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深深,星月高懸。懷王府內,桑明帶著一隊護衛穿過花園,往西南角去巡邏,不多時,白照亦帶一隊人走過,往相反的方向去。謝相思倚在窗邊,手裡把玩著一把小巧的匕首。待到二人走了之後,她從窗戶飛出,點著地麵,幾下飛上院內那棵枝繁葉茂的槐樹上。之前為了保護裴緩,謝相思就住在裴緩所在的主屋對麵,每隔兩日和桑明他們輪班值夜。白日從皇宮回來之後,裴緩就讓人把她的住處搬出王府主院,遷到相隔兩個院落的彆院中。他還說自己不舒服,任何人沒有他的命令不許靠近。謝相思知道,裴緩這是在報複她在聽雨台無意傷他的舉動,想給她的保護工作增添難度。她也沒反抗,身為解憂幫的人,這點兒小麻煩算什麼。謝相思搬好之後就在附近飛了一會兒,最終選擇這棵槐樹作為晚上監視主院的地點。她視力比常人要好,從這棵槐樹上往下看,斜對著能看到主院的動靜。謝相思撿了枝粗的枝丫窩著,身體不能怎麼動時,她腦子就動得飛快。白日裡礙於是皇宮重地,傅清明又擺明了是去見皇帝的,兩人沒能說幾句話。隻是在擦肩而過時,傅清明麵不改色,悄聲漏了一句:“晚上等我。”他這話說得含糊,兩個人隻在蓋州城的久安鎮有交集,謝相思連他住哪兒都不知道,又該上哪兒去找他。她一無所知,就隻能等他來找自己了。巡夜的梆子敲了三下,已是子時三刻。主院的燈熄了許久,謝相思也聽不到裴緩的心聲,想來他已經睡熟了。耳畔傳來一陣清脆的破空聲,隨之一道寒光釘在謝相思腳下的樹杈上。她腳勾著樹乾,倒掛著取了那枚飛鏢。被削成兩半釘在樹杈上的葉子打著旋兒飄在地上。這飛鏢的力道,巧勁兒,謝相思沒見過第二個。是傅清明。謝相思展開字條,上麵隻有一句話。——城西長東街朱燕巷院,門口懸一月色燈籠,事出緊急,萬望速來。謝相思翻身下樹,落地無聲,原路鑽進屋中,將字條焚毀之後又跳出去。與此同時,王府主院中,本躺在榻上的裴緩一下坐起來。“來人!把謝相思給本王找來。”謝相思剛要翻牆出去,院門就被人破開,她的腳步硬生生地頓住。白照焦急地趕過來,和謝相思直直地打了個照麵,他喘著粗氣,聲音斷斷續續:“謝護衛,你……怎、怎麼站在這兒呢?”謝相思回答:“賞月。”白照長吐口氣,仰著脖子看天,那一彎細細的月亮也看不出什麼好看來。謝相思問:“可是王爺有事?”白照回過神來,“哦哦”兩聲:“王爺讓我來叫謝護衛去一趟。” “王爺不是睡著了?”“這謝護衛都知道?”白照豎起大拇指,“不愧是謝護衛,人不在主院,心卻在,王爺睡著沒睡著謝護衛都能猜到。怪不得桑明說,謝護衛和王爺心有靈犀。”“過獎了。”若是彆人說這番話,謝相思覺得他是陰陽怪氣,順帶扯犢子。可白照說出來,就是坦誠至極,這一個多月間,府裡這些護衛倒是真的拿她當自己人了。“我也不知道王爺有什麼事,反正,很急,很急很急,急得我腿都差點兒跑斷了。”白照提著快斷的雙腿又跟著大步流星的謝相思跑了回來,幾乎是踏進主院門的同一時間,裴緩臥房的光複又亮起。裴緩僅著裡衣躺在榻上,眼皮耷拉著,一副睡意蒙矓的樣子。“王爺叫屬下有何事?”聽到動靜,裴緩側過身子,抬起臉,他的裡衣料子是外朝進貢而來,盛夏暑熱時穿著睡覺也涼爽不悶汗。因為此特性,裴緩的裡衣比尋常的衣服更加順滑垂墜,他一動,衣領處就往旁邊一歪一滑,他隨手扯回來,另一邊的領子又滑開。暖融融的光,映在皎白的肌膚上,蒙上一層旖旎的顏色。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看得見,又似看不見。謝相思的眼神有些發直。裴緩仿佛還沒睡醒,對她這本性直白的眼神毫不在意,眼皮抬起又垂下,聲音透著倦怠:“本王方才做了個夢。”謝相思靜靜等著他下文。“夢裡是一望無儘的山川,本王站在山巔俯瞰腳下的景色。突然從後麵伸出一雙手,將本王推了下去。隨後本王驚醒了,本王找高人解了夢,高人說本王今夜有一劫難。“今日雖然不是你當值,可本王花錢雇你來保護,有危險你自然是要在的。”謝相思問:“敢問王爺,是哪位高人解的夢?”裴緩打了個哈欠:“本王自己。”謝相思嘴角一抽,沉默以對。裴緩:“是本王不夠高嗎?”謝相思順從道:“王爺自然是高人。”整個王府裴緩身量和桑明差不多,並列第一,確實是“高人”。“那不就完了,謝護衛,好好值夜吧,本王繼續睡了。”裴緩扯過錦被將頭一蒙,重新歪了回去。丫鬟錦芽吹熄了燈,白照對謝相思拱手:“那就辛苦謝護衛了,我也回去睡啦!”謝相思的刀,差一點兒就要飲血出鞘。黑夜裡,她盯著裴緩的背半天,恨不得盯出個窟窿來,終是吐了口氣,身形一躍,縱身上了房梁。