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想擁有她(1 / 1)

相思 蕭小船 5769 字 15天前

在謝相思做完這次的試卷之後,她被裴緩放出來了,還照樣上值保護他這個千尊萬貴的懷王殿下。謝相思也沒什麼異樣,保護裴緩儘心儘力。兩個人偶爾有幾句交談,之後重回平靜。一切看起來都和之前沒什麼兩樣。桑明拉著白照一起朝著東西南北四個角叩拜佛祖神靈,感謝他們保佑王爺和謝護衛和好如初。白照睜著一雙無辜的眼,說:“如初……他們一開始認識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啊!”桑明憐憫地拍了拍白照的小腦袋瓜,當謝護衛在王爺身邊時他兢兢業業地拉著白照站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免得打擾他們的興致。懷王府就在這種和諧的氣氛中進入了又一個夏天,裴緩喜歡夏天,喜歡暖洋洋的太陽包裹自己的感覺,他吩咐人在花園的藤蘿下搭了個大秋千。說是秋千,其實就是個簡易的胡床,背麵封口,用棉絮蜀錦做了個巨大的靠墊放在上麵。胡床的兩邊支著竹竿,上麵用一層薄薄的月紗覆蓋,每日太陽升起,光就會溫柔地從月紗外透進來。秋千旁邊煮著一壺清茶,各式精致的點心水果每隔半個時辰換一批。花園的花競相開放,姹紫嫣紅,一片盎然,在長安這個每個人費心費神一心往上擠的地方,裴緩執著地做那個最會享受的精致鹹魚。謝相思覺得他還是太享受主義了,這樣不好。在這個吐槽剛從心裡滑過的瞬間,她就被裴緩按在了對麵的秋千裡,腰背靠在軟墊的一瞬間,她整個人都軟下去了。如果享受是罪,她願意代替裴緩去坐牢,無期徒刑的那種。她沒想到裴緩居然讓人做了兩個秋千。“以前隻有我自己,當然就做一個,今年可不一樣了。”裴緩窩進對麵的秋千,撿起一把玉柄扇子悠閒地扇著。謝相思愣了一下,然後放鬆地躺下,沒有說話。裴緩的眼睛眯起來。那天在地下密室他說完那番話之後,謝相思就是這個反應。——沒反應。之後他也時不時說幾句這樣甜甜的話,她的反應無一不是這樣,發愣,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裴緩也想過要不把她支遠一點兒,聽聽她心裡的想法,但剛一支走她,他心裡就抓心撓肝的,隨後立刻讓桑明把她叫了回來。一刻不見,如隔三秋。他舍不得那麼久看不見她。再想想什麼辦法,要不,找幾個人假裝刺殺他然後讓謝相思美救英雄,再然後……“咳咳!”一陣輕咳打斷裴緩的想象作案,謝相思緩緩地坐起來,有些無奈地說,“王爺,我能聽見。”“哦。”被拆穿了,裴緩也不惱,扇柄在指尖轉了兩下,“那你覺得這個辦法怎麼樣?”“不怎麼樣。”謝相思中肯道,“我力氣用儘就會脫力,不一定能救得了王爺。” “那正好,脫力之後本王抱你回去,公主抱。”裴緩的眼中閃過興奮的神色。大意了。謝相思以前從來沒想過,世上還有裴緩這樣的物種。比腦回路清奇,她是比不過的。謝相思愣了一下,又坐回去了。地下室那幾天,對謝相思而言,最大的收獲就是她和裴緩彼此側麵坦誠了能聽見對方心聲的事情。在一個院子的距離內,她能聽見裴緩的心聲。超過一個院子的距離,裴緩能聽見她的心聲。以前的一些疑惑的點,她都有了解答。更重要的是……謝相思偷瞄了一眼裴緩。他躺了回去,將扇子蓋在自己的臉上,同時,心裡“嘖”了一聲。——“我真是個天才。”——“就決定用這套方案了。”謝相思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後想到什麼,又輕輕地笑開。午後的陽光在月紗的過濾下呈淡淡的粉色,似一場繁華又漂亮的夢。她一直覺得能聽到裴緩的心聲,是個奇怪的事情。全天下的人都不會這樣,隻有她一個人會。在解憂幫那麼多年,最深處的孤寂總會被這個認知勾出心底,讓她一瞬間心思沉到穀底。