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幸福來自平淡(1 / 1)

紅塵為我傾倒 羅欣 4322 字 16天前

平穩而又規律的日子對我而言充滿了新奇,時間仿佛憑空多出許多版塊,讓我有了更多的創意空間。我和楊露露最近熱衷於簽訂協議,屁大點的事兒都需召開個家庭會議。兩個與會者態度積極發言踴躍,秉著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據理力爭,最後擬定成條款若乾,雙方簽字畫押皆大歡喜。楊露露把打印出來的此類協議裝在一個公文夾裡,分門彆類相當專業,一遇到分歧就翻出來查閱。如果是我錯了,她就跟在我屁股後麵大聲朗讀;如果是她錯了,她就要立即召開擴大會議,商討補充條款。在每晚例行的臥談會中,我曾問起她平安夜裡的那個電話,她說你還好意思提這個,我還沒說話呢你就掛了,我說這可不怨我,手機沒電了:“你當時想對我說什麼?”楊露露把頭靠在我的胸口,說那天晚上把家裡翻遍了,也沒找到你平安夜送我的那根項鏈,我心裡難受極了,就給你打電話了。我撫摸著她的頭發,說沒關係,我再給你買一條,便宜得很,地攤貨。楊露露立刻用手撐起身體,說好哇你梁爽,當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好幾千呢。我笑了笑沒說話,如果讓她知道那條項鏈價值上萬的話,那之後的一個月我是甭想吃到肉了,更沒準兒她會立刻打車回家繼續搜索。我說光為了項鏈呀,你就沒有痛徹心扉地思念我?楊露露說有啊,怎麼沒有?我做了個叫梁爽的小布人兒,天天晚上用繡花針紮,可痛呢。我笑著問她都紮哪兒了,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她故作嬌羞,把頭埋進我胳肢窩裡,柔情蜜意地說:“當然是紮褲襠咯!”我立刻翻身背對著她,說難怪最近老是氣血上湧,導致下半身供血不足,原來是受了內傷:“趕緊睡吧,這倆月我療傷,**協議暫緩執行。”我告訴她就因為平安夜的這個電話,第二天我來了北京。楊露露一臉的疑惑,說既然來了乾嘛不去找她,我說我當晚打過電話,但你身邊有人陪著。說完我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她翻著白眼回憶了半天,說那晚和同事聚會,心情不好喝多了,不記得有這個電話。我拖長了語調說是嗎,那你同事可真夠關心你的,還用你手機發信息問我是誰,他他媽的算老幾啊,也配來問我?我這無名之火發的有些意外,楊露露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突然跳起來在我身上撲騰:“你吃醋了你吃醋了,最愛看你吃醋了!”我餘氣未消,說你彆扯了,我吃的哪門子醋呀:“你離開我就等於仙女下了凡,也就一普通婦女級彆。”“嘖嘖嘖,瞧瞧你這點出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吧。”我遺憾地搖搖頭,說你枉跟我這許多年,也太不了解我了。“我早已超越了說葡萄酸的境界,望著空****的葡萄架子,我隻會去追打采葡萄的人!” 一年一度的沙塵暴來的守時守信,一天我上班出門前,望著窗外黃土高原般的西部風情,對楊露露說,要是我被活埋了,你可千萬要為我守寡。楊露露拍著胸脯說放心吧沒問題,然後回屋取了張她的照片塞我兜裡。“等你出土的時候,也能證明你是有主的。”五一假期我們去了五台山,這是我第一次帶楊露露旅遊。我在廟裡捐了許多香火錢,一向節儉的她這次沒有心疼,隻是很虔誠地跪拜祈願,我跪在一邊聽見她念念有詞:“保佑爸爸媽媽身體健康,保佑我和梁爽白頭偕老。”六一兒童節,領著這個超齡兒童去了趟石景山遊樂園,她最愛坐“阿拉伯飛毯”,那種在空中作三百六十度水平飛旋的玩意兒。我不停抱怨她穿得太火辣,一旋起來哪兒都走光。