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個人的早餐(1 / 1)

在我拿到回家車票的當晚,宣澈告訴我,他必須南下廣州,說是與一位知名作家約稿,此間麵臨雜誌的改版,他必須提交一份可行的計劃。望著我和我手裡的兩張臥鋪車票,宣澈說:“對不起,回家的事又要拖了。”說話的時候他蹲在沙發麵前,握著我的手,眼睛向上望著我,柔軟的眼神好像一下子就能把人融化掉。我笑,用手輕輕揉著宣澈的頭發,“家總是會在那裡,什麼時候回去都不會跑掉,你的工作就不一樣。”宣澈回身抱起絨球,“絨球,我們家紫水學會開玩笑了!”其實,我是不願宣澈走的,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回去家鄉,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去麵對爸爸媽媽,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將宣澈融入我的生活,但他這一走,我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我才能再一次鼓足勇氣。但宣澈為我做了那麼多,我又可曾為他做過什麼?隻是一次原諒和妥協而已,有何不可?“我幫你收拾東西。”我站起身,拿出一隻箱子,將宣澈下兩個星期要穿的衣服和用的東西裝進去。我裝得很慢,衣服一件一件疊好,擺放得整整齊齊,一隻小箱子居然裝了一個小時那麼久。宣澈端了一盤水果進來,從背後環住我,“彆怕,我不會愛上彆人的。”我心裡一緊,扭頭輕捶了宣澈一拳,“你還打算愛上彆人嗎?”宣澈輕輕地笑,“不敢,不想,不願意。”他扳過我的肩膀,攬我入懷,“紫水,彆怕。”我怕了嗎?也許吧,我對宣澈,或者說我對愛情,始終都心存驚恐,儘管宣澈做了無數事情來告訴我這驚恐的毫無必要,儘管我一次一次地勸說自己接受宣澈的真實,但我仍然害怕再一次被拋棄,害怕在一次遭到背叛。如若果真如此,我該如何再活下去?我真的完完全全地信任了宣澈和他給我的愛情嗎?今天以前是的,但今天以後呢?宣澈並非初次遠離北京遠離我,但此次我卻是那樣依依不舍,似乎他走了就回不來了那般。也許,這是我的錯覺吧,我是太敏感了。也許。我蜷在宣澈懷裡,說:“不,我不怕。”宣澈撫著我的頭發,無語。第二天一早,宣澈動身去機場,我儘量表現出與從前一樣的自然。宣澈在我臉上印下一個吻,轉身出門。我心裡的不安在宣澈關上大門的那一刹那衝口而出:“宣澈!”宣澈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怎麼了?”“你……彆忘了給我打電話。”宣澈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燦爛無比溫暖無比的笑,“傻瓜,我怎麼會忘。”大門關上,整個屋子隻有我和小貓絨球,還有一份沒有吃完的早餐。我站在窗口,望著宣澈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告訴自己,宣澈如往常一樣,出差而已。胡思亂想的話,便對不起宣澈對我的深情。 我正失神,電話響了。我向上揚著嘴角,心中念著宣澈的名字,再一次怪罪自己的那些驚恐。“喂?”“……紫水。”我拿著聽筒愣住。每次聽到他的聲音,我都會如此,改不掉。是唐逸旻。“你……好。有事嗎?”“哦,不是我有事,是有個人遠道而來,他想見你。”我一直記得上一次若繁帶來見我的那個男子,一直心有餘悸,發誓再不去見陌生人,免得傷害朋友也傷害自己。“我,可以不去嗎?”唐逸旻忽然爽朗地笑,“是一個你一直都想要見的人。”