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喜氣(1 / 1)

封妃的聖旨很快到了。同來的還有一應賞賜。屏風、書畫、擺件各有一些,皆可用於裝扮宮室,按製賞下來,正與念兒的妃位相配。念兒從東院搬進了靈萃宮的主殿。因靈萃宮目前隻有她一位娘娘,陛下特許她繼續用著東院的宮室。遷宮當日,合宮上下都喜氣洋洋的。“娘娘,我從陛下新賞的畫裡挑了幾幅,這些畫上都是些花草,紅紅綠綠的,掛在廳裡,正能添幾分熱鬨呢。”孟春抱著幾卷字畫,比劃著怎麼掛。念兒看她熱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她擺擺手,接過孟春手上的畫,卻忍不住驚歎,叫孟春小心輕放:“哎呀,快仔細些,你手上這張,是前朝名家聞世山人的四梅圖。”“聞世山人擅繪梅花,以梅花自喻,因而他的梅花,自有一份君子的風骨。到如今,他的作品已經大多散佚,隻在書中記載過,我今日竟然能親眼得見。“他還有一幅雪中探梅圖,更為精妙,據說是幾幅拚成,拆出來又是單獨的花,若是能再見這幅畫,就更好了。”孟春一聽,更堅定了要掛的心:“既是名家之作,更要掛出來,才能襯出我們娘娘的氣度呢!”她不是念兒這樣的大家小姐,對字畫之類一竅不通。隻聽念兒說,這畫珍貴,那便要掛出來。“非也非也,”念兒卻笑著攔,“你方才不是說過,廳裡要添幾分熱鬨才好?掛梅花,未免顯得孤冷。”“且這不過四梅圖中其一,單掛出來與其它字畫擺在一處,多少有些曲解了畫家的心意。”這次新賞的字畫,最珍貴的便是這副梅花,可惜隻有一件,並不成套。“便掛你懷中這幅芍藥吧。”她指著孟春抱著的另一幅畫說。這幅畫出自宮廷畫師之手,並沒有什麼名氣。但畫中芍藥開得豔麗,粉粉白白,頗有生氣。讓念兒最開心的,其實是書房。搬入正殿後,她的書房大了不少。書架上擺著她從家裡帶來的舊書,書案上鋪著新裁的紙,旁邊是上好的鬆煙墨,並一方綠尾硯,筆架上掛著念兒慣用的竹管紫毫筆,四周的牆上也掛上了書畫。念兒環顧四周,有了些父親書房的氣象了。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入父親的書房,是求他讓自己入宮,心情算不得愉快。但她一眼便記下了父親書房的陳設。到現在仍未忘記。架上堆滿了書,桌上是未寫完的字紙,顯得有些淩亂。牆上掛著些名家的字畫,屋裡有種常年不散的紙墨味道。夏日過得快,轉眼又到了立秋。今年秋天,皇帝要去圍場秋獮。本朝以武立國,秋獮是開國以來的習俗,若嚴格按照習俗,每年都應舉行,以彰武德。皇帝即位時年少,年歲漸長後,又體恤民生,不願鋪張,因此秋獮便漸漸少了。 而今年,鏟除了趙太尉這一塊心病,皇帝便有閒心想起秋獮的祖製。祖宗之法不可廢,今年便順勢行一場秋獮。秋獮時,天子駕臨行宮,百官隨行。依製,高位妃嬪均需伴駕。念兒剛晉了妃位,自然也是要去的。秋獮一共七日。最後一晚,皇帝於行宮設宴,封賞秋獮之中,表現優異的勇士。此宴隆重,行宮諸妃,皆列於席。念兒當然也出席了。在過去的七天裡,她一直呆在妃嬪之中,觀賞圍獵。除了行禮時遠遠地看過幾眼,她與皇帝不曾打過照麵。當然,皇帝身邊也隻有皇後一人伴駕。一切皆依照宮規進行。今晚大宴,是為了嘉賞臣子,妃嬪不可邀寵,因此便由皇後主持,為她們及一應重臣家中女眷,單獨設宴。念兒的父親,刑部侍郎周衍,恪守著純臣的規矩,覺得女眷隨行終是不妥,除了幾位成年的兒子之外,並未攜帶妻女。因此,有的妃嬪可以與家人在一處,而念兒卻沒有家人可敘話。宮中也不會有什麼朋友。她坐得百無聊賴。見著宴會時間差不多,念兒便稟過皇後,找借口離席了。念兒正在行宮的步道上緩緩走著,斜前方猛然闖出一個人來。是個妙齡女子。似乎是不勝酒力,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便軟綿綿地委頓在地了。把念兒和她身邊引路的孟春,都嚇了一跳。“娘娘恕罪!娘娘恕罪!”那人身後的侍女追著她過來,看到念兒,立刻“撲通”地跪倒在地,頭磕在地上咚咚響。念兒身上皆是禦製之物,宮妃的身份很容易辨認。“我家姑娘吃多了酒,不慎衝撞了娘娘,請娘娘恕罪。”她忙不迭地認罪。“不妨事,你把她攙起來便是。”