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當年生猛地撲進夜店生涯,我的睡眠便和酒精相濡以沫,很難在清醒的狀態下入睡,也很難從清醒的狀態中醒來。這種循環已經繞進了我的生活,將那一圈一圈的年輪攪拌得撲朔迷離。我又一次口乾舌燥頭疼眼花地從怪夢中驚醒,恍惚中竟聽見一陣悠揚的呼嚕聲。我立刻警覺地朝身邊看去,發現呂堅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我**,渾身上下隻剩一條褲衩,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居然還穿著運動鞋,連鞋帶都綁得有條不紊。他嘟嘟囔囔地翻了個身,把被子揉成一團抱在懷中,且一臉柔情似水,我猜想他正在夢中和小玲子雙宿雙飛,但我想他不該抱被子,給他個拖把摟摟更能適應日後的手感。我努力回憶了一下,昨晚的記憶殘片漫天飛舞,卻死活拚不出一副完整畫麵。我決定不去想了,拿上換洗衣服躡手躡腳地直奔衛生間,途中把滿是酒氣的衣褲脫在了地板上。在路過客廳的時候,我卻一下子驚呆了,我揉揉眼睛,再敲敲腦袋,不知道是自己走錯了房間,還是又走回了夢魘。在我的視野中,滿地的碎玻璃破紙片,能打開的抽屜和櫥門全都開著,裡麵空空如也,原先的物件被淩亂地拋撒在每寸角落,吸頂燈的燈罩被拆了下來,光禿禿就剩下一個燈泡,電視機挪到冰箱旁邊,音響放在茶幾下麵,上百張CD都被剝去外套,競相反射著窗外的陽光,整個客廳竟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垃圾場。我閉上眼睛,試圖說服自己這隻是幻覺,但我睜開眼睛,才發現欺騙自己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時候,現實的殘酷之處就在於,甭管你愛看不愛看,它都會一絲不苟地將整出戲演完,不收你門票,不討你掌聲,但就是不放你走。過了好半天我才回過神來,我把換洗衣服扔到沙發上,氣運丹田,大喊一聲呂堅。但這地動山搖的怒吼並沒能打攪呂堅的春夢,卻引發出另一個讓我五雷轟頂的事件。沙發上的那條毛毯居然動了,而且越動越厲害,然後眼睜睜地看見一個大活人坐了起來,披頭散發衣衫不整,把我嚇得差點光著身子跳下陽台。在和我短暫對視兩眼以後,她先聲奪人地尖叫起來,這讓我更加苦悶,明明是該我叫的,她把我的台詞都搶了。我看清了她是小玲子,也隻有她,能平躺在毛毯下神不知鬼不覺,既不顯山也不露水。這要是換成楊露露唐小靜或蕭曉優優,光線再暗,我也能分辨出毛毯線條的波浪起伏。這姑娘,尊稱她一聲太平公主,絕對發自肺腑。幸好剛才我沒一屁股坐沙發上,硌著我的屁股倒問題不大,坐斷她幾根骨頭我還得掏醫藥費,找誰喊冤去?她一聲急促的尖叫後,迅速縮回了毛毯,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瞬間又恢複成一張平坦的坐墊。我苦笑了一下,她再次搶走了我的戲份,該裹的應該是我,她好歹還是穿著衣服的,而我連人猿泰山都不如,連片樹葉也沒掛在身上。 一小時後,我、呂堅還有小玲子端坐在沙發上,人手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和一支青煙繚繞的香煙,懇談會氣氛十分融洽。我問小玲子你怎麼會在我家?還沒等她回答,呂堅在一旁搖搖頭說就知道你忘了,之前和小玲子合租房子的老鄉換場子去了浦東,她一個人支付不起房租,去浦東離酒吧又太遠,這昨晚都跟你說過了呀!我想幫她租個房子但也需要時間,所以就讓她先來你家住幾天,反正你現在一個人。你都拍著胸脯同意的,還說嫂子想住多久都沒問題。