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說:大約有三分之二的假約會終究逃不掉同住一個房間的宿命,而在這其中,又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會出現房間裡隻剩一張床的情況,這無疑會讓問題變得更加複雜。距離會議中心二十五分鐘路程的地方有一家民宿,不過那是一間配有充氣床墊的儲藏室,雖說她付得起這裡每晚一百八十美元的房費,但她看到有一條評論寫著房東喜歡扮成維京人,所以……不用了,謝謝。她在距離坐地鐵四十五分鐘車程的地方找到了一個更便宜的房間,但當她預訂的時候,卻發現這個房間在幾秒之前被人搶先訂走了,這讓她有一種想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扔到咖啡店那一頭的衝動。當她試著在一家破舊的汽車旅館和一張郊區廉價的沙發之間做出抉擇的時候,一個影子罩在她的身上。她皺著眉抬起頭,本以為眼前會出現一個本科生,想要借用她一直占著的插座,結果卻發現……“啊。”亞當正站在她的麵前,傍晚的陽光灑在他的發絲和肩膀上,形成一層薄薄的光暈。他用手指緊緊捏著一個平板電腦,一臉陰沉地低頭看著她。距離上一次見他還不到一周的時間,確切地說是六天,換算一下也就是短短的一百多個小時而已,而鑒於他隻是她剛認識不到一個月的人,所以這真的沒什麼。然而,現在知道他回來了,她所在的這個空間,這整個校園和這整座城市都徹底改變了。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這就是亞當出現時她的感覺。至於是什麼方麵的可能性,她卻不得而知。“你……”她的嘴巴有點兒乾,鑒於她大概在十秒前才喝過水壺裡的水,這將是個非常具有科學研究價值的事件,“你回來了。”“回來了。”她沒有忘記他的聲音、他的身形,還有他那些衣服如此合身的樣子,她沒有辦法忘記——她有兩個內側顳葉(1),而且功能健全,被頭骨好好地包裹著,這就意味著她完全有能力編碼和存儲記憶。她什麼都沒有忘記,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的大腦會一片空白。“我還以為……我不——”沒錯,奧麗芙,太棒了,口才非常流利,“我不知道你回來了。”雖然他的表情有些疏離,但還是點了點頭:“我是昨晚的航班。”“哦。”她大概早該準備一些要說的話,可她沒有想到會在周三之前就見到他,如果她能提前知道的話,也許就不會穿著她最舊的緊身褲和最破的T恤,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出現在這裡了。並不是說她有任何關於她穿著泳裝或者晚禮服亞當就會注意到她的幻想,但現在多少讓她有點兒……“你要坐下來嗎?”她向前探身,去收拾她的手機和筆記本,好把小桌子另一邊的空間騰出來給他。不過他在坐下前猶豫了一下,她這才意識到也許他原本並沒有停留的打算,可現在他也許覺得自己不得不坐下來了。他把自己優雅地折疊到椅子裡,就像一隻身形巨大的貓咪。 乾得漂亮,奧麗芙,誰不愛一個死乞白賴博取關注的人呢?“你不用收拾。我知道你很忙,忙著爭奪麥克阿瑟獎,忙著完成研究生院的事情,還要忙著吃羽衣甘藍脆片。”比起待在這裡,可能他更想去彆的地方。她啃著自己拇指上的指甲,有一種內疚的感覺,開始感到恐慌,然後——然後他笑了。突然間,他的嘴巴周圍出現了幾條凹痕,臉頰上也出現了兩個酒窩,他此刻的神情變得和剛才大不相同。餐桌上方的空氣仿佛都變得非常稀薄,這讓奧麗芙的呼吸都不順暢了。“我說,在每天隻吃布朗尼蛋糕和每天隻靠羽衣甘藍維生之外,其實還是有更折中的選擇的。”她粲然一笑,隻是因為——亞當在這裡,和她在一起,而且他在對她微笑。“我不信。”他搖了搖頭,嘴巴仍然彎成一道弧線:“你好嗎?”現在好多了。“挺好的,波士頓怎麼樣?”“還不錯。”“很高興你回來了,我相當肯定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我們專業的輟學率已經急劇下降了,我們不能任其發展下去。”他向她投去一個充滿耐心,卻又覺得被占了便宜的眼神:“你看起來很累,小鬼。”“哦,是啊,我……”她用手揉了揉臉頰,告誡自己要像之前一直堅持的那樣,不要因為自己的外表而產生任何難為情的感覺。而好奇霍頓前幾天提到的那個女人到底長什麼樣子也是同樣愚蠢的想法。她可能非常漂亮,可能很有女人味,可能有很棒的身材曲線,可能是一個真正需要穿胸罩的人,一個沒有滿臉雀斑的人,一個用起眼線液來得心應手、不會把自己的眼睛弄得一團糟的人。“我還好,不過一整個禮拜都是這樣。”