屋子裡燃著梨香,其中製香用的一味龍涎香還是皇上為表恩寵親賜的,聞著清清淡淡,即使梨花不在,這屋子裡還是梨香撲麵。梨花清冷高潔,很不像裴緩這種浮誇人會喜歡的,倒更符合傳說中的裴昭。看來裴緩的習性喜好還是受他那位兄長影響不小。房梁上不知道是誰纏了一圈金絲席,躺在上麵軟軟的,又不悶熱。謝相思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控製得細而長,尋常人難以發現這裡躺著個人。——“我睡不著。”——“總覺得謝相思在盯著我看,我好不自在。”——“可去蓋州城之前她也是這麼盯著我的,我怎麼就能睡著呢?”謝相思即將入定時,耳畔傳來一聲聲嘟囔。她微微側過頭,眼睛盯著斜下方的床榻處,錦被裡的鼓包隨著這聲音悄悄動了動。——“謝相思睡著了嗎?”——“她怎麼可以睡著,她是護衛。”——“我叫她一聲。”“謝相思!”“王爺有事?”“沒事,隨時抽查看看你睡沒睡。”“哦。”——“沒睡,倒是挺有職業操守的。”——“不對,若是有職業操守怎麼會踹雇主的腿,害得本王現在腿還腫著。”謝相思緩慢地眨著眼,所以裴緩現在才想起來她白日裡傷到他的事,那叫她來,就不是存心想找碴兒報複了,而是真的為那個夢境擔憂。迷信害人啊!謝相思鬆了口氣,隨後那口氣又提起來。她若是這一晚都要因為這個鬼理由待在這兒,那就沒辦法去找傅清明了。“謝相思!”“王爺有事?”“你轉過去彆看本王。”謝相思:“哦。”謝相思扭過頭,動作沒有避諱。裴緩聽到聲音,道:“你果然在暗中盯著本王看。”——“嘻嘻。”——“嘻嘻嘻。”謝相思看著近在咫尺的木梁,已然對他的自戀淡然以對:“不盯著王爺,怎麼能保護王爺?”榻上有了動靜,是裴緩翻了個身。“那你下來盯。”——“本王睡不著也許是她離太遠我沒安全感。”——“試試看是不是。”——“如果不是的話,再繞回之前的思路,試試是不是因為她盯著我才睡不著的。”——“啊,長夜漫漫,我要實驗。”謝相思對裴緩信奉著能不浪費口水就不浪費口水的原則,她飄然落地,站在榻邊,和燈架並列成排,一動不動。裴緩的臉對著她,隔著一層薄薄的床幔,他閉著眼,神態安詳。——“還是睡不著,一定是不夠近。”“這個距離,萬一敵人射一箭,穿過你我的空隙,那本王就危險了。謝護衛,你靠近一點兒。”謝相思從善如流,上前一步。“敵人若是射飛鏢,這個距離也能過。”謝相思再上前一步。“若是射銀針。”謝相思再上前。“若是……”“王爺,再往前的話,屬下就要上床了。”裴緩睜眼,謝相思往後退一步,他入目撞上的,是謝相思近在咫尺的細腰。腰帶輕係,不用力就能勾勒出嬌軟的弧度。他的手指探出,隻碰到腰帶垂下的瓔珞穗子,掃得他心癢癢。——“怎麼會有人有這麼好看的腰。”——“好想……”——“不,我不想,這跟登徒子有何區彆,我裴緩還是要臉的。”——“不對,我什麼時候要過臉。”——“做人就該從一而終,不能半途被外界改變。”裴緩再抬眸,眼神墨黑,裡麵藏著謝相思窺探不出的深淵。他伸出手,聲音喑啞:“謝護衛,過來。”胸腔裡的空氣像是一下被人抽走,謝相思往後小幅度地退了一步。“你敢不聽話?”裴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一笑,勝過璀璨世間所有的光華。隻今夜的笑透出危險色,謝相思心頭不住地戰栗。謝相思一怔,他人突然撲了過來。——“今夜……”謝相思眼一眯,手掄起來。——“量到……”謝相思往旁邊一閃,手揮下。——“尺寸我好叫人做衣服……”裴緩眼前一黑,高大身軀轟然撲到地上。——“給她。”裴緩昏了過去。他隻是想量她的腰身?他還要送她衣服?又打錯了。謝相思“撲通”滑跪到裴緩身邊:“王爺!王爺!”她叫了幾聲裴緩都毫無動靜。謝相思拽著裴緩,將他扶到榻上,蓋好錦被。愧疚的情緒如果是水,那她現下已經被泡發了。謝相思對著裴緩鞠躬,誠摯地表達歉意,本著“打都打了,不如就勢做點兒正事”的原則,她趁著護衛不注意,翻窗出門,逃入茫茫夜色裡。長東街不算是長安城最繁華的一條街,卻是所有人趨之若鶩的存在。傳說中長東有地龍,在這地方買房子能官運亨通,平步青雲,是以諸多親貴朝臣都在此處置辦宅子。長安有言,一塊房梁砸在長東街,十個人裡有七個家中有人做官。但凡貴的地方都會分個三六九等,長東街的八條巷子各有乾坤,上三巷最貴,都是二品往上重臣王室的家眷置辦的,中三巷大多住著四五品的京官家眷,而下兩巷是給除了錢一無所有的富商,偶有幾家是權貴養的外室。一言以蔽之,這地方很貴。因為含錢含權量太高,有心思歪的賊人綁匪經常來這兒綁票要錢,後來慢慢地,朝臣權貴也不在這兒住,或是給投奔的遠方親戚住,或是將房子租出去。