小玲子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不知道是聽見這句嫂子,還是回憶起了我的**。我感覺有些愧對呂堅,他對小玲子還是守身如玉,我卻先一步玉體橫陳。我急忙岔開話題,調侃著問我這客廳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昨晚你意欲不軌,遭到頑強阻擊,搏鬥了一晚上?呂堅吐出一口煙,直瞪瞪地看著我,說你是真忘了還是裝傻?要不是我們死命拉住你,你小子都要把房給拆了。這讓我更加迷惑了,原來這一切都是出自我的手筆,以前還真不知道自己的破壞力會如此巨大。我說我是喝多了,但沒事兒砸自己家乾嘛?呂堅用眼白瞅了我一下,說你嚷嚷著要找一封信,是露露留給你的,自己亂翻不說,還非拖著我們幫你一起找,折騰了大半夜。“你看我胳膊上的烏青,都是你給拽的。昨晚問你你死活不肯說,現在該跟我們解釋一下了吧,好歹我們沒功勞也有苦勞。”我徹底明白了究竟發生了什麼,在酒醉的狂亂中,我在努力尋找著楊露露離開的理由。這看似已不重要,但如果真不重要,那在我的世界裡,就再無重要。我說以後再跟你們詳細解釋吧,簡要的說,就是楊露露離家出走前給我留了一封信,說我如果在乎她,就能找到,可我卻找不到。“你們幫我想想吧,沒準兒旁觀者清,她會藏在什麼地方呢?”呂堅恍然大悟,說原來那麼曲折離奇。“這種問題要問小玲子,她們都是女人,隻有女人才能了解女人。”我轉眼望向小玲子,滿臉的求懇,她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臉微微一紅,說要是她的話,就會藏在**的盒子裡。我和呂堅都愣住了,沒想到她的回答會如此離奇,紛紛追問她為什麼。“這東西平時放家裡不會引人注意,但如果我走了,我男朋友和彆的女人上床,用……的時候,就會發現我留給他的信,這能讓他內疚,讓他痛苦,讓他重新想起我。”聽完她用如此平淡的口吻說出這番道理,我情不自禁地看了呂堅一眼,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我實在捉摸不透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總感覺在她單薄的身體裡,暗湧著冰火兩重天。好在我相信,楊露露絕對沒有如此心計,她那種傻乎乎的單純,哪怕想破腦袋也設計不出這個方式。連唐小靜也不行,她也許會為了自己的目標橫衝直撞不計犧牲,充其量是一員猛將。但眼前的這個小玲子,儼然有政客之風,手無縛雞之力,卻能在貌似不經意間,讓彆人為她舉鼎。呂堅和小玲子還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幫我猜測那封信的藏匿之處,但呂堅能想的我早就想到過,小玲子能想到的楊露露卻想不到,再這樣繼續下去,隻是把失望更深地描畫幾遍。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對他們說今天陽光明媚,你們出去逛逛吧。呂堅問那你準備做什麼?我抬眼看了看窗外,的確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天空中沒有一朵可供遮羞的雲彩,整片整片的蔚藍讓人應接不暇。我站起身走向臥室,說我準備再睡一覺。呂堅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我躺回**,用被子蒙住頭,努力不去思考任何問題,但偏偏的,無數畫麵與聲響紛至遝來,它們醜陋地扭纏在一起,在我腦海中無規則地折返運動,把我撞擊得幾近瘋狂。