可現在她知道了,不隻是她一個人這樣。還有裴緩。兩個人的奇怪,就不會讓人覺得那麼奇怪了。至於其他的,她還沒想過來,就乾脆不想了。謝相思被太陽曬得有些犯困,剛晃了個神,耳畔傳來一陣細微的異樣聲音。謝相思旋身飛到對麵秋千前,手臂張開橫在裴緩麵前。“怎麼了?”“有人闖了進來。”謝相思話音一落,南邊飛簷上一道黑影上下翻飛,後麵暗影營的幾個兄弟緊隨其後。那身形謝相思很熟悉,是慕雲。謝相思的心頭一緊。左炎死後,陳大帥和慕雲就沒有消息,謝相思問過兩次,他們都說沒有接到解憂幫的指令。這次突然來了,還在大白天明晃晃地闖入……解憂幫那邊一定有了新的指令。她剛想到這兒,下一秒西北角的梨樹後就蔓延出兩道影子,一長一短,隨即人閃了出來。謝相思瞳孔微縮,人都麻了,他們怎麼會在一起?高的自然是陳大帥,他身邊比他矮一點的……居然是傅清明!——“很好。”裴緩陰陽怪氣的兩個字適時地響起,謝相思就更麻了。麻煩的“麻”。按照裴緩的吩咐,他和謝相思在後花園曬太陽時,周圍不能有太多礙眼的人,就隻有桑明和白照在不遠處候著。府中其他護衛都在月門外,暗影營大白天也不好躲在屋頂上,就藏在牆外的樹間,或者對麵的茶攤子上,以此保證內外都有人。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王府有個死角,就是西北角的第三棵梨樹下麵,藏著個狗洞,是裴緩小時候為了逃出去玩自己挖的。之前為了讓慕雲和陳大帥順利進來假裝刺殺裴緩,謝相思就把這個隻有她和裴緩知道的死角告訴了他們。他們也確實利用得很充分,慕雲勾走暗影營的人,陳大帥和傅清明從狗洞進來,聲東擊西,神不知鬼不覺。可傅清明是怎麼混進來的啊?桑明按住衝出去的白照,看向謝相思。謝相思搖搖頭表示沒事,桑明一點頭,拉著白照站得更遠了些。陳大帥和傅清明走近。陳大帥未語先哽咽,顫著音開口:“師妹……”謝相思微笑,還沒說話,從她的右腰側就探出個腦袋:“陳、大、俠,許久不見了。”稱呼被他每個字都咬得很重,真咬牙切齒。陳大帥被嚇得哭音一下就吞在喉嚨裡。裴緩扔開扇子,從秋千上下來,站到謝相思旁邊,銳利的目光在傅清明的臉上一轉,唇邊溢出一抹笑:“傅大夫來我這王府,不和本王打聲招呼,不合適吧?”傅清明看了一眼謝相思,眼神詢問。謝相思歎了口氣:“他已經知道了。”“你——”說好不說,做彼此的小可愛呢?謝相思看出他所想,又歎了口氣:“不是我說的,是他……”“是本王和相思心有靈犀,能看透她的想法,知道她的一切。對吧,相思。”這話說得,一點兒毛病也沒有。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說的也是真的。謝相思點頭,點頭,再點頭。傅清明撇撇嘴,私下調查跟蹤直說就好了,扯這麼一出,還要逼迫謝相思配合他說話。陳大帥則心思幽怨,看那兩個人站在一起,越發顯得自己形單影隻。謝相思問:“你們怎麼會一起來的?”傅清明忙道:“碰巧了。”謝相思沒再說什麼。這兩人沒什麼交集,哪來的碰巧。不過是她最近天天被裴緩盯得嚴,傅清明的傳信飛鏢無人回應,才想找上門來,剛好碰到陳大帥和慕雲在研究狗洞。至於他用了什麼理由說服的陳大帥和慕雲,傅清明那張嘴能說得很,謝相思猜不到也不想知道。傅清明說完就讓了讓位置,把陳大帥完美地讓了出來,成為視線焦點中心。“解憂幫那邊傳了消息過來嗎?”“師妹說得沒錯。”陳大帥再張嘴,哽咽音更重,“左炎死之後,刺殺懷王的訂單解除,我和慕雲要回解憂幫了。”訂單解除,也就是說,左炎一死,解憂幫就沒人再來續刺殺懷王一單。裴緩暫時安全,陳大帥和慕雲也沒事。懸了這麼些天的大石一下落了地,饒是謝相思這樣喜怒輕易不在外人麵前顯露的人都不由得神情輕鬆下來。“那你和慕雲師兄也能安全回去了,可喜可賀。”陳大帥的臉上卻隻有悲傷,不見喜色:“我馬上就要回解憂幫去了,師妹……我、我很擔心你。”