我笑,“宣澈嗎?”我忽然發現,我可以那麼坦然地麵對唐逸旻,甚至可以像對待一個老朋友一樣與他談起宣澈。真好。這樣的感覺,真好。唐逸旻在電話那頭頓了一下,“紫水,陸翔調來北京了。”陸翔,陸翔來了。我拿著電話,眼前晃過了十數年前燦若陽光的陸翔的笑臉。宣澈出差去廣州的當天早晨,我意外地接到了唐逸旻的電話,得到了一個讓我更加意外的消息:陸翔來北京了。我十七歲的時候做了唐逸旻的女朋友,在那之前,我曾經偷偷地喜歡過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就是陸翔。我和陸翔自初中起便是同校,他高我一屆,因為英俊異常,還有與他學習成績一樣棒的球技而聞名全校。女孩子們都喜歡他,我亦然。初二的時候,我因打掃教室而晚走了半個小時,走出教學樓大門的時候,正望見陸翔和他的朋友們在打球。陸翔赤著上身,汗水順著他古銅色健美的皮膚流下來,我站在籃球場邊莫名其妙地呆住了。一個男孩走過來,對我說:“同學,你叫什麼名字?”我立即低下了頭,不敢說話。此時一個聲音出現在我的頭頂:“你不認識她嗎?她叫蕭紫水,我們下一屆的小才女。”我抬頭,正撞上了陸翔那張燦爛得可以把陽光比下去的笑臉。第二天我收到了那個問我名字男孩寫給我的情書,他說他看到我站在籃球場邊,穿著一身白裙,宛若天使。那年,我還不到十五歲。後來,陸翔考到了一所重點高中,我在一年之後也默默地跟著考了去。隻是想靜靜地遠遠地站在操場邊上看他打球。如此,滿足。陸翔在高中時代有了女友,一個與他一樣優秀的女孩,我曾對唐逸旻說起我對陸翔的感情。我說,那是一種非常純潔的喜歡,沒有任何雜念與私心,隻是一味地希望看著他幸福快樂。唐逸旻說,那是最原始的愛情。那段時間,我常與唐逸旻談起陸翔。他二人因為同在籃球隊打球而感情甚篤,我與逸旻的感情也因此與日俱增。再後來,我愛上了唐逸旻,做了他的女朋友。那一年,陸翔考去了軍校,而他美麗的女朋友去了上海。一年後,我高考落榜,不顧家人的反對跟著唐逸旻到了北京,放棄了我所有的一切,除了愛情。那個時候,我聽說,陸翔與那美麗的姑娘分了手。我忽然心痛,因為不能看著他幸福。然而,我已無心無力再去關注陸翔,因為我要為了生活奔波。在偌大的北京,我一個柔弱女子,沒有學曆,又如何能養活自己?最後,在唐逸旻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我等來的不是他的承諾,而是他未來的妻。萬念俱灰中,我知道,陸翔在軍校成績斐然,畢業那年拿了優秀學員獎,進了軍區最出名的尖刀連隊擔任排長。我想,至少,有人比我幸福。還好。從未想過能再見陸翔,他已經連同我的記憶一起,被我藏在了不容易發現的地方。但他回來了。我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幸福,我真的希望他現在是幸福的。我在電話裡答應了唐逸旻,與陸翔一起吃飯。出門前,我很是忐忑,沒有原因。十數年來,每次見到陸翔我都會異常緊張,手足無措,這似乎已成了一種習慣,無法改變。走進餐廳,見到風度卓然的唐逸旻,還有他身邊的陸翔。與唐逸旻筆挺的西裝相比,陸翔的休閒打扮看起來那樣普通,就好像我初次見他一樣,青春無比,耀眼無比,卻又淡然無比。那瞬間,我忽然明白,原來,十數年來,我心中的陸翔從未改變。見我到來,陸翔起身,伸出右手,頷首微笑:“紫水,你好。”十數年前,我偷偷喜歡上了我的學長,我到現在也不曾知曉,那種純潔的情感能否被稱為愛情。當我在許多年之後再一次見到了他,仍然如多年前一樣地慌張無措。隻是,現在我學會了掩飾。陸翔向我伸出手的時候,唐逸旻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幫我拉出了椅子。