“這是過兒童節嗎?你也太少兒不宜了!”最後我達成了她的夙願,在摩天輪轉到最高點的時候,我們深情擁吻。整個夏天的夜晚我們幾乎泡在了健身中心,我器械她瑜伽。她強調我的腹肌必須練到十六塊,我無奈地告訴她除非用刀拉,否則正常人隻有八塊。我對她的要求也很苛刻,要她能背弓著把腦袋從雙腿間穿出來,她眯著眼睛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這個姿勢:“你想乾嘛呀?原地不動上下通吃呀?太下流了!”秋季到來時,我們的朋友圈子逐漸固定下來。說是圈子,其實也就項禹夫婦加上“四大發明”,但楊露露很滿意,畢竟和在上海時不同,這個圈子同時屬於我們兩個人。項禹之前帶老婆去美國待產,待了半年時間,回國時多了個胖乎乎的兒子,我看著這小家夥胖嘟嘟的圓臉,說你兒子叫項撲或項皮都挺合適。很久沒和他一起喝酒,再次坐到一起的時候,他的人生閱曆又比我多出了那麼一塊。初為人父的項禹滿麵紅光,我問他現在對婚姻還有何看法?他笑了,說很幸福。那天我和他喝了很多酒,各自感慨萬千,同歎世事無常。我說你該知足了,現代成功男士的七大要素你已身兼六樣,事業老婆孩子,車子房子票子。他問我還缺哪樣,我跟他碰了一杯,打著酒嗝說:“小三唄!”他哈哈大笑,說這是個美豔的缺憾,一直保留著能激發想象力,真要落實了就俗了。我歎了口氣連連搖頭,說你沒聽說過一句老話嗎,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這想法要給你老婆知道,她得夜夜失眠。項禹很好奇地問我,那你的意思是我應該立刻找一個,反而促進婚姻穩定和諧?我再次搖頭,說你壓根兒就不該去想。“但是吧,要做到這點確實有點難為你,人都有獵奇心理,有能力去嘗試,但還沒嘗試過的事情,最具**力。”說著我指指自己的鼻子:“該跟我學學,都嘗膩了嘗吐了,安全可靠的好男人就此誕生了。”談到我目前工作的問題,項禹很希望我去他公司:“跟你同學那麼多年,你的能力和思維方式都是我欣賞的,過來幫我吧。”我舉杯敬他,說我不會死要麵子活受罪,也不會跟你客氣,你不說我也把你當我的退路了,但現在好比懷揣幾百萬去飯店洗盤子,底氣足著呢,這麼牛逼的感覺讓我先享受享受。項禹兒子的滿月酒席擺了十來桌,我和楊露露作為乾爹乾媽自然少不了出席,同時受邀的除了他的親朋友好友,還有所有在北京的大學同學。人在落魄時候,最不願意見的就是半生不熟的故友,尤其是跟自己同一起點出發的,如今春風得意的人。不幸的是,此刻見了個齊全。同一桌的六七個同學都是畢業後再沒見過,如今人手一個啤酒肚,煞是整齊劃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些陳年舊事,話題自然轉到了事業家庭。他們紛紛問我在哪兒高就,孩子多大了。我說剛來北漂,尚未婚娶,他們很驚詫,問我之前都在做些什麼,我說我去上個廁所。好不容易尿遁過這個話題,他們又開始討論子女的教育,在他們七嘴八舌的敘述中,我由衷感歎,以犧牲童年加速起跑,究竟是什麼狗屁理論在做後盾。贏在起跑線而輸在終點,這種悲哀緣何能支撐著他們樂此不疲?沒吃幾口菜我便起身告辭,跟項禹打了個招呼,帶著楊露露回歸我們的世界。楊露露很了解我這種隨機的悲憤,一路上不停地開著玩笑,說梁爽同學,你用的是什麼牌子的化妝品,有什麼養顏心得呀?那幫人看著都能做你叔叔了。精彩的人生源自一顆善變的心,這句話我深表讚同,他們的生活已經板上釘釘,執拗的觀念,牢固的傳統,疲憊的身心,或許偶爾也會閃現靈光,不想教科書般地度過餘生,但放眼望去個個如此,便也屈從了。跟著導遊的旗子隨人流挪動,起碼知名景點均能到此一遊。但錯過的,可能是那些人跡罕至的絕美風景。如果我們麻木地站立著,時間隻是從身邊流淌而過的河流,那我們必將無從選擇,任憑**被河水帶走,也任憑老邁衝刷上額頭。好在我們有權選擇,可以隨波,可以逆流,再不濟也能紮入河底,拾取些彆致的貝殼,哪怕隻是做些衣扣,也能讓心愛的姑娘含笑回眸。