長安看似平靜,實際下麵波濤洶湧。就隻刺殺懷王一事,就攪和得這麼久,謝相思留在長安,以後隻會危險重重。謝相思語氣輕鬆地說:“訂單已經解除,就沒有解憂幫的人來刺殺王爺了,我的任務也能很輕鬆。等王爺什麼時候不用保護了,我就可以順順利利地回解憂幫了,師兄不必擔心。”——“我算算,以我的身家,續你個一百年保護我,不成問題的。”解憂幫一枝花的謝相思差點兒一個平底趔趄摔倒在地。陳大帥的腦袋突然扭向裴緩。“懷王身邊的護衛都是高手,解憂幫訂單解除,其他地方的刺客很少有能靠近王爺的。我師妹是個女兒家,是個最好的姑娘,在江湖上血雨腥風地過了這麼多年,她值得安安穩穩過幸福日子。我隻要她平平安安就心滿意足了。這次任務結束之後,我會繼續出任務,不讓師妹來回奔波。等我攢夠了銀子,能替她和我自己從解憂幫離開……我、我……那個,我……”陳大帥一開始還說得很順溜,這段話不知道練了多少次,可越說越沒底,漲紅著臉,結結巴巴。他看了一眼謝相思,像是陡然喝了一大盆雞血,又有了勇氣,隨即“撲通”一聲單膝跪地,高聲道:“請懷王殿下放謝相思離開,回解憂幫。我陳大帥願做牛做馬,報答懷王殿下的恩情!”夏風悶熱,吹得人脊背生汗,傅清明卻覺得有一股陰涼的邪風吹向自己。這事他是個局外人,他上道地默默退後幾步,坐到樹下的石凳子上,隻耳朵抻長,等著那邊裴緩的回答。隻見裴緩的長指點了點謝相思的右肩膀,問:“你們解憂幫人從幫內離開需要多少錢啊?”“每個人不同,看幫內投入成本,百倍做贖身銀。”“你在解憂幫算十年……一百萬兩夠了嗎?”謝相思:“……夠吧!”裴緩隨意道:“我給你出了。”裴緩垂眸,道:“本王已經替她贖身,以後她自然有安穩日子,也會平平安安,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這一幕陳大帥萬萬沒想到,他嘴笨,方才的說辭還是慕雲教他的,他一下噎住,隻能粗喘著氣息,說不出什麼反駁話來。慕雲的身影一晃,落在地上,好不容易甩開暗影營的人,看到陳大帥這樣爛泥扶不上牆簡直要吐血。他把陳大帥從地上拉扯起來,語帶譏諷地道:“有人就有江湖,長安的風波不比江湖上少,隻要謝相思在懷王身邊,就離不開長安,哪有平安安穩的日子過?”裴緩是新晉寵臣,裴昭回來之後上位丞相,裴緩的地位又會更上一層樓,怎麼可能舍得下這長安富貴?他對謝相思,不過也就是玩心。在這世間女子眼裡,陳師兄的一顆真心,和懷王的滔天權勢比不堪一擊,謝相思也沒有例外。裴緩沉吟片刻,道:“我家在蓋州城有祖宅可以住,不過蓋州風景很一般。江南我有幾個莊子,位置倒是挺好,就是夏天太熱,蟲子也多,我不喜歡那兒的夏天……西北嘛我也有產業,那兒的秋日最好看,雪,還是長安的最好。隻要相思想走,我們可以一個季節去一個地方,四季都看最好的景色。”謝相思神情一震。離開解憂幫,看綠水青山走大江南北,尋夢中長安。這是謝相思給自己設立的目標,讓自己有動力踏碎從暗夜伸出來的刀槍劍戟,走向光明燦爛的白晝。現在這遙遠的目標,在她心裡是有生之年能實現就好,卻突然近在咫尺,她隻要伸出手,就能輕易觸摸到它的邊緣。她不會去要裴緩的錢,可知道遙遠的目標有實現的可能,比什麼都讓她激動。——“不許哭,我又沒欺負你。”心聲惡狠狠地嗬斥,謝相思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差點兒掉眼淚。上一次流淚,她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她強自眨眨眼,將眼淚逼退,抬起頭。“多謝師兄的好意,我雖是女人,但不想依附彆人而活。我有這個能力,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師兄也應該為自己去活,不能辜負來這世上一次。”