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他歪過頭:“發生什麼事了?”“沒什麼……都怪我的笨蛋朋友,我恨他們。”她頓時感到一陣內疚,於是做了個鬼臉,“好吧,我也不是真的恨他們,但我確實恨我愛他們。”“是那個防曬霜朋友?英?”“也是唯一的那個朋友,還有我的室友,他應該了解得更多一些。”“他們做了什麼?”“他們……”奧麗芙用手指壓住雙眼,“說來話長,我們要一起參加生物發現學會研討會,可他們都各自找好住處了,也就是說現在我得自己找地方住了。”“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她短暫地閉了一下眼睛,歎了口氣,“因為他們以為我想和你住在一起,因為你是我的……你懂的,‘男朋友’。”有那麼幾秒鐘,他是完全靜止不動的,然後開口說:“我明白了。”“沒錯,一個相當大膽的假設,但是……”她攤開雙臂,聳了聳肩。他輕輕咬了咬臉頰的內側,憂心忡忡地說:“我很抱歉你不能和他們住在一起了。”她擺了擺手:“啊,不是因為這個,本來挺有趣的,隻不過我現在需要找個附近的住處,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一個我付得起的。”她的目光落在了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我正在考慮訂這家汽車旅館,車程需要一小時,還有——”“他們不會知道嗎?”她從那張像素很低,而且看起來很可疑的旅館照片上抬起頭來:“嗯?”“英不會知道你沒有和我住在一起嗎?”啊。“你到時候住在哪兒?”“會議酒店。”理所當然。“那麼,”她撓了撓鼻子,“我不會告訴她的,我覺得她也不會太過在意的。”“但如果你住在車程需要一小時的地方,她肯定就會注意到。”“我……”沒錯,他們會注意到,還會提出各種問題,到時候奧麗芙就不得不編出一大堆借口,甚至還要用一些半真半假的回答來搪塞他們,為她這幾周以來用謊言搭起來的疊疊樂(2)繼續添磚加瓦,“我會想辦法的。”他緩緩點頭:“對不起。”“啊,不,這又不是你的錯。”“但事實就是有人會說這是我的錯。”“根本不是這樣的。”“我願意為你支付旅館房間的錢,但我不確定方圓十英裡內還有沒有剩餘的房間。”“啊,不用。”她堅決地搖了搖頭,“我是不會接受的,這不是一杯咖啡、一個司康餅、一塊餅乾,或者一杯南瓜星冰樂。”她朝他眨了眨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試著轉移話題,“不過話說回來,菜單上出新品了,你完全可以把那個買給我,那會讓我開心一整天。”“行。”儘管他看起來有點兒嫌棄。“太棒了!”她咧嘴一笑,“我想今天還會更便宜一點兒,因為周二好像有折扣,所以……”“你可以和我住一個房間。”他用冷靜而理智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給人造成一種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錯覺。奧麗芙差點兒就被騙了,可當她的耳朵和大腦終於彼此相連的時候,才理解了他剛剛說的那句話的意思,意思是:她可以。和他。住一個房間。奧麗芙非常清楚和彆人同住意味著什麼,即便同住非常短的一段時間也是如此。睡在同一個房間裡,就意味著你們會看到彼此穿著睡衣的尷尬樣子,意味著你們要輪流使用浴室,意味著一個人會因為要在被單下找到一個舒服的睡覺姿勢而在黑暗中發出清晰而響亮的沙沙聲。睡在同一個房間裡,意味著……不,不。這是一個可怕的想法。奧麗芙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這段時間太累了,於是她清了清嗓子:“事實上,我不能。”他平靜地點了點頭,可然後,然後他依舊平靜地問道:“為什麼?”她非常想用自己的腦袋去撞麵前的這張桌子。“就是不能。”“當然能,房間是雙床標準間。”他主動說,就好像這條信息可能會改變她的想法一樣。“這不是個好辦法。”“為什麼?”“因為人們會以為咱們……”她注意到亞當的神情,於是立刻安靜下來,“好吧,好吧,他們早就那麼以為了,可是……”“可是?”“亞當,”她用手指搓了搓額頭,“隻會有一張床。”他皺起眉頭:“不,就像我說的,會有兩張——”“不是,不會有兩張,我很肯定,隻會有一張床。”他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我前幾天收到了預訂酒店的信息確認郵件,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轉發給你,上麵寫著——”“上麵寫著什麼並不重要,反正終歸隻有一張床。”