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擁兵自重(1 / 1)

“陛下,趙太尉求見。”張逢成跨過始元殿前高高的門檻,小步走到皇帝麵前通報。“宣。”皇帝埋首於奏章之間,頭也不抬。趙太尉年屆四十,人雖有些發福,卻身形矯健,眼放精光。他進了殿,絲毫沒有行禮的意思,反倒自顧自地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太尉今日來,想是已經知道了貴妃之事。”皇帝並不在意他的失禮,開門見山地道。“蘋蘋年紀小,不懂事,陛下何必與她計較。”趙太尉大馬金刀地坐著。“那太尉想如何處置她?”皇帝見狀,順勢問。“臣聽聞,那懷孕的娘娘本就落了水,想用腹中胎兒,陷害另一位娘娘。”太尉咄咄逼人,“蘋蘋此舉,不正是為陛下除掉了心懷不軌之人?陛下需知,子肖其母,若是真讓孩子從這位娘娘的肚子裡出來,還不知道會惹出多少禍事。沒了也是好事。”“太尉之意,是要朕赦免貴妃?”皇帝仍是保持著商量的語氣。“那倒也不至於,蘋蘋行事還是魯莽了些,也是要長些教訓的。”趙太尉反而客氣了起來,“不如就讓她在宮中禁足幾日吧。”皇帝卻不回了。他舉起了左手,略微向下揮了一下。突然,殿中兩側各湧出兩隊黑衣人來。霎時間,他們便反剪了趙太尉的雙手,將他扳倒在地,又用膝蓋壓住他的上身,防止他掙動。“你!”趙太尉霍然反應過來。他儘力伸著脖子,大聲叫罵道:“李湛小兒,你敢耍我!”“趙如海,你目無君上,踐踏禮法。你可知罪?”皇帝不為所動,語氣甚至同方才哄著趙太尉時,並無區彆,“帶下去。”“何選,趙家給朕守牢了。”他吩咐起黑衣人中的首領。何選是羽林軍的領軍將軍,掌宮禁宿衛。他年紀不大,與皇帝相仿,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原來,在趙太尉出門後,皇帝就派人圍了趙家,方才與趙太尉周旋幾輪,不過是為了暗中確認趙家的情況如何。得到了肯定的消息,他便立刻示意左右,拿下趙太尉。“給趙將軍的消息,放出去了嗎?”皇帝又問。趙將軍是趙太尉的兒子,時任定遠將軍,駐守雲州,掌北方二十萬大軍。“稟陛下,一切按計劃進行。”何選跪下,抱拳答道。“去吧,好好伺候著趙太尉。”前貴妃趙氏,謀害皇嗣,惹得皇帝大怒,召趙太尉入宮問話,同時對趙家上下,進行清查。這一查卻不得了。趙太尉掌權多年,把持朝政,蒙蔽聖聽。而趙太尉之子定遠將軍,十日前甚至擅離職守,未得召令,攜六千精兵,從雲州前往京城,欲行不軌。自此,趙家於北地擁兵自重,屢起反心之事,才終於暴露於人前。 趙家罪狀累累,罄竹難書。刑部侍郎周衍,更是在當日早朝之時,由京中一樁懸案,引出因果,冒死上報,細數趙太尉罪證。這懸案,正是皇帝去年吩咐他去清查的。好在趙太尉早已在入宮應對當日,被軟禁了起來。皇帝得到周侍郎的奏本,便當即下令,將太尉全家下獄,趙太尉趙如海,與一切乾係人等,秋後問斬;而趙家家眷,流徙象郡,也是秋後起行。一時間,朝野震動。不過,士人們聽說這一消息,倒是拍手稱快,直呼聖明。本朝雖開了科舉,無論高門寒士,通過選拔者,皆可入朝為官。然而,如今的科舉之士,仍是以世家子為主。寒門子弟讀書不易,中舉更不易。再加上有趙太尉和杜丞相這二虎盤踞,裙帶關係甚重,朝中寒士想一展抱負,更是難上加難。如今天子聖明,首先除掉趙家一係,便是抑武揚文的訊號。這些士子中,尤以一江南儒生,對皇帝此舉推崇最至。其人姓陳名閱,字覽之,自號鬆山隱翁。陳閱以隱士自居,自稱不願入仕,隻是在桐州的鬆山上,建了一間書院,取鬆山為名,教授周邊的學子。世家大多居於中原,科考舉士的製度,使北地與江南之人,也有了向上的途徑,自然而然地,同鄉的學子便會相互交流,而當地的富戶和鄉賢,從自身的角度考慮,也大力推崇此舉。桐州有了陳閱的書院,正為他們提供了教習研究之所。而陳閱其人,確是有幾分造詣的。漸漸地,在鄉賢、族老、和學子的相傳之下,桐州的學子都聚集到了鬆山書院中。