陳大帥神情黯然,之前謝相思就已經和他說明白了,隻是他不甘心,才求著慕雲在與她告彆時說這些。他的聲音艱澀,帶著最後的釋然:“師妹,保重。”“師兄保重。”慕雲拉著陳大帥離開,從長安到解憂幫路途遙遠,他們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回去複命。兩個人一走,花園陷入一片沉默。打破這沉默的,是看了半天戲的傅清明。“既然王爺已經知道一切,那正好。請王爺找個沒人的地方,在下想給王爺診個脈。”懷王府最僻靜安全的地方,就是地下室。白照和桑明依舊在外麵守著,這一次,謝相思也在外,讓傅清明能專心地給懷王看病。故地重遊,謝相思的心情有些複雜。白照小跑著拐到前麵的一間屋子裡,不一會兒抱著一個大竹籃子,手上提著一個食盒出來,裡麵竟是各種長安有名的小吃,把謝相思給看傻了。“地下室是用金剛石磨碎摻進土裡製成的,又設有無數個機關暗器,水火不懼,刀槍不入,彆管什麼絕世高手都休想靠近一步,安全得很,完全用不到人守著。之前每次王爺進去看謝護衛,白照都在這兒吃吃喝喝打發時間。這些,都是白照辛辛苦苦背著王爺攢的。”桑明說道。白照就勢將吃食推到謝相思麵前,笑說:“嘿嘿,謝護衛吃,不要客氣。”謝相思微笑道:“多謝你。”“哦,我還在這兒藏了好大一塊冰,做冰盞最好,我這就去拿。”白照“噔噔噔”又跑遠,桑明失笑地搖搖頭。“我有個疑問……”“謝護衛是想問白照的來曆吧?”謝相思點點頭。“論起和裴家的情誼,白照比我還要深。他是從小跟著裴家兩位公子長大的,情同兄弟,那一年……就是大將軍和夫人殉國鏟除掉錚王的那一年,有錚王餘黨買通了將軍府的下人,混了進來,想殺二位公子,斬草除根,鏟除裴家一門。“當時大公子不在府中,幸虧白照機靈,發現府中有不對勁兒的地方,就扮成大公子的模樣,誘賊人出現。賊人怒而下了黑手,一棍子打到白照的腦袋,白照仍死死地不放手,直到賊人被回來的大公子一箭射殺。白照頭部受傷本來神仙也難救,是大公子進宮求了皇上,讓神醫鹿鳴前來醫治,這才保住了白照的性命。隻不過人和從前比,沒那麼機靈了。大公子怕彆人欺負他,也怕哪天白照病情反複就一直帶在身邊,之後大公子去兩江,不想白照跟著奔波,就把白照留了下來。”謝相思讚歎道:“裴家一門忠烈,身邊的人也都是英勇無畏的好漢,裴大公子也真是有情有義。”看謝相思誇大公子,桑明忙道:“論有情有義,我們二公子也不遑多讓呢!”“王爺……”謝相思往門內看了一眼,聲音壓低,“王爺也有這樣的故事?”“謝護衛可能不知道,做生意哪有想象的那麼容易。王爺幾次被長安內外的商人們雇人截殺,九死一生,可他還是咬牙忍著,發誓要乾出一番事業來。他是愛錢愛玩,可也沒到能豁得出去自己的地步。就算他什麼也不乾,照樣有榮華富貴。他這麼做,是為了大公子。”“為了裴昭?”“大公子能力出眾,又有裴家光環在,陛下器重,仕途順風順水。可官場不是隻看你的出身,還看你的能力、人脈,看你能給他們帶來多少利益。二公子私下拓展長安內外的人脈圈子,上下打點,保大公子一路順遂。二公子曾說,隻要是為了兄長好,他什麼都能做,什麼都能舍棄。”聽桑明這麼一說,謝相思不由得對裴緩刮目相看,他之前行事那麼誇張,竟然都是扮豬吃老虎,長安上下不知道多少人被他騙過。可能一開始連他那個英明神武天縱英才的大哥也被他騙了過去吧!他大哥把打點的生意交給他,為的也隻是讓他活得好隨便揮霍而已,卻沒想到交給了他一個銀礦,人家換了一座金山。謝相思今日聽到了這麼多故事,八卦的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白照捧著半人高的冰過來,謝相思聽了故事決定回報,動手幾下把冰砸個稀碎。白照拿著碗接著,在上麵澆上糖稀,撒上各式水果,就是一碗清涼消暑的冰盞。白照怕熱,一口氣吃了三碗,謝相思又親手給他續了一碗。“多謝謝護衛。”白照咧開嘴笑。