朱燕巷位於上三巷的第二巷,謝相思奔襲而來的一路,想象這該是怎樣窮儘奢華的地方,可此刻站在門口,望著殘破的門,白到褪色的燈籠,她開始懷疑這個魔幻的世界。“……啊?就這?”“嘎吱”一聲,門應聲而開。寂靜的深夜,破敗的院落,自動打開的木門,組合在一起就是個鬼故事,一般膽量的人都得嚇出個好歹。可這一切落在傅清明身上,非常合理。謝相思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入門。門在她身後又重重合上,這三進的院落一點燈火也沒有,她四下掃了掃,直步上了台階,推開主屋的門,隨後大拇指一推,手裡的佩刀“唰”的一聲出鞘。那一點月光漏進來,傅清明正坐在大堂裡,手裡拿著一個小布兜,裡麵網著一兜子螢火蟲,綠色的光照在他臉畔,詭異得要命,饒是謝相思這等心智也一瞬間心臟驟停。“思思姐姐,我等了你這麼久,你怎麼見麵就拔刀啊!”謝相思手指收回,佩刀落回,坐到傅清明手邊:“誰讓你裝神弄鬼的嚇唬人。”“我來得急,這裡什麼也沒有,我沒來得及布置,就隻能用些笨辦法嚇唬人了,我知道思思姐姐膽子大,肯定敢進來。”傅清明的“布置”,指的是像雨花巷那樣,用毒和藥布陣,防止有彆人闖進來。想起雨花巷,謝相思問:“那位姑娘如何了?”螢火蟲燈放在桌麵上,布兜沾了底軟趴趴的,“燈光”隨之晃了晃。傅清明搖了搖頭,謝相思心頭一緊。“你走之後三日,她突然說想見你。我往裴府射飛鏢,可你遲遲沒回應,我一打聽才知道,懷王已經啟程回長安了。”“之後我回去,她便沒了氣息。”傅清明從懷中摸出一封信,是謝相思寄給他的那一封,“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她,有負你的所托。”謝相思胸口悶悶的,聲音也發沉:“她是怎麼死的?”“自殺,觸牆而亡,死得決絕。”傅清明歎了一口氣,手握了鬆,鬆了握,可也握不住注定要流逝的生命,“銷骨香吞噬人肌理,即使我醫術再高,也隻能留她性命,難以讓她的容貌恢複往昔。她在死前留書給我,讓我火葬了她,她不想頂著這張臉埋進土裡,投胎轉世。”天香閣的姑娘,身若浮萍,被人呼來喝去,當成玩物。她們處處都不如人,隻有那一張美麗的容顏,讓她們覺得自己稍稍勝於她人,她們的臉,是她們唯一引以為傲的地方,也是唯一能讓她們在這塵世生存下去的依仗。那個至今謝相思也不知道名字,隻有兩麵之緣的姑娘,死對她而言,是解脫。在解憂幫做事,謝相思見過很多人求生,第一次見到有人求死。她歎一口氣:“如果人有來世,希望她平平安安,順遂地過平凡一生。”兩人相顧無言,靜坐片刻,謝相思將刀橫在小幾上,開門見山地問:“你找我來的目的是什麼,直說吧!”她太直接,問得傅清明一愣:“我本來以為你會迂回地和我寒暄下在皇宮裡的重逢,或者問問我朱燕巷的房價什麼的,側麵打探一下。畢竟正常人都羞於直接問彆人秘密,沒想到你會這麼直截了當地開口。”“你去皇宮自然是機密,我問你你也不能說,那我為何要問啊?朱燕巷的房子不管漲了掉了還是大甩賣,我都買不起。你找我,肯定有目的,這個才與我有關。我問一個事就行,為什麼要浪費心思旁敲側擊問彆的。”傅清明起立鼓掌:“思思姐姐真是人間清醒。”“看你年紀小教教你罷了。”謝相思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說吧,到底什麼事?”“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傅清明,我師父是鹿鳴。”“鹿鳴?”謝相思很是意外,“妙手神針鹿鳴?”“正是。思思姐姐也知道我師父?”“但凡在江湖上行走,誰能沒聽過鹿神醫的大名。可我聽說鹿神醫不收弟子,之前多少人想拜鹿神醫名下,不管是幫派子弟還是權貴,他都沒有鬆口。”解憂幫內部有各類名人誌士的資料,隻是謝相思一看字多的書就頭疼,《朝堂宮廷篇》和裴緩有關,在出發來長安前她強迫著自己背了,《江湖異聞篇》她隻囫圇翻了個大概應付考試。有關鹿鳴出宮後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傅清明點頭說:“思思姐姐說得沒錯,師父說他要燃燒自己所有,來行醫救人。他會看病,卻不會看人,那些奔著他來的人,大多為名為利,少有真的想行醫的,他分辨不清,就乾脆不分辨了,也不收徒,就隻自己一人堅定本心便行了。“我嘛,是個意外,我父母雙亡,身患重病,舅舅帶著我到處求醫問藥最後求到師父,師父治好了我,舅舅卻因長年累月的勞累猝死。