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不再是狼(1 / 1)

紅塵為我傾倒 羅欣 4369 字 16天前

大學畢業離開北京時,隻有一個旅行包,四年裡所有的教科書工具書賣了八塊三毛,那個收廢紙的老爺爺和藹可親,說小夥子前途無量;如今又回到這裡,仍是一個旅行包,十年間所有的閱曆拋於鬨市也無人問津,路人神情冷漠,瞅我一眼,心想,又是一個北漂。沒有完整詳儘的藍圖鋪展在麵前,回首這三十多年撲朔迷離的人生軌跡,我很想對生活傾訴點什麼,但它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我牽連到它,已是莫大的委屈。於是我唯有衝它豎起中指,笑而不語。在租房子的過程中,幾乎所有的中介和房東都會小心翼翼地問我一句:“你是搞藝術的吧?”最初我還很客氣地回答我不是,非但搞不來藝術,連被搞都不夠資格。但他們還是滿臉狐疑地上下打量,似乎非要挖掘出我那麼多年都未曾冒泡的藝術細胞。在跑了十幾家中介以後,我終於領悟到一點,我不幸擁有了藝術界人士的所有裝備與造型,而這些東西在絕大多數老百姓眼中,和道德人品直接掛鉤。這一杆子打倒一片的作風,正是這些善良淳樸的人們,最完善的自我保護。我很想告訴他們,長頭發的愛因斯坦不是唱搖滾的,光頭的葛優不是剛出獄的,戴耳環的喬丹不是街頭混的,穿燕尾服打領結的朗朗,偏偏才是搞藝術的。但我什麼都沒說,徑直找了家理發店,跟發型師說剪短,他問我多短,我脫口而出:“像好人那麼短。”回到賓館,我摘去耳環,對著鏡子端詳了好半天,鏡中的梁爽隻要不壞笑,還是蠻規矩的,任誰都想不到他曾經是個爸爸桑。隻這麼一轉眼工夫就成好人了,心裡想想,還真他媽的簡單,那些對我持懷疑態度的人們呐,你們也太好騙了。此番再度出擊就順利了許多。沒費多少周折就在朝陽區租了一套三居室,當然,我隻是三個房客其中之一。以前很不喜歡與陌生人合租房子,雖然回屋後自成天地,但在廚房廁所客廳這些公用場地裡,總要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個社會充斥了太多最熟悉的陌生人,回到家中仍要麵對此等不冷不熱的尷尬,實在是一種煎熬。最為關鍵的是,哪兒那麼多單身美女加空姐,與你合租房子呀?難怪這樣的藝術作品能火,多少男人都眼巴巴地盼著呢!但我無從挑剔,我隻是個大齡無業人員,正處於坐吃山空的敗家階段。前輩哲人都說了,認清自己的位置就已成功一半。其實這句話很討巧,認不清固然難以成功,即便你認清了仍未成功,他也沒說錯,你還半路上堵著呢。像這種左右逢源、模棱兩可的所謂至理名言,我也可以信手拈來,比如:當你和足夠多的女人上過床以後,才會發現丟失了愛情。沒發現是吧?那就是還沒上夠唄;發現了是吧?誰叫你上那麼多的;你隻上過一個?那對你來說,一個已經足夠多了。 和我同一屋簷下的是兩個單身漢,都屬於極品類,一個下班回家就把自己關屋裡上網,上廁所都抱著筆記本電腦,交流基本靠鍵盤,購物基本靠鼠標,宅得無邊無際;另一個和他正相反,難得回家也必定呼朋喚友,哪怕在客廳裡集體看電視廣告都樂不可支,非到累休克了才肯回自己屋睡覺,屬於鬱悶壓抑型派對動物,但我敢肯定,要是能發他一姑娘,他絕對比前一位更宅。