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情感滋潤的女人枯萎憔悴,沒有事業支撐的男人疲軟下垂。我開始佩服那些常年捧著軟飯不撒手的小男人,他們才是純正的女權主義者,吃她們的用她們的,然後衷心地為她們歌唱,虔誠地為她們**。當然,也有不少軟飯硬吃的強勢純爺們兒,吃她們的用她們的,但仍固守原則,該打還是打,該罵還是罵,明明身處母係社會,偏偏心存阿拉伯觀念,心理素質也太他媽的強大了。自從楊露露升職以後,回家便越來越晚。每晚我都守著一桌子的飯菜等她,在那段時間裡,窗外皎潔的明月,屋內昏黃的燈光,指尖寂寞的香煙,畫麵感極強,如再配點委婉低回、如泣如訴的背景音樂,整個兒就是一留守男士的心靈交響。人一閒就愛發呆,一發呆就愛胡思亂想,某些前塵往事撲啦啦地擁擠在眼前。曾經有人說我是個極端主義分子,會不經任何過渡就判若兩人,當時我死活都不承認,說那是精神分裂。說這話的人是蕭曉,那晚在纏綿後,她笑著對我說:“我覺得你是有點精神分裂,如果你現在突然告訴我,你提上褲子就準備出家了,我也絲毫不會奇怪。”或許她沒有說錯,我從一隻癲狂亂舞的夜行小鬼,猛然變為一個循規蹈矩的居家男人,甚至都沒有投胎輪回,這本身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在我長時間的縝密分析下,一個令人泄氣的結論浮出水麵:我對生活太不挑食了!楊露露回到家已是晚上十點,進屋就喊累死了,快來抱抱。我笑眯眯地把她抱到椅子上,說你先歇會兒,我去熱菜。她摟著我的脖子不肯撒手,說老公你真好,辛苦你啦!晚飯後楊露露堅持要洗碗,我沒和她多爭,生怕讓她感覺我心存內疚。收拾飯桌後各自洗了把澡,便早早地坐到了床。和往常一樣,她給我講了些公司的趣事和煩心事,我饒有興致地當著聽眾,還時不時調侃幾句把她逗得咯咯直笑。轉眼就到了十二點,她聲音越來越輕,眼皮耷拉著滿臉困意,我把被子給她拉拉好,說早點睡吧,你都忙一天了。楊露露重新瞪圓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問她是不是想按摩了:“那快趴好吧,保管讓你滿意,小費你看著給就行!”她沒有說話,突然一把抱住我,把頭紮進我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我頓時慌了手腳,摸著她的腦袋說你怎麼了,是不是公司裡有人欺負你?“我不想乾了,隻想和以前一樣,每天準時下班和你在一起。我們一起下棋看片子健身旅遊,一起發呆也好,我才不要做女強人。”我心裡酸酸的,脫口而出:“那你就彆乾了,有我呢。”好不容易把楊露露哄睡著,我卻再度心亂如麻。我知道她不會去辭職,因為我沒工作,之前那些存款也不足以讓我們像偶像劇裡那樣,整天卿卿我我,卻有用不光的錢。很現實的生存問題,不會存在感性的解答。 我到陽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到淩晨三點仍無睡意,我正思考著是否先隨便找份工作,以結束這段難熬的日子,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淩晨手機響起,在那許多年裡,就如同天天刷牙洗臉般平淡無奇,但上一次是什麼時候,我卻怎麼都回憶不起來,感覺已恍如隔世。我看了眼號碼,是優優。電話裡的背景一片嘈雜,但卻異常熟悉,敢肯定就是那個我和小姐們去了無數次的夜排檔。聽優優說話的語調,我知道她又喝多了。“梁哥,是我呀,我是優優,你還記得我不?”我苦笑了一下,心想除非我老年癡呆了,否則怎麼會忘了她。我說廢話,你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帥哥殺手,自稱青春無敵美少女的優優嘛。她哈哈笑著,說對對對,就是我就是我,你等等噢,好多人想跟你說話呢!