師父見我一個人孤苦,就收了我在身邊,一開始隻是做他的小童,後來師父見我對藥草一學很有天分,考察了數年才最終收我做關門弟子。“師父對我恩重如山,師父過世後,我遵照入門時發的誓,不入貴門,不以醫術斂財,救濟蒼生。我去的第一站,就是蓋州城,之後就遇到了思思姐姐,我和思思姐姐真是有緣。”“不入貴門?不以醫術斂財?”謝相思眉頭一皺,很是嫌棄,“可你入了宮,還有錢買朱燕巷的房子,你這誓言三個裡兩個都沒做到。”“朱燕巷的房子雖然是我的,可我賺錢可從不靠醫術。”傅清明說著,手指做撥算盤珠子狀,“我和師父之前在邊境落腳,我白日和師父行醫,晚上倒賣兩境物品,賺了第一桶金。之後我拿這筆錢,選了一個很有發展前景但偏僻的城鎮買了房,再之後倒手賣掉,就這樣來來回回,七八年之後我就買了這兒。其實這兒的房子我去年才買,因著辦師父的喪事沒時間回來,就到現在也沒收拾,亂得很,讓思思姐姐見笑了。”好一個天縱奇才!她要是有這水平,早就攢夠錢離開解憂幫了。七八年光景就如此出息,真……謝相思思緒一頓,梗著脖子看過去:“你這編的吧?七八年前你也就七八歲吧?七八歲的小娃娃還能倒賣貨品?”“呃……”傅清明輕咳了兩聲,“那個,我今年剛好二十。”謝相思盯著眼前這張稚嫩的臉,無辜的鹿眼,怎麼看也就最多十五六歲的樣子,搖頭三連:“怎麼可能!我不信!你演的吧!”“我跟著師父到處試藥嘗藥,天山最好的雪蓮師父隻取蕊芯,花瓣都讓我吃了,很甜。我師父臨終前也是鶴發童顏,不見多少老態。”傅清明及時停下,把話題拉回去,“這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叫思思姐姐來——”“彆,彆叫我姐了,我比你還小一歲,這聲姐姐我可擔不起。”傅清明睜著一雙無辜的眼:“那叫相思妹妹好了。”謝相思捂住泛酸的牙,擺擺手:“先說正事吧!”“其實若不是天香閣的姑娘,我應該比你先到長安。我在蓋州城落腳時,就有人來給我送了一封信。”傅清明又摸出一封信,指尖抵著,推到謝相思那邊,“你看一下。”信封中的信上並沒有字,空白一片。她問:“為何沒有字?”“這是暗影營送來的信,是機密中的機密。沒有字,最保險。”謝相思腦中念頭一閃而過:“是陛下。”“師父雖然離開皇宮,可和陛下的君臣之誼永遠都在,這空信封是皇上和師父之間的約定,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我繼承師父遺誌,自然要為師父守好約定。”謝相思想到那個傳言,那個裴緩青雲直上有了王爵是因為為陛下獻血治病的傳言。“……難道陛下真的有病?”傅清明點頭:“正是。”謝相思托腮,眼前“唰唰唰”飄過的是她熟讀背誦無數遍的《朝堂宮廷篇之鎮國將軍裴闕》。當今越武帝當年還是三皇子時率軍打仗,平定西南,和裴闕是生死與共的同袍兄弟。之後先帝駕崩,傳位於三皇子,錚王謀反,是鎮國將軍裴闕一手護佑三皇子登基。錚王餘黨不甘心見三皇子坐上帝位,糾集起來在越武帝封禪大典後打算再次謀逆,鎮國將軍和夫人為保護皇上以身為餌最終雙雙被殺。再之後長子裴昭中狀元入仕,一路順遂。雖然裴昭的天資出眾,但大家都說他能這麼快上位還是多虧了自己姓裴。裴緩是裴家的異類,文不行武不行,成天招貓逗狗,紈絝難搞。裴昭在朝廷風頭那麼盛,都沒有人想浪費心思給他下套,是都等著放長線,兵不血刃,等裴緩出事把他哥給拖下水。裴昭離開長安,裴緩沒人管,這正是誘他犯錯的好時機,可還沒等到各方有所行動,皇上突然封了裴緩做懷王,成了大越第一個異姓王。傳出來的原因是皇上生病需要裴緩的血做藥,大家雖然叫他“血王八”,可其實並沒有人真的信。在這個節骨眼兒封王,一般人就很難動裴緩,這是皇上為了保裴緩呢!且皇上行武,一向體魄強健,每日上朝都是容光煥發,並沒有一絲病態,還用裴緩的血做藥?蒙誰呢?朝上的重臣都是在官場沉浮幾十年的老油條,他們表麵關切上折子問候皇上龍體,心裡完全不信事情會這麼簡單。眾人皆醉他們獨醒。品級小和年輕的官員受到這些重臣前輩的“好心指點”,也加入“獨醒”大軍的行列。最後,大家都把真相當成個傻子才會信的借口。謝相思眯了眯眼,不由得感歎一句聖心難測,不愧是坐穩龍椅三十年的一代英主,可真是把每一步都算到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玩的是人心啊!”謝相思幾下想明白這其中關竅,抬眸睨了傅清明一眼,“所以你進宮,是為了陛下的病。陛下到底得的什麼病?為什麼懷王的血能救他?”“其實不是病,是毒。”謝相思被驚到:“有人要謀逆?”