我突然想到,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選擇向自己的太陽穴開槍,他們或許隻是為了開辟一條溝渠,引導這洪流般的絕望傾瀉而出。我又一次做起了那個噩夢,夢中依舊是那隻血紅色的小鳥,形態猙獰,它撲打著翅膀向天際飛去,在消失成一個紅點的瞬間,驟然在我耳畔啾啾而鳴。我曾對一個算命的說起過這個夢,那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告訴我,那隻鳥是你的邪念,你臆想著它已經飛走了,但其實,它一直停落在你的肩頭,爪子深深抓進皮肉。我給了他一百塊錢,因為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我沒有再付錢去尋求解脫之法,因為我覺得他不可能知道。我昏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灰暗。我習慣性摸向床頭櫃,那裡有一滿杯的水,喝完以後,我聽見從廚房傳來熟悉的鍋鏟碰撞聲,隔著門縫依稀仍能聞見菜香。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醒了,這是我此刻最痛恨的現實,我寧可仍在夢裡,那便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楊露露並沒有回來。彆再給我希望,哪怕一丁點的破碎,都會讓我暴跳如雷。我走出臥室,看見小玲子正在炒菜,呂堅站在她身後指指點點。見到我出來,他立刻走上前勾住我肩膀,說你怎麼那麼快就醒了,本想燒好晚飯再叫你的:“來,我買了箱啤酒,咱先喝幾杯!”我沒說話也沒挪動步子,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了小玲子的圍裙上。楊露露曾說她在這個家裡有吉祥三寶,一是一雙毛絨絨的紅色拖鞋。“隻有主人才會有固定的拖鞋,你瞧,我就有!”她說這話的時候,故意踢踢踏踏在我麵前不停走動,一臉洋洋得意。二是一個體積巨大的抱枕:“你在,我就抱你,你不在,我就抱它。”買回來很久以後我才發現,楊露露用圓珠筆在上麵寫了梁爽兩個大字。第三個,就是小玲子此刻身上的,帶著卡通圖案的圍裙,每天楊露露都係著它在廚房裡進進出出,當初買的時候她挑了好久,我說不就一條圍裙嘛,它的用處隻是遮擋油膩。她立刻反駁我,說這是一個女人最底限的裝飾:“你哪怕以後不要我了,也不許彆的女人用,讓她們都變成黃臉婆去!”我和呂堅坐到沙發上,他開了一瓶酒給我滿上,說小玲子都忙了一下午了,你真得好好謝謝她。我這才發現客廳已經整潔如初,地板清掃乾淨,原先淩亂堆積的物品也都放回抽屜。我知道,這些東西不可能物歸原處了,因為連我都不清楚它們原先的位置,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的那個人或許再也不會回來。吃過晚飯,呂堅送小玲子去酒吧,我百無聊賴地在家中悶頭抽了半包煙,最後實在憋得難受,決定徒步走去K房。外麵的空氣微涼,道路兩側的樹木枝不繁葉不茂,棵棵骨瘦如柴。我有些好奇,是什麼在支撐著它們,可以如此倔犟地綿延數裡,就像一把斷齒的老舊梳子,靜靜躺在斑駁的梳妝台上。遐想中,當年它的主人該是怎樣一位紅妝妙齡女子,明眸善睞,傾倒眾生,如今是否已斜靠在昏暗的路燈下,強裝青春嫵媚,扮出鶯聲浪語,來覓得久違的青睞?我走得很慢很慢,走得異常沉穩,想把所有心事都重重踏於腳下,碾碎後讓夜風吹散。在這個無常的世界裡,做一個人或做一隻鬼,有人愛或被人恨,擁有或失去,哭或笑,都隻是沙灘上的冰雕。在穿越一個小胡同的時候,一個白領麗人與我擦肩而過,我相信,她這輩子都不會與我再度重逢,但也可能,當時她的手機恰好掉在地上,並最終成為了我的妻子,幾十年後在我墳頭燒紙。