望著周遭那一群群筆直僵直的軀體,我很想問問他們,真有那麼難嗎?我和楊露露約定,一旦發現生活枯燥乏味,必須立刻采取措施,想儘方法娛樂起來,這是我倆的生活底線。其實這一點兒都不累,幾十年如一日地找樂子而已,這都累的話,那啥都彆乾了躺著等死吧。我辛辛苦苦地投入陽光,是為了生活,不是隻進行光合作用。然而,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生活就如同頑童手中的橡皮泥,原先設想好的作品,捏出來卻永遠似是而非。本以為找了份清新爽潔的工作,雖不是朝九晚五,但也好過以往的黑白顛倒。可老天爺給我開了個巨大的玩笑,純黑色幽默:我又得開始泡K房了。故事的關鍵人物是一個新客戶,一家雜誌社的市場部總監,部門人不多,可權利卻不小,每年數十場發布會,還時不時能搞個頒獎晚會出來。公司老板對這塊業務垂涎已久,好不容易托關係連上了這條線,本想親自出馬,但碰巧天津有個項目抽不開身,於是就把這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我。我並沒有感到受寵若驚,放眼整個公司,比我適合乾這事兒的人還真找不出來。老板為此特意找我聊了一個小時,最後情真意切地勉勵我:“要是搞不定,你就去死吧!”我很欣賞他的坦率和平易近人的語言風格,我拍著胸脯向他保證:“要不是搞不定,他會死在我前麵。”當晚就約了這位總監吃飯,此人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個老滑頭。姓孟,四十五歲左右,北京人,話多但不失幽默,尤其喜愛電影,聊起電影來滔滔不絕,據說還親自搗鼓過一陣,雖然那些經他手的片子統統形跡可疑且下落不明,但仍不妨礙我尊稱他一聲孟導。這個稱謂讓他連連擺手推辭,但看著他喜笑顏開的表情,我知道已成功找準了他的**,讓他潮吹隻是個時間問題。拍馬屁是門深奧的學問,其中精髓就如一首歌中唱到:“想拍就拍,要拍得響亮,就算沒有人為我鼓掌,至少能讓他無恥地自我欣賞。”聊唄,他愛聊啥我就聊啥,時刻保持著慢他半拍但不會掉隊的速率,絕不直接誇他,而要他從我求知若渴的神情中體驗自我升華。總之,我們的第一次晚餐氣氛融洽,到買單的時候他還象征性地掏出了錢包,我猛撲過去把他的手死死按住,說您這不是抽我耳光嗎?從您這兒學習到了那麼多東西,話說朝聞道夕死可以,更何況隻是買個小單。他哈哈笑著,說小梁你太客氣了,大家切磋探討一下而已嘛。“那後麵的活動你可不許跟我搶!做哥哥的怎麼也得意思意思。”我聞言愣了一下,雖說我早就有此安排,但沒想到他會自己提出來,生怕我沒混過似的,猴急之程度令我歎為觀止。我說今晚您就把錢包老老實實地揣兜裡,花錢我來,享受您去。“咱去酒吧坐坐還是去桑拿泡個澡?”“老啦,酒吧適合你們年輕人去,桑拿麼,不急不急。我平時倒是愛唱個歌……”我明白了,還真是有緣,換在一年前,他依舊會是我的客戶。我們去了項禹帶客戶去的那家歌廳,那是我唯一去過的北京K房,環境不錯,小姐質量也過得去,雖說價格偏高,但反正是公款,咱也難得腐敗一把。路上給楊露露發了條信息,說在陪一個重要客戶,如果太晚了就先睡彆等我。不一會兒她就回了一條:“老公辛苦了,露露偏要等你!”像孟導這種歲數的K房客人我見過最多,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中有黃臉婆,上半身疲勞,下半身審美疲勞。被這幾十年的閱曆鍛造後,曾經燃燒的鬥誌,在麵對紛繁的人際關係時,光會鬥了沒有誌了;曾經旺盛的精力,在麵對老婆時,光剩精了沒有力了。除了青春痘,所有男人可能碰到的煩心事統統堆在眼前。我覺得,在這層層重壓下,垮掉的一代應該是特指他們。如果說責任是他們力量的源泉,那K房就是一碗烈酒,麻醉神經後,仿佛又回到蔥蘢少年時。我醉醺醺地回到家裡,已是淩晨一點,好在那位孟導也喝多了,否則保證還會拍著我的肩膀說:“又讓老弟破費了,下麵的活動彆再跟我搶啦!”