我和他們倆保持著客套的距離,隻想儘快找一份工作,等生活穩定下來就搬走獨居,否則夾在他們中間,非精神分裂不可。在網上投了些簡曆,但完全沒有方向性,本身我這個外語專業的就屬於萬金油人才,什麼行業都能插一腿,但跟小三似的,插足歸插足,卻很難扶正。更何況那麼多年也沒在K房裡遇見過法國客人,自然荒廢得一塌糊塗。第一家找我麵試的是家建築公司,有個援外建設的項目,要派我去非洲當幾年翻譯。我一口就回絕了,不是我不願幫助那些非洲窮哥們兒,可當年被法國殖民過的非洲國家實在是又窮又亂。彆美金沒掙著,先被當地什麼武裝給綁架走了,再拍段視頻全球播放,就算為了他們的民族自由我被光榮獻身,也沒人會把我當白求恩似的紀念著。第二家稍微靠點譜,和我畢業後第一份工作相似,航運物流那塊兒的,可居然要將我外派到上海。我好不容易下決心逃離傷心地,又屁顛屁顛為了幾千塊錢回來了,那不是吃飽了撐的嗎?最後我拓展了思路,隻要是看著順眼的工作,我就在網上亂投一氣。幸虧是網絡時代,換在當年,光郵票錢都夠我一個月工資。憑借我篡改的麵目全非的工作經曆和一張名牌大學的文憑,沒過一個禮拜,我就堂而皇之地去一家廣告公司打卡報道了。他們主要的項目就是策劃會展、發布會或者商演,但對我而言,不就是和客戶打交道嘛,這我熟。公司裡連老板都比我年輕,給我介紹說這是一支充滿蓬勃朝氣的團隊。我點點頭心安了不少,心想哪怕他們知道我的曆史,也不會擔心我破壞這種氛圍,畢竟我以前的工種也很朝氣蓬勃,隻不過局限在黑夜裡的下半身。公司不大,一共才七八個人,男女各一半。我估計我的美女運前幾年透支得太厲害,來到北京後就沒見過我忍心看第二眼的。這幾個即將與我共事的女性更是慘不忍睹,實在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但不靠又沒辦法,能狠下心關燈閉眼“靠”她們的,該具備多豐富的想象力啊。之前還擔心自己賊心不改,搞出點辦公室戀情,這下好,踏實了。之後的一個多月裡,正趕上一個大項目,超負荷的工作強度徹底將我的作息習慣扭轉了過來,每天下班都十一二點,到家就想睡覺,什麼酒精美女都沒枕頭讓我眷戀。在這份疲憊裡,我感覺自己正在塗抹著過去,麻木著現在,可是,依舊看不見未來。項目收尾後,大夥兒都像被抽走繩索的木偶集體坍塌,公司組織的慶功宴也無人響應,都說隻想回家睡個幾天幾夜。加上春節臨近沒彆的項目可接,老板索性就放了個長假,連帶著春節假期,足有半個月的空閒時間,所有人歡呼著四散奔走回自己的世界。我的世界又在哪裡呢?原本想回家好好補充一下睡眠,但躺到**反而睡不著了,衝動地想立刻買一張回上海的機票,重新和那群無比熟悉的朋友歡歌暢飲。但我艱難地克製住了,如果再度紮回黑夜,我不知道自己還有無勇氣脫身而出。幾天後,兩位室友也都收拾行李投入春運大軍,我給父母打了個電話,說過年準備留在北京,我爸說好的,春節隻不過是個回家的因頭,不湊這個熱鬨也好,你空的時候隨時都能回來。我媽接過電話,說一個人在外地過年多孤單,抽空去看看楊露露吧,你們好歹相識一場。以往過年前,送楊露露到機場是個固定任務,她穿著那件紅色羽絨服,拖著米老鼠行李箱,緊緊靠在我懷裡,像一團冒著熱氣的紅色海綿。每次我催她登機,她總說急什麼呀,今年看一眼少一眼了。我們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接吻,她幾乎把整個身體都掛到我脖子上,臨走前氣呼呼地得出結論:“兩地分居太悲慘了!”