我在場子裡待到淩晨兩點,與客人們聯絡感情,與小姐們加深信任,重新找回最初打拚時的忙碌,一種久違的充實感縈繞著我。連小姐們都知道為生活奔走,我更沒道理駐足不前。這個世界,正因為有女人的存在,男人才變強大;也正因為有愛情的存在,男人才變虛弱。生活不是偶像片,可以風花雪月不沾染任何銅臭,我不是富二代,也不希望直到我孫子才是富二代。剛進小區,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我家樓下逡巡,我這才想起,我沒給小玲子鑰匙。我邊開門邊問她乾嘛不讓呂堅打我電話,她說呂堅又醉了。我暗自發笑,這小子還說要天天送小玲子回家,這到底是誰送誰呀。到家以後照例沒有絲毫睡意,我在臥室裡打了盤魔獸,把電腦消滅到隻剩一個建築,然後把自己隊伍分成兩撥自相殘殺,最後派出所有苦工把地圖上的樹木采個精光,再最後關了電腦百無聊賴。我走回客廳,見小玲子正盤腿坐在沙發上,專心致誌地看著國產連續劇,我問她你會下象棋嗎?她說會,但下不好。我立刻來了精神,迅速翻出棋子,生平第一次,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棋盤上而不是在**搏殺起來。但下了一半她突然棄子認輸,說我的馬能吃她老將了。我疑惑地看了眼,原來我的馬在將軍位置,但馬腿是彆住的。我氣急敗壞地教育她:“相走田馬走日。但你把我腿卡住了,叫我怎麼日啊?”頗為掃興地收起象棋,我感到非常無聊,在這長夜裡,一種寂寞正徐徐攀附上來,我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最終我會被它緊緊裹住,像一隻僵死的蠶寶寶,再也生長不出翅膀。我回憶著最初,我和楊露露是如何度過那些不眠之夜的。此時,一個塵封已久的念頭在我腦海中閃現出來。我說鬥獸棋你總會下吧,連我外甥都會,她點點頭,說小時候經常下的。於是我開始翻箱倒櫃,終於從壁櫥裡找出了那副鬥獸棋,她看了一眼棋盒抿嘴笑了,上麵寫著幾個大字:無敵楊露露,專吃梁爽!我克製著自己不去咀嚼那些往事,忙不迭地打開盒蓋把棋子倒了出來,棋盤折疊得很整齊,當我翻開它的時候,一封信從裡麵掉了出來,信封上是一個北京地址和電話號碼。“老公,(希望我能這樣叫你)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不知道已經離開你多久了。一個月,一年還是十年,我好害怕。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露露。我想恨你,因為你老是不理我,但我還是愛你吧,那會讓我更好受一些。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如果你還願意娶我,就快點快點來找我。等我從小姑娘變成老姑娘,老到沒人要了,那就不等你了。如果我始終等不到你,那我寧可相信是你沒找到這封信。因為我不想告訴自己,你不要我。注:你老粗心大意的,信封千萬彆扔了,上麵有我北京的聯係方式,扔了你想找我也找不到啦!再注:我想了半天,還是把聯係方式在這裡再寫一遍吧:×××××××××××”項禹的包房裡一片春意盎然,我推門而入的時候,首先撞入眼簾的便是七八個上身黑色小肚兜,下身黑色小熱褲的美貌小姐。國務院令第458號第48條第3小條規定:娛樂場所從業人員必須統一著裝。她們將此規定貫徹得如此堅決,又實施得如此性感,真可謂左右逢源。項禹剛唱完一首歌,見我進來立刻起身拉我入座,簡要地介紹了一下在座的另三個男人,一聽他們都是項禹的客戶,我就直接把他們的名字從腦海中刪除了。客戶客戶,客氣地互相利用而已。