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相思放走陳大帥和慕雲之後,坐在王府後院的牆上,望著長安城依舊熙熙攘攘的新一天出著神。解憂幫在一處深山之中,和外界的連接靠一條小橋,在能去執行任務之前,幫內弟子很少有機會能出去。謝相思那時候就喜歡望著天上的雲,天上的星,暢想著以後能自由活動時,看到的外麵的瑰麗世界。其中最令謝相思心馳神往的就是長安城。無論是在話本子裡,還是解憂幫的典籍中,長安城都是夢幻瑰麗,繁華的不夜城。那裡有數不完的珍饈美食,金器珠寶,那裡的女子環肥燕瘦,那裡的男子俊美無匹。甚至有一本叫《將軍恰恰甜》的話本子裡,寫長安城遍地黃金,有人靠著在地上撿金豆子就能發家致富。雖然長安城還有鉤心鬥角的朝堂爭鬥、爾虞我詐的宮廷戰爭,但這些和長安城的好比起來不值一提。更何況她一個武力人根本摻和不進去這些腦力鬥爭中,彆人再怎麼鬥都與她無關。謝相思一心想來長安,就算之前接的任務都在西北一帶,還是積極翻看解憂幫內有關宮廷朝臣的資料。謝相思做夢夢到的好地方,十有八九都是長安城。夢裡有個背對著她的男子,一身月白錦衣,發絲被清風拂亂,他脊背高挺,孑然立世,君子端方。那是她看過的所有話本子裡美好男主的集合體。謝相思雖然沒想過嫁人,但她喜歡看美男子,夢了幾次之後她就更向往長安了。這次懷王裴緩的單子剛到解憂幫的時候,謝相思就從南長老那兒聽到了,她尋思去長安這麼好的事情肯定大家搶著上,她去競爭不一定能有勝算,倒不如先表達一下自己不想去,坐山觀虎鬥,等他們兩敗俱傷時自己再出手。可她的謀劃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其他院的幾位師兄都強烈表示退出,她退出的叫聲沒他們的大,最後這單子就落在她身上,當時她還覺得是自己幸運,現在看來她才是真的傻。謝相思眯著眼看遠方長東街幾個小販為搶地盤揮著蘿卜白菜打成一團,近處王家的寡婦和李家的鰥夫眉來眼去,一輛馬車呼嘯著從胡同穿過,被揚一身土的凶悍的趙家婆子叉著腰罵狗東西……簡直一言難儘。這長安城除了有錢人多一點兒,很多院落氣派一點兒,吃喝玩樂項目多一點兒外,和傳說中的神仙仙境根本不搭。《將軍恰恰甜》裡寫長安城遍地黃金更是詐騙情節。她沒體會到多少長安城的好,倒是領教了不少長安城的刀。謝相思的心馳神往稀碎成渣渣,非常想向有關衙門反應舉報。她來到裴緩身邊保護他,做武力值的護衛挨刀挨槍還不算,現在還要動腦去抽絲剝繭看誰害他。一個人打兩份工,給幾個錢要她累成這樣啊! “唉……”謝相思長長地歎一口氣,短暫地給自己喘口氣的時間之後,跳下牆,招呼來柴房的林護衛,吩咐道,“昨晚關進來這兩人是來和王爺一起搞下次扮裝大賽的玩友,弄誤會了。王爺讓我送兩位好友離開,要我來叮囑你們一聲,下次再碰到他們彆再弄錯了。”“是,謝護衛。”林護衛張望著沒人,八卦道,“這兩人是王爺去蓋州城認識的朋友嗎?以前在長安從沒見過。”“是啊,道上的人。王爺長得太好看,蓋州城那地方沒見過王爺這樣的人物,有膽子大的想把王爺搶走,這兩位壯漢舍身而出,兩人大戰對方四十人,王爺十分感恩,就跟他們歃血為盟拜了把子。”謝相思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地鬼扯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真是大俠啊大俠!”林護衛十分感佩兩人的舍身取義。謝相思沉聲道:“這事我隻跟你一個人說了,事關王爺聲譽……”“屬下懂的,謝護衛放心。”林護衛說著把嘴抿成一條縫兒,表示自己嘴最牢靠。“這府內數你嘴最嚴了。”這位小林護衛,外號“王府大喇叭”,短短兩日“王爺在蓋州城時美貌惹賊人惦記,二壯漢舍身救王爺後裴園結義”的消息就傳遍了懷王府的每個角落。林護衛再把昨夜兩人的身份自認為隱晦地點一點,之後陳大帥和慕雲再來的時候,府內的護衛就不會真的去攔,就謝相思自己出去裝模作樣截一截就完事。利用這種輿論風向引導,比她召集府內人叮囑他們不去抓陳大帥和慕雲靠譜得多。畢竟兩個刺客沒事兒來刺殺懷王,他們還要放刺客走,還不說個理由,他們肯定會胡亂猜。至於懷王的聲譽……裴緩壓根兒就沒有“聲譽”這東西,根本不用擔心。