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關於疼(1 / 1)

宣澈的手機給我打來電話。而電話裡跟我講話的人,居然是趙雨靈。我的大腦立刻當機,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敏感如我,立刻感覺到了一絲深入骨髓的疼痛——宣澈,他要走了嗎?這就是他臨行之前我的那種不舍和懼怕的原因嗎?“你在嗎?”她又說話了,聲音依然輕柔。我舉著電話,張著嘴,卻說不出話。“姐姐,我,是來跟你道歉的。”我本能地感覺到了恐慌,也預知了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長久以來被宣澈嗬護得很好的生活讓我幾乎丟了原本的那種冰冷和自保。如今趙雨靈這一個電話,就再次讓我回到了一年前那個刀槍不入的蕭紫水。“為什麼宣澈不來跟我說?”從洗手間出來的陸翔聽到我這句冰冷生硬的話,極其訝異地回頭望我。“我想,還是由我來說的好。”我冰冷的語氣再次開口:“我們的事,不勞趙小姐大駕。如果你們想要說清楚,那麼讓他親自來講。”說完我掛了電話。掛上電話的一刹那,我感覺心臟揪了起來,痛得喘不過氣。陸翔緊張地一步上前,“紫水,你怎麼了?”我捂著心口,無助地望著眼前的陸翔,“紅雨呢?”“他……醉了,趴在桌上睡著了。我給他蓋了外套。你放心,沒事。”我萬萬沒有料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果,眼前瞬間放電影一般晃過此前的情景——宣澈是如何包容我疼愛我,如何發誓永不辜負我,如何給了我一枚精巧的戒指,如何帶我去見他的父母……這一切,都是夢嗎?我左閃右躲地逃,卻還是逃不開這場愛情的劫數嗎?早知如此,你宣澈又何必苦苦經營這場美好得讓我無法舍棄的愛情?這一場疼痛,比之多年前唐逸旻給我的傷害有過之而無不及。初戀的磨難讓我痛不欲生,而這一次,我的感覺隻有四個字——萬劫不複。我立時覺得渾身無力,栽在了沙發上。陸翔手足無措地站在我身邊,聲音透著慌張,“你……還好吧?”我抬起頭看他,一張線條分明的臉,一雙圓圓的眼,還透著孩子般的天真。我搖搖頭,“我不好。陸翔,我很不好。”見我肯開口說自己不好,陸翔反倒不再慌張,放鬆身體,坐在我對麵的地毯上,“那是一場劫數,躲不開避不過的劫數,痛就痛了吧,誰讓我像個傻瓜一樣愛了你。”我慘然一笑,“這是今天我第二次聽人背我的了。第一個是紅雨。”陸翔雙臂搭在膝蓋上,“你自己也說了,愛情總得疼吧?不疼哪還叫愛情?”“我和弟弟失戀都在同一天啊,真是……”陸翔不動,也不說話,一雙閃著光的眸子在黑暗裡望著我。 我長長歎了一口氣,“我的男朋友,和紅雨的女朋友,和好了。”陸翔顯然根本沒有聽懂我似是而非的話,坐在那裡仍然愣愣地望著我。我重複:“我的男朋友,紅雨的女朋友,重新在一起了。”見他震驚又有些不懂的眼神,我又補充:“他們是初戀情人。”陸翔張著嘴愣了好半天,才終於發出了幾個斷斷續續的音節:“怎麼會……”“我是寫故事的,於是,老天便把我故事裡的情節編排在我生活裡,報複我。”“紫水,”陸翔輕聲說,“本來我以為,你很幸福。”“五分鐘之前,我的確很幸福。”陸翔低沉順滑的聲音在夜裡有一種奇特的讓人安心的魔力,他緩緩地說:“這輩子,我疼過兩次。第一次是二十歲,跟女友分手。你肯定也知道那個故事,我就不多說了。第二次,是我的連長離開我。導彈演習,我當時的連長,為了救一個年輕的兵,被彈片打中肝部,我眼睜睜看著他……”他停頓了一下,“紫水,世上的離彆,不僅僅是愛情。當我經曆過生死,才真的懂得,情傷不是最疼的。”沉默。良久之後,陸翔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紫水,哭吧。”