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假說:人的心,有的時候比最弱的氫鍵更容易破碎。叫醒奧麗芙的不是高掛在天上的太陽,也不是客房服務——亞當肯定在門上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真正讓奧麗芙從**爬起來的,是從床頭櫃上不斷傳來的嗡嗡聲,儘管她真的,真的不想麵對接下來的這一天。她把臉埋進枕頭,伸出一隻胳膊去夠她的手機,然後把它貼到自己的耳朵上。“喂?”她有些不快,才發現這甚至連一通電話都不是。手機上有一長串通知:有一封阿斯蘭教授發來的郵件,她向她的演講表示了祝賀,並要求她把錄音發給她;有兩條蔡司發來的消息——;有兩條馬爾科姆發來的消息——;還有……英發來的一百四十三條消息。“什麼……?”她對著屏幕眨了眨眼睛,解鎖了她的手機。她一邊向上滑動,一邊有點兒害怕這一百四十三條消息全部都是提醒她塗防曬霜的。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英:奧麗芙長歎一聲,揉了揉臉,她決定跳過那剩下的一百三十條消息,直接把她的房間號碼發給了英,然後去洗手間刷牙,換衣服,準備好從英的嘴裡聽到一些其實她並不怎麼感興趣的事。比如可能傑裡米在學係晚會上跳了愛爾蘭的踢踏舞,或者蔡司用舌頭綁了一根櫻桃梗。奧麗芙承認這些都非常具有娛樂價值,但不管錯過哪一件事,她都可以活下來。她做得很好,她在擦臉的時候這麼想著。她沒有過多地去在意她有多痛;沒有去想她的身體為什麼會嗡鳴不止,也許在接下來的兩三小時裡,或者更久的時間裡她都會處在這樣的狀態裡;她沒有去在意亞當在她的皮膚上留下的淡淡的、令人舒服的氣味;她更沒有故意去留心他昨晚放在那裡的黑色牙刷已經消失不見了。沒錯,她做得很棒。當她走出浴室的時候,有人正在使勁敲門,力道大得不禁讓她擔心門會被這樣拆下來。她打開門,發現英和馬爾科姆站在門口,他們快速地依次擁抱了她,然後就大聲交談起來。她幾乎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儘管她感覺她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件可以稱得上是顛覆性的,可以改變人生的、成為曆史上的分水嶺的時刻的事情。他們嘰嘰喳喳地走到奧麗芙那張沒有使用過的床邊坐了下來。當他們又互相咿咿呀呀地講了一分鐘後,奧麗芙終於決定乾預一下,她舉起了她的雙手。“先等一下,”老天,她已經開始頭疼了,今天注定會是一場噩夢,原因非常多,“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件極其古怪的事。”英說。“明明是極酷的,”馬爾科姆插話道,“她的意思是最酷的事。”“你當時去哪兒了,小奧?你不是說過要來找我們的嗎?”“我回房間了。我隻是,呃,演講完太累了,所以就睡著了,後來——”“蹩腳,小奧,太蹩腳了,不過我現在沒時間去譴責你的蹩腳,因為我得告訴你昨晚發生的事情。”“應該由我來說,”馬爾科姆向英投去一個刻薄的眼神,“因為這件事本來就是關於我的。”“有道理。”她揮了揮手,做出讓步。馬爾科姆開心地笑了笑,然後清了清嗓子,“小奧,在過去的這幾年裡,我一直想和誰發生性關係來著?”“呃……”她撓了撓她的太陽穴,試著回憶他之前說過的話,光她能想起來的,就有三十來個人,“維多利亞·貝克漢姆?”“不是,好吧,也是,但不是這個。”“那是大衛·貝克漢姆?”“這個也是,但不是這個。”“是那個辣妹嗎?就是那個穿阿迪達斯運動衣的那個?”“不是,好吧,也是。你彆把注意力都放在名人的身上,想想那些真實生活裡的人——”“霍頓·羅德古斯,”英焦急地脫口而出,“他在學係晚會上勾搭到了羅德古斯。小奧,我不得不非常遺憾地通知你,你已經不再是教授天菜俱樂部的主席了,你打算引咎辭職,還是接受財務主管的職位?”奧麗芙眨了眨眼睛,然後又眨了好幾下,然後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哇哦。”“這能不能算最古怪的——”“最酷的,英,”馬爾科姆打斷了她,“最最酷的。”