王府內很快接受了這個和裴緩人設非常搭的信息,消息傳到裴緩這裡,裴緩表現出了超出尋常的鎮定。“垂涎本王的人何止千萬個,本王已經習慣了。”其實在謝相思出賣他聲譽的第一時間,他就聽到了謝相思的心聲,給他氣了個半死。她這賣了他的操作看起來可太熟練了,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裴緩氣著氣著,再聽到後麵謝相思的頭腦風暴,慢慢地就氣不起來了。——“下單給解憂幫殺裴緩的,是兵部尚書左炎。”——“《朝堂宮廷篇》記載,越武帝繼位之後嘔心瀝血於朝政,很少逗留後宮,這麼多年越武帝膝下隻有嘉貴妃所出的晉王孟欽,和陳妃所出的臨安王孟雲客兩個兒子長大成年。嘉貴妃家族顯赫,陳妃隻是宮女出身,皇儲之位看似必穩。在這個關頭,越武帝封了前中書令,如今兩江總督裴昭的弟弟為懷王,對其很是恩寵有加,裴緩又和孟雲客是發小,皇上旨意一下,裴緩這個和皇上沒有血緣關係的懷王雖然不可能繼位,但代表裴家說個話站個隊還是很有影響力的,這麼一來究竟誰是太子還不好說。”——“兵部掌皇城兵馬,左炎這個人一向耿直忠良,從來不參與黨爭。可他既然想殺裴緩,那就證明他不參與黨爭都是裝的。”——“孟雲客和裴緩那麼好,人也溫和有禮不爭不搶,不可能想殺裴緩。那麼左炎,應該就是孟欽的人了。”——“裴緩也真是慘,當不當王爺都要被針對。”——“如果真的是這樣,孟欽看到裴緩一直沒被解憂幫的人弄死,肯定還會出彆的招的。”——“誰能想到保護一個閒散王爺這樣溫和的差事會這麼難,這差事也和長安一樣詐騙。裴緩,你欠我的拿什麼還?”裴緩的思緒也跟著謝相思一道走遠,之後又拉回來。雖然她造了謠,但出發點也是好的。她為他也算是殫精竭慮。左手腕的傷敷了幾日太醫院精心調配的藥已經好差不多了,隻留一道淺淺的疤痕。悶了這幾日,該好好出去散散心了。裴緩唇邊勾起一個笑,道:“你既然說我欠你,那我就好好報答報答你吧!”六月十八,長安城中最有名的雲慶樓效仿在久安鎮火爆的天香閣辦主題盛會。對家吉祥坊的掌櫃大罵雲慶樓不要臉,居然還敢在這天子腳下明晃晃地辦這樣的東西,簡直是不知廉恥,鑽錢眼裡了。就在發表罵人宣言之後,吉祥坊轉頭也揚言要辦會,時間和雲慶樓定在同一天,不過辦的是“麵具遊玩會”,一舉解決那些心癢癢想來逛但是礙於臉麵的世家子弟、王公大臣的顧慮。反正大家都是戴著麵具,誰也不知道身邊人是誰。雲慶樓繼續把“效仿”二字貫徹到底,是以六月十八當晚,對著開的兩家樓都辦“麵具遊玩會”,雲慶樓是天香閣做過的仙子主題,吉祥坊則是妖精主題。當夜,暗花街燈火通明,人滿為患,仙妖共生共存。人群外,謝相思不自在地扯了扯腦袋上彆著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低聲說:“王爺,這兒人太多了,咱們來得晚根本就進不去啊!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旁邊的裴緩很固執,麵龐堅毅:“這麼大的主題盛會,錯過就沒有下次了,我必須要去。”行吧。謝相思本來也沒指望裴緩會回去,問一問死了心就不用再浪費口舌了。還有來得更晚的人排在他們後麵,一時間四麵八方都是人。白照和桑明在前麵,謝相思跟在裴緩身後,三人呈合圍之勢將裴緩保護在其中。隨著人群的湧動,四人亦步亦趨地跟著往前動著。謝相思的眼睛四下掃著,耳朵也靈敏地動著,探聽周圍的動靜。忽而手背一陣溫熱,酸麻的感覺自那一點往上飛速竄開。謝相思眼神凝住,順著手就要抓過去,把對方的“爪子”掰斷。——“人好多哦,抓著謝相思我才能有安全感。”耳畔悠悠的男聲輕飄而過,謝相思伸手的動作頓住,指尖剛好和裴緩的指尖相觸。兩人的手指都是一僵。周圍亂哄哄的,嘈雜得連人的說話聲都會被湮沒。裴緩的心跳聲,就在哄鬨中一聲一聲,貼著謝相思的耳朵響起。她的另一隻手,放到自己的胸口。那裡麵的東西跳動著的頻率,漸漸地和裴緩的一致。兩種心跳合成一體,聲音越來越大。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是熱的。慶幸自己的半邊臉戴著狐狸的麵具,也慶幸外麵流燈四轉,每個人的臉上都被照得紅彤彤的,她可以放肆地臉紅,也不會有人發現。吉祥坊先一步開門,人潮頓時洶湧,身後有人推著他們向前擠。裴緩的那隻手鉤著她往前一帶,謝相思纖細的胳膊便自後往前半環住了他的腰身。