我沒有哭。我對陸翔說:“這許多年,我流了太多的淚。傷心的,痛苦的,幸福的,愉快的……以至於到了現在,難過成了這樣,我一滴眼淚也沒有了。”陸翔什麼都沒有說,幽深晶亮的眼睛在模糊不清的夜裡閃著靈動的光,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筆直的線,昭示著主人不肯承認的難過和無措。很久,陸翔開口:“紫水,我知道你從小堅強倔犟,可是事關一輩子,你真的要那麼決絕?”我望著他,“你知道我要做什麼?”陸翔苦笑,“當年你能拋棄一切跟著逸旻到北京,今天你就能拋棄一切懲罰背叛。”我也笑,“你什麼時候這麼了解我?”“你的書我都看過。我記得從前你曾經說,寫字的人就算再隱藏,都會在字裡行間流露出自己的本心。更何況,”他右手的食指掃過了鼻尖,“我們有那麼多年的交情。”那麼多年。是的,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傷筋動骨的失戀,轟轟烈烈的愛情,縱是萬丈深淵,總是萬劫不複,依然無怨無悔。我曾經那麼懼怕愛情帶來的傷,因此想儘一切辦法躲避宣澈的愛情,最終卻還是選擇了相信。儘管我再一次錯了,但我同樣不後悔。宣澈讓我學會了溫暖,學會了不再絕望。哪怕是他最終用一種我最為痛恨的方式,背叛了我。“我等他回來。”說出這句話,我自己也有些吃驚。我沒想到剛烈如我,竟然有朝一日會忍下憤怒與悲傷。“你是,怕剛才那個電話,是假的?”我搖搖頭,“不可能是假的。陸翔,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第一次見那個姑娘,就覺得我的幸福不保。你看,宣澈連手機都給她了,他從來不會把手機給彆人,因為他怕我找不到他。”陸翔著急地替宣澈辯解,“也許是誤會呢?”“陸翔,我很了解宣澈。我認識他多年,我們戀愛也很久了,甚至打算結婚,彼此都有足夠的了解,他很清楚用什麼方式能讓我相信。”我看了看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慢慢摘了下來。“那……”“我等他回來,因為我要他親口對我說分手,我要他親口否認他所有的承諾和誓言。”陸翔低頭,窗外街燈的光投在他的軍裝襯衫上,微微發著光,“何苦呢?何苦折磨自己?”“我是個敏感得過分的人,也許跟我在一起會很累很辛苦。宣澈,他未必是舊情複燃,隻是在累到極點產生迷茫的時候,遇到了那個原本就與他合適的人。我就說,幸福怎麼會找上我?”陸翔猛地抬頭,眼神滿是說不清楚的難過,他站起來,背過身去,“你放心,我不會告訴紅雨。”這一次我是真的驚訝了的,我從未想過,陸翔竟然了解我到這種程度。是我在文字裡把自己暴露得太多嗎?“謝謝。”我說。陸翔走出幾步又停下,沒有回頭地說:“搬家的時候,叫我。”“會的。”我說。那晚陸翔幫我把紅雨安置在我的房間,沒有再囑咐我注意身體之類的話,隻說:“明天我去買手機,有了號碼告訴你。”我點點頭,看著他把軍常服外套穿好,戴好軍帽,挺拔灑脫地開門走出去。大門關上的一刹那,我的淚水如決了堤一般洶湧而出,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悲傷和憤怒,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無奈和痛楚,劈頭砸了下來,讓我措手不及。我背靠著冰涼的鐵門,慢慢滑了下去,待到坐在了地板上,我已經無可抑製地哭出了聲音——疼,好疼。失去初戀,我的心空了。失去宣澈,我的整個人都空了。都空了,再也沒了,沒了……我給宣澈的手機發了一條短信,我說:有一味中藥,名喚當歸,你聽過嗎?短信發出,我便關機,送紅雨出門,叮囑他切切不可傷心失落。