謝相思這才注意到,他右邊有一顆小虎牙,是天生英武之人。地下室建得極大,橫跨了三個院落,謝相思聽不到裴緩的心聲,心裡一路顛簸七上八下。她人越慌話就越多,三個人聊了個冰盞茶話會,等到茶話會進行到尾聲,裡麵終於有了動靜。謝相思第一個起身,一大步就跨了過去,桑明、白照緊隨其後,三人將傅清明圍在中間。“王爺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傅大夫?”“……大夫。”說話慢的白照隻來得及說兩個字。傅清明的表情很複雜,很奇怪,他看了謝相思一會兒,說:“王爺身體康健,活到八十八都沒問題。”桑明和白照聽到想聽的,道了一句“多謝傅大夫”,就衝進去找自家王爺了。謝相思知道傅清明是故意支走他們的,她往前走,傅清明轉身跟上,去了剛才白照藏吃食的小屋子。裴緩的身體確實沒問題這是真的。他身體確實奇怪也是真的。傅清明從謝相思這兒得到裴緩的血之後,遍尋古籍和之前師父留下的關於噬鬼毒的記載,才將噬鬼毒摸了個大概。噬鬼毒入人體血液內,先迅速吞噬肌理,再吞噬骨頭,最後吞噬心肺,讓人死亡。中毒深者就算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中毒輕微者在噬鬼毒還沒來得及吞噬肌理之前用健康的人的血和他更換,在道理上應該可以救中毒者的性命。但是那個和他換血的人,就必死無疑。而且那個換血的人,最好是有血脈關聯的人,成功的概率才更大一點兒。不然最終兩個人都會沒命。謝相思聽得一知半解:“那這和王爺有什麼關係?”“陛下中噬鬼毒很深,換血也無用,他能活到現在除了師父的治療硬逼出一部分毒血之外,剩下的,就是靠懷王的血。古籍記載,苗疆之前有藥人,藥人者,是用藥灌入體內,讓人成為藥,有的藥人的血可解百毒。這幾天我做了大量的試驗,懷王的血並不是有可解百毒的功效,它隻對噬鬼毒有效果。毒經裡有一種治法,叫‘以毒攻毒’,很多烈性的毒藥,本身就是解藥,不過懷王的血內也沒有噬鬼毒,所以也不是。”傅清明頓了下,說,“我現在有一個懷疑的方向。”“什麼方向?”“得過天花的人,以後就不會再得,他的身體裡有對天花的抗性。”謝相思神情大駭:“你是說……懷王中過噬鬼毒?”傅清明點頭。“可中噬鬼毒的人怎麼能活得下來……”謝相思眼神一變,“是有人給他換了血!”“那人換了血,懷王活了下來,身體內有對噬鬼毒的抗性,可以壓製皇上體內的噬鬼毒性發作。”“王爺的血不容易凝結,上一次我取血他差點兒就失血過多……和這個有關嗎?”傅清明麵色凝重:“噬鬼毒先一步是吞噬血液,因為太強大,就算換了血,還是會有一絲絲殘留在肌理內,破壞血的凝固。如果是像你說的這樣,那我能肯定,懷王必定是中過噬鬼毒又換血痊愈了的人。”中了噬鬼毒,又換血痊愈。是誰給他換的血?裴家一門忠烈,不可能會強逼誰去給裴緩換血,自願獻身的,還能趕在噬鬼毒侵噬肌理之前的,肯定是當時在裴緩身邊的親近的人。可桑明和白照幾次聊天,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那必定是有意隱瞞。皇上中毒隱瞞是為了天下大局,那裴緩中毒隱瞞是為了什麼?謝相思覺得麵前陡然立起來一座高山,那是她需要去的終點。而在高山和她之間,有一條小河。河裡的水混濁,她看不到哪裡有旋渦,哪裡是能走的路,無處下腳。傅清明很有愛心地叮囑謝相思:“我告訴你就是解你疑惑罷了,懷王不跟你說你也彆提起,他們這些皇室中人最喜歡搞一些彆人不知道的秘密,顯得自己比彆人高貴。你跟他一說,他很可能把你殺了滅口。”謝相思乾乾地扯起嘴角:“可我已經和他說了。”傅清明問:“什麼時候啊?”“就剛剛。”傅清明一臉蒙。謝相思歎口氣:“就如裴緩說的那樣,我和他之間,沒有秘密可言。”傅清明一臉問號。謝相思眼珠一轉,問道:“對了,你知不知道有種藥……能讓人和人心靈相通的藥?