前有裴緩一拽,後有路人一推。謝相思的臉撞到裴緩的後背,這一下不重,卻撞得她一顆心劇烈地顫動,好半晌眼神都是渙散的。——“早知道人這麼多我就不在這兒排隊了。”——“謝相思,跟著我走吧!”——“彆丟了你。”“讓開讓開!”桑明和白照兩個健壯的大個兒開路,四人掉轉方向向後。後麵的人和前麵比可少太多了,兩個人蠻橫地在前麵開路,裴緩拉著謝相思的手逆著人流走出去。這短短的路很擠,但一起走出去,並不艱難。“爺,我……”桑明轉頭,視線在裴緩和謝相思拉著的手上飛速一轉,腦袋又迅速地轉了回來。“不知道誰把我鞋踩掉了!那是我剛買的鞋子給老子賠!”白照罵罵咧咧地要衝回去,剛一轉身就被桑明按住肩膀扭了回來。白照十分不滿道:“你乾什麼?!”桑明低頭和他咬耳朵:“王爺好不容易有朵靠譜的桃花,你這一回頭,很可能把桃花踩碎了。”“桃花?”白照無辜的臉上滿是迷茫,忽而眼睛一亮,錯愕道,“你說謝護衛?怎麼可能啊!”桑明知道以白照的智商是很難自己發現的。可要是不告訴白照,白照橫衝直撞的,毀了王爺的姻緣怎麼辦?桑明胳膊摟著白照,再往前走兩步,把那天王爺身邊的錦芽的話飛快複述了一遍,快到他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頭。“反正一切以王爺的終身幸福為主,以後對謝護衛再客氣一點兒,就跟對王爺一樣!”白照猶自在震驚中,那廂裴緩一個人走到他們麵前,雖然戴著麵具,但桑明從自家王爺抿平的嘴角看出笑過的痕跡。好一個春風滿麵。好一個桃花盛開。“去找吉祥坊的人來接我們。”白照還在發呆,桑明胳膊肘杵了一下他的胳膊:“王爺叫你去找吉祥坊的人,記得去找羅媽媽。”“哦哦,哦。”白照回過神,往前跑了兩步,腦袋扭回來,眼睛瞪大著看著立在後麵,垂著頭的謝護衛。謝護衛像是敏感地感受到了探究的注目視線,倏地抬起頭,泛著寒光的目光直射,白照嚇得一個哆嗦,心虛地跑開。跑了兩步,想起桑明說的對謝護衛要向對王爺一樣客氣,他停下腳步,轉回身,恭敬地鞠了一躬,這才離開。裴緩皺眉:“哪天找大夫再好好看看白照,是不是病又要複發了。”桑明無語地捂住臉。裴緩舔了舔發乾的嘴唇,他最近喝**茶明明很水潤,可剛才被一陣心火燒,瞬間便口乾舌燥。方才那股臉紅心跳的勁兒將散未散,攛掇著他再往回看。推推搡搡的人影是背景,安靜立在那裡的謝相思被襯托得格外顯眼。她身上是一身白色的裙子,因著天氣熱沒有加太多的毛皮,隻在衣領和衣袖處縫了一圈白狐的毛,頭上卡著一對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此刻她不知道在想什麼,手拽著腰後拖著的長長的狐狸尾巴,瞧著有些呆。此刻她豔麗的臉,在麵具下也是這樣呆呆的可愛樣子嗎?裴緩心間躁動,真的很想伸手掀開麵具看看她。吉祥坊花重金找了長安的製燈手藝人,燈籠的每一麵透出來不一樣的顏色,掛在四角簷上的燈用竹竿一轉,方才白色的光就變得紅彤彤的,半條街都泛著旖旎色。裴緩就是在燈的顏色變化時伸的手。他今日是白兔裝扮,臉上的麵具也是特製的,壓著高挺的鼻梁隻遮住上半張臉,在左眼角下方的地方垂下一條短短的墜子,最下方是水滴形狀的紅色寶石,像是眼角滴下的一滴淚。那紅光一打過來,紅色寶石的顏色更深上幾分,像是血一般。白兔明明是軟萌乖巧的,但這一滴紅淚卻襯出了一種邪魅的驚豔感。謝相思整個人都看呆了。就在此刻,裴緩摘下了她臉上的麵具,定了定,失笑出聲。她臉上丁點兒粉黛也未施,之前眉眼冷著自有一股淩厲,現在眼神發呆,她才像是白兔,而不是什麼狡猾的狐狸。裴緩彎下腰,語調輕佻:“嗯,看來是我這身裝扮才最適合你。”聲音沸騰,兩人離得很近才能聽到彼此的話。他的鼻息和整個人,此刻都莫名其妙地炙熱滾燙,謝相思像是被這種熱浪侵蝕,頭昏腦漲的,隻記得將自己的麵具搶回來戴在臉上,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要是麵具掉了屬下今天就進不去了,周圍店裡的各種麵具可都賣空了。”環顧四周,有像裴緩和謝相思一行戴著很講究的裝扮麵具的,還有從街邊買來的妖魔鬼怪的各種麵具,實在買不到的人拿張紙隨便在上麵畫了幾筆貼臉上,瞧著像是道士的符紙成精了。吉祥坊和雲慶樓為長安城麵具行業庫存清倉和改革創新做出了很大的貢獻。