紅雨見我一切如常,問我何時帶宣澈回家,我笑說不知道。並不是我不信任弟弟,而是他已經承擔了過多的難過,我不想在這樣的時候再給他添負擔。況且我依然心亂如麻,等到處理好這裡的一切,再告訴弟弟告訴家人這裡發生的一切。陸翔在我愣在客廳當中的時候來了電話,告訴我他的手機號碼,說若是我打了關機,那麼就打他營部裡的電話。“謝謝。”“如果你有了新的手機號碼,彆忘了告訴我。”“我為什麼要換手機號?”陸翔在電話那頭輕笑出聲,“我記得你說過,你有情感潔癖,你會留著才怪。”我在萬般痛楚中竟然被陸翔的這一句話逗得笑了,“你是不是有一個本子,是紫水語錄?”“有啊,”陸翔說,“不過那本子在我腦子裡呢。”原本渾身無力不知所措的我,被陸翔的這一個電話奇跡般地點燃了某種力量,拿出旅行箱,把我為數不多的東西裝進去。都說寫字的女人細膩又敏感,喜歡搜集有情調的小東西。我卻沒有這樣的嗜好。我唯一的嗜好就是書。衣服雜物隻裝了兩個箱子,書卻裝了滿滿四個電視機那麼大的紙箱,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拿著電話,想打給快遞公司,可不知道該寄給誰。我愣住了。竟然,自閉到了這種程度嗎?竟然連一個可以逃避的去處都沒有嗎?電話鈴救命般地響了起來,我看到來電顯示,竟又是陸翔。“剛才忘了問你,你是打算搬家嗎?”“是。”“住處找好了?”“沒有。”“嗯……要不要,來我們部隊看看?我記得小雨說過,你一直很想到部隊看看。”“……”“紫水?你彆生氣,我沒有彆的意思,隻是想讓你換個環境換個心情。”我咬著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紫水……紫水?對不起,我太莽撞了。”“我想把我的東西先寄到你那裡,方便嗎?”陸翔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念了他的地址,我的淚水再一次洶湧而出,“謝謝。”陸翔握著電話不說話,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答。兩個人一個絕望一個期望,僵持了大概有一分鐘。我終於說:“你最近不會很忙嗎?”“這一個月都沒什麼任務。”“好,我知道了。”“嗯。”“陸翔,謝謝你。”我原本以為,以陸翔的性格,定會說“我們之間不必說謝謝”這樣的話,哪知他卻說:“紫水,不客氣。”快遞公司搬走了我的六個箱子,這個房子,並沒有因為少了我的東西而空曠,也許,我本就不屬於這裡。牆上的掛鐘,茶幾上的琉璃煙灰缸,窗邊的古箏,還有我們的小貓絨球……我一點一點回憶著過往的幸福,已經痛到了麻木。從前難過的時候,我總會寫字,總有剪不斷的靈感。這一次,卻任何字都寫不出,完全不成言。太痛,以至於,沒有任何知覺。甚至沒有想過快些了斷好結束這無邊的痛苦,也沒有想過今後的路該怎麼走。過去的這些時日,我很幸福,如今即將失去,那種掏心剜骨的痛我想起都痛,但不知為何,我卻並不留戀。許是許久之前,潛意識裡已經一直在告誡自己,這不是我的。果然不是我的。我出門買了一部新的手機和一張新的卡。回去的路上,把我簡單的通訊錄輸入——家裡、紅雨,又拿出隨身的小本,把陸翔的電話和手機輸進去。我果真是一個自閉的人,可以投奔的人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也沒有一個。這個世界上知道我有手機的,居然隻有這麼幾個人。回到宣澈家裡的時候,我發現門是開的。他回來了吧。也許,還帶著雨靈姑娘一起。原本我徹夜未眠地擔心重逢的尷尬和無奈,原本我還為自己找理由逃避,可真的到了眼前,卻有些迫不及待了。原因卻無論如何也說不清楚。我打開門,果然看到客廳的沙發上坐著宣澈,一旁站著一個姑娘,輕輕撫著他的頭發,正是趙雨靈。