近十年來,陳閱門下弟子科舉入仕者眾,雖根基尚淺,入朝時間不長,但假以時日,必將成就不小的氣候。鬆山書院,隱隱成為江南士人口中的文興之地。至於鬆山隱翁陳覽之,更有江南士林之首的苗頭。有了陳閱的推崇,今上尚文明斷的美名,在士子間口耳相傳。而這些士子又將其傳入民間,使街巷中處處都流傳著,徽和除害的童謠。三月後,皇帝的聖旨到了桐州,許以右相之位,請隱翁陳閱出山。隱翁欣然應允。接著,皇帝又下旨,明年增開一場春闈,舉士以填補朝中空缺。這接連的好事傳出來,寒士無不振奮。以至於報名明年這場春闈的學子,人數格外之多。此時已是五月中。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無風的時候,便難免有些燥熱。前貴妃趙妙蘋,仍在宗人府關著。皇帝隻是叫人將她關起來,不許她接觸旁人,並未下旨要對她如何。皇後曾端來毒酒與白綾,想要賜死她,被宗人府的侍者擋了下來。她當然不會罷休。沒過多久,皇後又繞過宗人府,找人給趙妙蘋遞了封書信。信中寫明了趙氏父兄的情況。“賤人!”趙妙蘋將手中的書信撕得粉碎,破口大罵,“杜玉蟾這個賤人!”“滾出去!都滾出去!”她又指著送信人的鼻子,又吼又叫。她吵鬨過一陣子,屋內之人全都被趕走了。宗人府的窗戶高,光線從頭頂上落到趙妙蘋的身上。她在宗人府沒受什麼苦,每日都要端著妃嬪的架子,妝容穿戴皆是整整齊齊的。而此時,頭發卻不知為何已經淩亂了起來,飛舞在明亮的日光中。“嗚……”趙妙蘋用雙手捂住嘴,努力忍住哭聲。她無力地倚靠在牆上,整個人緩緩滑落,淚水順著指縫流下,捂也捂不住。“爹!娘!兄長!”她趴在地上,忙忙地撿起方才撕碎的信,又拚在一起。信上白紙黑字,明明地寫著,她的父親與兄長,犯了謀逆的大罪,已經處斬了,而家中其餘人等,也判處流放,算算時間,若是有幸活著,還有三月,便要啟程了。淚水滴滴地砸在碎了的紙上,暈開一塊塊的墨團。她全明白了。“哈哈!哈哈哈……”她又哭又笑。不知何時,宗人府看管她的宮人折返,不遠不近地盯著她。可她恍若未覺。趙妙蘋從頭上拔出一根金簪。這金簪是她還是貴妃的時候,便常常戴的。透綠的翡翠簇擁著粉紅的碧璽,嵌在金絲編織的底座上,華麗而彆致,正襯得上她貴妃的身份。她閉上眼睛,持著金簪,狠心向自己的心口紮下去。可那金簪終究沒紮下去。屋內四處的宮人,有人奪過她的金簪,有人製住她的手腳,還有人飛奔去外間找人。“大人,裡間的貴人意圖尋死,這可如何是好?”趙妙蘋甚至能聽見她們的通報。“嗬。”她從齒縫裡發出不屑的聲音。令趙妙蘋沒想到的是,她竟將皇帝招來了。“陛下!”看到他的時候,她有一刻是充滿期冀的。皇帝願意見她,他還是寵她的。可她很快又想到,父兄已經死了,就算他寵她,她也無處求情了。宗人府的侍者見到皇帝,皆鬆開了製著趙妙蘋的手,跪下行過禮後,便默默退了出去。此時,隻剩他們二人。“為何尋死?”皇帝溫聲問道,他是有些不解的,“你父兄所犯之事,與你無關。”這些日子裡,趙太尉倒台了,他需要重新平衡朝局,事務繁忙。趙妙蘋尋死的舉動,使他不得不放下手中之事,親自察看。畢竟,貴妃本無罪,隻是他要有一個合適的借口,才好名正言順地,對太尉動手。來看看她,也是應該的。趙妙蘋卻不願解釋。她甚至不願說話了。因為,她突然發現,皇後今日除了送信,還悄悄送來了一壺毒酒,就藏在在她每日用飯的食盒裡。此時雖用不了發簪,卻還能服毒。趙妙蘋執起酒壺,一飲而儘。意識消散之際,她仰頭看著皇帝,扯起嘴角笑了。這個男人寵愛她多年,她竟全然看不懂他。不,倒不如說,他雖寵著她,卻連自己的性子都記不得。他美麗而多情的皮囊下,有一顆冷酷無情的心。她的性子,連她自以為的敵人,皇後杜玉蟾都記得的。皇後知道她心氣高,以趙家的榮耀為傲,才叫人送信來誅心。皇後還知道,她趙妙蘋不願以趙家罪人的聲名,苟活於世,於是送了毒酒來。皇後甚至知道,她愛漂亮,服了毒,死得能最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