念兒從來不計較這些小事。朝臣家中的姑娘,自幼養在深閨,好不容易能到獵場玩一趟,適當放縱了,也是人之常情,何必為難人呢?她甚至還隱隱地有些羨慕這位姑娘。她做姑娘的時候,從來沒有這種機會。那侍女攙了她的姑娘,卻並不離去。“娘娘,我們姑娘實在是走不動路了。娘娘能不能,暫且幫忙找間宮室,讓她休息一陣?”她見念兒和顏悅色,一幅好說話的樣子,便大著膽子逾越了些。“好。你們跟著我便是。”念兒應了。孟春卻開了口。“你們是誰家的女眷?”她一邊走,一邊拿手中的燈,照著那位醉酒姑娘的麵龐。那姑娘生得極美。容貌清冷,臉頰因醉酒而酡紅,更有楚楚之感。念兒借著光,心裡的羨慕又多了幾分,自己若是要能有這位的六成美,就好了。“我們姑娘是陳相家的千金。”那侍女答了孟春的問話,卻不用敬稱。念兒已經是靈萃宮主位,孟春作為大宮女,也是不小的女官了,常人須敬稱她一聲姑姑。“陳相?是新入朝的右相?”念兒好奇追問。她沒注意那侍女對孟春未用敬稱,她從來不注意這些。“是。”侍女回。念兒將她們帶到不遠處的棲雲院,此處緊挨行宴之處,本就是為了宴中女子暫歇而設。念兒這麼做,並不違製。她見陳家姑娘實在醉得厲害,便要了個單獨的廂房,讓她躺在榻上,又吩咐棲雲院的宮女,叫她們派個人來,單獨照應這位陳相的女兒。一切交待過後,念兒便回去了。而這位陳姑娘,卻還有另一樁造化。念兒走後,陳姑娘從榻上起了身。她呼喚著自己的侍女,說口渴,想喝水。侍女很得她的意,不僅去為她要茶水,還央著那位照顧她們的侍女,向她討醒酒湯。陳姑娘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看兩人正熱乎地聊著,便趁著她們不注意,一溜煙跑了出去。她晃晃悠悠地向外走著,全撿著偏僻的小路,走走躲躲,沒有遇見任何人,一路走到了希暉堂。希暉堂是皇帝在行宮處理政事的地方。在行宮時,雖無需早朝,但仍要於此會見臣工。今日大宴,希暉堂一反往常的忙碌,靜悄悄的。陳姑娘也不知使了什麼本事,七拐八繞,躲躲藏藏,竟讓她繞過諸多內侍,摸進了希暉堂的內室。這內室是皇帝的小憩之處,設有床榻和書案。陳姑娘進了內室,便閉看眼睛,直接躺倒在了地上。這幅模樣,確有方才醉倒在念兒麵前,弱不勝衣的姿儀了。約莫一個時辰後,皇帝走了進來。他一眼就看見了躺在地上的陳姑娘,看上去似乎是睡著了。“大膽!”他身邊的張逢成先高聲開口。這聲音吵醒了陳姑娘。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伸手揉了揉,定睛一看,立刻爬起來跪下。她身子伏得很低,卻不發一聲。“你是何人?……”張逢成還要再追問。卻被皇帝抬手製止了。他看到陳姑娘的臉了。他認得她,是陳相的女兒。陳閱首次覲見時,身邊便帶著這個女兒。說是他最得意的學生,是他學問的集大成者,兼精天文地理,算數卜筮,定能助陛下一臂之力。他明白陳閱的意思。陳閱心裡不踏實,想讓女兒入宮,鞏固自己右相的地位。他當時沒應。卻讓陳閱明年送女兒來采選。采選隔五年一次,明年就該開新的了。“你們先下去。”皇帝對張逢成說。他不想在這裡落了陳相的麵子,便讓侍者都出去。“起來吧,他們都走了。”皇帝又對陳姑娘說。陳姑娘抬頭看著他。“你的……你叫什麼?”皇帝原想問,她父親是如何考慮的,又想到問與不問,無甚區彆,便隻問了她的名字。總不過是陳閱等不及了,定要送女兒入宮。想入宮便入宮吧。“觀風。字不動。”陳姑娘直視著皇帝,乾脆利落地答。她口齒伶俐,落落大方,絲毫不懼。“若是醉得厲害,可在此歇息。”皇帝讓她起身坐著,“朕會叫人來服侍。”話音落下,他便出去了。秋獮後,陳相的女兒陳觀風入宮,封慧妃,賜居蘊華宮。據說,陳觀風容貌極美,在行宮與陛下巧遇,使陛下見之忘俗,一見傾心。故而,直接封為妃位。“那位醉酒的陳姑娘,竟然有這般造化。”念兒對孟春說。她心裡酸溜溜的。她坐在妝台前,孟春正為她梳著頭發。她盯著鏡子裡的自己。陳觀風這麼美的人入了宮,自己哪裡還有機會?人家是天生麗質,清水出芙蓉,怎樣都好看,而自己不過小有姿色,隻能靠梳妝打扮。“也不知道是不是靠著我,同陛下相見的?一來就是妃位呢。”她的話裡帶上了些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