“是古怪得很酷的那種。”“好吧,不過是那種純粹的、百分之一百的酷和百分之零的古怪。”“等等,”奧麗芙打斷了他們,她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大了,“霍頓根本不是我們係的,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個晚會上?”“不知道,但你說得很對,既然他是藥理學的人,那我們就可以放心地做我們想做的事,不用去知會其他任何人了。”英歪過頭問:“是這樣的嗎?”“對,我們在去CVS(1)買保險套的路上已經查了斯坦福的社交章程,”他幸福地閉上了眼睛,“絕對是有史以來最熱辣的預備知識。”奧麗芙清了清嗓子,這確實很古怪。“我真替你開心。”她真的是這麼想的,“是怎麼發生的?”“是我去找他搭訕的,簡直太了不起了。”“他太沒皮沒臉了,小奧,但也很了不起,我拍了一些照片。”馬爾科姆憤怒地喘著粗氣說:“啊,我的老天,這可能是違法的,我們可以起訴你,但如果我在照片裡是好看的,就請把它們發給我。”“我會的,寶貝,現在你先告訴我們性方麵的事情。”馬爾科姆一向對他**的細節非常坦誠。他閉上眼睛,微笑著娓娓道來,英和奧麗芙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這還不是最絕的部分。他說想要再次見到我,今天,去約會,他居然自己說出了‘約會’這個詞。”他倒在床墊上,“老天,他實在太火辣了,還幽默,還有親和力,真是一隻可愛又下流的小野獸。”馬爾科姆看上去太開心了,奧麗芙實在不想讓他掃興,於是把昨晚某個時刻鬱結在她喉嚨裡的那個腫塊吞了下去。她跳上床,儘全力緊緊抱住他,英也在馬爾科姆的另一側用力抱住了他。“我太為你高興了,馬爾科姆。”“我也是。”英的聲音被他的頭發蓋住了,聽上去有點兒悶。“我也為我感到高興,我希望他是認真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的約會訓練都是為了衝擊金牌?那麼,霍頓就是一塊更珍貴的白金獎牌。”“你應該問問卡爾森,小奧,”英建議說,“看看他能不能知道霍頓對馬爾科姆的真實想法。”她可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至少短期之內不會了:“我會的。”馬爾科姆挪了一下身子,轉向奧麗芙:“對了,你昨天和卡爾森慶祝了嗎?”“慶祝?”“是啊,昨晚我跟霍頓提起因為不知道你去哪兒了,所以我很擔心,他告訴我你們可能去慶祝了,好像是為了卡爾森的經費被‘釋放’的事。對了,你從來都沒和我說過卡爾森和霍頓是最好的朋友,這似乎是你應該和霍頓·羅德古斯粉絲俱樂部的創始人兼最活躍的成員——你的好室友分享的信息。”“等一下,”奧麗芙坐了起來,她瞪大了眼睛,“你說經費被‘釋放’,也就是說它們……是被凍結的那些?是被斯坦福扣住的那些?”“或許是?霍頓說了一些係主任終於鬆口了,決定讓卡爾森自行支配他的錢之類的話。我有努力去集中注意力,但是談到卡爾森,這多少讓人有點兒掃興——無意冒犯。而且,我總會不自覺地被霍頓的眼睛迷住。”“還有他的屁股。”英補充道。“還有他的屁股。”馬爾科姆喜滋滋地歎了口氣,“他的屁股太好看了,他的下背部還有好幾個小小的窩。”“啊,我的媽呀,傑裡米也有!真的讓人很想咬上去。”“它們是不是最可愛的——”奧麗芙沒再聽下去,她從**下來,抓起桌上的手機查看今天的日期。9月29日。今天是9月29日。她當然知道了,早在一個多月前,她就知道今天會來了,但在過去的一周裡,她一直忙著為演講發愁,這使得她根本沒有精力去管彆的事情,而且亞當也沒有提醒過她。想想過去二十四個小時裡發生的一切,他忘記告訴她他的經費已經被發放下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況且,經費的發放所暗含的意思是……她閉上雙眼,緊緊地閉了起來。英和馬爾科姆仍在她背後興奮地嘰嘰喳喳,而且音量越來越大。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的手機亮起了一條新的通知,是亞當發來的。