那個在懷王手下討生活太難了,我很想知道他的心理活動,這樣方便我以後做事嘛。”“這我倒是沒聽說過,我可以回去幫你翻翻。”“那先謝謝傅大夫。”“不客氣,相思妹妹。”謝相思無奈。——“這相思妹妹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我都雞皮疙瘩起一身。”密室裡,男聲冷冷地響起:“每次聽他喊你相思妹妹,我都想打他一巴掌。”桑明沒聽清,問:“王爺說什麼?”裴緩揉了揉額角,隨口道:“我之前中毒的時候你們誰在旁邊?”“中毒?王爺什麼時候中過毒?”桑明看向白照,白照也搖搖頭:“屬下從來不知道。”裴緩心一沉,嘴角卻翹起:“中了愛情的毒。”桑明和白照麵部表情齊齊僵住。裴緩擺擺手,說:“你們先出去吧,我想靜一靜,回味一下愛情的苦與甜。”桑明想,愛情最近讓王爺變得很幽默。“是,王爺。”裴緩躺在搖椅上,垂眸看著自己被劃開一次又一次的手臂。方才謝相思想的他都聽到了,可他的記憶裡自己並沒有中過什麼毒,也沒人給自己換過血。桑明和白照都是一直在裴府的,是最心腹的人,他們都不知道的話,裴府就沒人知道了。這麼大的事,居然一絲痕跡也沒留,就好像這事從來沒發生在他身上過一樣。能知道這件事的,隻有兄長和陛下。陛下有意隱瞞此事,而兄長不在長安……如今看來這更像是有意避出去的。在他沉睡不知道的時候,有一個人,為了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裴緩閉上眼,腦海裡閃過一張又一張熟悉的臉——總是板著臉教訓他的父親,總是溫柔給他上藥的母親,年幼爬牆給他摘梨子的白照,書院護著他踩斷同席桌子的桑明,總是藏一份梨花酥給他的小丫鬟錦芽,被他拐帶著逃離王太傅的課奔跑在宮中小徑上的孟雲客……最後,是拿著一卷書,輕輕敲著他腦袋的兄長。他的一顆心揪在一起,像是被人換走的噬鬼毒在這一刻終於發作,他疼痛難忍,渾身上下,四肢百骸,沒有一處不難受的。他捂著胸口,翻滾著從躺椅上跌落。身體卻沒有摔在地上的疼痛,他落入了一個溫軟的懷抱。“王爺,王爺……”“裴緩,你怎麼了?”裴緩。裴緩。隨著一聲聲的“裴緩”,他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場衝天的大火。那火光被風吹得張牙舞爪,化成吞人骨血的毒蛇。那時也是有人這麼一聲一聲地在喊。他瞪大了眼看那個人的臉,那是一張他照鏡子時就會看到的臉。一股腥甜的氣息上湧,裴緩嘔了一口血,隨即人清醒過來。映入眼簾的,是謝相思擔心的臉。四目相對,不用再說什麼,兩人早已心靈相通。裴緩雙臂緊緊地纏在她的腰間,臉貼在她的鎖骨處,渾身戰栗。那一處有溫熱的**潤濕了衣襟,謝相思顫著唇,什麼也說不出來,隻僵硬地、不甚熟練地抬起手,拍著他的脊背。“相思……“謝相思……”“王爺我在。”“彆叫我王爺,我不是什麼王爺……”“裴緩。”“我第一次給皇上換血時,兄長在前一晚出發去了兩江。”謝相思剛才彆過傅清明來找裴緩時,聽到了裴緩的心聲,她明白,裴府上下對裴緩中毒換血一事沒任何人提及,能做到的,隻有裴家的家主,裴昭。裴闕和夫人亡故,這世上和裴緩有血緣關係的,她知道的,隻有裴昭。裴昭離開的時間點這麼巧,裴緩不可能不胡思亂想。陛下想儘辦法封鎖消息,也一定有原因。若是那樣千金萬金也難換的長安最明媚的月亮,就那麼被大火吞噬掉早早隕落,彆說愛兄長至深逾越自己性命的裴緩,就連她這個外人都心痛難當。謝相思扣住裴緩的肩膀,將他輕輕地推開,裴緩的眼瞼下垂著,臉上滿是淚。此刻的他,脆弱不堪。脆弱的人,格外動人。謝相思那壓抑的、懵懂的情緒亂七八糟纏在一起,悶頭四處撞著,終於撞出了一道裂痕,順著從心底鑽了出去。“陛下明令不讓傅清明找你,也不讓傅清明說起噬鬼毒的事情,陛下一定知道一切。我今夜就進宮,無論想什麼方法一定讓陛下說實話。