我笑著說你隻不過回家過年,怎麼能算兩地分居?她仰起頭問我什麼時候才能一起過年呀,我說明年吧,她說好的,咱們拉勾!我總說明年吧,總是在拉勾。一般年初五前後她就會回來,我去接她的時候她蹦蹦跳跳神氣活現,我怪她一年回去一次也不多陪陪父母,她摟著我露出一臉的憐香惜玉:“大過年的,K房發廊的小姐都回家了,你想摘朵野花都沒地兒下手,所以家花隻能趕回來伺候大爺啦!”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一個人在外地過年,但從沒想過要去刻意製造些淒涼的氛圍,手捧一碗泡麵顧影自憐,那純屬自虐行徑。我早早往冰箱裡儲備好了食物,從下午就開始洗洗涮涮,準備做一桌豐盛的年夜飯犒勞自己,還特意去買了兩瓶芬蘭伏特加,自斟自飲想來也彆有一番味道。這頓飯做的格外細致耐心,我仿佛擁有全世界的時間,聽著音樂不慌不忙,等街上陸陸續續地傳來爆竹聲的時候,我望著滿桌子的菜肴,滿意地笑了。家裡沒有酒杯,我取了隻缺了口的飯碗用來盛酒。在喝第一口前,發了條短信給呂堅:“兄弟,新的一年快到了,祝一切安好!這是我北京號碼,等你回音,梁爽。”其實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沉澱,那些往事的劃痕已淺淡得不見蹤影,少了許多情緒,卻平添更多懷念。等了兩根煙的工夫,手機始終靜悄悄的,我苦笑了一下,一口喝乾那碗酒。在喝第二口前,我撥通了優優的手機。電話裡的背景聲異常嘈雜,聽著像是在飯桌上,優優細聲細氣地問道:“喂,請問哪位?”我愣了一下,真懷疑自己聽錯了,我說靠,你是優優嗎?“我是,請問哪位?”我差點把手機都掉地上,說我是梁爽,你啥時候變那麼溫柔了?“噢,請等一下。”緊接著就聽見一陣小碎步,開門聲關門聲,然後一下子安靜了不少。“哇!是梁哥呀,你可想死我啦!”剛才她說話聲太輕,我把手機死死地貼住耳朵,她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呐喊震得我耳朵嗡嗡直響。我哈哈大笑,說這才是優優嘛:“怎麼?回家了?裝淑女了?”“呸呸呸,跟你說了不要叫我輸女,晚上還要搓麻將呢。對呀,我前兩天回老家了,在我媽麵前我可大家閨秀呢。”我強忍住笑,絞儘腦汁也想象不出優優大家閨秀的模樣。我問她最近還好嗎,她說還不是那樣,在羅陽那邊新招了不少小姐,現在生意不錯。“可是梁哥,你不在不好玩!我們姐妹都很想你,真的!天天想,你回來吧!”聽完這句話,我毫無征兆地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這完全超出我的經驗範圍,不知從何時起我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我仰起頭,故作輕鬆地轉移開話題,說那個霍小龍你還有聯係嗎?我怕她忘了是誰,還刻意提醒了一句:“就是那個給你講德國故事的人。”沒想到一提這個問題,優優便開始支支吾吾詞不達意,我覺得挺奇怪,這不像她一貫爽朗的作風。“到底怎麼啦?跟你梁哥有什麼話不能說?”優優最後掙紮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大喊了聲:“老霍,你過來!”