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宮內,雕花銅爐中龍涎汩汩而出,熏得滿室生香。越武帝披散著花白的頭發,隻著中衣,站在香爐邊,往裡麵扔了幾粒檀香,像是尋常人家的長輩一樣,聲音慈愛:“你從小就不喜歡龍涎香的味道,非說裡麵有一股黴味,朕就找了很多香配進去,配彆的什麼香你都還是皺鼻子,就檀香放進去,你才舒展了眉頭。你這猴崽子雖然從小調皮搗蛋,心裡卻很喜歡安靜。”那麼久的事情裴緩記不清,他乖乖地說:“聖上惦記,是裴家的福氣。”越武帝喉嚨溢出一聲笑:“你用不著拿你爹你娘說事。”裴緩歎了一口氣,語氣俏皮:“不拿他們說事,萬一陛下瞧我這猴崽子不順眼,要一下結果了我可怎麼辦?我裴家,可就剩下我這個獨苗了。”話音一落,越武帝手中描得精致的香料匣子一斜,裡麵的檀香一股腦地倒進了香爐裡,那香厚厚的一層又一層,嗆得人不住地咳嗽。梁瑞本在外間候著,聽到越武帝的咳嗽躬身進來。越武帝擺擺手:“出去吧!”梁瑞看了越武帝一眼,垂手退出了門,將侍衛驅散至十步開外。煙霧繚繞間,越武帝佝僂著背,人仿佛一瞬間蒼老下去。裴緩就隔著這香煙,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曾經和父親一樣高大的叔叔,年輕時也曾壯誌滿懷,浴血奮戰,馳騁沙場,和父親在後院中推杯換盞笑唱著“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可後來他成了皇帝,住在這深宮之中,脊背一點點被這天下蒼生壓彎,裴緩再沒聞見過他那不加掩飾的爽朗笑聲。他的淚,靜靜地流了滿臉。“叔叔。”他不自覺地叫出昔年才會喊的稱呼。越武帝仿佛被他這一聲震到,抬眸看他,眼眶通紅。“我今日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我已經長大了,自然不會信您瞞著這件事是不想讓我傷心,您壓著,無非是不想讓我去找那個人報仇。不管是他暫時動不得,還是叔叔想偏袒他,對我而言,都沒有什麼區彆。”裴緩咬著牙,將眼淚抹掉,可那淚卻不聽他指揮再次滑落,層層疊疊,將他的麵容掩蓋。“不管他是誰,我都一定要為兄長報仇!豁出我這條命也再所不惜!”他和謝相思說的,隻有一半是真的。他為了兄長什麼都會做,是真的。可來宮裡,隻為套話和買通梁瑞,卻是假的。除了他,可能沒有人知道,聖上對父親的感情有多深,對裴家有多眷顧。聖上對那人既然有一時的偏袒,那麼那人在他心中的位置,一定是在裴家之上。這事梁瑞都不見得知曉,就算知曉,他又怎麼肯說。天下之大,沒有誰能大得過帝王。如果聖上執意壓著,裴緩又執意報仇。那麼兩廂計較之下,聖上隻能,也必須犧牲裴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