如果不是最好,如果……”謝相思頓了下,壓住眼淚,甕聲甕氣地繼續道,“我一定會和你一起將下毒的真凶找出來,把他繩之以法。”裴緩的聲音很輕:“你這是去送死。”謝相思眼眶熱了熱,就勢盤腿坐在地上。“不知道你有沒有在聽我心聲時,聽我提到長安。我從小就很向往長安的繁華,向往這裡走馬觀花的少年郎。“我在解憂幫長大,解憂幫教我武藝,教我習字念書,我學的最多的是怎麼殺一個人,這還是我第一次想學一下怎麼去救一個人。“裴緩,我不會的有很多。我不是不知道你對我說話的意思,可是從小到大,沒人教過我該怎麼去想這些事。就算我看了話本子,可都是紙上談兵,我不知道怎麼落到實處。論怎麼把人砍十八刀不死我很在行,可情情愛愛的……我不會。“可我發現我不想看你難過,如果解決了這件事能讓你不難過,我願意豁出一切去做。”裴緩抬眸,眼淚碎成散落的珍珠,泛著淡淡光暈。他想笑,又想哭。她白皙的手指拂走他的哀傷,隨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藏在身後。謝相思抿抿唇,說:“我會先去找傅清明商量個對策。陛下的病還要靠傅清明去治,有傅清明在,陛下會有所顧忌,我這麼厲害,會安然無恙回來的。”她語氣又堅定了幾分:“我一定會的,我還要學很多東西呢!”“我小時候不小心打翻了前桌的墨汁,前桌是一個哭聲很大的女孩兒,好像是,翰林院齊大人家的小姐……”裴緩聲音沙啞,抹去眼角最後的淚花,“父親知道之後,以為是我欺負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頓。他和我說,天底下隻有最沒出息,最孬種的男人才會欺負女孩子。”他說著扯開唇,像平時那樣瀟灑地一笑:“我可是裴緩,我怎麼能讓你替我去送命,還是我去吧!為了兄長,我什麼都會去做。”謝相思的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下來,腦海裡昔年裴緩和桑明說的話,和此刻的重合在一起。這次拂去眼淚的,換成他。裴緩將她抱在懷裡,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戰戰兢兢。“不管我做什麼,有我父母在,陛下都不會殺了我。隻要人活著,就會有希望。我去,隻是想套個話。他說最好,不說我就慢慢想辦法買通他身邊的梁公公,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麼樣的。”左胸口裡被撲滅的火種,重新躍動,春風吹又生。半晌,謝相思輕聲說:“我和你一起去吧,有什麼事我們也能商量商量。”裴緩笑彎了眼,眸底星光璀璨,點點頭,說:“好。”聖上的生辰在八月初一,從五月開始皇宮各處就已經開始籌備,到了七月,皇宮大略裝點完,和上次來比,多了幾分祥和喜慶。陛下在禦書房接見大臣,裴緩就和謝相思在乾元宮偏殿等著。前日兵部尚書人選才定,正是兵馬司司長黃現。眼下黃現正就兵部曆年積弊做條陳彙總,奏報聖上。黃現新官上任三把火,狠下了一番功夫,這一彙總就是兩個時辰,謝相思吃糕點吃到飽了,梁瑞才親自來請裴緩。“我的護衛一直想四下逛逛,勞煩梁公公找個人帶她走一走。”梁瑞笑道:“王爺放心。”宮殿寬闊,謝相思跟不了裴緩進去,距離太遠也聽不到裴緩的心聲知道裡麵內情,謝相思明白,這是裴緩怕她乾坐著無聊。謝相思感激地點點頭。——“這世上怎麼會有我這麼貼心的好男人啊!”謝相思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裴緩笑得樂不可支。本來很沉重的此行,突然輕鬆了下來。梁瑞引裴緩去見聖上,踏出門前,他轉回身,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心口。——“它說,它一會兒會想你的。”謝相思怔了怔,裴緩轉身出門。