然後就聽見咚咚的腳步聲,不一會兒,霍小龍忠厚的嗓音傳進話筒:“優優,你叫我?跟誰打電話呢?阿姨叫你快去吃飯。”“知道啦知道啦,煩死了。是梁哥,你跟他說兩句吧!”我這邊已經笑得趴桌子上了,感覺很久很久都沒這樣開心過。我說小霍你真行,這麼快就上門啦,優優是個好姑娘,你可一定不能辜負她。霍小龍嗬嗬笑著,說你儘管放心,優優就交給我了。優優在一旁嚷嚷著:“誰說要交給你了呀,自說自話的。你快出去快出去,我跟梁哥還有話說。”優優語調嬌嗔,貌似呼呼喝喝,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柔情蜜意。我說優優,我由衷為你高興,你好好的,新年快樂!本來還準備問她酒爺和唐小靜那邊的情況,但最終沒有問出口,在這個辭舊迎新的日子裡,何必為她為自己徒增煩惱。掛斷電話我連乾兩碗酒,分彆遙敬了優優和霍小龍,腸胃裡頓時火辣辣的,連胸腔都蔓延到了餘溫。我一邊笑著一邊大口吃菜,還含含糊糊地哼唱小曲。窗外的鞭炮聲逐漸密集起來,新年越來越近了。一瓶酒喝完了,第二瓶喝不動了,我對自己說:“梁爽,你很堅強,一個人的生活無比自由!”我又對自己說:“梁爽,你還要裝逼到什麼時候?”是的,我開始自言自語,開始胡言亂語,開始信口開河,開始言不由衷。或許,早己開始而不自知,此刻被徹骨的寂寥抽打得原形畢露。你們可曾留戀我,會在今後的夜晚替我慷慨激昂?你們可曾忘記我,會在黎明前的宿醉裡黯然神傷?我無處躲藏,彆再為我指點方向。唯有那鬱金香的光芒,讓我,不再是狼。在家家戶戶傳出《歡樂今宵》的歌聲時,我掏出手機撥通了楊露露的號碼,我說露露,我想你了,我不管你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我要和你一起過新年,我要一直和你一起過新年。楊露露沉默了許久,說你醉了。我說我是醉了,但仍然走到了你家樓下。她吃驚的表情在我腦海中盤旋飛舞,她說你等下,我這就下來。我說不用了,我上來。走進楊露露的家門,我深深地一鞠躬,說:“叔叔,阿姨,新年好,我就是梁爽!”夜空裡最璀璨的那顆星辰也許早已不複存在,爆炸後的光芒跋涉了億萬光年才映入眼簾。這很像我們的幸福,真正感悟到的那一刻,其實已失去很久。我們時常期盼著能從頭開始,以當前的心境與感悟去重新處理曾經搞砸的那一切。這不容易,但仔細想想,卻也並非癡人說夢。相信一點,愛恨交織遠遠勝過萍水相逢。我曾把婚姻和自由分彆擱置在兩個陣營中,鼓勵它們各抒己見,攛掇它們衝突撕咬。我錯在高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人生的真諦、生活的追求,這些被無數哲人鑽研爭辯了上千年的問題,我竟想用三十多年的淺浮經曆去剖析完全。於是,紛繁蕪雜的念頭、至死糾結的矛盾將我拖入一個滿是鏡子的迷宮,任何方向似乎都是出路,任意扭頭都能看到自己。撥開這層迷紗,拋卻這道謎題,我看見了楊露露,我愛的和愛我的,簡單得讓我汗流浹背。從楊露露家裡出來,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忙不迭地從口袋裡掏出煙點上,深吸一口感覺如釋重負。扭頭看了眼身邊的楊露露,她正背著雙手,歪著腦袋,眯縫著眼睛,一動不動地打量我,笑得像隻剛偷完雞的小狐狸。