他盯著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歎了口氣,無助地靠在椅背上。很明顯,他這輩子從來都沒看過一部浪漫喜劇,或是一本愛情。“沒什麼,不用理我。”“我的專題研討會是屬於大會正式開始前的子研討會,然後我會在大會開始的第一天做一個演講。整個會議期間,酒店都會幫我保留這個房間,不過我可能在第二天晚上過後就離開,去參加一些彆的會議。所以從第三天晚上開始,你就可以一個人待著了,所以我們隻有一晚需要住在一起。”聽著他邏輯清晰、有條不紊地列出她應該接受他的提議的合理理由,她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慌:“聽起來似乎是個糟糕的主意?”“那好吧。可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因為……”因為我不想,因為我很難過。因為在那之後,我可能會更加難過。因為9月29日的那一周馬上就要到了,我一直努力不去提醒自己這件事情。“你是在害怕我會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親你,坐到你的腿上,或者用塗防曬霜當借口去摸你的身體?可是我永遠不會——”奧麗芙拿起她的手機朝他丟過去,他用左手接住了它,一臉得意地研究了一會兒她亮閃閃的氨基酸手機殼,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她筆記本電腦的旁邊。“我恨你。”她悶悶不樂地對他說。她可能一直在噘著嘴的同時保持著微笑。他動了一下嘴角:“我知道。”“你可以忘掉我做過的那些事嗎?”“不大可能。如果真的忘記了那些事,我敢肯定還會發生一些彆的事。”她生氣地將雙臂交叉在胸前,然後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我可以問問霍頓或者湯姆,看看能不能和他們一起住,然後把我的房間留給你。”他建議道,“不過他們已經知道我有一個自己的房間了,所以我找個借口——”“不,我是不會把你從你的房間趕出去的,”她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然後呼了口氣,“你會討厭的。”他歪過腦袋,“討厭什麼?”“和我住在一個房間。”“我會嗎?”“是的,你看起來像是那種……”你看起來像是那種喜歡和彆人保持距離,不會妥協讓步,而且很難懂的人;你看起來是那種一點兒都不在乎彆人怎麼看你的人。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你令人恐懼,又備受讚揚。可一想到有那麼一個人讓你想要敞開心扉,而那個人又不是我的時候,我就覺得我不可以再坐在這張桌子上了。“像是那種需要私人空間的人。”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奧麗芙,我覺得這對我來說沒什麼。”“可如果到頭來你還是覺得有什麼的話,那你也隻能和我在一起了。”“隻是一個晚上而已。”他繃緊了下巴,然後又放鬆下來,“我們是朋友,不是嗎?”自己說過的話,現在被扔回到她這裡。可我不想做你的朋友。她很想這麼說,問題是她也不想不做他的朋友。她真正想要的東西是她完全沒有能力得到的,所以她需要忘掉它,從腦子裡徹底將它丟出去。“沒錯,我們是。”“那麼,既然是朋友,就不要因為你得大半夜在你並不熟悉的城市裡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害我操心,在沒有自行車道的路上騎車就已經夠危險了。”他嘟囔地抱怨著。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胃裡,有某種東西向下沉了一下。他在試著去做一個好朋友,他很關心她。她不去珍惜她現在所擁有的這一切,反而還要毀掉它,甚至——甚至想要更多。她短暫地閉了一下眼睛,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你確定嗎?那樣不會打擾到你嗎?”他默默地點了點頭。“好吧,那好吧。”她勉強地笑了笑,“你打呼嚕嗎?”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不知道。”“欸,拜托,你怎麼會不知道呢?”他聳了聳肩:“可我就是不知道。”“好吧,那可能就說明你不打,不然的話,會有人告訴你的。”“有人告訴我?”“室友,”她突然想到亞當今年三十四歲,所以他可能已經十年都沒有室友了,“或者女朋友。”他淡淡一笑,垂下眼簾:“我想在研討會過後,我的‘女朋友’會告訴我的。”