裴緩負手而立,神情傲然:“就算掉了我也能讓你大搖大擺地走進吉祥坊。”謝相思想起白照聽他的話去找人,笑而不語。就憑白照那個智商,能真的找到人才奇怪了,隻不過她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你不信?”謝相思繼續笑而不語,任由裴緩自己解讀表情。“若我能辦得到,你今夜得答應我一件事;若我辦不到,我就答應你一件事,如何?敢不敢,嗯?”白照這時連跑帶顛兒地回來:“羅、羅媽媽不在……張、張掌櫃的說,說今夜坊裡沒有上下尊卑,客人一視同仁,都要、都要排隊。”白照的話剛一落地,謝相思就穩穩地接了過來,語速飛快:“屬下敢,那就一言為定不管最後結果怎麼樣都要願賭服輸,桑明剛才全程都聽到了可以做個見證。”裴緩眯起眼,桑明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表示一切和自己無關。白照剛回來不明所以,又沒聽清謝相思說什麼,但謝護衛說什麼他都應該捧場,遂鼓掌叫好:“謝護衛說得好!”裴緩盯著白照,冷哼一聲。白照摸了摸臉:“咦,王爺看屬下做什麼,屬下臉上有東西嗎?”桑明望了望天,看來給白照找大夫的事情迫在眉睫了。——“我說錯了,她還是最適合身上那身狐狸裝扮。”——“陰險狡詐!”——“啊,氣死爺了!”——“她會要我答應什麼?要是很丟臉怎麼辦?”——“失策了失策了!”謝相思聽裴緩悔不當初的內心咆哮,一陣暗喜。裴緩看著是一池清水,一眼能望到底,可攪和起來才知道底下是沉下去的泥沙,一攪和滿池渾水。現在已經牽扯這麼多人,還不知道以後是什麼樣子。她有裴緩的許諾,之後找個機會讓他寫封解除任務的信回解憂幫,她就可以平安無事地回去了。她不下地獄,誰愛下誰下!什麼這個王爺那個王爺,這個太醫那個太醫的,都再也不見了您哪!裴緩餘光一直瞄著她的表情,看她頰邊的小酒窩都顯了出來,映著燈籠又轉變的橙色的光,像盛了一樽酒,看著就醉人。——“還好我還有後手……”謝相思心裡“咯噔”一聲,倏地轉頭。裴緩不受控製的心聲飄了一半,正對上謝相思睜大的眼回過神來,他重整思緒,將另一半吞下去,開口:“走吧!”白照問:“去哪兒啊王爺?”裴緩斜睨著謝相思,雲淡風輕地道:“自然是去吉祥坊。”怎麼可能,剛才白照不是铩羽而歸嗎?裴緩怎麼可能還有辦法,演的吧演的吧?一刻鐘後,吉祥坊二樓位置最好,一出門可以俯瞰到下麵整個大堂的雅間內,裴緩蹺著二郎腿,悠閒地品著吉祥坊剛從地窖裡起出來的梨花白:“嗯,這酒不錯,一倒出來梨花的香味兒就撲鼻而來,喝下去清清涼涼,最後泛著淡淡的梨酸,比上幾次做得好多了。”羅媽媽立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地給裴緩續上酒:“公子……不對,早就應該叫王爺了。王爺喜歡就行,那奴婢就叫人照著這個方子繼續釀了。釀好之後就埋在王府後麵的梨樹下,來年春天花開時再起出來,一定比現在還好喝。”裴緩點點頭:“行了,你忙你的去吧!”“奴婢告退。”羅媽媽躬身退了出去,貼心地將門關好。裴緩喝了半壺,咂咂嘴,齒頰留香。他看向麵無表情的謝相思,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淡淡地道:“認輸嗎?”謝相思鬱結五內,悶悶地吐出一個字:“認。”裴緩手裡轉著麵具,眼尾一勾,無不得意。謝相思心頭的火被勾起來,難得地想問到底:“不過既然是死,屬下想死得明白。”“你想問本王和吉祥坊的關係吧?”“是。”這長安城內的尊貴人都是論打算的,既然吉祥坊已經說了不管是什麼身份都不許插隊,那就說明在裴緩之前也有身份貴重的人想這麼乾,且這人很有可能比裴緩地位還高,不然張掌櫃也不會這麼快就直接拒絕裴緩。結果最後,裴緩帶著他們幾個,摘了麵具,直接從偏門被迎進了吉祥坊。甚至連老板羅媽媽也被臨時叫來,急匆匆地接待裴緩,體貼周到,如果不是年齡不對,謝相思會覺得裴緩是她親爹。長安這地方最厚的牆都是帶洞的,裴緩這邊進吉祥坊,不一會兒外麵就會有人知道。吉祥坊就寧可頂著得罪比裴緩更尊貴的客人,也要接裴緩進來,這是什麼水平?不要命不想乾的水平。這裡麵肯定有問題。裴緩撥拉著麵具上的紅寶石,歎了一口氣:“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那本王就告訴你吧!