我說你笑什麼笑,你媽誇我老實本分那是慧眼識珠,我隱藏那麼多年的真麵目被她老人家一眼就挖出來了,這點你真得跟她學學。話還沒說完,楊露露就撲上來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說你還真得意上了呀:“老實交代,這身土得掉渣的衣服是哪個工棚裡翻出來的?還有你這發型,自己對著鏡子用指甲刀絞的吧?你這形象見我爸媽可以,可千萬彆出現在我朋友麵前,我會羞愧地投河自儘的。”我一臉正色,說這可是我精心打造的職業形象,老板和客戶都誇我質樸低調。說完我心中突然一動,故意裝傻地問道,我老土是我的事兒,你羞愧什麼呀?楊露露果然還是老樣子,一根腸子貫通天地,她雙手叉腰氣呼呼地說:“廢話,沒聽說過嗎?一個土鱉男人的背後,必定有一個更土鱉的女人。”我搖搖頭,說這倒是第一回聽說。“不過我聽過另一種說法,叫一個自甘土鱉的男人背後,必定能冒出一個回心轉意的女人。”楊露露笑了,綻放出那無比熟悉的笑容,她瞪著大眼睛,憂慮地看著我:“是啊,你都已經這麼土鱉了,再這樣放縱下去,多給市容添亂呀!”我扔掉煙頭,連連點頭稱是,說你作為一個有覺悟的公民,應該勇於擔負起這個責任,說完笑嘻嘻地伸手抱她。她踢踏著拖鞋一溜煙跑出老遠,說等你形象改造完了再抱,被人看見丟死人了。我歎了口氣,說好吧,我頭發長得慢,估計兩三個月以後能抱抱你。楊露露墨墨跡跡地蹭了回來,咬著嘴唇四下張望了一會兒:“現在沒人,要不,就抱一下?”我一把把她拉進懷裡,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周圍萬籟俱寂,我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之前的酒醒了,此刻重又天旋地轉。時隔數月,我再一次緊緊擁抱住了楊露露,那朵芬芳的鬱金香,那抹靈動的笑意,那段精靈般的舞蹈,在我的世界裡滋長蔓延。新年裡的第一天,我終於觸摸到了未來,鮮活而又溫潤。“現在沒人,要不……”楊露露抬起頭,神情俏皮地接口道:“要不,就親一個?”這半個月的假期經曆,說出來實在是愧對父母。我幾乎天天往楊露露家裡跑,進屋就東張西望地找活乾,可惜現在家家戶戶都用上了管道煤氣,否則照我的熱情,一天能幫他們家換一個煤氣罐。知道她父母每天早餐喝牛奶以後,我每次去都會帶上一箱,到最後連我自己都看不過去了,估計他們當水喝且養成牛奶浴的習慣,才能在保質期前把存貨消滅乾淨。大掃除了三次,晚飯燒了七次,電腦鬼使神差地修好了一次,一個上海好男人的形象被我展現得淋漓儘致。她媽現在見我進門就笑眯眯的,還沒等我說話就搶先申明:“今天好好坐坐,真沒活乾了。”她爸喜歡看NBA,這也正是我的至愛,老少兩代一起喝啤酒看比賽的時候,我都能哈哈大笑著拍老爺子肩膀。除了看球就是下象棋,我們一下就一天,我從頭到尾就沒贏過,連裝都不用裝,非常省心省力地就把他哄得天天問楊露露:“小梁明天還來不?”每次隻要我在她家,最受冷落的就是楊露露,我鞍前馬後忙忙碌碌,她父母笑逐顏開心花怒放,她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像個小幽靈似地在家裡轉來轉去,偏偏沒人有空招呼她,隻能撅著嘴回自己房間。