對於女性,他永遠都是那麼風度翩翩。“剛才陸翔還在說,這麼多年了,紫水仍然是當年那個純淨的姑娘。”唐逸旻幫我叫了一杯檸檬茶,笑著與我講起陸翔來北京以後發生的一些事情。事情不多,且都是細節,好比他說過的某句話,或者某個眼神某個動作。“我看過你所有的,”陸翔說,“也希望能找到一個這樣的姑娘。”這麼多年過去了,陸翔仍是沒有改變他的習慣,仍是固執地將人們口中的“女孩”稱為“姑娘”。“怎樣的女孩呢?”“一個懂得愛的姑娘吧。”忽然沒有人說話,隻聽到吧台上杯盤叮當。“很多人說,愛情不能等同於生活,隻是一個夢想而已。”我望著檸檬茶杯裡麵望漸漸融化的冰塊,開了口。唐逸旻的手在桌上,食指輕輕敲打著桌麵,如很多年前我們讀書的時候一般習慣。“很多時候,夢想和現實是可以重合的。”我輕輕笑,目光轉向陸翔,“學長,你遠道從西北到北京來,難道就是為了跟我討論愛情嗎?”陸翔爽聲而笑,“軍令如山,我一個軍人哪來的自由啊?”我笑,“真的沒有私事嗎?”陸翔收起笑容,“有。我來北京,是為了實現一個夢想。”“什麼夢想?”我抬眼望著陸翔,他清澈無比的笑容與多年前毫無二致,這是如何的一個男子,居然能在二十八歲的年紀還保持著這般純真的表情?若非心底無私,便是城府極深吧。陸翔的話剛要出口,我的電話便響起,我知道那是宣澈。“紫水,我到廣州了,有些悶熱,也許會下雨,你還好嗎?”“你才離開三四個小時,我怎麼會不好?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安心工作吧。”宣澈笑,“那好,你乖吧,我有空再打給你。”我掛上電話,麵對唐逸旻和陸翔帶笑的眼神,忽然害羞起來。還不到一分鐘,宣澈的短信又追過來,他說:“紫水,我愛你。”宣澈從未在剛剛掛上電話之後又毫無原因地發這樣的短消息給我,難道他心裡不安嗎?或者是他感覺到了十幾年前我對陸翔朦朧而執著的喜歡?“聽說,你有了一個優秀的男朋友?”見我放下電話,陸翔再次開口,語氣裡帶了些許疼愛。我忽然臉紅,微微點頭。陸翔彆有深意地望了唐逸旻一眼,歎氣道:“我們都長大了,而且,在漸漸變老。”唐逸旻隨著陸翔的語調也歎口氣,“很多東西錯過了,再也無法挽回。”我無可避免地憶起了當年我對唐逸旻舍生忘死的愛情,以及他毫不留情的背叛與傷害。頓時,心中無限惶恐,想逃。“紫水,”陸翔從身後的運動背包裡拿出一本書,是我曾經寫過的《有個傻瓜愛過你》。“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他翻開書,指著一個名字說:“我想知道,你寫的這個‘陸翔’,是不是以我為原型?”我愣住了,萬萬沒有料到陸翔會如此直截了當地問我這個問題。事實上,我也萬萬沒有想到,陸翔會看到這本書,並且真的仔細讀過。我寫的的確就是陸翔,那個活在我夢裡,活在我心裡的優秀無比完美無比的男孩子。但我從未敢想,有朝一日我可以去愛陸翔,那隻是一種純潔的願望,希望看著他快樂,看著他幸福。我愣在那裡,盯著陸翔手裡的那本書不知道如何作答,唐逸旻在此時淡淡地搭了一句:“學長,紫水借用了一下你的名字,你還要收版權費不成?”陸翔啞然失笑,氣氛頓時輕鬆下來。我感激地望著唐逸旻,不僅是這件事,還有從前愛著他的那些日子裡,他總是能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紫水,紫水,你的電話響了。”唐逸旻輕輕敲了一下桌麵,提醒允自發愣的我。“哦,謝謝。喂?”“姐,是我。”我驚喜,“你在哪裡?”“北京。”“真的?你什麼時候到我這邊來?”“姐,”紅雨在電話那頭哽住了聲音,“我和雨靈,分手了。”