桑明——”桑明應了一聲,從袖口取出一個錦囊,從裡麵倒出一張被絲線捆著的布團。絲線拆開,布團被甩了幾下,慢慢恢複原貌,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薄如蟬翼,展開鋪了大半張桌子。謝相思掃了一眼:“這是長安城的地圖……”就是缺了很大一部分,是個畫得不太完整的地圖,畫圖的人像是畫了一半被拉出去了一般。“不。”桑明道,“這不是長安城的地圖,而是王爺名下的產業圖。”謝相思驚得一雙眼瞪圓,僵硬地看向裴緩。裴緩晃悠著手裡的酒杯,一派閒適。謝相思仿佛看到一束光打在裴緩的腦袋上,閃閃亮亮,那是金子的光芒。——“唉,我也不想說的。”——“是你非要我說的。”——“顫抖吧小狐狸!”她確實顫抖。謝相思是個俗人,一愛美人,二愛銀子。她在解憂幫打拚這麼多年,為的就是攢錢出幫,然後做富婆逍遙。在足夠多的銀子麵前,美人也可以拋下。傅清明產業多,但大多是在長安城外,且都是房產,都倒賣了才換了一個長東街的房子。看裴緩這圖上密密麻麻畫的牌樓作坊,可都在長安啊!地比金子貴的長安啊!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日進鬥金,眼前的裴緩在她眼裡不是裴緩,是碩大的金人,還是裡麵空心,塞滿了銀票的那種。謝相思口水咽了兩回,才找回自己的思緒,仍是太震驚,話出口時有些結巴:“那、那這吉祥樓就是王爺名下的產業之一了?”“正是呢!”桑明將“裴緩產業圖”疊起收好,說道,“我們王爺為人低調謙和,從來不對人說自己有這麼多產業,今日是破例了。”裴緩低調?謙和?謝相思的眼風隨著產業圖上下地飄,內心瘋狂吐槽。如果不是認識裴緩,謝相思真的信了。桑明從來沒見到謝護衛眼神中有這麼熱切的神色,再看裴緩笑而不語在品酒,也沒攔著他說話,尋思要是謝護衛跟王爺以後成親,那裴家的事情也應該早早知道。王爺自己不好嘚瑟自己太有錢,他應該勇往直前。“大公子少時中舉,是一定要走仕途的,我們王爺不愛看書,看見字多就頭疼,夫人就想把攢下的家業日後多分給王爺一些。唉,可惜將軍和夫人突然故去,那時王爺年紀還小,大公子一邊讀書一邊帶著幼弟,一個人掰成幾個人用,變賣了不少家產。之後王爺到十五,大公子就把剩下的鋪子產業都給了王爺。”這段謝相思還挺熟的,裴緩的紈絝之名就是接手鋪子產業後驕奢**逸開始的,很自然地接口:“然後王爺就給敗光了……”話說出口,她就暗道不好。裴緩卻一點兒也沒生氣,麵上還掛著笑,放在平時就是冷嘲熱諷,這會兒頭頂金光,就是悲憫眾生。——“桑明,繼續啊!快說啊!”——“怎麼還沒到之後那段,可急死我。”謝相思無語地想,敢情裴緩是打算借著桑明的口誇他的英明神武呢!桑明沒辜負裴緩的期待,他嗓音低醇,聲音厚重,把《裴緩發家史》講得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簡單來說,先是裴家那個正直清高的裴家大公子,是個白切黑,超出謝相思之前想象的那種。再是裴家那個不著調的紈絝二公子,會花錢更會賺錢。裴昭把家裡本來的產業變賣成現銀,看準那幾年揚州時興的產業以彆人的名頭直接投錢進去,這樣錢滾錢、利滾利,等到裴緩十五,就已經有了萬貫家財。裴緩接手之後,又把那些產業變賣,到長安盤店開鋪,生意越做越大。對外這兄弟倆一個兩袖清風,一個敗壞家風,可其實人家一個青雲直上,一個富得流油。裴緩進吉祥樓,那是真正的大老板來視察,合情合理。隻是……“王爺藏了這麼多年,今日暴露了身份,豈不是浪費了之前的努力?值得嗎?”裴昭做了這麼多,無非是不想讓裴家風頭過盛,讓裴緩被人惦記上,可以說是用心良苦。裴緩今天為了個主題會就把裴昭這麼多年的努力破壞了,謝相思為那個還沒見過麵的裴昭不值。裴緩一揚眉,眼底一派恣意,含笑望著她:“贏了賭局,怎麼會不值?”謝相思的心一陣亂跳。旁邊桑明暗道自己果然是最懂王爺心的人,拉著雲裡霧裡的白照出去看門。吉祥坊的主題會開始,熱鬨都是彆人的,倒黴是她謝相思的。誰能想到裴緩居然還有兩副麵孔,一麵揮金如土敗家,一麵日進鬥金撈錢。謝相思認了命:“願賭服輸,王爺想要屬下做什麼?”裴緩支著手臂,輕輕“唔”了一聲,沒說話,隻眼神上上下下地掃著她。他認真看人時,眼神格外深邃,誘人墜入深淵。謝相思渾身僵硬,隻覺得被他看的地方,肌膚下像是有小蝴蝶破繭而出,悶著頭四下亂飛。