亞當:亞當:已經快到下午2點了,奧麗芙覺得自己的骨頭似乎比昨天重了一倍。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挺直了她的肩膀,開始在手機上鍵入回複亞當的內容。她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5點整的時候,她敲響了他的房門。他很快就給她開了門,身上仍然穿著休閒褲和扣角領襯衫,這一定就是他麵試時的著裝了,而且……他正對著她微笑,而且不是她早已習慣的那種似有若無的微笑,是真正意義上發自內心的微笑。他的臉頰上出現了酒窩,眼睛周圍也出現了皺紋,見到她,他是真的非常開心。他還沒開口,她的心就已經變得支離破碎了。“奧麗芙。”她還是沒能弄清楚,為什麼他叫她名字的方式那麼獨特,似乎她的名字背後蘊藏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某種沒能完全浮出水麵的東西,好像給了她一種可以向下探究的可能性。奧麗芙很想知道這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她幻想出來的而已,還有他究竟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奧麗芙還想知道很多事情,但她強行讓自己停下來,因為此時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進來。”這是一家比會議酒店更加豪華的酒店,這讓奧麗芙小小地翻了個白眼。她不明白為什麼人們會在亞當·卡爾森這種並不怎麼在意住宿環境的人身上浪費幾千美元,他們應該給他一張折疊床,然後把錢捐到更有意義的地方,像是瀕危的鯨魚、銀屑病的研究,還有奧麗芙本人。“我給你拿來了這個——我想這應該是你的。”她朝他走了幾步,拿出一個手機充電器。她讓充電線的一端垂下去,以確保亞當在接過它的時候不用碰到她的手。“是我的,謝謝。”“我是在床頭燈後麵發現它的,可能就是因為這,你才忘了拿,”她抿起嘴巴,“也可能是因為你上了歲數,已經有點兒老年癡呆了,澱粉樣斑塊(2)開始大量出現了。”他瞪了她一眼,她試著把笑憋回去,但還是沒有憋住。而他一邊翻著白眼,一邊叫著她小鬼,然後——他們又在這麼做了,該死。她把目光移開,因為——不可以,再也不可以這樣了:“麵試怎麼樣?”“還行,不過這隻是第一天。”“一共有多少天?”“有好多天,”他歎了口氣,“而且我和湯姆還有一個關於研究項目的會議。”湯姆,是了,當然,當然了——這就是她來這裡的原因,她要來向他解釋——“謝謝你能來,”他對她說,聲音內斂而真誠,就像她跳上了一列已經開動的火車並同意見他一樣,奧麗芙給了他巨大的快樂,“我以為你可能正忙著和你的朋友們在一起。”她搖了搖頭:“沒有,英和傑裡米出去了。”“我很抱歉。”他說,看起來真的在為她感到遺憾。奧麗芙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她曾經對他撒下的謊,以及他以為她愛上了傑裡米這件事。雖說那僅僅是在幾周前發生的,但如今看來,似乎已經非常遙遠了。當時她還覺得被亞當發現她喜歡上他是這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可經過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她覺得自己那時的想法簡直太傻了。她真的應該將真相和盤托出,可到了現在,她的坦白又有什麼意義呢?還是讓亞當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來吧,畢竟這比真相對他更加有利。“馬爾科姆和……霍頓在一起。”“啊,好吧。”他點了點頭,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奧麗芙稍稍幻想了一下霍頓給亞當發消息的樣子,又想了想她和英在過去的兩個小時裡遭受的衝擊,馬爾科姆會不會也遇到了相同的情況呢?於是她笑了笑:“情況有多糟糕?”“糟糕?”“馬爾科姆和霍頓的這件事。”