“這毒叫噬鬼,是苗疆人牟讚研製的,用藥極為偏門,一旦毒發,便是惡鬼都逃不掉,所以才叫噬鬼。噬鬼毒會通過人體的血遊走到四肢百骸,身體每一寸都會腐爛,受儘極致的痛苦最後才會死去,至今尚未有人能解這個毒。”傅清明明眸中盛著無限的哀傷,少年不知愁的麵龐終於有和他真實年紀相配的情緒,“師父從去年底開始潛心研究破解噬鬼的方法,可惜隻破出了一半的解法就出了意外。”“節哀。”傅清明搖了搖頭,將眉間那一瞬間溢出來的陰霾掃開,繼續說:“陛下體內的毒性很淺很淡,所以才保住了性命。但那毒不解,會慢慢在體內吞血再生,最終還是會要命。可這大半年皇上的病情並沒有加重,所以說懷王的血,應該是真的有用。”“是因為懷王天賦異稟嗎?”傅清明又搖了搖頭:“這我並不知道。”所以那日進宮,裴緩是給陛下獻血去了。謝相思消化著這一晚得到的龐大信息,手被人握住。她本能反手一推,傅清明被彈開,她又迅速地扯著他衣襟把他撈了回來。這一飛一回之間,她慣來冷豔的臉情緒變化極快,一起一落,她的樣子忽遠忽近,飄揚的發絲都泛著光,像是在縹緲月色裡羽化登仙,傅清明一顆心都要蹦出來。謝相思把他扶正,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手快了。”傅清明怔怔地看著她,手摸著把手坐下,讓那顆躁動的心也慢慢沉下去。“沒、沒事,是我忘了你的防禦反應了。”見傅清明這麼好說話,且適應能力超強,謝相思也沒什麼心理負擔,又坐了回去。傅清明悄然往遠處挪了一寸,謝相思當沒看見,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軌跡,說:“懷王那兒我不能太久不回去,你鋪墊了這麼久,想要我做什麼就直說吧!”“也不是鋪墊,既然要你幫忙,當然要把事情原委都和你說清楚。”今夜傅清明也受謝相思影響,乾脆坦誠到底,“陛下也知道光靠懷王的血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才找上我。我要解噬鬼之毒,一是為了完成師父的遺願,給陛下解毒;二來,也是未免這毒落在什麼憤世嫉俗人手裡,禍害蒼生。所以,我需要你幫我從懷王那兒取點兒血過來,用作研究解藥。”“這事懷王能知道嗎?”“不能。這事隻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謝相思沉默了片刻,彎唇淡淡笑了一下,倏地佩刀出鞘,一瞬便抵住傅清明咽喉。“說得可真好聽,不告而取就是偷。懷王是我主上,我偷主上的血,就為了幫你這個隻見了幾麵的不熟的人,你還真是臉大如盆。你說了這麼一大通,誰知道你到底藏著什麼心思。”傅清明垂了下眼,並未掙紮,似早已料到謝相思的反應。“你在意懷王的命。”他說出這個事實,謝相思微怔。傅清明眨了眨眼,直直迎上她審視的冷冽目光:“我與你雖隻有幾麵之緣,但看得出來你隻關心你在意的事,對其他事都無感。你今夜說話多的時候,兩分為天香閣的姑娘,剩下的都是為懷王。如果不是因為懷王的血能救陛下,對陛下中毒這件事你也不會多問。“所以就算是為了懷王,你也一定會答應我。“懷王的血真的能救陛下的事情一旦傳出去,他也會有危險。而且我為什麼私下找上你,而不是直接讓陛下找懷王要血,或者是讓懷王放血時取上一點兒研究,正是因為陛下極力反對。在拿懷王研究和可能沒命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肯定有什麼原因。這個原因,你也想知道的,對嗎?謝相思。”謝相思,這是傅清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三個字乾乾脆脆,將她的防備打落。謝相思拿著刀的手攥緊,骨節鬆緩下來。傅清明伸手,兩指夾住薄薄的刀刃,將其移開。“你為了懷王,我為了天下蒼生。“試一次,行嗎?”彎月行至樹梢,懷王府的梨樹晃了晃,掉落幾片葉子。謝相思翻牆進去,幾條黑影無聲無息地追上。她察覺,腳尖輕點,直上房頂。幾人落在瓦片上,丁點兒聲音也沒有。謝相思眼風一掃幾人胸前黑衣上繡的玄色蛇紋:“暗影營的?”領頭的人生了一雙鷹眼,隻盯著她並不多話。十個暗影營人,十個都是能說話的活啞巴。謝相思抱拳道:“我乃懷王府第一護衛謝相思,奉王爺之命出門辦事。你們是新來的吧,之前在這兒守著的暗影營的兄弟都認識我。”她出門時沒人跟著,那應該是她走之後暗影營的人也剛好交班了。鷹眼上下仔細地打量著她,和身邊人交換了個眼神,身邊人跳下去奔入夜色裡。鷹眼轉回頭,又看著她,不說話,隻盯著她。