她聽不到他的心聲,此時此刻,他隻是在很認真地看她。謝相思自從來裴緩身邊,習慣了雞飛狗跳的吵鬨,這種安靜,倒被襯得彌足珍貴。“看夠了嗎?”“沒……啊?王爺說什麼?”裴緩嘖嘖道:“真是貪心。”“也行吧,今日本王心情好,再讓你看一會兒。”說著,裴緩將臉揚著,讓謝相思更清楚地看著自己的絕世容顏。謝相思問:“王爺要屬下做的,就是看你?”“自然不是,這是本王看你最近辛苦,給你的賞賜。至於你輸了要做什麼,本王可得好好想想。”賞賜就是看他的臉,真是好大的一張臉。謝相思嘴角抽了抽,耳風裡突然刮進一陣細微的異樣響動。她“唰”地拔出刀,跳到裴緩身邊,警惕地盯著窗外。裴緩不解,壓著聲音問:“怎麼了?”“窗外有人。”等了一會兒,外麵卻再沒有動靜,謝相思握著刀從裴緩正前麵一步步逼近窗戶,外麵如果再有暗箭射來,這個角度她會完全擋住裴緩。裴緩的眼一動。謝相思是他花錢請來保護他的護衛,護衛的職責,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換主子的命。這麼擋在他的麵前,是她儘職儘責的本分,是應該的,是他花錢到解憂幫的目的。可是……他突然有些氣悶。她就這麼習慣性地過去,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行走,都是為了讓他能活命……難道她就從沒為自己著想過?謝相思的手小心地摸到窗,聽到裴緩的心聲動作頓了頓,又堅定地打開條縫兒,將自己暴露在暗處那人的視線中。窗外並沒有人。謝相思的手順著窗往外摸,指尖觸到一支鏢,她探出大半身子,看這鏢的位置傾斜度,判斷從東南而來,她視力好,遠遠一望就看到在柳樹蔭下藏著的傅清明。謝相思頭疼。傅清明要她“取”裴緩的血,至今她還沒找到機會,他就找上門來了。她將鏢取下,將窗關好,折身回來,將鏢遞給裴緩看。“這是什麼?”謝相思麵不改色地道:“剛才刺客射過來的。王爺,除了給解憂幫下單,幕後黑手還找了彆的人刺殺王爺,這地方太危險了,讓白照和桑明護送王爺回府吧!”裴緩捏著手裡的飛鏢,看她,問:“那你呢?”謝相思語氣嚴肅,如臨大敵:“屬下想四下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賊人的蛛絲馬跡,敵在明我們在暗總是被動。”“你說得有道理。”謝相思鬆口氣,腦中已經在盤算等會兒見傅清明想什麼理由拖一下“取”血一事。眼前突然壓下一片黑影,她抬頭,那麵具已經戴在她的臉上。裴緩也戴好了麵具,紅寶石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晃,熠熠生輝。“你對這一帶不熟,本王跟你一起找。”他這要是一找,傅清明豈不是就暴露了?那自己和傅清明的計劃就落空了。眼見著裴緩轉身就要去推門,謝相思一急,一個手刀劈下去。有了上一次的經驗,謝相思已經對這套流程駕輕就熟,接過裴緩軟軟的身體,放到雅間的搖椅上。“對不住了王爺。”她拿過被裴緩扔在桌上的飛鏢,照著裴緩的手背輕輕劃了一下,血瞬間汩出。她用小瓷瓶接了幾滴後小心收好。解憂幫的人隨身都帶著最好的傷藥,她取了金瘡藥給裴緩塗上,將身上礙事的狐狸尾巴和麵具隨手找個箱子扔進去,這才推窗出了門。門外,白照和桑明對屋內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桑明還在不住地叮囑白照:“王爺以前最向往主題會了,這次長安城好不容易辦了,他卻在雅間出都不出來,一直忙著和謝護衛交代家底呢!為了謝護衛,王爺可破例太多了。”“那王爺和謝護衛豈不是很快就要成親了?”“你倒是難得聰明一次。”桑明又道,“不過也不能這麼快,怎麼也得等大公子從兩江回來再說。”大堂內妖精主題的盛會已經開始,百妖齊聚,熱鬨非凡。既然是扮演,當然要評個一、二、三名出來。參加者上台,由底下人投票決出名次,前三名皆有豐厚的獎品。“王爺那身裝扮多好看啊,要是來參加比賽肯定能拿第一的。”白照眼饞地望著擺在大堂正中央的那株一人高的翡翠鬆樹。桑明不屑道:“和王爺的婚姻大事比,這又算得了什麼?不過一坨翡翠罷了,瞧這水頭並不是頂級的翠,這樣的東西王爺想買多少都買得起。”不過提到買東西,桑明心裡琢磨著,他該提點提點王爺給謝護衛送點兒好的首飾什麼的,女孩子都喜歡。