而下麵的活動鐵定是“下麵”的活動。那盞暖色的小台燈還亮著,楊露露穿著我一件肥大的T恤坐在床頭,膝蓋上平攤著一本,一隻手攥著電視遙控器,另一隻手耷拉在枕頭邊,腦袋呈四十五度角歪向肩頭,姿勢彆扭,但睡得異常香甜。我躡手躡腳地蹲到床邊,仔細端詳著她,似乎已有很多年沒有這樣安靜地注視過她了,依舊那樣眉目如畫、表情生動。我怎麼都想象不出她老了以後的樣子,那該是一個多麼古靈精怪的小老太婆啊。我輕輕地把被子拉過來給她蓋上,托住她細細的脖子把她放平在**。她嘟嘟囔囔地翻了一個身,胳膊習慣性往旁邊一搭,隨即警覺地摸索了一陣,突然觸電般地跳了起來,瞪著迷茫的大眼睛四下張望。我摸摸她的頭發,說你快睡吧,我在這兒呢。楊露露定定地看著我,嘴一扁表情淒楚萬分,說以為你又要不回來了。我嗬嗬笑著,說怎麼可能呢,我不回來還能去哪兒?她雙手勾住我的脖子來回搖晃,“你以後要是不回來,我就不睡覺,心疼死你!”我說之前是誰說要等我,結果睡得跟小豬似的?楊露露手一叉腰,氣勢洶洶地反駁我:“我那隻是閉目養神!”楊露露光著腳跳下床,用微波爐給我熱了點剩飯剩菜,雖說晚飯吃的東西在K房廁所裡吐了個乾淨,但挺長時間沒有喝過那麼多酒,胃裡開始火燒火燎地難受起來,我說先放放,一會兒再吃。躺到**喘著粗氣,一時間感覺筋疲力儘,我說露露,你也彆忙了,快躺過來幫我揉揉肚子。她爬上床緊靠著我,把溫暖的小手壓在我胃部,疼痛舒緩了許多,她誇張地**著鼻子,說又是一身酒氣,難聞死了。我問她那麼多年還沒習慣嗎?她翻了下白眼:“不是什麼事兒見多了就能習慣,要願意去習慣才行。”過了一會兒,她給我端來一杯熱水,扶我起來喝了半杯,問我晚上陪什麼客戶,怎麼喝到那麼晚。我把那個孟導的事跡簡要地複述了一遍,說幸好我舍命把他給灌趴下,否則現在肯定還在桑拿裡泡著。楊露露斜著眼睛看著我,一臉似笑非笑:“那不挺好嘛,咱家也不富裕,沒閒錢給你出去打炮,我這個做媳婦兒的內疚著呢。好不容易盼到個公費的機會,你傻呀你,一點兒都不珍惜!”我強忍住笑,生怕又牽扯起胃疼,一臉正色地告訴她:“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梁爽是誰?打炮還花錢?笑話!”“喲,瞧您說的,是不是還曾經靠這個賺過錢呐?”“你給我二百,我找你五十,全國統一價,我今晚就賺給你看看。”楊露露二話沒說就把我錢包掏了出來,抽出二百塊錢,嘴裡喃喃自語著:“都說鴨比雞貴,沒想到運氣好,趕上個跳樓價。”我見她來真格的了,連忙用被子蒙住頭,哼哼唧唧地繼續裝胃疼,楊露露也鑽進被窩,湊到我跟前,笑嘻嘻地問我真不想賺錢啦?我一把把被子掀開,說你比用公款還黑,拿我的錢來嫖我,你當你是地產開發商啊?孟導到K房中的表現我隻能用藝術二字來形容,根據美學原則來分的話,他集語言藝術、造型藝術、表演藝術於一身,把一個現代藝術家的放浪形骸與不拘一格展現得淋漓儘致。有時候價格的水分可以人為榨乾,我敢說,我替他付的那五百小費就絕對物超所值。小姐進屋後他客氣地讓我先挑,我說我這場合來得少,沒什麼經驗,還是孟導您先來。他愉悅地接受了這個建議,眯著眼睛掃視了一會兒,伸手一指,一個娃娃臉熟婦身材的小姐便笑吟吟地坐了過來。他扭頭向我傳授著經驗,說挑小姐就要挑真材實料的,我剛想問他指的是哪方麵,就看見他的手已經探進了那姑娘的肚兜,真材實料地摸索起來。我連忙閉嘴,再不明白也忒傻點了。為了迎合他的口味,我也選了個學生妹版的**肥臀,他挪動屁股騰出和我之間的位置讓她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連連誇我眼光好。我說要不就讓她也陪你,我再選一個好了,他說不用不用,然後湊過來輕聲告訴我:“找小姐就要找一個,盯住了上,叫多了隻是瞎鬨,沒下文的。”我裝作獲益匪淺的模樣,暗地裡豎起大拇指,果然是個行家。