“廢物!”周昊將太醫狠狠地丟於地麵,麵色陰鬱。“陛下,有平民求見。”下人頂著盛怒,小聲稟報。“隨便什麼人都能見朕嗎?”周昊斥道。忽而,他轉念一想,莫非是那個讓阿姐懷有身孕的男子?他抑下心頭怒火,喊住了正欲離去的下人:“將那人帶過來。”郭鈺聽聞長公主落水,便心急火燎地趕過來。他知曉自己不通醫理,過來也無甚用處。但他還是憂心她的狀況,想看看她如何了。周昊看到了一個青衫少年,踩著一地的春雪,疾步而來。玉麵朱唇,眸含流波,有著一副極好的皮囊!“何事求見?”周昊口氣不善地問。“草民擔憂長公主殿下。想著若是此時能幫上殿下,草民萬死不辭。”周昊麵色稍霽。看來還是個忠心之人,也不負阿姐的一腔深情。“起來吧。進去陪她。”“多謝陛下。”郭鈺起身,走入屋內。他聞到了極濃的血腥味。隻見殿下麵無血色,昏厥在床榻之上。她腰間置有軟墊,雙腿各被一丫鬟攙扶,身下蓋著一塊素布。她腳邊坐著一位鬢發霜白的產婆,手伸入素布之下,用另一塊素布擦去涓涓而流的鮮血。一大塊的素布浸染成了胭脂紅,但血還未有止住的跡象。角落裡,三個老太醫圍作一處,唉聲歎氣,似乎對此也有心無力。還有一位太醫坐在榻邊,正在給殿下施針,滿頭大汗。“殿下……”郭鈺頹然地跪倒。他伏在榻邊,低聲啜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如果不是他有私心,想讓殿下受孕,殿下也不會躺在此處。他寧願他們這輩子沒有孩子,也希望殿下能平安無恙。她的長睫一顫,似乎在回應他心中所想。“太醫,殿下的睫毛動了!”郭鈺激動地道。太醫們反而搖首。睫毛動了,並不能說明任何。若是血再止不住,真的就回天乏術了。“唉,若是洛太醫還在就好了……”一位太醫感慨道。洛太醫?郭鈺一愣。他們所說的洛太醫莫不是洛英的父親?那日殿下走後,他特意向李崖打聽了洛英的情況,對洛英的出身也算是了如指掌。郭鈺站起身,一把扣住那太醫的肩膀,急切地問:“你說的是已經去世的那位洛昌洛太醫嗎?”“是……是啊。”那太醫被問得一臉的莫名其妙。這個平民還真是大膽,敢這麼質問太醫。郭鈺甩開太醫,急匆匆地向外頭走去,跪於周昊跟前:“陛下,府醫洛英乃前太醫洛昌的兒子,洛英得父親真傳,還請陛下召見他!”“洛英在哪?”周昊問道。“被駙馬關在柴房,打得半死不活的。”有人回道。“宋贇!”周昊一拳打在窗框上。這拳花了十成力氣,窗框凹陷,染了不少鮮血。 長公主的府醫也是有品級的,算是天子之臣。沒想到這宋贇竟然如此橫行無忌,看來對他的懲罰還是太輕了些!“趕緊將洛英抬過來!”周昊怒道。渾身是傷的洛英被人架了過來。恍惚間,他感覺到有人掰開他的嘴,塞入一片紅參。周昊看到他的模樣,麵色變得鐵青。一個府醫,被打得衣衫殘破,全身皆是血道子。律法何在,威嚴何在?“把他給朕弄醒。”周昊吩咐道。太醫俯身為他施針。他咬住紅參,輕輕地咳了幾下,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他在哪?他掙紮地動了一下身子,隻覺得疼痛難忍,冷汗涔涔。周昊俯視著他:“阿姐落水小產,你全力救治!”洛英倏地瞪大雙目。殿下落水了?殿下先前所說的籌劃該不會是此吧?她當真不要命了?他顧不得身上痛楚,跌跌撞撞地走入房內。他的膝蓋、手肘因此蹭破了皮,可他毫不在乎。郭鈺回首。四目相對,皆明白了對方的身份。郭鈺曾想過,能成為殿下麵首的是何人。今日一見,倒叫他自慚形穢。儘管來人滿身傷痕,卻依舊掩蓋不了身上的溫潤華貴之氣。洛英甚至比他還要高,雖然他還在長個,但此時此刻,這個男人比他要高上半個頭!郭鈺的目光下落,蜂腰鶴膝,難怪殿下喜歡……唉……洛英看向躺在**的女子,心如刀割。他搭上她的脈,片刻後,指著郭鈺道:“你留下,針也留下,其餘人都出去。”太醫們鬆了一口氣。隻要有人願意出頭,哪怕是未救回來長公主,也輪不到砍他們的頭。屋內之人都走了,隻餘下郭鈺。郭鈺看向洛英。他可以信任眼前的這個男子嗎?信任到將殿下的性命托付嗎?洛英咬住自己的舌尖,苦苦支撐。他不能暈過去,他要撐下去。“我給殿下施針止血,你給我遞針。”“好。”郭鈺道。他們同為殿下臣子,是時候該放下芥蒂了。洛英緩緩地為長公主紮上銀針。他父親乃杏林第一人,針灸之術為天下一絕,而他得父親真傳。若是還救不得心愛之人,他便無顏苟活於世!他在同閻王拚命。殿下流的血夠多了,已然命懸一線,稍有不慎,便會跌入萬劫不複的深淵。然而,他快撐不下去了。眼皮垂落,手也開始顫抖。