裝扮嘛,要想扮得好看扮得像,一靠心思二靠錢實現心思,得家裡有錢還有閒的人才能扮得好,符合的人不多。大堂內,評選角逐很快到了尾聲。“虎妖”身材魁梧,肌肉賁張,那身虎紋裝竟然是真的虎皮做成,逼真得活像是一隻真的老虎直立行走。他一上台底下就有膽子小的人腿軟差點兒跌坐在地,人太密集,這一倒一下帶倒了一小片的人。“虎妖”不屑地哼了一聲,更添威嚴。他在眾人或畏懼或激動的目光中走到大堂高處,雙手展開,朗聲大笑起來,仿佛自己真的是王者一般。忽而一道寒光閃過,他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胸口,那裡插著一把長劍,血“噗”地噴出來。有幾個人離得近,還沒來得及尖叫,兜頭便是溫熱的血揚下來,蓋了滿頭。“啊——”“殺人了!”大堂裡驚恐聲嘈雜,直衝上雲霄,聽得人頭皮發麻。桑明衝到欄杆處往下看了一眼,回身敲了敲門:“王爺!屬下有事稟告!”裡麵半晌沒有動靜,桑明心下一警,直接撞門進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裴緩躺在搖椅之上,麵色蒼白,氣息微弱。他的左手腕無力地垂在一邊,“滴答滴答”鮮紅的血淌了一地,這血紅襯得他麵龐格外白,碰撞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隻是這美沒人能欣賞,濃重的血腥味熏得桑明眼睛瞬間紅了。“王爺!“還好,還好還有氣……白照!快去找大夫!”“王爺你撐住,屬下這就帶您回去。”桑明扯下布條勒緊裴緩的手腕止血,將裴緩的麵具戴好,背起他拔腿就跑。“成之,成之……”略顯清冷的嗓音一聲一聲喚著,裴緩混沌的腦子像被鋒刃硬生生地劈開,一下睜開了眼。床邊坐著個人,天仿佛還沒亮,一室暗沉沉的,那人的麵龐看不太清楚。裴緩揉著發疼的額角,揚著下巴,戒備地問:“你誰啊?”“臭小子,連我都認不出來了?”裴緩頓時像被人點了穴,一下呆立當場。床邊的燈被點亮,燭火映出那人含笑的眼,他的臉龐和自己的一般無二,隻是情緒很少外露,縱然是眼睛帶笑,嘴角也一直抿直著。裴緩驚喜地咧開嘴,眼睛亮亮的,巴巴地盯著眼前人:“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回來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去接你。這一路累了吧!”裴昭瞥了他一眼,眼神很柔和,可看得裴緩卻是一個激靈,要握上去的“爪子”老老實實地放下來。裴昭語氣淡淡:“我不在長安城,懷王殿下可是威風得很。”“哪裡哪裡。嗬嗬嗬,我和兄長在時一個樣……”“四處招貓逗狗,朝上朝下的找人麻煩,還帶人走街串巷,流連煙花之地……”裴昭說著一頓,眼角眉梢染上冷意,“嗯,我在時原來你也背著我做過這麼些事。”“沒有沒有,真、真沒有……兄長我錯了。”裴緩磕磕巴巴的,滿臉堆笑地裝乖巧求原諒,內心在罵是哪個小人敢出賣他,等兄長走了他要扒那小人的皮!裴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兄長裴昭動怒。裴昭生氣沒什麼大的表現,隻不過臉色稍冷,隻是他會潤物細無聲地懲罰裴緩,直到其忍不住痛哭流涕,在父母牌位前痛罵自己自求受罰並發誓再也沒有下一次。裴緩正要把臉皮踩到地底下,痛罵自己是個王八羔子,麵前的兄長卻突然笑了起來。他一愣,裴昭的手摸上他的臉。“其實想一想,我從前確實不該對你那麼嚴厲,那麼拘著你。人生短短這些時日,讓你做你想做的事,開心這一世,不好嗎?”兄長的目光閃動,隱有淚光,那裡麵是無儘的懊悔,和一些裴緩看不懂的情緒。“從前我總在想,定要好好磨磨你的心性,讓你不辜負裴家家聲。可你就算什麼也不會,整日遊手好閒又能如何?你是鎮國將軍的兒子,是我裴昭的弟弟,就算是縱情肆意一生,我也是能護著你的。”裴緩歪著頭,大著膽子開口:“哥……你今日怎麼這麼絮叨啊?這不像你啊,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他那些狐朋狗友看上哪家姑娘之後,就會滿嘴酸嘰嘰的話,整天整夜地說。這回輪到裴昭怔住了。