我的弟弟紅雨告訴我,他和他鐘情的女孩分手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無比驚詫地端著電話,忘記了對麵坐著的二位款款紳士,忘記了自己在一家應該輕聲細語的咖啡廳裡,脫口而出的一句“你說什麼?”嚇壞了身邊所有的人。堅強如紅雨,怎樣的打擊才能使他傷心如此,失態如此?我從未見過弟弟因為任何事失去理智,許是他從來不肯告訴我。我是知道紅雨的,以他的個性,天大的難事也不會來找姐姐,因為姐姐是這個世界上他最想保護的人。若非紅雨孤獨無助,若非紅雨悲傷欲絕,他怎又忍心去讓姐姐著急?麵對紅雨的悲傷和無助,我萬分不知所措。那一刻我非常怨恨自己,在紅雨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比他更加不知所措。“我晚上到北京,到時來看你。”紅雨說完收了線。我這個傻弟弟,在這樣的時候,仍然說他來看我,而不是他來找我。電話掛上,我仍拿著電話愣在原處,沒有反應過來剛才發生的一切竟然是真的。“紫水,你還好吧?”唐逸旻輕聲叫了我一聲。我從恍惚裡醒過來,抱歉地望著唐逸旻和陸翔,僵硬得甚至連一個虛偽的笑都裝不出。我自小與陸翔和唐逸旻相識,講話從來都是低頭輕聲,遇到驚訝事情也從來波瀾不驚,如今日這般失態,怕是陸翔和唐逸旻都沒有料到的。我感覺到淚水從眼裡滑出,分不清那是無助還是難過的淚水,隻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對麵遞過來一張手帕,我抬頭,望見陸翔凝重的表情和柔暖的眼神,無端地更加想哭,卻沒有接住那張手帕,自顧自地哭了起來。出乎我意料的是,兩位風度翩翩的紳士竟誰也沒有安慰我一句,隻是坐在我旁邊,靜靜地望著我哭。“對不起。”我說。“沒關係。”唐逸旻說。“沒關係。”陸翔說。“送你回家吧。”唐逸旻站起來,扣上了西裝的扣子。“改日再出來敘舊,反正學長不急著走。”我聽話地起身,由著唐逸旻和陸翔帶著我出了門,上了唐逸旻的車。唐逸旻體貼地為我打開後門——他清楚地記得,我曾對他說,我隻會坐在愛人的副駕駛位置。陸翔稍稍猶豫了一下,也開了後門,坐在我身邊,我聞到了他身上乾淨清爽的洗衣粉的味道,居然跟當年的味道沒有兩樣。老天,我居然記得他身上的味道。兩個人誰也沒有問起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流淚,我為此感謝他們。回到家裡,我獨自坐在沙發上,腦子裡想出了無數理由來解釋紅雨和他女友的分手,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答案。許久之後,我才訝異地想起,在這樣的時候,我為何沒有想起給宣澈打一個電話?門鈴響了,我的弟弟站在門外,依然是那般俊朗乾淨,絲毫沒有憔悴的痕跡。“姐,”他說,“你哭了?”這個傻孩子,這樣的時候,他首先關照的,居然還是姐姐的心情。我使勁把頭低下去,不給紅雨見到我臉上的淚水。這是我的弟弟,我疼愛的弟弟。他愛著的那個姑娘,一個毫不猶豫的轉身,便敲碎了弟弟有關愛情的全部夢想。“為什麼?”我坐在沙發上,拉著紅雨的手臂。“她沒有告訴我。”“你問了?”“問了。但她隻說對不起。”紅雨說著,聲音有些發顫,“我不知道……”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知道紅雨很難超越那種痛苦,儘管是萬千苦楚,他提起趙雨靈的時候,眼睛裡的光彩依舊那麼動人。紅雨站起來,走到窗口,背對著我,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來,太陽的餘暉在窗上勾勒出紅雨的身影。