有幾次她和父母鬨彆扭,我都義無反顧地站在老人家一邊,語重心長、引經據典,把她教育得直翻白眼。有一天上午她父母出門,我坐在她家沙發上看報紙,她突然走過來蹲在我麵前,胳膊架在我膝蓋上,托著腦袋仔細打量我。我知道她想說什麼,於是把報紙收起來,專心致誌地和她對望。“我說小梁子啊,這麼多年我咋就沒看出來呢?”我撫摸著她的小腦袋,很慈祥地告訴他,男人吧都是一本書,有薄有厚,如果幾下就被女人翻完那就太可悲了。楊露露撇撇嘴,說你意思是你怎麼著也得上大英百科的級彆吧?我搖搖頭,拉著她坐到我腿上,神秘兮兮地說:“我是禁書,而且是手抄本,隻在小範圍私下傳閱,不沾親帶故的一輩子都見不著。”楊露露伸手摟住我脖子,咯咯笑著,說我知道了,肯定全是色情描寫。說完她眉頭一挑,氣勢洶洶地繼續逼問:“你彆跟我打岔,坦白從寬,你究竟是何居心?照這趨勢下去,我爸媽都要把我攆出去,把房間騰給你住了。”我大呼冤枉,說我能有什麼居心呀?我梁爽最愛孝敬老人了!楊露露嘴角帶著笑意,突然狠狠地在我大腿上扭了一把,然後一言不發繼續盯著我。我疼得渾身一哆嗦,差點把她從懷裡扔出去:“好吧,我承認,你父母特彆可愛,這年頭流行忘年交,我在北京又沒什麼朋友……”還沒說完,另一條大腿又傳來劇痛。我連連求饒,說我招了還不行嗎,我是有那麼一點點私心,但全是為你著想的:“在上海天高皇帝遠,你父母管不著,但在北京你要是哭著喊著想跟我同居,就算我勉強同意了,但你爸不同意,一怒之下棒打野鴛鴦,那你可怎麼辦呀?起碼要讓他們感覺我是個靠譜的好青年吧。”楊露露呸了一聲,笑顏如花,說你才哭著喊著要同居呢。她父母回來以後,我陪他爸在客廳裡看球賽,中場休息時候,看見楊露露站在臥室門口衝我拚命招手,我好奇地走過去,被她一把拖進屋裡,她趴我耳邊悄悄地說:“我偷偷告訴你啊,剛才我探過我爸媽口風了,他們都沒意見,還不停誇你呢。”我一臉迷茫,說什麼沒意見?她跺著腳罵我笨死了:“就你前麵說的那事兒呀!”我恍然大悟,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心裡美滋滋的。但仔細一想覺得不對,我說剛才我可都在場,你什麼時候跟你爸媽交流過同居的事兒了?楊露露微微一怔,小臉瞬間通紅,我哈哈大笑,說你還不承認,這問題你早就問過了吧?迫不及待了吧?楊露露連推帶搡把我趕出房間,說你討厭死了。下午本來還想殺幾盤棋,但楊露露堅決反對,非拖著我去逛街,她父母也隨聲附和,說出去去逛逛吧,今天陽光多好。“今天陽光多好。”這句話在我之前的那許多年裡,不具備絲毫意義。無數個日夜顛倒中,所有熟悉的景物都沒有陽光照耀,那是種蒼白的略帶病態的情調。這段時期,我幾乎沒有任何過渡就閃身進入了對立的生活,有時不禁暗暗傾佩自己的適應能力,但冷靜下來想想,也可能是自己毫無定性的緣故?沐浴在初春的陽光裡,看著往來穿梭的人群,心情突然好得出奇,一時間竟被自己的平凡所深深感動。原來這個世界並沒有我原先想象得那般糟糕,我究竟是被什麼改變的?那麼出乎意料,是情感的頓悟,還是,絕望後的叛逃?我問楊露露去哪兒逛,她一臉壞笑地說天那麼冷,逛街乾嘛呀。“走,帶我視察你的狗窩去!”這還是楊露露第一次去我住的地方,進門她看是三居室,立刻嘟嘟囔囔地怪我太奢侈,一個人住那麼大的地方:“夜裡上廁所你不害怕呀?”我笑著推開那間最小臥室的門,說你彆到處亂竄,唯一要視察的地方隻有這裡。