他牙關用勁,隻覺得口齒之間皆是血腥和人參的苦澀味。唯有痛苦,才能讓他清醒片刻。他紮下最後一針。血止住了。他開懷地笑了,歪著身子傾倒。他記得在墜入黑暗的那刻,拽起了那人的袖子道:“殿下,就交予你了。”他相信那個人,與他一樣,希望殿下能平安無事。……郭鈺用布遮掩好周樂之後,將門外太醫喊了進來。周昊也衝入屋內,焦急詢問:“如何了?”太醫們輪番把脈之後,麵色凝重。“你說!”周昊指著一人道。“殿下的命是保住了。”周昊鬆了一口氣,隨即又被太醫欲言又止的模樣給揪住了心。“殿下這輩子恐難有孕……殿下體質虛弱,經此浩劫,需時刻靜養,方不折損壽命。”“什麼!”周昊雙目圓瞪,掐住太醫的手臂,淩厲的目光掃過一眾跪地的太醫,隻見他們紛紛搖首。周昊眼角不禁濕潤。到底是他害了阿姐。若不是他聽信國舅的讒言,讓阿姐嫁予宋贇,也不至於讓阿姐落得如此田地!他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握住周樂之冰冷的手,哽咽道:“阿姐,是朕錯了。朕再也不逼你了……”眾人皆噤若寒蟬。許久之後,周昊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問道:“洛英如何了?”“正在救治。洛府醫受了不輕的皮肉之傷,所幸未傷及臟器。隻是施刑者有意不讓他入睡,約莫要昏睡一兩日方能轉醒。”周昊頷首:“務必要治好。”他的目光掃過眾人,點了一位醫術最好的太醫:“日後由你負責長公主的調治。定要阿姐恢複如初!”太醫滿臉為難:“長公主殿下虧空頗多,恐難恢複,除非洛府醫隨侍左右。洛大人得洛昌真傳,無人能勝過他。”如此燙手山芋,還是拋給洛英為好。郭鈺驟然抬首,望了一眼那須發皆白的太醫,又隨即垂首。如此一來,洛英就會得到陛下首肯,可長伴長公主殿下。他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摳著掌心。是他太過貪心了……殿下乃萬金之軀,怎會隻為他駐足?比起殿下的長壽安康,這些皆微不足道。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地妒忌。洛英太好了,猶如滄海明珠,溫潤奪目。據說還是名門之後,雖然家道中落,卻難掩貴族風華。郭鈺低歎了一聲。他不能妄自菲薄。終有一日,他會成為殿下手中利刃,為她披荊斬棘!周昊明白這些太醫的心思,本欲斥責一番,但又生生地忍住,指著洛英道:“洛英,你救治長公主有功,擢升為太醫署丞,從八品下。日後,你專司長公主的調養,長住公主府,隻聽朕差遣。”“是,陛下。”洛英叩首道。眾太醫跪地,默不作聲。隨後,周昊起駕回宮。這一回去,又鬨出不少動靜。他以天子的身份,為長公主寫下一道休書。駙馬宋贇,穢亂長公主府,辱沒皇家威儀,被長公主休棄。從古至今,唯有男子休妻,不曾有女子休夫。周昊這一手,足見是替長公主撐腰。他又下了一道詔令。長公主日後婚配自由,不得由他人橫加乾涉。這也算是他對阿姐的致歉與補償。接著,他又馬不停蹄地率軍將國安寺中的宋贇請入大理寺。宋贇心裡忐忑。他原本買通船夫,讓其在這寒天之中多帶著長公主遊幾圈湖。待長公主回府後,再讓她喝下墮胎藥和發熱藥。太醫那處他也打點好了,太醫會將此事掩蓋成遊湖受風而致使的流產。結果長公主是流產了,但皇家衛隊也尋上了他。周昊還想一鼓作氣,革了魯國公的職,再收回魯國公手中兵權。但他思慮良久,怕自己行事會逼急魯國。萬一魯國公狗急跳牆,他勢單力薄,無從應對,因而也隻能作罷了。至於宋贇的處置,他本以為此案會審得極快,不曾想卻經曆一波三折。首先,親眼目睹長公主被推下水的隻有長公主的暗衛,人證與長公主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證言並不能被采納。其次,船夫否認自己推長公主落水,咬死長公主是自己跳湖的。最後,滿朝文武為宋贇開脫求情,說宋贇絕不能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他們算準了周昊不會公布孩子的親生父親。在重重阻撓下,此案就這麼懸了起來。這般一鬨,周昊也徹底看清了魯國公的嘴臉。滿朝文武,皆由魯國公掌控,更何況還手握長安城中一半的兵權。此等小人不死,下一個死的便是周昊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