謝相思腹誹,說一句話會爛舌頭嗎?要不是看暗影營直接聽命於陛下,她這一拳頭下去,他必定會死。謝相思乾脆地坐在瓦上,等著剛才走的人核實她身份再回來。鷹眼就死死盯著她,眼珠都不轉一下,真是令人窒息。謝相思閉上眼,眼不見為淨。她突然有些敬佩成天被人盯著的裴緩,是怎麼坦然且肆無忌憚地活到現在的。剛一走神,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打鬥聲。謝相思手按在刀鞘上跳起來,睜開眼,看到眼前人,今夜第無數次窒息。暗影衛訓練有素都是高手,解憂幫專學殺招招招見血。兩大組織的較量,那真是精彩紛呈。如果來人不是陳大帥和慕雲就好了。這兩人就這麼巧趕在今夜來“佯裝刺殺”了,巧得謝相思好想罵人啊!罵誰呢?找不到人的時候當然是罵裴緩了,他個狗東西!那廂慕雲被鷹眼一個掃腿逼得差點兒掉下去,他強行站住,眼風不住地往謝相思這邊掃,仿佛在說:不是假打嗎?為什麼這麼拚?暗影衛不是她手下,要是解憂幫有人要殺裴緩的消息傳到陛下那兒,那不是害了解憂幫嘛!謝相思拔刀,迅速加入戰場,靠近慕雲,運氣於掌,用儘所有力道直直往下一劈,慕雲手中的長劍頓時折成兩半,“當啷”掉在地上。鷹眼幾人被謝相思這戰鬥力驚了一驚,又迅速回過神來去圍住陳大帥。慕雲一臉的懷疑人生。謝相思趁機迅速湊近慕雲,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快裝暈。”謝相思手腕一劈,奔他脖後,剛觸到他人,慕雲就白眼一翻倒了下去,謝相思腳一勾,他才沒滾下去。“慕雲!”那廂陳大帥見慕雲被擒,眼睛通紅,不敢置信地盯著謝相思,“你、你——你都是騙我們的,我殺了你!”陳大帥暴嗬一聲,直衝過來,他身形詭譎,可暗影衛也不是吃素的,人又多,他輕功繞開一兩個,繞不開三四個,一時也走不開。他又閃過一個人,不料淩空突然跳出一人,長劍直逼他麵門,正是剛才跑去核實謝相思身份的人。陳大帥一個退步,“唰唰唰”數把劍交錯著比在他咽喉。謝相思急急脫口:“留活口!”鷹眼抬手,手下將陳大帥雙手反剪按到瓦上。“把他嘴堵上吧,王爺還在睡覺。”“謝相思,你……嗚——”陳大帥說不出話,隻能用眼神傳達著怨毒。鷹眼道:“把他們押回暗影營!”“還是押到王府吧!”謝相思語重心長地道,“眼紅王爺的人太多了,隔幾天就有人來打他,背後人都是朝堂的……還是交給王爺處理吧!這樣的小事還讓陛下費神,陛下該覺得暗影營沒什麼用。”鷹眼點頭:“押到王府。”謝相思說什麼他聽什麼,再不是前一刻鐘的瞪眼啞巴了。暗影營的人將陳大帥和慕雲帶走,鷹眼臉色有些不自在:“……謝護衛方才用的是什麼招數?我從未見過。”習武的人,對超出自己認知範圍之外的絕頂高手天生心帶敬仰。謝相思撿起一片瓦片,手一捏,瓦片碎成粉末。在鷹眼震驚的目光中,她嘴角勾起淡淡弧度,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天賦異稟而已。”鷹眼喉頭滾了滾,由衷地敬佩:“厲害。”“現在我可以走了吧?”“自然可以。”謝相思翩然跳下房頂,腿一軟差點兒栽在地上。用完大力氣之後脫力症狀很快就來了,她強撐著推開離自己最近的房門,不管不顧地快速往前跑。她的腦子昏昏沉沉的,眼前急速旋轉著。倒下時,謝相思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哪兒,隻感覺身下軟軟的,熱乎乎的,是個好地方。翌日,清晨。初升的朝陽帶來人間希望。榻上的男人意識剛剛蘇醒,眼睛還執著地閉著,他的手鑽出帷幔,啞著嗓子喊了聲:“倒杯茶來。”聽到聲音,錦芽快步地進來。裴緩平時並不喜歡讓婢女近身,尤其是他睡覺的時候,錦芽隻將溫的茶放到裴緩手中,便退到一旁。裴緩困倦的臉略有舒展,直起上半身,卻發現腰上有桎梏,根本動不了。動作間,帷幔被掃開,錦芽瞪大了眼。“王、王……王爺,奴婢什麼也沒看見,奴婢先出去了!”錦芽捂著臉慌忙跑出去,開門時差點兒撞上桑明。“錦芽姑娘,王爺醒了嗎?”“醒、醒了。”桑明要往屋裡邁,錦芽紅著臉攔住他,“彆、彆去,不方便……”桑明不解:“啊?”“裡麵有人。”見桑明還是不明白,錦芽一跺腳,“謝護衛和王爺在一起呢!”“白照說昨晚王爺叫謝護衛來值夜,在一起這不是正常嗎?”錦芽搖著頭,欲言又止,“哎呀”一聲:“不是王爺護衛的那種在一起,是、是好看的公子和好看的小姐的那種在一起。”錦芽說得很委婉,桑明腦子轉了個彎兒,震驚地瞪大眼。