手機被陸續傳到了其他人手裡:“梁哥,我是小雪,你怎麼不回來了呀?”“梁哥,我是葉葉,你欠我兩瓶啤酒什麼時候還?”“梁哥,我是小壞,今晚我客人還問起你,想找你喝酒呢。”“梁哥,我是胖胖,我現在可苗條啦,你快來看看。”“梁哥……”……她們都醉了,她們都口齒不清,她們都在叫著我的名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仿佛就在眼前,像從前那樣圍著我七嘴八舌。我胸口像猛然被撕開了一道裂縫,壓抑已久的情緒交織湧動,噴薄而出,將那條細縫撐大再撐大,傷口翻裂開來,像一張無聲呐喊的嘴。我拿煙的手顫抖著,笑著和她們一一調侃,卻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最後優優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梁哥,我們都想你,你回來吧……看什麼看,滾一邊去,沒見過美女哭啊!”電話裡傳來一群男子輕佻的笑罵聲,隨即所有小姐也大聲嚷嚷起來,顯然與鄰桌的客人發生了激烈衝突,罵聲不絕於耳,還有啤酒瓶清脆的碎裂聲。“梁哥,我一會兒再打給你,我和姐妹們先收拾這幫臭男人!”電話掛斷了,我默默地關了手機,將那無比熟悉的世界繼續隔絕在一千四百六十三公裡以外。我回去,我還能回去嗎?花了很長時間才把心情平複下來,我自嘲地擦乾眼淚,發覺自己正一天天地軟弱無力。回到**,楊露露迷迷糊糊地問我是誰的電話,我說是以前一個客戶,沒什麼事兒,喝多了而已。她噢了一聲,挪動兩下把身子緊緊貼住我,枕著我的胸口沉沉睡去。我近距離凝視著她,窗簾縫隙中的月光照在她臉上,讓這張容顏清澈如水。我輕輕地摟住她,急切地想從她溫暖柔軟的肌膚裡獲取勇氣,說服自己,堅定自己,哪怕是麻醉自己,也要讓自己不存任何懷疑,不生任何動搖。都說真正的愛情,不是為了她失去世界,而是通過她看到世界。我不懂什麼愛情的真諦,那隻是詭辯的文字遊戲。想在一起,那就一門心思地去在一起,否則分開,僅此而已。沒那麼多婆婆媽媽的得失權衡、因果關係。第二天我去找了項禹,問他有沒有零散的項目讓我參與。我很明確地告訴他,我現在隻想掙點錢,暫時不做長遠的計劃。他說放心,有項目肯定找你。“你做過廣告,市場部又缺人手,你正好能幫上忙。”我心中暗笑,風水輪流轉,沒準兒以後我也能像孟導那樣當回大爺。他的承諾很快兌現,不到一個星期,我就投入了工作,我學得很賣力,生怕出錯辜負了朋友的幫助,每天加班到很晚才回家。這樣一來,和楊露露共同在家的時間又被濃縮了。楊露露很不開心,睡前都要拖著我聊天到深夜,據她說,缺乏交流是感情疏遠的第一步,我睡眼惺忪地問她第二步是什麼。她又標誌性地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站在**:“你還想第二步呀,跨第一步的時候我就已經打斷你的腿了!”好在每次項目時間不長,一般也就半個月十來天,我就這樣忙一陣閒一陣,像根鬆緊帶似的被生計拉拉扯扯。與此同時,楊露露的工作逐漸上了軌道,加上她本身就不是個愛公司如家,力爭三八紅旗手的敬業女性,於是開溜的時間增多,反而比沒升職前更加自由。她收入漲了以後動不動就給我買東西,都是潮得能擰出水的衣服、鞋子、圍巾、香水,在我看來,是武裝到牙齒的鴨子裝備。我說求你了,你真打算讓我出去賣嗎?她翻著白眼回答我:“想得美,這些隻準在家裡穿,要出門兒的話,換上我爸那件雙排扣西裝!”在電影中,用一個鏡頭對準一棵樹,從枝繁葉茂到落葉繽紛便代表了時光流逝。而生活卻遠非如此輕描淡寫,那是用無數個滴答聲奏響的史詩樂章。我們置身其間理應明了自己的角色,是一把樂器,還是一個演奏者?起碼我很清楚,我不是指揮。優優的那個電話就像是翻出了一本老相冊,感慨唏噓之後,還是得麵對生活的鏡子,那才能看見現實中的自己。再次得知優優的消息是在一個周末的黃昏,我和楊露露正在一個網絡遊戲中練級,她用的牧師比我戰士還奔放,一馬當先地衝入怪物群,瞬間就被打成半殘。