話雖如此,我還是讓我那個小姐儘量往他身上湊,我的任務隻有兩個,一是敬酒,二是不停地叫孟導,把這稱呼裱起來掛出來讓所有人敬仰。孟導顯然非常滿意,對著兩個小姐誇誇其談、口若懸河。我要是事先不了解他的身份,也會以為該導演是為了新片下基層選秀呢。真不知道之前有多少個做著夢的“孟女郎”被他潛過。唯一比他嘴更忙的就是他的手,把身邊的小姐從表裡到內在了解個透徹。相信日後蒙住眼睛也能摸出自己的女主角。我發現了一個挺奇怪的現象,這兩個小姐居然對此非常感興趣,七嘴八舌地打聽細節,還問什麼時候能去試鏡,表情認真看不出絲毫虛情假意。這要換成我以前的那幫小姐,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事情,她們會做春夢、發財夢,甚至是變性的夢,但連續睡上二十年,也不會做到明星夢。我仔細思考了一下,終於恍然大悟,原因就出在小姐的素質上。我那幫小姐多數沒受過良好教育,眼界狹隘,想法單一;而這裡的小姐層次高出許多,在座兩個小妹妹從談吐上分析,沒準兒真是本科在讀,連感歎語都是倫敦腔的“my god”。人家是有理想有抱負的,坐台隻是賺第一桶金的過渡之舉。原來有文化的人更好騙,要得越多**的入口也就越多,在各類**中均保持清醒頭腦的,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裡能認識一個。喝多以後,孟導對我說了許多仗義的話,但我對生意的事隻字未提,隻說交個朋友。他拍著我的肩膀說:“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買完單,我打車先把他送回了家。上車前他口齒不清地給他老婆打電話,說被廣告公司的人拖住喝酒談業務。我立刻走到遠處,也用醉醺醺的語調衝他喊:“孟總,這飯吃完了,總該去娛樂一下吧?”他立刻順竿子上爬,語調嚴肅地回答:“不去那種場合,時候不早我得回家了!”說完竟然衝我頑皮地擠了下眼睛,我頓時毛骨悚然,雞皮疙瘩隨風吹散。陪客戶乾一百件好事不如陪他乾一件壞事,尤其是這種同仇敵愾的戰友情誼,成功幫他唬過了老婆,他更是對我讚賞有加,說小夥子會來事兒,前途不可限量。不記得是第幾個人說我前途不可限量了,我的前途在哪兒呢,為什麼他們知道得比我還清楚?一周後去公司報銷的時候,已經累積了三次K房賬單,老板看了眼報銷金額,很滿意地笑了,說如果隻花了幾百塊飯錢,那就說明你徹底失敗了。我哭著臉問他能不能換個人跟進:“歌廳我實在是沒興趣,可那個姓孟的現在三天兩頭拖我去!”老板心情大好,扔給我一根中華:“你以前到底是做什麼的呀?很有開發客戶的天賦嘛。你就彆裝了,給你免費找小姐還那麼多抱怨?”我隻有選擇沉默,除非告訴他我曾經是個爸爸桑,那才能同時解答他這兩個問題。一個月後,孟導所在的雜誌社和我們公司簽訂了一份為期一年的合作協議,在第一個項目開始前,我遞交了辭呈。楊露露對我的辭職頗感意外,曾問過我原因,我說因為厭倦了陪客戶花天酒地,隻想朝九晚五地過正常日子。她聽了十分開心,因為我終於不用再淩晨喝醉了回家。“就是嘛,再這樣下去,感覺你又回到以前生活了!你說你這做廣告的,跟做爸爸桑有啥區彆?”想想也是,百轉輪回,偏偏又殊途同歸,實在是莫名得厲害。其實,這個原因隻是個靜默著的炸藥桶,如果沒有點燃的導火索,我未必會走得如此急切。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根導火索是個不知名的小姐,點燃的人正是孟導,也可以說,是我自己。事情說出來平淡無奇,在一次和孟導去K房的時候,他對一個新來的小姐上下其手,被推卻幾次後惱羞成怒,用幾近侮辱的語言把那個小姑娘給罵哭了。當時我什麼都沒做,至今我都不能理解為什麼沒有衝上去抽他幾個耳光,甚至沒有站出來為那小姐說講句辯解的話語。如果非要給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我要為公司負責。