臥房內,裴緩睜開眼,目光往下掃,隻見一個人正斜著趴在自己身上,臉埋在他左手邊的錦被裡,腿搭在他右手邊,像是一個餓虎撲食撲上床榻上的。他的視線往下掃,掃到一截不堪一握的楊柳細腰,是昨夜他心心念念想量的。這人,是謝相思。裴緩腦中混混沌沌,對於昨夜的記憶最後隻停留在他撲向謝相思,然後就沒了。之後發生了什麼,謝相思才會這麼膽大包天地衝向他的床呢?裴緩躺回去,後脖頸兒一陣酸痛,他當時撲到地上,如果是摔暈應該腦袋疼,脖子疼這分明是被人打暈的。他眼盯著棚頂,隨後緩緩地,慢慢地,漾開一個笑。謝相思打暈了他。謝相思撲向了他。謝相思平日裡礙著雇主和手下的身份有彆,不能表露太多情緒,但又實在垂涎他的英姿,在二人相處時春心萌動,不惜打暈他以獲得親近的機會。看她這死鴨子精嘴硬的特性,等她醒來肯定會說是他自己暈倒的,又或者說是有刺客來她護著他,兩人雙雙被打暈之類的。裴緩握在手裡的茶水從溫變涼,他被謝相思壓得腿發麻,再壓下去就要殘廢了,他伸手戳了戳謝相思的手臂:“喂,醒一醒。”謝相思沒有動靜。裴緩心裡“咯噔”一跳,將杯子隨手甩出去,起身將她推開。謝相思滾到榻裡,眼皮都沒動,呼吸均勻,隨遇而安地繼續睡著。“怎麼會有人睡覺和死了一樣動都不動。”裴緩說著鬆了口氣。她睡顏恬靜,纖細修長的睫毛擋住總藏著情緒的眼。床幔的縫隙裡漏下光,裴緩忍不住湊近,數著她的睫毛根數。——“一根兩根三根……”——“謝相思真好看。”——“四根五根六根……”——“怎麼會有人眼睛鼻子嘴長得都這麼合本王審美,是假的吧?聽聞番邦有妖術能讓人五官改變,她是不是去做過?我捏捏試試。”他手伸過去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指尖順著往上遊走,到達她的眉骨。她的眉骨比一般女子略高,秀氣的長相硬是被逼出七分的豔麗。再然後,是眼。她睜開眼時,大多數目光都像是看死人一樣,可當她內心情緒奔騰時,眼底也像是藏著萬千星,耀眼極了,就像現在這樣,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真好看。”裴緩的目光溫柔,在她麵上一睃,隨後一個僵住。裴緩:!!!兩人四目尷尬相對,裴緩收回手,聲勢咄咄地先發製人:“本王醒來你就在本王**,本王剛在查看你是不是死了。”謝相思:“哦。”如果不是她能聽到裴緩的心聲,她就真的信了他的鬼話。裴緩的眼危險地眯著,繼續進攻:“謝護衛,你怎麼在本王的榻上?”謝相思撐著手臂下了榻,這短短的幾秒鐘,痛苦得像是幾年那麼長。其實從裴緩有動靜開始她就已經醒了,他心裡關於自己“餓虎撲食”的言論她都聽到了。她和傅清明的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就不能讓彆人,尤其是當事人裴緩知道她昨夜偷溜了那麼久。她不讓鷹眼將人帶去暗影營,又不讓他們向上稟告就是為的這個,暗影營的人是“啞巴”,他們不告訴陛下也肯定不會告訴裴緩,就沒人知道她昨夜出去見過誰。裴緩被打暈,她橫七豎八躺在**,解釋這一切最好的理由當然是她為救他殫精竭慮,最後二人雙雙暈倒。柴房裡正有兩個被捆的刺客,稍微串下供就好了。再不然,就是他自己摔暈,她為了護著他用力過猛最後也暈倒,也勉強能說得過去。巧了,裴緩也是這麼猜的。他覺得這都是謝相思為了掩蓋對自己的不軌之心想的借口。謝相思腦仁疼,巨疼。她突然間不知道自己能聽到裴緩心聲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說啊,怎麼不說話了?”裴緩屈著一條腿,眼風跟著謝相思,如影隨形。那樣子,分明是今天不得到個結果不會罷休。謝相思深吸一口氣,直麵他:“昨晚屬下感覺到附近有人,就出去看看。陳大帥和慕雲按照約定過來假裝行刺,被新來的暗影營的兄弟們堵住,我把他們兩個帶回了府。”裴緩薄唇微揚,不言不語。謝相思繼續說:“屬下回來之後,繼續在房梁上給王爺值夜。”她說著,慣來清清冷冷的臉上,飄上絲絲紅暈,倒也玲瓏可愛。裴緩的眼凝著,心跳得飛快。——“老天爺,她有點兒可愛啊!”謝相思臉更紅了,她埋下頭,從裴緩的角度看,她修長的脖頸兒彎著,似湖邊潔白聖潔的白天鵝。純真和美好,在這一刻從她身上展現得淋漓儘致。“不瞞王爺,屬下打小過得苦,就喜歡漂亮的物件。四季的花,能看到的我都摘下收集起來。好看的人,屬下忍不住一看再看。昨晚上屬下回來,在房梁上看到王爺的睡顏,當真是畫中仙人一樣。“屬下沒忍住就跳了下來,蹲在床邊看著王爺。“再然後,屬下就不知道怎麼睡過去了。“屬下也是一時鬼迷心竅,王爺放心,屬下下次再也不敢了。”