那三個男人一人兩個小姐,左擁右抱恨不得自己是變身版哪吒,我見怪不怪,微笑著敬他們酒,在這熟悉的氛圍裡,我差點職業性地問一句:“對小姐還滿意嗎?”歌曲前奏再度響起,項禹忙不迭地又抄起話筒,說你們先聊著,我還有幾首歌,唱完咱一起喝。我掃了眼電腦屏幕,密密麻麻地點滿了歌。我苦笑了一下,心想這小子的麥霸風格真是十幾年如一日。我說你唱吧,不急,我們這兒有酒有女人,還有個免費歌手,多滋潤。有個哥們兒張羅著叫來媽媽桑,隨即又引入一組小姐,我靠在沙發上瞄了一眼,說換一組吧。那個媽媽桑顯然很意外,說您再看看,都挺不錯的,我說長的是不錯,就是眼神躲躲閃閃的都不看我,這樣吧,也省得麻煩了,你們挑我,誰挑中我了就坐過來。全場一片安靜,我仔細打量著這幫小姐的表情變化,她們有人在偷偷看我,有人在竊竊私語,但就是沒人挺身而出,氣氛略顯尷尬。我兩手一攤對媽媽桑說你都看到了吧,不是我不要她們,是她們不要我。那個媽媽桑都急了,說你們都聾啦,沒聽見這位老板說的嗎,害什麼臊啊?我心中暗笑,這不是臨陣磨槍嘛,平時真不知道是怎麼**的。終於有個渾身上下都圓鼓鼓的小姐笑眯眯地蹭出隊列,看我沒反對的意思,便緊挨著我坐了下來。在K房裡挑小姐其實是門學問,我這些年也粗略總結了幾條心得體會。首先,彆去挑一個組裡最漂亮的。因為她被客人挑習慣了,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種優越感會讓她產生傲氣,到底誰討好誰便成為了焦點問題,再加她們老客戶多,串台的幾率也高。其實這在K房外也一樣,女人的美和拽是成正比的。其次,彆去挑眼神躲閃的小姐。很多客人會去問小姐做這行多久了,這是一種處女情節的夜店版本,都希望她是頭一回上班,自己是第一位客人。但真要碰上個未經**的新手,才會知道這個晚上會有多無聊,酒不喝遊戲不會玩,歌不唱連手指頭都不碰,就算你願意跟她暢談人生理想,她也聽不懂哪。花錢找個雌性雕塑在你邊上戳著,除了合影,沒彆的用處。最後一點比較重要,如果和媽媽桑不熟,彆去選她推薦的小姐。這道理更容易解釋,看看飯館裡服務員推薦的菜,菜場裡小販推薦的肉就知道了,真正暢銷的都不用推薦,滯銷的原因有很多,但你肯定不願意花錢去親身嘗試,否則也太賤了。我剛才的方法,就回避了上述問題,最漂亮的小姐不願在小姐妹麵前掉身價,新人不好意思站出來,而媽媽桑想推薦也被我事先堵上了嘴。最關鍵的是,一般采取主動的小姐都放得開,會玩,能把氣氛搞的火爆,咱們來K房,不就是圖這個嘛!我和項禹的朋友推杯換盞,大家骰子也玩的相當熱鬨,而項禹則一首接一首地唱歌,隻在換歌的空檔裡過來敬我們一杯酒。陪他的那個小姐在一旁備受冷落,有被打入冷宮的悲涼,終於也忍不住擠到了我身邊,還偷偷向我抱怨:“你朋友好喜歡唱歌啊,進來先談生意,談完就唱歌,不會唱一晚上吧?”我扭頭看了項禹一眼,一直覺得大學以後,他變了而我沒變,現在才知道,我們都變了,但他是知恥而後勇,而我是處淤泥而儘染。如果碰到一個男人,懷抱著美女告訴我他心中無色,那我會衝上去抽他兩個耳光;但如果另一個男人,承認色心亂舞但回避**,那我將肅然起敬。我正如魚得水般在K房裡遨遊,突然楊露露給我打來電話問我在哪裡,我說在K房,她拉長語調問啥時候把業務拓展到北京來了,我嘿嘿一笑,說這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順便陪陪項禹和他客戶。楊露露對我混K房倒從沒有過任何猜疑,因為她很了解我對這場合的感悟,就算不了解我,也該了解兔子,絕不會吃窩邊草。她說我們在唱歌,你過來陪我吧。我有些納悶兒,說不是四大發明不準我去嗎,是不是她們良心發現,又覺得我這人不錯了?