我說你快逃我來拉住怪,她就坐我邊上居然還抽空打了一行字:“老公你真好!”說完立刻撒丫子狂奔,瞬間就沒了蹤影,隻剩我在怪物堆裡苦苦支撐,我說你快回來給我加血啊,她探頭看了眼我的屏幕,說你等等我噢,我剛才不小心掉懸崖摔死了。正當我手忙腳亂地操作著,**的手機響了,楊露露幫我接了起來,問了兩句後遞給了我,說一個姓羅的找你。我可憐的牛頭戰士被群毆成了一塊牛排,我切換成防禦模式向遠處逃去,順手接過電話問是哪位。“梁爽嗎?我是羅陽!”我覺得有點奇怪,自從來北京後就沒和他見過,隻在逢年過節打電話彼此問候一下,今天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他怎麼想起來找我了?我說是我,有什麼事兒嗎?他支支吾吾地問我能不能回一趟上海。“優優出事了!”我的心頓時沉了下來,表情凝重地走到陽台上,追問他到底怎麼了。“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剛才她一個小姐妹打電話過來,說優優吃了過量安眠藥,現在正在醫院搶救!我現在就趕過去,覺得還是告訴你一下比較好。”走回房間,遊戲裡的戰士已被怪物殺死,電腦屏幕上一片灰白,正如同我此刻心情的顏色。楊露露見我神情異常,跑過來拉住我的手,問我出什麼事了。我抬頭看了她一眼,說我必須馬上回上海。訂好機票,楊露露默默地往我包裡塞著換洗衣服,我說不用帶那麼多,我很快就能回來。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你真的還能回來嗎?”我氣樂了,說我當然要回來,我隻是去看看優優,你當我準備重操舊業呀?楊露露緊跟著來了一句:“那不挺好的嗎?”我愣了一下,猜不透她這話的真正用意,隻得含糊其辭地敷衍著,說我都離開那圈子那麼長時間了,就算想回去也沒那麼容易。“這麼說,你潛意識裡還是想的咯?”這個問題在我心中撞擊了一下,我到底有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呢?可能曾被我無數次地繞開過,既然是繞過,那顯然它還是立在原地,並未被徹底摧毀。楊露露見我猶豫了一下,走過來把我拉到床邊,說梁爽,其實這一天我早就想過了,你覺得我們真是一個世界的人嗎?我有些頭腦發懵,說你好端端的瞎扯什麼呢?優優像我親妹妹一樣,她出事了我不能不回去看她,但這和你的擔憂有半毛錢的關係嗎?楊露露笑了笑繼續整理我的行李,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我知道,這段日子你過得並不開心。或許回到你以前的生活你才能真正快樂起來。”幼兒園的時候最不愛吃茄子,午飯時候我把茄子都撥到了一邊,老師看見後教育我說茄子營養好,你吃了才能長得高高大大。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於是捏著鼻子都吃了下去,心裡美滋滋地等著誇獎。結果那個老師並沒有表揚我,說看你吃個茄子跟吃藥一樣,真不想吃就彆吃了。然後當著所有小朋友的麵把我當作反麵教材:“梁爽不吃茄子,你們大家說對不對?”“不對!”直到今天,我再也沒碰過茄子!此刻我又感受到了當年吃茄子的委屈,我暴跳如雷地站起身來說你也太過分了吧,真正不開心的人是你!“以前我夜不歸宿你不開心,現在我本本分分你又不開心。我承認,我是在刻意為你改變,改變的過程換了誰都不可能一帆風順。我好不容易挺過來了,現在怎麼著,你準備把我打回原形嗎?說到底,你根本就不信任我!”楊露露沒想到我會如此激動,小臉漲得通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我一下子心就軟了,坐回她的身邊把她摟在懷裡,說我們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我相信你都看在眼裡,我屁顛屁顛地長途跋涉,都到你世界門口了,你好歹開個門讓我進去吧?