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1)

宦難江山 鄭小陌說 1530 字 5天前

耳畔長風呼嘯。身軀一時失重,白隱硯的腦海中是空白的,劍脫手時,她甚至還在想王宿曲的事。身後山林靜謐,麵前喊殺通天。實地遠了兩分。風還在耳邊。又遠了一分。驀地,一個黑影踩崖而躍,背映著火光看不清麵孔。他近了三分。又近了。“白隱硯!!!”巨大的衝擊猛然阻住她下落之勢,白隱硯腋下一疼,被兜在衣服裡。長鞭尖刺掛住斷崖邊尖石,鞭拉著他,他拉著她的衣領。“你他娘、你乾什麼?!你跳什麼?!”符柏楠睚眥俱裂,衝她大吼。“你不要我了嗎!!!”話未落,白隱硯怔住,符柏楠卻似無所覺。他劇烈喘息著,扭頭四望尋找落腳點,他現下體力耗儘,根本無法把她拋上去。鞭頭的倒刺不可能永遠勾住崖沿。他試著收臂向上去,身子一動,血從他下體的傷口呲出來,濺到白隱硯衣服上。她看見了。“你彆——”“閉嘴!”白隱硯方開口,符柏楠憋著氣咬牙道:“我要……拉不住你了。”白隱硯不知自己為什麼還能笑出來。她輕笑著,甚至有些調侃地換了句話。“看出來了。”斷崖並不極高,可底下鬱鬱蔥蔥尖頂尖,全是料峭山林。白隱硯仰著頭道:“符柏楠,你要是放了手,我做鬼就纏著你。”崖頂上一個素白人影閃過,下一秒,長鞭忽然鬆動。隨著一句咬牙切齒的求之不得,兩人猛地掉了下去。符柏楠反應迅速,反手抱住白隱硯抽出短劍**在峭壁上,火星四濺中劍尖不斷磨短,下落被刺耳的尖銳阻攔。符柏楠尋勢奮力一躍,堪堪落在一截突出的平台上。緊擁的兩人都鬆了口氣。崖頂更遠了,遼長而焦急的呼喚聲傳來,符柏楠緊攬著白隱硯抬起蒼白的臉。“那群小子估計要嚇瘋了。”白隱硯亦抬首。“趕緊上去吧,這兒不穩泰。”符柏楠點點頭,吸口氣剛要回應——【哢。】兩人隨著斷裂的碎石台二度落了下去。這次,再沒什麼能阻住他們了。光影掠過。電光火石間白隱硯飛快地反手抱住符柏楠,她竭力轉身,蜷起來將他頭背護在懷裡。她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師父說過,摔斷了頭脊的人,再不可能活下來。罡風三丈三。簌簌聲起,劇痛擦過臉頰,隨著撞擊,白隱硯看見了黑暗。“!”再睜眼,白隱硯是被凍醒的。她打著哆嗦醒過來,清醒的第一瞬便是往身旁看,剛一動便發覺衣領被人抓著。白隱硯看到了昏迷的符柏楠。他單手緊攥著她後領,指關節發白,趴在僅有人腰粗的溪邊,一隻腳落在溪流中,身邊大片山石上沾了血。 白隱硯知道為什麼冷了。她費了很大勁兒掰開符柏楠的手指,吃力地爬起來。雙腿擦傷,肩胛和腰背疼得人要喊出聲。但她沒喊。她把符柏楠翻過來,查了他的氣息,又試了他的心跳。他雙頰病紅,渾身微抖,高溫而疼苦,可一切都還在運轉。白隱硯低出了口氣,低顫的手稍微抑住了。她先坐著適應了片刻,從懷中掏出隨身帶著的小包,拆了截勉強算乾的繃帶,伸出手,一圈一圈去解他小腹臟濕的纏布。終於,傷口露了出來。白隱硯做過準備,可當見到傷的全貌,她仍是蹙著眉緊閉上雙眸,彆過臉喘息了一會。再睜開眼,她抬手到懷裡解了乾燥的肚兜,撕開水綢和紗布係在一起——如果不用,傷口根本遮不住。包紮完後,她給符柏楠理好殘破的衣服,回想了片刻。他們落下來時正值眾軍晚紮營,天剛擦黑,斷崖下山林料峭,但是沒有水,他們應該是一路滾到這裡來的。她抬頭四顧了一圈,星鬥微閃,白隱硯認出了天色。前後有三個時辰的差距。四周莽莽然一片,除了溪林什麼都沒有,無論向上還是向下走,都不能繼續停留了。她費力地撐起身,判斷了一下,彎腰背起符柏楠。昏迷的人格外沉重,白隱硯本是拖不動他的。可她必須行。於是她便真的行了。她背著符柏楠不斷向前走著,跌跌撞撞的,茫然無往的。期間她不時停下來托一托他的雙腿,或者偶然見到能吃的果物,摘下來留好。這可是蜀邊,他們還有很遠,很遠要走。行行停停一個半時辰,她沿著溪從中夜走到後半夜,情狀卻更糟起來。符柏楠停止發抖了。大量失血終於戰勝了傷口受汙帶來的高燒,奪去了他的溫度。