楊露露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以後哈哈大笑起來,說你真夠損的,她們覺得全是女人唱歌沒意思了,就讓我喊你。我恍然大悟,原來僅僅因為自己是個男人,這理由實在沒什麼特彆,卻又反駁不得。我問清了地址,說我馬上就到。三個男人和所有小姐聽說我要走了都覺得很掃興,隻有項禹趁機說時候不早了要不咱也散了吧,老婆在家等著呢。這句話頓時招來了眾多非議,中心思想就是罵他是個好男人。我跟著項禹下樓刷卡買單,笑著問他:“你這樣陪客戶,就不怕得罪他們呀?”他不屑地搖搖頭,說小單子無所謂,而且慣壞了他們以後更難伺候。我一臉壞笑地捶了他一把,說你那個小姐身材真火爆,眼光不錯嘛。他也笑了:“剛開始我還好心提醒她肚兜帶子鬆了,丫居然說鬆了就鬆了唄,難怪呼吸順暢多了。”我說是嗎,她帶子鬆了我怎麼就沒發現呀?你不該提醒她,直接提醒我就行了。他哈哈大笑,說你還那德行,你還沒跟我說乾嘛跑北京來了。我說這可說來話長,現在有事先走一步,改天單獨約你聊。趕到唱歌的地方剛過十二點,這幫女人已經把房間搞得一片狼藉,顯然也是喝高了。她們看見我出現在門口,楊露露還沒起身,四大發明中的一個矮胖子就先撲了過來,把我拉到沙發上,說有一堆男女對唱的歌等著我來配合。我很想問她乾嘛不找自己男朋友來,但想想還是算了,跟一個喝醉的醜女談男朋友,天知道會發生多麼恐怖的事情,這絕不亞於在雪山裡開一槍。就這樣,除了楊露露,她們每人都至少跟我合作了五首情歌對唱,我還不得不唱得深情款款,否則她們直接按重唱,怪我沒領會歌中意境。廢話,我當然領會,但也分跟誰,跟那飛餅臉,我如何深情地演繹“你最珍貴”呢?我隻會聲嘶力竭地高呼“神啊,救救我吧” !趁她們集體上廁所,我終於有機會問楊露露:“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們還沒要好到共產共夫吧?”她笑得在沙發上直打滾,說那她肯定是正房太太,我呸了一聲,說我腦子被槍打過啊?納妾納得一個比一個醜,大紅燈籠肯定天天掛你門前,誰敢摘我跟誰拚命!直唱到後半夜,她們終於心滿意足,於是放著背景音樂,大家開始繼續喝酒。玩骰子我把她們贏了個通透,如果輸一把脫一件衣服的話,哪怕寒冬臘月她們也早就一絲不掛,但幸好沒這規矩,否則吃虧的絕對是我。玩兒一陣,矮胖子說光喝酒不夠刺激,咱們輸了選真心話或大冒險吧,她這提議立刻得到了廣泛擁護,顯然是代表了所有女性的願望,我這個男人就隻剩下被代表的資格。好在以前我混K房時候就沒少構思過這遊戲,在創意方麵她們和我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結果選大冒險的姑娘被我指使得團團亂轉。飛餅臉在十分鐘內連續十次按服務鈴,把服務員叫進來問現在幾點了,那個胸口掛著“微笑服務”牌子的小夥子氣得臉色鐵青,差點把自己的手表摘下來砸她臉上。矮胖子還算幸運,隻不過要站在男廁所門口三分鐘,對每個進出的男士先是一鞠躬,然後甜甜地說:“您辛苦了,您受累了,歡迎下次再來。”另一個姑娘怎麼看怎麼像中年婦女,於是她在我授意下推開隔壁包房的門,指著裡麵一個男人大聲嗬斥:“怎麼還在唱歌,家裡孩子不管啦?”然後帶上門,揚長而去。幾經折騰,她們終於發現,選大冒險是一個多麼錯誤的決定,於是統一口徑,隻選真心話。對付選真心話的人我自然另有一套刁鑽的方法,但當著楊露露的麵,許多話太過葷腥我問不出口,這樣一來,她們壓力頓減,集中起火力向我開炮。女人要是抱成團集體不要臉,那真是比男人火爆多了。以前我就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閨蜜之間可以很坦誠地討論自己男人的生理:“哎,你老公大嗎?他一次能做多久?”