“啊,”亞當將一側的肩膀靠到了牆上,雙臂交叉在胸前,“我覺得應該相當好,至少霍頓是很喜歡馬爾科姆的。”“你們討論過這件事嗎?”“他的嘴就沒閉上過。”他翻了個白眼,“我有沒有說過霍頓私底下隻有十二歲?”她大笑起來:“馬爾科姆也是。雖然他經常約會,而且他通常很會把控對彆人的預期,但這次和霍頓——我午餐的時候吃了個三明治,他突然主動說起霍頓對花生過敏的事,可我吃的明明連花生果醬三明治都不是!”“霍頓對花生根本就不過敏,他隻是假裝過敏,因為他不喜歡那個味道。”他揉了揉他的太陽穴,“今天早晨我是被馬爾科姆胳膊肘上的俳句驚醒的,是霍頓淩晨3點發給我的。”“寫得好嗎?”他挑起一邊的眉毛,她又大笑起來:“老天,他們真的——”“是最差勁的,”亞當搖了搖頭,“但我覺得霍頓可能需要,一個值得他關心的人,以及一個同樣關心他的人。”“馬爾科姆也是,我隻是……擔心或許他想要的會比霍頓能給他的更多?”“相信我,他已經做好婚後聯合報稅的準備了。”“那就好,我真的很高興,”她笑了笑,不過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一廂情願的感情確實……不好。”我是明白的,而且或許你也明白。他仔細地研究著他的手掌,無疑是在想霍頓曾經提起的那個女人:“對啊,挺不好的。”她感到一種奇怪的心痛,那大概就是嫉妒吧。這對她來說有一種讓她困惑的陌生感,她從前並不會這樣,儘管她從十五歲以後就一直被孤獨包圍,但那與此時既尖刻又迷茫的感覺截然不同。雖然奧麗芙每天都在想念她的媽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已經擁有了駕馭這種痛苦的能力,她已經將它轉化為工作的動力和決心。但嫉妒……所帶來的痛苦並不會對她的成長有所幫助,隻會讓她焦躁不安,而且隻要一想到亞當,她就會覺得胸口悶悶的。“我必須向你確認一件事情。”他說,嚴肅的語氣讓她不禁抬頭看向他。“你說。”“昨天你在研討會上聽到的談論你的人……”她一下子僵住了:“我不想再——”“我並不想強迫你做任何事情,但不管他們是誰,我希望……我覺得你應該考慮進行投訴。”啊,蒼天啊,老天哪,這是在開什麼殘忍的玩笑嗎?“你真的很喜歡投訴,是不是?”她大笑了一聲,儘管效果不怎麼樣,但她還是試著表現出幽默。“我是認真的,如果你決定這麼做的話,無論你需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幫助你。我可以陪你去和生物發現學會研討會的組織者談談,或者我們也可以回斯坦福,找《第九條》的辦公室負責人,還可以——”“不。我……亞當,不。我不打算投訴。”她用指尖揉了揉眼睛,覺得這好像是一個天大的、殘忍的惡作劇,但亞當並不知道。他隻是單純地想要保護她,而她想要的是……保護他。“我已經決定了,我不會去的,最後的結果隻會是弊大於利。”“我理解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在讀研究生的時候,遇到我導師的事情時也有過這樣的感覺,我們有相同的遭遇。但總還是有辦法的,不管我們麵對的這個人是誰,他們——”“亞當,你……”老天,她用一隻手從上到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抬頭看向他,“你還是放下這件事吧,求你了。”他認真地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好吧,當然可以。”他離開牆壁,直起身子,儘管仍想勸說她,但還是儘力克製住了自己,“你想去吃晚飯嗎?附近有一家墨西哥餐廳,或者你想吃壽司?那種真正的壽司?還有一家電影院,裡麵可能有一兩部馬不會死的電影。”“其實我不……我不餓。”“哦,”他的表情是一種帶著挑逗意味的溫柔,“我沒想到還有這個選項。”她無力地笑了笑:“我也沒想到,不過我想告訴你一些事,”她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今天是9月29日。”她頓了一下。亞當認真地看著她,耐心而充滿好奇地說:“確實是。”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你已經知道係主任對你經費的處理結果了嗎?”