白隱硯將他放在草地上攬著摩挲,脫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他身上,試圖讓他暖和些,但無任何用處。溪水和果物亦喂不進去,他緊咬著牙關,莫說口對口,便是撬開都難上萬分。白隱硯驀然開口。“……翳書,你不能死。”她以為自己的聲音會發抖,可是並沒有。“我還沒有死,你便更不能死。”平靜蒼涼的女聲在山穀中回**著。“師父說了,我要死在你前麵的。我還未到劫數,你便更沒有。”她緊抿著唇,素白中衣卷住大魚際,對著符柏楠包好的傷口狠狠壓下去。隔著布巾,肌膚傳來一種下陷感,裂傷分開,紗布又濕了。可她沒有停。她一直用勁兒摁著,直到符柏楠睜開雙眼,掐住她的咽喉。她將他無力的五指扒下來,把嚼爛的果子填進他口中,重新拖起他,半背半摟。“符柏楠,我沒力氣了。”她聲線很平淡,淡到發寒。“如果你再睡過去,我就把你扔下。”她感受著他猛然收了收的手勁兒,邊看路邊道:“我也不會再要你了。”“……你……敢……”“哪來的不敢,你一隻帝王家的看門犬,又毒,又貪,人人喊打,我扔了你,回去不定能募金百兩得個牌坊,甚麼‘關中女俠’‘殺貪義士’之類的。”長夜裡,他似拚儘全力,才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白隱硯用力托了托他,“你個——”她張張口,試了幾次,終是說不出口更深重的尖刻之語。她轉開話題。“符柏楠,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麼,我講與你聽。”她看他,“符柏楠!彆人言語時,你要給與回應,你連基本的禮節也沒有嗎?”她抬手拍了他臉頰一下,扯到自己的傷口,疼得停了停呼吸。符柏楠已多年未被人掌摑,沉沉意識一時間又提了上來。“閉……嘴……”白隱硯跨過一節枯木,自顧自地道:“我師門在邙山裡,支係很小,隻有七個人,我行六,下麵有個武癡小妹。”“……”“符柏楠。”“……”“符柏楠!”“……在聽……著……”“我師父是遠邦仙國下凡的天人,手上法器三件,天書十一本。師父人緣好,她收養了我們,按照抓周的結果教習基本,到了年歲便將我們送到江湖上去學藝。”“……嗯……”“大師兄我不認得,他很早就跟著他相公出走了,師父說他叛國,幫著外邦打洪夏,我不知真假。”“……嗯……”“二師兄白修涼你見過他,修醫理,跟著毒王魚荀在苗域學了很多年,他總跟我炫耀,說自己能驅藏在土裡的百萬黑衣白麵活屍人,我從沒見過。我倆關係好,他年年送我炒茶喝。”“……嗯……”“三師兄白岐和四師兄白德忱都在長風穀學的藝,他倆一個學了百變,承了‘學舌鳥’的派,一個學了織錦,承了‘鵲橋手’。三師兄和四師兄各有各的嚇人,但心很好,師父不在時師門的事就是他們在打理。”“……”“五師兄我沒見過,一次都沒有。”“……”“老六是我。我在師兄弟裡最不成器,通州跟著食王學了十一年,還是隻得他一點皮毛,開個小館。”“……”七妹叫思緲,她力氣大功夫也好,會使五種兵刃,進過你們朝廷六扇門,後來辭官去了邊關抗韃靼,我們月月通書。她對宦官很溫和,等她回來,我介紹你們認識。”“……”“符柏楠,我說完了。”“……”“符柏楠。”“……”白隱硯喘著氣停下來,忽然間腿一軟,半跪在地上。星輝微光,身邊的長影耷拉著,再不見平日的挺拔。她半摟著符柏楠四顧而望,莽莽山林,千山鳥飛絕。她微顫著吸了口氣,感到一陣沒頭淹來的失重。當符柏楠嘶聲威脅時,當師兄撫摸她麵頰時,當師父在暗房中告訴了她的六爻卦象時,它都湧起過。可她都挺過來了,以孑然一身,以螳臂當車。這次呢。林中忽然有什麼響動,白隱硯猛然轉頭,隱約見到幾點綠光。遠遠的,有獸的低吼。這次,會如何呢。她儘量減少動作,伸手去符柏楠懷中摸到了他另一隻殺手鐧,薄刃在手,白隱硯指緣發白,緊盯著林中漸近的兩雙瑩綠。她從未殺過甚麼。羔羊能偽善,因身後立鷹犬。若鷹飛犬頹呢?若鷹飛犬頹——“我為鷹犬。”吼聲襲來,白隱硯猛然躍起,衝著那陣腥風提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