她還沒來得及去分析自己的心路曆程,就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黃門躬身進來:“奴才德發,梁公公叫奴才領謝護衛到處走走。”皇家的速度就是快。“有勞德公公了。”謝相思跟著德發公公走出了偏殿。雖然裴緩再三保證他會沒事,可謝相思還是放心不下來,就隻叫德發公公帶自己在附近轉一轉,不要走遠,免得壞了規矩。一旦裴緩真的怎麼樣了,她也好來得及去救。德發公公人很機靈,笑眯眯道:“奴才知道,謝護衛這是心念著王爺呢,怕王爺一會兒出來謝護衛不知道。”謝相思心裡“咯噔”一聲,她現在情緒上臉這麼明顯了嗎,這可是做她這一行的大忌啊!“師父教奴才,但凡忠仆就是這樣,每時每刻想的都是自己的主子,先主子後自己,才能得長久。謝護衛走幾步就想著去看一眼大殿方向,對王爺是忠心至極的呢!以後王爺也一定會對謝護衛極好。”謝相思不免對這梁公公肅然起敬,不愧是聖上身邊最得力的人,這見識遠見,不像一般宮內隻會鉤心鬥角隻看短時利益的太監。待聽到最後一句,她頓時有點兒不自在。對她極好……嗯……也不知道對她有所圖謀是不是也算是好的一種。乾元宮位於整個皇宮的最中央,往西是禦花園,往東是禦書房,禦書房不是一般人能靠近的,德發公公就領謝相思往西走。聖上愛蓮花,花匠用了各種方法,讓宮裡的蓮花從春末一直開到秋初,大片大片的蓮花白裡透粉,燦爛無比,蓮葉蓬蓬,一片挨著一片,有金色的魚在荷葉間穿梭往來,很快見不到魚身,隻留一尾漣漪。謝相思突然想吃魚了。湖邊停著一艘烏船,德發公公請謝相思上船,帶她到湖中間看看,近距離看蓮花更好看。陛下批閱奏折累時,就喜歡坐著這一葉扁舟到湖中心賞蓮。謝相思看了一眼湖的距離,離乾元宮太遠,便出言拒絕了。德發公公笑著說:“師父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謝護衛要是不入蓮中,就不會知道蓮的好壞。師父讓奴才務必請謝護衛上去,謝護衛,請吧!”謝相思一驚,梁瑞這是故意要把她支走?!就算不是裴緩交代,他也會找人帶她出來。一旦船到了湖中央,裴緩出什麼事她都趕不及回去了。謝相思腦中警鈴大作,手摸向自己的刀,可進宮時她已經卸了身上的佩刀,並沒有武器。她眼睛直盯著德發,他眉清目秀的模樣現下怎麼看怎麼一臉陰鷙。謝相思不再多留,轉身便走,人剛行兩步,一道藍色身影就繞到她麵前,擋住她的去路:“謝護衛,不要讓奴才為難。”“宮內的內侍不許學武,你不是太監!”德發笑著拱手:“謝護衛好眼力。明白告訴謝護衛吧,若是謝護衛上船,今日發生的一切都與謝護衛無關,謝護衛可保平安。”“如果我不呢?”德發笑意更深:“這片湖裡啊有很多失足跌進去的人,不怕再多謝護衛一個。”話音未落,謝相思陡然出手,直攻向德發麵門。德發腰下一閃,人從她手下橫著避開,腳下踹向她的腳踝處。德發的身形詭譎,更勝陳大帥。——“謝相思。”謝相思堪堪躲開德發的又一拳,耳畔飄來裴緩的心聲。——“禦花園有個蓮花湖,跳下去順著往東一路遊,就是城外的護城河。”——“如果我半個時辰內沒有出去,你記得,一定要想辦法離開。”謝相思眼睛倏地睜大。裴緩讓梁瑞找人帶她出去,不是真的想讓她散心,而是為了方便她逃離皇宮。在他護不了她的時候。可裴緩不會這麼明晃晃地告訴梁瑞自己的打算。梁瑞是聖上的忠仆,裴緩不會不明白。可德發卻這麼硬逼她離開……是梁瑞指使,還是另有他人?謝相思手心全是汗。——“謝相思。”謝相思的眼顫動,德發的身形,在眼中模糊成一片。——“謝相思。”——“你的名字起得真好,相思相思,你讓我相思。”——“我的字是懷之。”——“我可以讓你懷念,念我一輩子嗎?”——“我想,肯定可以的。”——“我下單到解憂幫,原來找來的不是護衛,而是心上人。”——“相思,我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