電光石火之間,謝相思巧妙地將裴緩的預判換了個說法。把裴緩認定的“她饞他的英姿”擴大到“饞所有好看人的英姿不限定裴緩一人”,這樣頂多聽起來變態了一點點,但是也不會讓裴緩覺得她對他心懷不軌。謝相思等了半晌,都沒等到裴緩的反應。她悄悄抬了眼皮,見裴緩麵上一片可以讀出來的空白,眼神迷蒙著,像是失了神智。自戀被戳破,會這麼失望嗎?美女不解。隻是須臾,裴緩像是回了神,麵上沒多餘表情,隻是聲音冷凝:“你過來。”謝相思聽不到他的心聲,拿不準他到底要做什麼,不會氣急敗壞要和她撕破臉吧?這謝相思反而不怕了,她勇往直前,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幾步就衝到了榻前。裴緩又說:“蹲下來。”謝相思照做,她蹲著,脊背也是一如既往的高挺,裴緩低下頭,就能和她平視。兩雙眼,正正對上,謝相思的心猛地一跳。“謝護衛兢兢業業保護本王,本王當然要回報你。”裴緩的眼垂了垂,複又重新對上她的,那一雙眼黑得像是落日儘頭,絲絲的光亮纏在其間。謝相思突然有些恍惚,她像是透過這雙眼,看到了一個和眼前的人,完全不同的人。孤潔驕傲,心思萬千也不動聲色,是風雪壓不彎脊梁的冬日梅。謝相思一顆心往那落日儘頭墜,一直下墜,失重感讓她抿緊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多少人一眼就淪陷在本王的美貌中,你也不會例外,嘻嘻。”鼓噪的男聲將謝相思從蔓延的情緒中拽了出來。她回過神,再看眼前的人,那雙眼彎著,已經沒了方才給她的感覺。真是奇怪。謝相思站起來,抱拳:“多謝王爺,王爺的美貌給了屬下今日好好做事的動力。”裴緩一臉的“我就知道你逃不過”的表情:“行了,去吧!”“屬下告退。”——“找遍長安城也找不到比本王還好看的人。”——“你每日隻看本王,時間長了也就隻饞本王一人的英姿。”——“到時候一日不見本王你就難受!三日不見本王你就淚流!”聽到這兒,謝相思差點兒被門檻絆倒。真是好美的一張臉,好惡毒的一顆心。裴緩在榻上又躺了一會兒,喚來桑明:“去看看謝相思在哪兒,不用叫她過來,遠遠地看著,知道她人在哪兒就行。”桑明本來還不信錦芽說的話,但他是親眼看著一向清冷一個打十個也不在話下的謝護衛方才捂著臉,小女兒一樣嬌羞地跑出去的。再看王爺,也就這麼一會兒沒見到謝護衛就如此關心。還特意關照不要打擾謝護衛休息。這不是愛情是什麼?自家王爺這麼多年隻顧著吃喝玩樂,到現在也沒議親,好不容易開了竅,謝護衛雖然不是什麼名門貴女,但也是個高手,如果能嫁給王爺,那以後就更方便近身保護王爺了……桑明拿著做護衛的銀子,操著老大爺的心,很鄭重地回道:“王爺放心,屬下有分寸。”裴緩也沒聽出來他的深意,“嗯”地應了一聲。桑明退了出去,裴緩揉了揉發脹的額角,坐了起來。他儘量放空自己,什麼也不去想,就靜靜地坐著。過了一會兒,桑明回來稟告,說謝護衛去了柴房見抓到的那兩個刺客了。柴房的位置,離裴緩的院落更遠。所以他沒聽到她的心聲不是因為她沒到距離,而是她在做正事,根本就沒有想什麼。直視他漫長的三十個數之後,居然不會滿心滿眼都是他?裴緩轉頭,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雖然好看,但不精致。謝相思看慣了他從前的美好模樣,現下肯定是差幾分的。裴緩撚著通透的青玉簪,露出了誌在必得的笑。旁邊的桑明後背陰風陣陣,打了個哆嗦。柴房裡,解開陳大帥和慕雲捆綁的謝相思打了個噴嚏。“一會兒你們換上府內護衛的衣服,我送你們從後門出去,之後什麼時候再來聽我的安排。”陳大帥耷拉著腦袋,說:“那個……昨夜是我誤會你了,對不住。”“有什麼對不住的,你的反應很真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我要是那樣你還相信我,那你這個人才真是無藥可救。”謝相思指著衣服,“我先出去,你們換好了就出來。”“師妹!”謝相思止住腳步,回眸看他。陳大帥握著雙拳像是鼓足勇氣,才開口:“我知道下單要殺懷王的人是誰。”“師兄!”慕雲拉住陳大帥,“不可啊!”“你我殺不了懷王,和師妹合作也不是長久之計。如果師妹能有辦法,讓殺懷王的那人撤了單,我想,我們還有一條活路吧!”這個道理,是陳大帥花了這麼些天才想出來的。慕雲的手鬆開。陳大帥肯說,這是意外之喜。謝相思忙問:“是誰?”“兵部尚書,左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