“啊,對了。是的,經費很快就會發下來了,”他看起來非常高興,像個孩子一樣,眼睛閃閃發光,這讓她看得有些心碎,“我本來打算在吃晚飯的時候告訴你的。”“那太棒了。”她笑得很勉強,她越是焦慮,笑容就越小越可憐,“真的很棒,亞當,我真替你高興。”“這都歸功於你塗防曬霜的高超手法。”“沒錯,”她的笑聲聽起來很假,“我一定會把這些寫到我的簡曆裡的:有著豐富的假女友經驗,高超的防曬霜塗抹技法和熟練的微軟辦公軟件應用技術,可立即入職,非誠勿擾。”“並不能立即入職,”他溫柔地凝視著她,“我得說,暫時還不行。”變得更重了——從她意識到自己應該怎麼做以後就一直壓在她胃部的重量又增加了。而現在,這一切終於走到了尾聲,就在這一刻,為所有的過往畫下句點吧。奧麗芙可以做得到,她會做到的,這樣一來,事情就會變得更好。“我想我應該可以,”她吞了一下口水,就像酸流進了她的喉嚨,“立即入職。”她掃視著他的臉,注意到了他的困惑,在她衛衣的下擺處,她的拳頭被自己暗暗地攥緊了,然後接著說道:“畢竟,我們給自己設定了這個期限,而且我們都完成了當初的目標,英和傑裡米的感情很穩定——我甚至懷疑他們已經不記得我曾經和傑裡米約會過了,你的經費也被‘釋放’了,真的太棒了,所以事實就是……”她覺得眼睛有些刺痛,於是緊緊閉了起來,儘管非常困難,但她還是設法把眼淚鎖在眼眶裡。事實就是,亞當,那個你視作朋友、合作夥伴,和你很親很近的人,是那麼可怕,那麼卑鄙。我不知道他告訴我的那些是不是事實,我無法確定,我現在什麼都沒有辦法確定了。我很想問問你,非常迫切地想問你,可我太害怕了。我害怕他是對的,你會選擇相信他而不是我,但我更害怕你選擇相信我,那你就會因為我的話被迫放棄很多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你的友誼,還有你和他共同的研究。就如你所看到的,任何一種結果都會令我害怕,因此,與其告訴你這樣的真相,我寧願告訴你另外一個事實,一個我認為對你來說最好的事實,一個會讓我出局,但可以讓結果變得更好的事實。因為我開始懷疑這是否就是愛情真正的意義所在:縱然將自己撕成碎片,也要讓對方完好無損。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事實就是,我們做得很棒,現在也是時候結束這種關係了。”從他張開嘴巴的方式和他看向她眼睛時的茫然,她感覺得到他似乎還沒有分析出剛才她話裡的意思。“我覺得我們不需要明確地告知任何人,”她繼續說,“隻要我們不再一起出現在大家麵前,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認為我們沒能走到一起,也就是我們分手了,可能你……”這是她最難說出口的部分,但也是他應該聽到的,畢竟,當初他認為她愛上傑裡米的時候,也曾這麼對她說過,“亞當,祝你在哈佛和……你真正的女朋友一切順利,不管你選擇的是誰,我相信她一定會回應你的感情。”她能準確地分辨出他是在哪一刻突然明白過來的,她也能清晰地梳理出他臉上混雜的各種情緒:驚訝、困惑,然後是一絲倔強,還有一瞬間的脆弱,這些都在最終那個茫然空洞的表情中消失不見了。隨後,他的喉嚨動了動。“好,”他說,“好吧。”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子,一動不動,他正慢慢地消化她的話。她向後退了一步,腳跟有些晃動。房間外的走廊上響起了手機的鈴聲,隨後又傳來了一個人大笑的聲音,這就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裡會聽到的再平常不過的喧鬨聲。“這是最好的辦法,”她說,因為她實在無法忍受他們之間的這種沉默了,“這是我們說好了的。”“你想怎樣都可以,”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而且他似乎有點兒……心不在焉,好像他已經退回自己內心的某個地方,“你要怎樣都可以。”“我真的非常感謝你,感謝你為我做的所有事情。