楊露露抱著我的腰破涕為笑,說你傻呀,我門兒根本就沒關過。我把她一把按倒在**,說是嗎?那我可進來了。楊露露抬腕看看手表,說趕緊的,速戰速決,彆誤了飛機。登機前楊露露還依依不舍地拉著我,扁著嘴眼淚汪汪。我親了她一下,說放心吧,哪怕我被火車撞了,爬也要爬回來。她急忙呸呸呸地說我太不吉利:“無論如何,我都等著你回來。”羅陽還是那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老樣子,在喝下第三瓶酒後突然問我:“你覺得怎麼自殺才最有創意?”我白了他一眼,說你可以把每樣都試試,創意來源於實踐。他居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嘴裡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又再構思著什麼。此時我和羅陽還有幾個優優的小姐妹在那家排檔吃夜宵,我特意選了這個地方,因為優優最愛來這裡。雖然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已過了探視時間,而且無論我怎麼軟磨硬泡,護士死活都不讓我進入病房,但好在我從醫生那裡得到了令人振奮的消息,經過搶救優優已度過危險期,這讓我長長地鬆了口氣。我緊緊握住那位醫生的手,直到他齜牙咧嘴了才想起來鬆開,我發自肺腑地感謝他,隻一瞬間便扭轉了以往對醫生的所有偏見。我要給他辦公室裡掛滿“救死扶傷”的錦旗,因為他挽救了優優,同時也挽救了我,否則那段K房生涯將再無半點意義,並成為一個永久的噩夢。來的路上我一直在胡思亂想,生怕迎接我的是優優離開的噩耗,她那明朗單純的笑容始終在我腦海中盤旋,如果今後再也無法看見,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忍受內心的劇痛。在我離開上海的前一天夜裡,就在這個排檔,其他小姐依依不舍地挽留我祝福我,隻有優優一言不發自顧自喝悶酒,我摟住她肩膀,故作輕鬆地問她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說嗎?她默默地倒滿一杯酒,麵無表情地說祝你今後身體健康萬事如意,說罷一口喝乾,又把頭扭向一邊。我知道她在賭氣,這籠統客套的話語絕非她的風格。我歎了口氣,說好吧,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脾氣收斂點,彆動不動就跟人吵架,到頭來還是你吃虧;碰到麻煩事情先冷靜下來思考,衝動解決不了問題,或者可以找她們商量著辦,你們姐妹那麼長時間,該互相照應著;雖然男人方麵你理解得比我還深刻,但這反而是我最擔心的地方,你性格就這樣,不發則以,一發就不可收拾。聽我一句勸,就跟你鬥地主一樣,永遠不要一次性把賭注全押上去,多少留一點,日後還能翻本。”不管她有沒有在聽,我絮絮叨叨斷斷續續地對著她說了許多話,心中隱隱作痛。她這個小姑娘,貌似曆經風霜,但性子過於直率且想法簡單,換在彆的地方沒準是個優勢,能博得旁人的憐愛,最終傻人傻福。但在這個汙七八糟的圈子裡,周圍滿是饑渴的餓狼,她這樣一路橫衝直撞,即便殺出重圍,也免不了一身傷痕。優優眼圈紅紅的,等我說完以後,突然抓住我的手,說梁哥,那你不走不就行了,你看著我我就不會闖禍了。我沒敢去看她的表情,伸手點上一根煙,望著周邊喧囂的夜色,心如刀絞。其他小姐立刻附和著優優,說對呀,梁哥你就彆走了,咱們像以前那樣從頭開始,當初不也就十幾個人嘛。她們沒有說錯,重新開始並不是無法解決的難題。但她們不知道,難以逾越的,隻是我對夜生活浮華散儘後的徹骨心寒,以及我對新生活略帶恐懼的、自虐般的憧憬。她們七嘴八舌地勸著我,我卻始終無言以對。不知過了多久,優優猛地站起身來,抄起一隻杯子重重地砸向地麵,清脆的玻璃碎裂在我耳畔餘音繚繞。