裴緩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八卦地湊過去:“是哪家的姑娘這麼有福分?什麼時候辦婚事啊!你任期還未滿吧,要是在兩江辦,我要提前兩個月過去……”“你呢?”隻能說裴昭不愧是裴昭,他總能用最簡單的話堵住裴緩喋喋不休的嘴。裴緩不解道:“我什麼?”“心上人。”裴緩突然發覺一陣火往臉上躥,燒得燎原,他的上下牙突然間親密無間,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張開:“我、我還小呢,哪有什麼心上人不心上人。”裴昭胸腔鼓動,笑意昭彰:“你我前後隻隔了一刻鐘出生,我有,你也該有。“想要什麼,想做什麼,就去討,就去做。”笑夠了,裴昭的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儘你所想,自在地活一場。反正不管出什麼事,我會為你撐腰。”“王爺,王爺。”粗厚的男聲直往耳朵裡鑽,裴緩煩躁地捂住耳朵,喉嚨咕噥了一聲,再睜開眼,天光大亮。床邊風姿朗月般的兄長換成了一臉青胡楂邋遢的桑明,這對比,可有點兒衝擊。裴緩:“你有點兒醜啊。”桑明顧不上被攻擊,見他醒來長長地鬆了口氣:“王爺你可嚇死屬下了!”“怎麼了?”裴緩這才聽出自己的嗓音滄桑沙啞,他抬手,左手手腕沉得完全不聽他使喚。桑明幾句話把昨晚吉祥坊大堂發生的變故和進門看到裴緩人倒在血泊裡的事交代完,末了又說:“王爺放心,大夫包紮完之後,我已經拿銀子封了口,保證他不會亂說。府內的人我也已經打點好,見到王爺受傷的隻有我和白照以及幾個心腹。昨夜等人都走了,我拿王爺藏在匣子裡的凝血藥仔細地敷了傷口,沒有彆人看見。”裴緩身邊的人都是裴昭挑過來的,桑明沉穩,做事謹慎,裴緩滿意地點點頭:“你辛苦了。”“屬下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王爺沒事就好。”“大堂死的人,知道是誰嗎?”“屬下已經叫人打聽了,一有消息屬下就告知王爺。”桑明扶著裴緩坐起來,裴緩左手的手腕包得厚厚的,像個粽子。自從被發現血能解皇上的毒後,他才知道自己異於常人。一旦有傷,就要塗上特製的凝血藥,不然傷口就會一直流血。昨夜,他隻記得脖子悶悶地挨了一下,之後就沒了知覺。這傷,是他昏迷之後添的。極致的痛會讓人有清明的瞬間,那時,他沉重的眼皮撩開一道細縫。那狹窄的視線裡,隻見一把如弱柳的細腰婉轉流連,矮下來蹲到他身邊,又直起來走到遠處,最後跳出窗外。他聽見女聲帶著歉意和愧疚:“對不住了王爺。”裴緩的拇指和食指緩緩地抿著,忽而抬眸,眸底劃過一道光芒,問:“謝相思呢?”“這事屬下也奇怪呢,屬下和白照進去的時候,雅間內就隻有王爺一個人,謝護衛不見蹤影,至今也沒回來。屬下後來又讓小林他們去找,在雅間裡找到了謝護衛裝扮用的狐狸尾巴和耳朵。”胸口像是有無聲的火被熱油一澆,霎時熊熊燃燒起來,那火燒到五臟六腑,內裡被灼燒得一派扭曲,天翻地覆,疼得裴緩的呼吸一滯。他的右手緊捂住胸口,麵目發青。桑明急著又去找大夫,看看主子是不是還有彆的後遺症。裴緩難受,唇齒間有一股鐵鏽味,那是從心口上湧的血氣。被尋常的護衛背叛,他會生氣。那是對人性醜惡的唾棄,和對自己識人不清的後悔。可他不會像現在這樣,心上像有什麼東西塌下來,砸得全世界毀滅,再一把火,將廢墟都燒得灰飛煙滅,連渣都不剩。裴緩想起方才那個夢。夢裡裴昭問他,有關於心上人的事情。同胞的兄弟姊妹,大多數都會有一些心靈感應。小時候裴緩一犯錯被罰,裴昭就會非常及時地趕來,裴昭總說,那是他下意識地感覺到裴緩要倒黴,就過來解救他了。後來,父母亡故,裴昭擔起長兄重擔,對他很嚴厲,也虧得這種心靈感應,讓裴昭猜裴緩的心思,一猜一個準。裴緩被管得嚴嚴實實,叫苦不迭。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能反應人真實的想法,而裴昭懂他的一切。裴緩痛急,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扭曲的俊容擠出一個笑。他明白了。他心裡有了個人。如今她走了,走之前在他心底縱了這把火,想毀滅痕跡,逃之夭夭。讓他連念想都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