那個背影,隻能讓我想到一個詞:慘烈。“我不懂,為什麼她出差僅僅兩天,就要跟我分手。”紅雨小聲說著,隨後一個轉身,我看到了他蒼白的麵龐,那張臉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我卻從那張臉上看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苦澀。趙雨靈與我弟弟紅雨分手,沒有原因。那是個許給弟弟一生一世諾言的姑娘,但隻需一日,這些諾言便全部崩塌。“姐,你……沒事吧?”紅雨走近我身邊,關切地問,一隻手放在我的手上,寬厚溫暖。我抬起眼睛,望著紅雨憔悴的臉龐,忽然心痛不已。我將空著的那隻手放在紅雨的手背上,輕輕地說:“小雨,姐從來都不知道,你的手什麼時候長得這麼大了?你還記得嗎?你十歲的時候,姐牽著你的手去上學,你不肯,說你是大人了,被彆人見到跟姐姐牽著手會被笑話。那個時候,姐的手比你的手大。可是現在,姐要兩隻手才能握住你的一隻手。小雨,你長大了啊……”說著,我心裡“突”地一疼,淚水便滑了出來。紅雨慌了,卻怎麼也說不出話,聲音哽在喉嚨裡,無論如何也跳不出來。良久,他才說出幾個字:“姐,你彆哭。”我的淚更加洶湧地流出來,直到最後,泣不成聲,“我沒哭,我隻是怨恨我自己,為什麼握不住你的手,為什麼幫不到你呢?”紅雨抽出手,替我把眼淚擦乾,剛才哽在喉嚨裡的聲音終於順暢地變成了話語:“姐,你彆傷心。從小到大,都是你照顧我。小時候,我不肯吃藥,是你講故事哄我,我喜歡吃的東西,你從來沒動過一口。姐,你最疼我,我知道。現在我真的長大了,該換我疼你了。你千萬彆因為不能幫我難過,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我能有你可以投靠,就是最大的安慰。”低著頭,我們倆誰也不說話。“我為何偏遇上了她?隻消一眼,便銷魂**魄地愛了下去,再也無法回頭。”紅雨再一次抬眼望著我,眼睛裡竟然布了細細的血絲。他輕柔地念出的,竟是我裡的句子。“我亦不想回頭,縱是無底深淵,我也依然縱身躍下,回頭,卻是來不及的了。”沉默。“姐,路是我自己選的,也許,我早就應該明白,她心裡麵愛的人,不是我。”紅雨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姐,你彆再為我難過了,我能照顧好自己的。見到你,我已經好很多了。”紅雨不說便罷,這句話一出口,我更加覺得自己無力助他,沒有儘到一個姐姐的責任,於是,心底一疼,又流出淚來。其實,紅雨此時若沉默下去,或許我會好一些,但他萬萬看不得我這般傷心,又語無倫次地安慰起來:“姐,姐,你彆難過了。我聽你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姐,你彆哭啊……”於是,我哭得更加傷心,隻因為在這樣的時候,仍然是弟弟安慰我,而非我安慰他。是啊,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是我主動牽起紅雨的手,帶他上學去?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是我把紅雨喜歡吃的東西留在冰箱裡?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紅雨的臂膀開始承載了姐姐的哀愁?弟弟長大了,可是,弟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長大的?我的弟弟,你的憂傷,你的痛楚,姐姐都明白,可是,姐姐要如何能夠幫助你?