絨球蜷縮在角落裡,警惕地望著門口,在我進門之前便衝了出來,繞著我的小腿喵喵叫。我抱起它,深呼吸一口,邁步進門。聽到門響,宣澈觸電般地站起了身,一雙眼睛泛著水光,好似有千言萬語,“紫水……”我在那時那刻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刻骨銘心的痛。哪怕是當年唐逸旻離開我,哪怕是我舉目無親地在北京闖**,都沒有給我帶來這麼沉重的痛——他滿眼的愧疚,將那一個一直懸在空中的有關背叛的猜測,無情地變成了鐵證如山的事實。原來,是這麼痛的。我站在原地不動,宣澈也不動。倒是趙雨靈,大大方方地向我伸出了手。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神瞬間冰冷起來。趙雨靈不動聲色地一笑,“紫水姐姐,你恨我,是嗎?你恨我搶走了宣澈。”我放下絨球,極不客氣地打斷了她打算繼續的念頭,聲音冰冷地說:“對,我恨你,但我恨你是因為你傷害了我弟弟,跟宣澈無關。”宣澈的肩膀微微一抖,隨即避開了我的眼睛。我在那一刻更加痛——宣澈,你連麵對我都不敢了嗎?趙雨靈還想說什麼,我盯著宣澈說:“趙小姐,你之所以跟過來,是怕宣澈不夠堅定,怕他見到我便心軟,不肯跟你走,是嗎?”她不說話。“那麼我就認為你是同意我的想法。我可以告訴你,你儘管放心,就算是宣澈心軟,我也不會回頭。”宣澈猛地轉過頭,滿是傷痛的眼睛望著我。我苦笑著望著他,“傷你的自尊了,是嗎?可是宣澈,你卻連一個傷我自尊的機會,都給了彆人。”趙雨靈似乎終於放下了心,離開宣澈往門口走,經過我身邊的時候,說:“紫水姐姐,你們好好談一下吧。”我沒有動,聽到大門在我身後關上,然後,一片安靜。“她主動找的你,上一次重逢之後就開始了。雖然你一直以為你放下了她,但那個始料未及的重逢讓你意識到,你仍舊沒有完全放下。你抗拒不了她,可你又怕傷害我,所以你一直矛盾。這一次去廣州,不是去出差,而是為了見她,所以你臨走之前才會猶豫,才會不舍。你因為內疚,才會在廣州還給我發信息說你愛我。即便是她已經下了最後通牒給你,你仍然沒法下狠心傷害我,於是,你把手機給了她,把我的尊嚴推給了彆人。宣澈,如果可能,我真希望是你親手打碎的這一切,而不是她。”“紫水……你,都知道?”“是的,我都知道。因為我太敏感了。”宣澈慘然一笑,臉色雪白,“對,你太敏感了。”“很多年了,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你尊重我,甚至在同一個屋簷下也沒有越軌的行為。宣澈,我一直都想問你,你究竟是愛你麵前的這個我,還是愛文字裡的那個紫水?”“紫水,你敏感卻不脆弱,堅強獨立才華橫溢,我時常覺得配不上你。我發誓,我是真的想要跟你結婚的,哪怕是在剛才你說不會回頭的前一刻,我的腦子裡也一直沒有放棄這個念頭。但是紫水,什麼時候你才能讓我感覺到被你需要?什麼時候你才能讓我感覺到你沒有我不行?”“宣澈,”我向前一步,離宣澈近了一些,“我從未真正融入你的生活,哪怕是你讓我住進你的房子,哪怕是你帶我去見你的親人朋友。”“你不能這樣褻瀆我對你的感情!”他怒極,太陽穴上的血管一跳一跳。我並未動容,隻說:“你有沒有發現房間裡少了什麼?”宣澈環顧,之後茫然。“你看,所有我的東西都不見了,你竟然渾然不覺。宣澈,彆騙自己了,如果不是擔心你無法下決心,我就不會留到現在了。”宣澈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你要去哪?你能去哪?”“你愛的不是我,是我的文字。我並不適合你,適合你的是趙雨靈。這一點你早就知道,可是不肯承認。彆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太敏感了,不可能覺察不到愛人的變化。”