周圍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朝這裡張望過來。“都彆說了!要走就走,要滾就滾。都不管我們了,就彆假惺惺地還裝著對我們好。”她身邊的小雪急忙拉拉她的衣角,怯生生地說:“優優姐,你怎麼這樣跟梁哥說話呀?”優優一把甩開她的手,眼眶中布滿血絲,渾身散發著酒氣,她指著我的鼻子:“你還是我們的梁哥嗎?出事了就自己逃了,一點男人氣概都沒有,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姐妹們,咱們走,我就不信靠自己就混不下去了!”我苦笑著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承受著周圍人群的指指點點,但心裡一點都不責怪優優。我又想起了吳麵團的那句話:“你總是從彆人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但最終按自己的想法去解決問題。看上去體貼周到,其實自私到底。”第二天我在機場收到優優的短信:“梁哥對不起,昨晚我又熱情衝動了,你千萬彆理我。我以後一定遵守你的話,改掉臭脾氣,少打牌多讀有文化的書,少喝酒多動思想。你也要千萬一定照顧好自己,你永遠是我們的梁哥。注:如果在北京被人欺負了,一定告訴我,我一定帶姐妹們殺過來幫你打人!”這條語句不通順的短信,我一直保存在手機裡,省不得刪去。我問羅陽,優優究竟是為了什麼想不開,是場子裡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羅陽撓撓頭皮,說不應該呀,最近生意沒什麼大起伏,都是些老客人,要出問題早就出了,也不會等到現在。我笑罵著,說你這個爸爸桑怎麼當的,明顯脫離群眾。他急了,直著脖子嚷嚷,怎麼脫離了?我們天天開會過組織生活,每個禮拜還要她們一人交篇周記,就是為了交流思想。說到這裡,旁邊的小雪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偷偷湊到我耳邊說:“我們的周記都是一個人寫完大家抄,他從來沒發現過。”我哈哈大笑,拍拍羅陽的肩膀,由衷評價道:“精神固然可嘉!效果屁都沒有!”知道從他嘴裡問不出個所以然,我便把詢問的目光對準了小雪。我知道她和優優的關係最好,平日裡基本無話不談。在對手下小姐的了解程度上,我自信遠遠超過羅陽。小雪咬著嘴唇回憶了一下,說優優姐自從交了男朋友,就一直樂嗬嗬的,好像泡在糖水裡一樣。我插嘴道是不是那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從國外回來的?小雪說對,那個男人我們都見過,請我們吃了好幾次飯,對優優姐可好了。我點點頭,說這個情況我知道,那她最近有什麼反常嗎?“最近優優姐一直請假沒來上班,以前聽她提過幾句,好像是什麼出國的事情,但她沒跟我細說。本來每周三是我們固定鬥地主的日子,但今天她電話一直沒人接,我有她家的鑰匙,就和姐妹們直接過去了。沒想到怎麼都叫不醒她……”我長長地歎了口氣,和我預料的一樣,果然是和男人有關。但有個問題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無論是小姐們描述的,我觀察的,還是當時呂堅保證的,這個霍小龍完全沒有傷害優優的潛質。傻丫頭,到底是為了什麼?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趕往醫院,羅陽這點做得不錯,把優優安排在一個雙人病房裡,和外麵亂哄哄的大房間比起來,這裡環境好了許多,空氣也沒有醫院特有的那種渾濁。旁邊的床位上躺著一位老人,護工正在給他擦拭著身體,我無意中瞥見他渾身皺如枯葉的皮膚,連忙扭過頭去。