如若可能,姐姐甘願現在痛苦的是我啊!正想著,門鈴響了,我要站起身開門,卻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隻覺得昏昏沉沉,似要倒下一般。紅雨用手扶了一下我的肩膀,起身開門。大門打開,我聽到門外的人喊了一聲:“小雨!”紅雨驚喜地叫了一聲:“天,怎麼是你!”於是兩人激動地擁抱在了一起。待紅雨將來人領進門,我才看清那張俊秀的麵龐——陸翔。正在我和紅雨兩個人暗自憂傷的時候,門鈴響了,站在門外的人,竟然是陸翔。紅雨激動地帶著陸翔進門,興奮地指給我看,“姐,你看誰來了!”這一次陸翔穿著軍裝,一身筆挺的軍常服,肩膀上金燦燦的兩杠一星。“學長。”我早在聽到陸翔聲音的時候便已起身,此時真的見到了,再一次如少女時代一般無措,甚至連伸出右手都忘記了。“冒昧了。”陸翔衝我點點頭。紅雨好似暫時忘卻了失戀的痛楚,勾著陸翔的肩膀親熱地招呼:“幾年不見,竟然又升職了,你真是厲害啊!”我含笑望著這兩個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男子。真真是應了某軍旅題材電視劇裡的一句話——年少輕狂,幸福時光。紅雨與陸翔是籃球砸出的友情。還是我高中時代的事情。陸翔與唐逸旻一起打球,陸翔一個投籃沒有投準,橘紅色的籃球便飛出很遠,當時在隔壁學校讀初中的紅雨路過,撿起,順手扔了過去,卻因力度過大失了準頭,籃球旋轉著就砸中了陸翔的頭。差點打起來。還是我攔下的。紅雨把陸翔當做神一樣崇拜,他的成績他的球技他的人品他的才華,在紅雨眼裡都是高不可攀的。紅雨的少年時代在陸翔這個模板的影響下步步為營,紅雨的青年時代似乎也因為陸翔的影響而多少烙上了軍人的剛烈與不服輸。想起這些,我不由得有了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唇角爬上一絲淡淡的笑。見二人還在親熱地敘舊,我起身說:“餓了嗎?”陸翔站起來,稍稍有些拘謹地說:“是逸旻告訴我地址的。我來,是想請你吃飯,事先也沒打個電話,真不好意思。”我朝他笑笑,“這麼多年你一直都沒有手機,那時候不是在保密單位嗎?部隊的紀律,我難道會不知道?道什麼歉!我來做吧,你還從來沒吃過我做的菜,是嗎?”陸翔一驚,“啊,不行,我特地來請你吃飯……”紅雨一拉他,“讓我姐去吧,家裡吃舒服。”陸翔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鐘,隨即摘下軍帽挽起袖子,“我幫你吧。”我已經紮上了圍裙打開了冰箱,“你陪紅雨聊聊吧。”紅雨大方地承認,“對,我失戀了,你陪我聊聊。”一句話出口,我和陸翔都是一愣——我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何時開始能夠如此坦然地示弱了?陸翔先我一步做出了反應,“失戀嗎?說明你終於還是長大了。”紅雨失笑,“你這是在安慰我?”陸翔也笑,“我這是在替你慶祝。”我輕輕關上廚房的門,暗自慶幸。在這樣的時候,來了這樣一個人,能夠緩解我弟弟心底深處最深最重的傷。隻是幾道簡單的家常菜,兩個男人卻吃得不亦樂乎,喝光了家裡所有的啤酒。酒酣耳熱之時,陸翔解開了軍常服的領帶,露出裡麵淡綠色的襯衫。軍旅生涯讓他再也沒了少年時代的白皙皮膚,小麥色有些粗糙的皮膚顯得非常硬漢。紅雨扶著陸翔的肩膀嗬嗬一笑,“認識十幾年了,還害什麼羞?熱就脫掉!”說著就去解陸翔的紐扣。陸翔不肯,兩個人孩子一樣扭打了起來。最終紅雨還是拉下了陸翔的軍裝外套,撕擄中間,陸翔襯衫的領口跳出一根紅色絨繩,末端,拴著一隻小小的水晶珠子,紫色的。