說完,我抽出我的手,最後一次遠離了宣澈帶給我的溫暖。在我轉身的一刹那,宣澈衝動地抱緊我,“紫水,彆走,我……我們結婚。”“宣澈,蕭紫水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會生氣會發怒會難過會生病會不講道理,但是她的文字不會,她的文字永遠都溫婉動人猶如涓涓流水。你若願意,可以一直愛她的文字,隻是,不要再誤會你是在愛著這個人。”最後,我說:“照顧好絨球。”我輕輕掙脫他的懷抱,彎下腰拍了拍絨球的頭,之後開門出去,再也沒有回頭。身後,再也沒有聲音。忽然覺得,轟然坍塌。無論是心,還是信念。初秋時分,北京的天很藍。新的手機,新的卡,新的生活。第一個電話,是打給陸翔的。陸翔聽我說話的語氣已然猜出發生了什麼事,問我願意不願意去部隊住幾天?我說好。陸翔說,你等我。彼時我站在崇文門新世界的門口,聽到了陸翔的一句“你等我”。我坐在台階上,身邊不斷變換著不同的人,若非我穿著整齊,怕是會被人當作拾荒者趕走吧?許是幻覺,我看到了街上走過一對十七八歲的少年情侶,男孩子挺拔英俊,笑起來猶如豔陽高照,女孩子小鳥依人,一雙素手修長好看。那不是很多年前的我們嗎?很多年前的我,和我愛的男孩子。他叫唐逸旻。傾注了那麼多的愛和思念,付出了那麼多的代價,終於還是熬不住世俗的壓力,任由那些原本欣欣向榮的枝蔓荒蕪。我如此,宣澈亦然。我記得他曾經講起他的初戀。那亦是一段驚天動地的愛情。十八歲的年紀,躊躇滿誌的少年和光彩照人的少女,在大學校園裡不期而遇。姑娘那樣耀眼,心裡眼裡卻隻有他一人,會熬夜幫他編圍巾,會蒙著被子為他折紙鶴。他亦是全心全意地愛著女孩,浪漫到全校聞名。那年冬天,杭州難得地下了雪,他和姑娘因玩得晚了回不去宿舍。兩個人就手牽著手,肩並著肩,在宿舍樓前麵的空地上走了一夜。清晨時分,早起的同學一聲尖叫——她看到了空曠的雪地上,腳印組成的兩顆連在一起的心。……這些,終究都荒蕪了。荒蕪了。那些年的青春,一幕一幕猶如電影一般閃現在我眼前,那麼清晰卻又那麼模糊。此時此刻,我才恍然發現,原來,我竟然記得那麼清楚。可是,卻再也摸不到了。永遠也摸不到了。宣澈比我幸運的是,他仍然有機會將這些荒蕪重新變得生機盎然。而我,卻永遠不會走回頭路。好像這一次,遭受了背叛,還在為對方找理由,看似大度,實際上是在斷掉自己的後路,不讓自己有喘息與回頭的機會。既然不再純粹,那麼,寧可不要。文人特有的清高與矜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傍晚時分,好似再一次出現了幻覺,我看到了情竇初開時候喜歡的第一個男孩子,俊朗瀟灑,狹長的黑眼睛,柔軟的頭發,以及淺古銅色的皮膚。“紫水?紫水?”那個男孩忽然開口說話了,叫我的名字,聲線平順低緩,異常動人,“你坐在這裡乾什麼?”我抬頭,看到眼前的男孩忽然長大成人,穿著一件白色牛仔布修身夾克,頸間一條黑色的圍巾,乾淨爽利。他伸手扶住我抬起的手臂,用力拉我站起來,“天氣這麼涼,你坐在這裡三個小時,不怕生病嗎?”他的語氣甚是焦急,拉我進了商場,站在暖風下。我的頭發被吹起來,擋住了眼睛。“你一直坐在門口,想事情?”陸翔遲疑地問我。我搖頭,“我在看電影。”“什麼?”“看電影。咱們演的電影。有你,有我,有唐逸旻。很多很多年以前,青春裡的電影。”陸翔愣住了。“青春很短,時間很長,相遇其實是一瞬間的事情,若非執著,必定荒蕪。”我們倆麵對著麵站了很久,我什麼也不說,陸翔也什麼都不問。許久之後,陸翔抬手摘下他的圍巾,掛在我頸間,“走吧,帶你去看另一部電影,不會荒蕪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