他的語氣平靜又不失禮貌,顯然是想開個玩笑。但奧麗芙卻覺得臉頰發燙,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隻是拉起她開衫袖子上的一個線頭,想找點兒話說。“我的那篇笨蛋摘要,”她清了清嗓子,“被選去演講了。”他對上了她的眼睛:“導師專題討論組的?”“對。”“你不開心嗎?”“對。”她齜了齜牙。“是因為要公開演講嗎?”他記得她說過的話,他當然會記得。“是啊,會非常糟糕的。”亞當盯著她,什麼都沒有說。沒有寬慰她會沒事的,或者演講一定會很順利的;也沒有認為她反應過度,低估了這個不可多得的絕好機會。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麵對她的焦慮時,選擇了照單全收,這和阿斯蘭教授的熱情鼓勵所帶來的效果完全相反:她得到了真正的放鬆。“我在研究生院讀三年級的時候,”他平靜地說,“我的導師派我代表他去參加一個導師專題討論會。當時距離會議隻剩下兩天了,我沒有幻燈片,也沒有演講稿,隻知道演講的題目。”“哇哦。”奧麗芙試著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在沒有得到充分的預先告知的情況下,卻被賦予如此艱巨的任務。與此同時,亞當在她沒有提問的情況下就直接向她坦露自己的事情,這一點讓她感到非常驚訝:“他為什麼要那麼做?”“誰知道呢?”他仰起頭,盯著她頭頂上方的某個地方,語氣中帶著一絲苦澀,“可能因為他有急事,或者因為他覺得這是一次可以幫助我成長的經曆,或者單純就是因為他可以這麼做。”奧麗芙打賭是最後一個原因。她雖然不認識亞當之前的導師,但她知道學院可以說是一個老男孩俱樂部,那些掌權者總是喜歡肆無忌憚地利用那些沒有權勢的人替他們做事。“那它是嗎?一次幫助你成長的經曆?”他又聳了聳肩:“任何能讓你在恐慌的狀態下連續四十八小時保持清醒的事情都可以。”奧麗芙笑了:“那你是怎麼做的?”“我做得……”他抿了抿嘴,“不夠好。”他沉默了半晌,目光鎖定在咖啡店窗外的某個地方,“不過話說回來,沒什麼是完美無缺的。”從目前看來,儘管似乎不可能有人從亞當的那些科學成就中找出不足的地方,但他認為自己永遠都無法做到最好。這就是他對彆人那麼嚴格的原因嗎?就是因為他被教導要用同樣近乎不可能的標準去要求自己嗎?“你還和他有聯絡嗎?我是說你的導師。”“他現在退休了。湯姆接替了他,領導著他之前所在的實驗室。”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顯得措辭謹慎、晦澀不明,這讓奧麗芙禁不住好奇地問道:“你之前喜歡他嗎?”“這很複雜。”他一隻手在下巴上摩挲著,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不,不,我從前不喜歡他,現在仍然不喜歡。他很……”他停了很久,久到她已經要說服自己他不會再說出什麼了的時候,才繼續說了下去。他看著傍晚的陽光消失在橡樹叢後:“嚴酷。我的導師很嚴酷。”她輕聲笑了起來,亞當將目光投回她的臉上,因為困惑而眯起了眼睛。“抱歉啊。”她依然在笑,“我就是覺得聽你抱怨你從前的導師很好笑,因為……”“因為?”“因為他聽上去和你一模一樣。”“我才不像他。”他反駁道。他的反應比奧麗芙預想的要更激烈,於是她哼了一聲。“亞當,我很確定如果我們讓彆人用一個詞來形容你,十有八九會出現‘嚴酷’這個詞。”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他的身子僵在了那裡,肩膀的線條頓時變得僵硬緊繃,下巴也不自然地微微**著。她本能地想要向他道歉,可她卻不知道要為了什麼道歉,畢竟她剛才說的也不是第一次對他提起了——他們之前就已經討論過他講話犀利、不輕易妥協的指導風格,而且他似乎總表現得並不在意,甚至還會默默地認下她說過的那些話。可此刻他卻握緊了放在桌子上的手,眼睛甚至也比以往更加黝黑深邃。“我……亞當,我是不是——”她結結巴巴地說,但還沒等她繼續說下去,他就打斷了她。“每個人和他的導師之間都會有不愉快的地方。”他說,語氣中帶著一種終結的意味,似乎在警告她不要再說下去了,不要去問“發生了什麼”,也不要去問“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於是她咽了咽口水,點點頭說:“阿斯蘭教授……”她猶豫了,他的指關節已經變得沒那麼蒼白,肌肉的緊繃感也慢慢消失了。不過這一切可能都是她想象出來的。沒錯,一定是這樣。“我想說的是,她很棒,隻不過有的時候我感覺她並不是很了解我需要更多的……”指導、支持,還有一些實用的建議,而不是盲目空泛的鼓勵,“我甚至連自己需要什麼都不清楚,我覺得這可能就是問題所在——我不是很擅長在這些方麵進行溝通。”