陸翔與紅雨孩子一樣打鬨,差一點掀翻了桌子,到頭來是陸翔脫了軍裝外套,襯衫領子裡跳出了一顆紫色的水晶珠子。陸翔手忙腳亂地往領子裡塞,紅雨卻大為驚奇地往出拽,“這是什麼?”陸翔的臉瞬間紅了,“我……我二月份生的,紫水晶是……是幸運石……”說著要奪回項鏈。紅雨卻不肯放手,“陸翔,我認識你的年頭兩隻手夠數嗎?你騙我?你什麼時候信過這些?”我坐在旁邊,早已是目瞪口呆——那顆珠子,不是很多很多年之前,我們還在讀初中的時候,我送給陸翔的生日禮物嗎?已是微微醉了的紅雨勾住陸翔的脖子,“女朋友送的嗎?怪不得剛才教育得我頭頭是道,原來早私定終身了!”陸翔窘迫地偷眼望著我,不會掩飾情緒的我表情早就泄露了心底的疑惑。陸翔見我如此表情,更加窘迫,斷斷續續地解釋:“這……這不是……”紅雨理解地點頭,“前女友,我知道。”陸翔一看是越描越黑,臉更加紅了,腦子一轉矛頭就對準了紅雨:“在說你失戀,怎麼說到我頭上了?”紅雨的手臂還搭在陸翔肩上,“你剛才說了那麼多,我,我開竅了。既然不愛了,那何苦強求?但你不能不讓我疼吧?我、我得疼幾年……陸翔,你、你也失戀過,你疼嗎?”紅雨的眼睛蒙了一層霧,“陸翔,你疼過嗎?”陸翔終於不再掙紮,微微點點頭,“疼。那年我才二十歲。”而後他抬起頭望著我,眼睛閃著琥珀色的光,“我們都疼過,可是都會過去的。”是吧,都會過去的。如我當年那般愛著唐逸旻,舍生忘死,也是生生熬過來了。到了今天,終於得了幸福。想起宣澈,我不自覺地甜蜜起來,忽然就很想打個電話給他。我拿起陸翔的軍裝外套,“我幫你掛起來。”陸翔臉又是一紅,任我把外套拿走,跟紅雨兩個人說著不著邊際的醉話。拿起電話,撥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期待幾秒鐘之後的那聲輕柔的問候,卻最終落了空——宣澈的手機竟然是關機的。會不會……有什麼不對?他從不關機,因為怕我找不到他,連電池都是隨身帶著一塊備用。這一次,為什麼,會忽然就關機了?抬腕看表,不到十點鐘,這個時間他在哪裡?我立刻坐立不安起來,想找他,卻又不知道去哪裡找他,急得在不大的小客廳裡轉圈。陸翔從餐廳走過來,“紫水,你還好吧?”我抬頭,看著高大的男子背著光向我走來,客廳沒有開燈,他背對著餐廳的燈光,看不清他的臉。“我在給男朋友打電話。”他笑,“那你還抱著我的衣服乾什麼?”這時候我才發現,我居然一直抱著陸翔的外套。對啊,不是說幫他掛外套的嗎?怎麼又忽然想起了打電話?打不通電話,又忘記了掛外套。我這是,怎麼了……我和陸翔就站在原地,好半天好半天。“那個,我……想用一下洗手間。”良久之後陸翔終於開口。“左手第一間。”我說。陸翔點點頭,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周身散發著夾著汗味的酒精的味道。我兀自愣神,手裡的電話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我料定了是宣澈,按下接聽鍵便柔柔開口:“宣澈。”誰知電話那頭卻不出聲。我把電話拿開耳邊,仔細看了看來電顯示,確實是宣澈的號碼沒有錯。於是,再次開口:“宣澈?”仍然是沉默。我笑,“你怎麼了?乾嗎不說話?廣州怎麼樣?下雨了嗎?小雨來了,正在家裡跟我的學長喝酒。你知道嗎,紅雨他,他跟雨靈分手了……”我唐突地一個人說著,像是怕停下了就再也接不上。還是沉默。我終於沉不住氣了,“宣澈,你怎麼了?你說句話好不好?”良久之後,電話那頭一個輕柔卻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紫水姐姐,我是趙雨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