不僅僅是英的事情,當我遇到你的時候,我覺得特彆孤獨,而你……我非常感激那些南瓜味的所有,謝謝你幫我解決蛋白質印跡的問題,謝謝你在我去你家的時候特意藏起了鬆鼠標本,還有……”她再也無法繼續說下去了。她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眼睛的刺痛感愈加強烈,眼淚也似乎馬上要溢出來了,於是她點了一下頭,非常果斷,為這個仍然懸在空中、看不到儘頭的句子畫下了一個句點。所以就這樣吧,這一定就是最後的結局了。要是奧麗芙在去門口的時候沒有從他身邊經過,他們就到此為止了——要是他沒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要她停下,要是他沒有立刻把那隻抓著她的手縮回來,一臉驚恐地看向那隻手,就好像在責怪自己在還沒有征得她同意的情況下就去碰她。要是他沒有說:“奧麗芙,如果你有任何需要,不管什麼需要,你有任何事情,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可以來找我。”她看到他的下巴在動,仿佛還有很多話要說,那些他藏在心裡的話,“我希望你來找我。”她幾乎沒有察覺到她用手背去擦已經濕潤的臉頰,也沒有注意到她正向他走去,直到她聞到了他身上的氣味,正是那股幽微又熟悉的混雜著肥皂和海水的味道使她猛然清醒。她已經在大腦的地圖上將他進行了精準的定位,儲存在她所有的感覺器官中,從他的眼睛,到他那種似有若無的微笑,從他的雙手到他的肌膚。他的氣味充斥在她的鼻腔裡,她甚至都不需要思考,身體就知道要怎麼做了。她踮起腳尖,用手抓住他的上臂,輕輕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他的皮膚很柔軟,很溫暖,雖然帶著一點兒刺痛,但並不讓人討厭。一個體麵的告彆,她想,恰到好處,令人滿意。而他卻將手伸到了她的下背部,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讓她沒有辦法落下剛才踮起的腳。他把臉轉了過來,直到她的嘴唇再也無法隻是輕輕地落在他臉頰的皮膚上。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對著他的嘴角發出喘息聲,在這寶貴的幾秒鐘裡,她索性讓自己儘情享受其中。他們閉上眼睛讓那種深深的快樂貫穿他們的身體,讓他們就那麼跟從自己的本能,和對方待在一起。無聲的,靜止的,最後的時光。奧麗芙張開了嘴,轉過頭來,貼著他的嘴唇說:“不要這樣。”亞當從胸腔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哼聲,可她才是拉近他們之間距離的那個人,她才是那個讓他們吻得更深的人——她才是那個把手指插進他的頭發,用修剪得很短的指甲刮擦著他的頭皮的人。她把他抱得更緊了,而他將她的背抵到了牆上,讓她的嘴裡發出悶哼。這太可怕了,這感覺好得讓人害怕,他們毫不費力地就可以讓這一切永不停歇地繼續下去,任由時間無限地拉長延伸,忘掉所有外物,永遠地停留在這個時刻。但亞當先退了回去,他盯著她的眼睛,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這很好,是吧?”奧麗芙問,有些傷感地微微笑了一下。她並不確定“這”指的到底是什麼,或許是他還摟著她的雙手,或許是最後的一吻,也或許是那些彆的——防曬霜、他對最喜歡的顏色的荒唐回答、深夜安靜的談話……這所有的一切都很好。“是的。”亞當的聲音聽上去是那麼低沉,甚至有點兒不太像他自己的聲音了。當他再一次把嘴唇貼在她的額頭上時,她覺得她對他的愛比泛濫的河水還要洶湧。“我想我該走了。”她輕聲對他說。她沒有再看他,他沉默地讓她離開。於是她就這麼走出了房間,當她聽到身後關閉的房門發出“哢嗒”的聲音時,她覺得那仿佛是她從高空中墜落的聲音。(1) CVS,美國最大的藥品零售商,在美國的36個州和哥倫比亞特區運營著超過5400家零售藥店和專用藥品店。(2) 澱粉樣斑塊(amyloid pques),由β澱粉樣蛋白異常沉積於腦神經元外構成的斑塊結構,出現在大腦皮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