麵對生老病死,我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惶恐,這股超強大的力量可以無視一切努力與拚搏,我們隻能目送著生命凋零,束手無策。優優的床位靠在窗邊,陽光揮灑在她身上,卻沒有為她增添半分血色。我輕輕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把她額前的散發拂開,她睡得像個孩子般香甜。優優對感情的防護猶如那條著名的馬其諾防線,看上去固若金湯,令人望而止步,可是在被占領的過程中,她完全繳械,不帶絲毫抵抗。和她不同,大多數女人會躲在破爛的碉堡裡嚴陣以待,男人們成群結隊地衝鋒,炮火隆隆硝煙滾滾,即使在陣亡前將其攻克,也已兩敗俱傷。這被稱做是必要的考驗,滑稽得令人笑不出來。直到黃昏時刻優優才慢慢睜開雙眼,我連忙湊上前去,迎向她呆滯的目光。她緩了好一陣子,第一個表情居然是咧嘴笑了,說話雖然有氣無力,但明顯帶著欣喜:“咦?梁哥,怎麼是你呀?你怎麼回來了呀?”我對她真是愛恨交加,板起臉氣呼呼地反問她,你說我乾嘛要回來?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她滿臉疑惑地看著我,不知道是裝傻還是真睡傻了。不等她回答,我把醞釀了一整天的台詞一股腦說了出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引經據典深入淺出,先義正言辭地闡述了生命的寶貴,再著重講解了人類克服困難的決心與能力,最後打出溫情牌,撫摸著她的腦袋對她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呢?想想你父母,想想你梁哥還有那麼多好姐妹,大家都會在你身邊。彆動不動尋死覓活的,你對得起我們嗎?你也太自私了!”優優終於把眯縫著的眼睛瞪圓了,說梁哥你扯了那麼一大堆,到底是啥意思呀?“我怎麼就尋死覓活了?我這是在哪兒呀?醫院嗎?”我緊張地看著她,吃不準她到底是安眠藥嗑多了,還是酒喝高了。我說廢話,你以為這是哪兒?“你彆逃避了,有問題就要敢於麵對。告訴梁哥,為什麼自殺?”優優茫然地扭頭東張西望,以確認這裡真的是醫院,然後在我的逼問下都快急哭了,她表情特無辜地看著我,說我沒自殺呀!我沒好氣地打斷她,說都給你洗胃了還抵賴,要不是小雪她們發現得早,你就再也不用起床了。優優神情木然地盯著天花板,嘴角隱約帶著自嘲的淺笑,過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她是對著我說的還是在自言自語:“早知道還不如自殺呢!”沒等我再問什麼,她翻了個身,說梁哥,我又困了,好想睡覺。第二天一大早我又趕往醫院,她精神好了許多,斷斷續續地跟我講述了這些日子裡發生的故事,以及“自殺”的真正原因。整個過程中就像一部瘋子編劇構思的劇本,再被一個神經質的導演搬上銀幕,觀眾的心情剛被油炸就立刻扔進冰水,還沒涼透又被烈焰灼燒。優優確實不是有心自殺,隻是在長時間的失眠中對安眠藥產生了抗性。那天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一怒之下服用過量,之後生怕沒有效果,又自作聰明地猛灌了小半瓶洋酒。這本是個傻大姐般的荒誕鬨劇,可之前的失眠緣由,卻文藝得一塌糊塗。正如小雪耳聞的,跟出國有關。霍小龍上個春節軟磨硬泡地去了優優老家,就是我給優優打電話的那一次。之後兩個人的感情便迅速升溫,按優優的話講,和他在一起心裡很踏實。可話音剛落,久違的幸福感還沒舍得品嘗,霍小龍就必須回德國了,走之前信誓旦旦地讓優優等他,並且承諾會帶著優優遠走高飛。霍小龍的原話是,遠離這片曾經傷害過你的土地。於是,第一篇章落幕,遠去的背影和滑落的淚水瞬間定格,很俗套,但也不乏懸念。