他點了點頭,似乎是在小心措辭:“當導師很難。沒有人教你怎麼做,雖然我們一直在接受成為科學家的訓練,但有了教授這個身份後,我們還要確保學生們也能學會如何進行嚴謹的研究。我要對我的研究生負責,所以我會給他們設定很高的標準。他們要是怕我,那也沒關係,因為風險很大,所以如果我讓他們害怕意味著他們會認真地對待他們的訓練的話,那麼我完全接受。”她歪著頭:“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工作是確保我已經成年的研究生們不會淪為平庸的科學家,這就意味著我的任務是要求他們重做他們的實驗,或者調整他們的研究假設,這是在所難免的。”儘管奧麗芙從來都不是一個願意取悅彆人的人,但亞當在對待彆人對他的看法上所表現出的冷漠和不屑卻非常令她著迷。“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嗎?”她好奇地問,“關於你的畢業生可能不會喜歡你這件事?”“不,我也不是很喜歡他們。”她想起了傑斯和亞曆克斯,還有她不怎麼熟悉的亞當的六個研究生和博士後。想到他們覺得他專橫的同時,他也一樣覺得他們很煩人,她就不自覺地輕聲笑起來。“說句實話,我一般很少會喜歡彆人。”“好吧。”不要問,奧麗芙,不要問,“那你喜歡我嗎?”他抿了抿嘴,僅僅猶豫了千分之一秒:“不,你就是個在飲料方麵品位奇差的小鬼。”他看了看平板電腦屏幕上的一角,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把你的幻燈片發給我。”“我的幻燈片?”“給你的演講準備的,我要看看。”奧麗芙儘量不讓自己流露出吃驚的表情:“啊——你……我又不是你的研究生,你不需要這麼做。”“我知道。”“你真的不需要——”“可是我想。”他說,他注視著她的眼睛,聲音低沉,奧麗芙覺得胸口一緊,慌忙移開視線。“好吧。”她終於成功地扯斷了她袖子上那根冒出來的線,“你的反饋意見讓我躲到廁所裡哭的可能性有多大?”“這就取決於你幻燈片的質量了。”“那你可不用手下留情。”“放心,我不會的。”“很好,非常好。”她歎了口氣,卻感到非常心安,因為她知道他要檢查她的工作了,“你會來聽我的演講嗎?”她沒想到自己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亞當似乎也同樣驚訝。“我……你希望我去嗎?”不。不想,那將非常可怕、非常丟臉,甚至可能是一場災難。你會看到我最差勁、最虛弱的那一麵。如果可能,你最好全程把自己關在洗手間的隔間裡,這樣你就不會一不小心走進來看到我出醜了。儘管他不是她的導師,也無法在她被一連串難以應付的問題淹沒或在演講途中投影儀突然壞掉時替她做些什麼,或許她也並不需要他去做些什麼,然而,隻要一想到他會出現,坐在觀眾席裡,一切似乎就沒有那麼痛苦了。她突然意識到了亞當身上究竟有什麼特彆的地方了,不管他的名聲怎樣,也不管他們的初次邂逅有多麼不同尋常,打從一開始,奧麗芙就覺得他是站在她這一邊的。他一次又一次地以她未曾想過的方式包容著她,讓她覺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她輕輕舒了口氣,這個想法本該讓她感到不安,但她反倒因此變得異常平靜:“是的。”她對他說,覺得可能會得到好的結果。她也許永遠無法從亞當身上得到她想要的東西,但至少現在,他還在她的生活裡,對她來說,這就足夠了。“那麼,我會去的。”她向前探身:“你到時候會提出複雜冗長又具有誘導性的問題,讓我語無倫次,失去同行的尊重,然後永久性地破壞我在生物領域的地位嗎?”“有可能。”他微笑地說,“我現在是不是應該給你買那個惡心的——”亞當指了指收銀台,“——南瓜泥?”她咧嘴笑了:“啊,沒錯,我是說,如果你想的話。”“我寧願給你買點兒彆的東西。”“那太糟了。”奧麗芙跳起來向櫃台走去。她拽著他的袖子,強行把他拉起來。亞當順從地跟在她的身後,嘴裡嘟囔著一些黑咖啡之類的東西,奧麗芙並沒有理會他。足夠了。她再一次對自己說,你現在所擁有的,已經足夠多了。(1) 內側顳葉(medial temporal lobe),由位於內側顳葉表麵的大腦皮質以及位於顳葉表麵下的皮質下灰質結構組成的解剖結構。它也是一種功能性結構,通常與海馬旁的區域和海馬結構相關,這是一組高度相互關聯的區域,對大腦發育至關重要,是形成長期情景記憶的區域。(2) 疊疊樂(Jenga),也叫疊疊木、疊疊高,是一款經典的木製益智積木玩具,設計理念來源於我國漢朝的黃腸題湊木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