楊露露脫去外套,把堆得到處都是的臟衣服扔進洗衣機,還不知從哪兒找來塊抹布,挽起袖子東擦西抹,不停抱怨著我不會照顧自己,“你隻要有在我家十分之一的勤勞,這兒都能評上模範宿舍。”我倆忙了一個多小時,整個房間煥然一新。我端了杯水給她,說這兒沒咖啡機,將就著喝吧。楊露露坐到床邊,笑眯眯地四下打量,說這兒加個衣櫥,否則我衣服沒地方放,不過好像擋路了,對,可以隻帶當前穿的,每個禮拜回家換一批;再把我房間裡的DVD拿過來,躺**看片子才舒服,還有台燈,鬨鐘,杯子,拖鞋,我好幾個枕頭也必須拿過來……你等等,我去拿張紙記一下。我看著她冥思苦想的模樣,覺得可愛極了。我走到床邊跟她並排坐著,說你先彆忙記,咱去單獨租間房吧,跟彆人合租畢竟不方便。楊露露翻著眼睛盤算了一陣,說單獨租價錢要高許多,咱倆現在都是小白領,日子得精打細算。我說我存款還有不少,三年五載的就算沒收入也不成問題。楊露露聞言立刻盤腿坐到**,麵對著我用蘭花指戳我腦門兒,說以前沒找到機會好好教育你,花錢老是大手大腳,好像不儘快花出去渾身癢癢似的,那三年五年以後呢?咱日子就不過了呀?“不是我說你,年輕人啊,就是沒個長遠計劃!”說完她還吧嗒著嘴,特無奈地搖搖頭。我笑得滾到**,說我服了你了,真是比我媽還媽呀,那聽你的,咱不搬還不行嗎。閒聊了一陣,楊露露問我合租的是男是女,什麼星座的?我雙手枕住頭美美地靠在**,仰望著天花板幽幽地說,當然是女的,什麼星座不知道,但絕對兩個超級大美妞,天天晚上帶十幾個小美妞過來開派對,你是沒瞧見,那叫一群**肥臀啊,**,特**!楊露露用充滿理解與憐愛的眼神瞟了我一眼,說吹吧,繼續吹吧,把你這些日子摧枯拉朽般的春夢添油加醋地都吹出來,千萬彆憋心裡,那會很難受的。“要不我先出去會兒,你望著滿天豐滿的浮雲打個飛機?”突然之間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事兒,蹭地一下跳下床就跑出了房間,順手把門也給帶上了,我笑著說你乾嘛呢,還真出去了呀。廳裡傳來她的聲音:“你再跟我說兩句話!”我說你快回來,我真要有啥想法,也是執你之手打我飛機,她還在那兒喊:“你聲音再響點兒!”我提高了嗓音再次叫她回來。過了一會兒,楊露露神情凝重地推開門走進來,很嚴肅地對我說:“梁爽,看來咱還是得搬!”我滿頭霧水,說你怎麼一會兒一個主意,到底怎麼了?“你前麵那麼小嗓門兒說話,我在廳裡都聽得一清二楚的,等你室友回來,咱那個什麼的時候,也太影響我發揮了!”我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哈哈笑著把她一把拽到**,說趕緊的,趁他們還沒回來,你先儘情發揮一把。假期的最後兩天,我和楊露露心急火燎地換了住處,租了個一居室,我倆來回跑了七八次,螞蟻搬家似地把她那些心愛寶貝陸續轉移到新家。又花了一個上午,去商場采購些裝飾用的小物件,馬不停蹄忙忙碌碌,卻絲毫不覺疲憊。到了傍晚時分,這個略顯局促的小窩愣是被折騰出了家的感覺,楊露露擰開她那盞暖色調的小台燈,環顧四周,心滿意足。我下廚做了頓豐盛的晚餐,在搖曳的燭光中,舉杯對她說:“乾,為了咱倆的**。”楊露露滿臉洋溢著幸福,說對,為了咱倆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