第二篇章充斥著內心獨白,優優在沒完沒了的自我告誡與自我勸慰中度日如年,對男人的懷疑雖積年累月,卻仍扼殺不了每天臨睡前的甜蜜憧憬,她確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而是兩個自己在來回爭鬥,原本單純的生活陡然出現了層次,且落差巨大。從那時候起,她開始酗酒,並且失眠。那天淩晨從排檔給我打來的電話,便是處在這個背景之下。支離破碎的畫麵,夢囈般的敘事,雜亂的畫外音,沒有明確的中心思想,卻能博得人性的共鳴。霍小龍再度出現在優優麵前的時候,優優對我說,她恨自己以前沒有好好讀書,否則一定會把當時的心情寫下來,老了以後還能一遍又一遍地。她開始頻繁請假,小跟屁蟲似的把霍小龍當作唯一寄托。除了老家和上海,優優從沒去過任何地方,更彆說是遙遠的異國他鄉,那些繁瑣的出國手續對她而言,就像讀書時候的數學考試,艱難高深,令她無所適從。而霍小龍則扮演著給她偷傳答案的善良同桌,該做的都做了,唯獨不能幫她寫出解題過程,她依舊得不了分數。這個第三篇章從熱情的大紅色調漸漸過渡到灰白,好萊塢式的大團圓結局被殘忍地續演了下去。K房中果敢能乾的優優,在這個完全陌生的領域中丟三落四,錯誤不斷。她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詢問霍小龍細節問題,她對我說:“我怕他看不起我。”我說你太敏感了,他既然決定跟你在一起,已經說明了他不會嫌棄你。“他就是嫌棄我了,有回我忘了帶一份什麼證明,害他白跑了一趟,他雖然沒說什麼,可是我能感覺到。”然後她乾巴巴地跟了一句,“我對男人的感覺很準的。”然後她又跟了一句:“梁哥,我怎麼那麼笨呢?”在我看來,第四篇章是由兩條完全獨立的主線構成,一條是霍小龍的興高采烈,另一條是優優的徹骨自卑。這本非劇本原意,卻被兩位主角活生生剝離出來,按照各自理解頑強地演繹。優優退縮了,逃離了,她由衷地害怕霍小龍看不起她,無論現在還是未來。這個篇章短小精悍,沒有拖泥帶水,也不留想象空間,就像現實生活,決絕未必代表絕情,可能恰恰相反。她結結巴巴地向我解釋著:“我去那邊都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去了以後什麼也乾不了,沒電視劇看,沒姐妹聊天,也沒人鬥地主,我前陣子學燒了很多他愛吃的菜,可忘了問他那邊有沒有中國菜場……萬一他不要我了,我買機票也買不來。”我心裡難受極了,直到現在,她還在不停地說服自己。我站起身,說你把霍小龍的手機號碼給我,我找他去。優優呆滯了片刻,終於哭出聲來,我默默地扶住她的肩頭,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話語。這個堅強的姑娘,在觸摸到幸福的瞬間,縮手而回。這是我們的悲哀,貌似灑脫地遊走在感情的縫隙裡,其實是懼怕結結實實地撞上去,頭破血流;或者,是懼怕感情早已望風而逃,根本無從撞擊。在K房裡,同床異夢的婚姻,貌合神離的感情,言不由衷的諾言,還有更多隨歲月消逝的堅貞,天天上演著,重複著,造就了優優們徹頭徹尾的懷疑。當幸福來敲門時,會透過貓眼仔細辨認,在得出結論前,它早已走遠。彆人告訴她們,你錯過了一次絕佳的機會;她們告訴自己,我避免了一次可能的傷害。“梁哥,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像個婚宴,你說我是新娘。你可能忘了,但我永遠記得那一天,真好!”“梁哥,你幫我問問羅陽吧,我出院就回去上班,那些老客戶我會再找回來的。”“梁哥,我想好了,要賺很多錢,回老家給爸媽蓋個新房子,他們都催我快點回去相親了。”“梁哥,你覺得我做的對嗎?你以前告訴我,要永遠認清自己的位置,我覺得我明白這道理了。”“梁哥,他跟我說,德國有條很長很高的牆,本來兩邊住著不同想法的人,後來推倒了,大家就在一起了。”“梁哥,我真想去看看。”
Tip:网页底部有简繁体切换,我们会帮您记住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