所以,我負責了,他們對我的信任我給出了交代,卸下這份責任以後,我必須要給自己一個交代。否則生活裡縱然有愛情有麵包,也隻是一具甜蜜鮮活的行屍走肉。總以為一個新的開始可以與往事並存於不同時空,而不是親手摧毀所有過往,在一片廢墟的原址上重建樓房。我不能無視自己的麻木,小姐這個族群在我的人生軌跡中曾扮演過何等重要的角色,我和她們一同披荊斬棘,挑戰世俗的目光。如今,我流於世俗了,無可厚非;但我化身荊棘了,則不可饒恕。失業的日子裡,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給楊露露發短信,告訴她我幾點起的床,彙報我中午吃了幾兩麵條,敘述網上的奇聞軼事,商討晚上想吃的菜肴。從她上班到下班的八小時裡,我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她隨時隨地都知道我在乾什麼,包括我在想什麼。我的生活空間,就像我每兩天擦一回的玻璃窗,透明得仿佛不存在一樣。我給這種病態表現起了個拗口的名字,叫“無定向後天持續強迫性自信缺乏軟飯綜合症”,楊露露並不介意我暫時沒有收入,我卻鬱悶得昏天黑地。我試圖找尋一條適合自己長遠發展的職業道路,而不滿足於眼前一份糊口的工作。這並不是我眼高手低,隻是在我心目中,事業與工作有著本質的區彆,前者是長線的規劃,能調動起自己所有的能量、興趣與熱情;後者隻是短期的交易,儘量等價地用勞力換取生存砝碼。我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隨手扔到人才市場上,都是比自己年齡小一大截、證書多一大把的熱血青年。都說成熟的男人會為了理想卑賤地活著,而我此刻僅存的與理想沾點邊的,就剩光禿禿的一枚楊露露。為了她而卑賤,我同意,她也不會同意,我必須讓她為我驕傲。心態搖滾,眼界朋克,情緒藍調,卻拉著把破二胡賣藝養家,這應當是我目前狀態的最好寫照。在楊露露下班前,我照例把家裡收拾得乾淨整潔,還從小區的花壇裡偷摸著采了把不知名的小野花,插在花瓶裡居然有滿天星的效果,這很讓我滿意。每天我都變著法兒的讓家裡多出點小驚喜,仿佛隻有這樣,楊露露才會轉移視線,不會發覺我的一成不變。楊露露上班很有規律,從不遲到也從不加班,每天六點半就會準時傳來門鎖聲,前後誤差絕不超過十分鐘。可今晚我足足等到八點,桌上的菜都涼了,依舊沒有聽見那聲熟悉的“老公,我回來啦”!我忍不住打了她的手機,才響了一聲她就接了起來,說快到啦就在家門口了。話音剛落門就開了,楊露露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口,手裡還拎著一個大袋子。進門她二話不說就從袋子裡掏出一件西服,催促我趕緊穿上試試。我莫名其妙地穿上以後,她背著手圍著我轉了兩圈,連連點頭,說咱家梁爽打扮打扮還是能迷死個把傻妞的。我把衣服脫了下來,問她怎麼那麼晚回家也不來個電話,沒事兒買什麼衣服呀?她神秘兮兮說下班以後部門開會打不了電話,而且想給你個驚喜,說著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現在站在你麵前的可是個成功人士,你媳婦兒我升職啦!”看著她得意洋洋的模樣,我笑著說我當什麼大事兒呢,快坐下吃飯,我去把湯熱一下。楊露露生氣地捶了我一把,說你這人真沒勁。“你要是不對我溫柔體貼、柔情蜜意的,我隻能一條道兒跑到黑去做女強人了,到時候你想見我都得去跟我帥哥秘書預約。”我一聲不響地端起湯走向廚房,情緒低到了冰點。我知道我不該有如此表現,該和她分享生活中每滴成功與快樂。但既然是分享,我也應拿出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我摸摸口袋,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