諸如此類的問題絲毫不顯唐突;但兄弟之間討論最多的是自己女人的心理,如果我去問我的好朋友:“哎,哥們兒,你老婆緊嗎?她叫得響不響?”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如果碰到個不跟你翻臉的,唯一的解釋就是想和你玩兒換妻。我此刻麵對的正是這樣一群閨蜜,單獨挑個人出來跟我比皮厚,那肯定不是我對手,但她們協同作戰,攀比著肆無忌憚,戰鬥指數便節節攀升。問到最後我也豁出去了,不就那點事兒嘛,你敢問我就敢答,我不信能把我舌頭給說硬了。楊露露在一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津津有味地看著我舌戰群雌,隻在聽到我和她的隱私細節時,才用小拳頭捶我,提醒我注意實事求是,彆把自己誇得跟一種馬似的。我白了她一眼,說你不懂我用心良苦,我沒特長,怎麼顯得你有深度。跟四大發明瘋了一宿,我慢慢發現她們其實人都不錯,性格非常爽朗,和她們做朋友會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從不相信男女間會存在真正的友誼,但和她們,我卻萌生了嘗試一下的念頭。我認識不少姑娘,都說交到了真心的異性朋友,然後很幸福地告訴我他們有多關愛她有多嗬護她,把她當小妹妹一樣疼著哄著。但凡聽到這樣的故事,我會從心底裡鄙視那幫男人的拙劣演技,我很想告訴這些傻到一定境界的姑娘,真正的朋友是真水無香,哪怕幾年不聯係,一個電話便又能風雨同舟。絕不會把你高高地捧在掌心,待時機成熟後,再重重地壓於身下。我這觀點曾引起她們的強烈憤慨,都說我太過偏激,並告訴我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樣生活陰暗,這個世界也不是我所想的那般肮臟。那好吧,我不說話了,我隻想為她們撰寫一段交友成功感言:感謝皇天感謝後土,感謝爸爸媽媽,給了我一張漂亮的臉蛋兒。散場的時候,我把四大發明的手機號碼都存了下來,然後很友善地衝她們一笑,說以後露露要是再失蹤,我直接聯係你們,就不用費勁拐那麼多彎兒了。話音剛落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前麵玩真心話的後遺症居然立竿見影。我偷偷看了眼楊露露,希望她沒注意到我說的話。不幸的是,她一雙大眼睛正死死盯著我,表情冷冰冰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一字一句地問我:“梁爽,你再說最後一次真心話,你到底有沒有看到我給你留的信?”我腦海中一片混亂,恨自己一晚上喝了太多酒說了太多話,居然犯下如此低級錯誤。我已經喪失思維能力,隻能順著慣性脫口而出:“有啊,我當然看見了。”楊露露沒有再說話,回到賓館衣服也沒脫就鑽進了被窩,我試圖哄她逗她,她把被子裹得緊緊的,翻了個身用背對著我,說:“明天回上海吧!我在家等你。”我醒來的時候楊露露已經不見了,我坐在**發了會兒呆,知道那封信是症結所在,雖然不知道她到底寫了什麼,但我相信隻要能把她領回上海,我就有辦法作出補救。想到這裡,我又樂觀了起來,興衝衝地起身退房,在前台訂了兩張當晚的機票,直奔她家小區。到她家樓下我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機票買好了,你行李收拾好了嗎?她語氣很平靜,說正在收拾,你上來吧。我愣了一下,問你父母在家嗎?她說在,我說那我就不上去了吧,你收拾好就下來,我在樓下抽根煙等你。電話那頭沒了聲音,過了很久很久,楊露露才輕輕地歎了口氣。和她朝夕相處三年多,見過她皺著鼻子笑,見過她扁著嘴哭,卻從未設想這個明朗的小姑娘也會哀怨,這聲歎息讓我的心頓時抽緊,一絲不祥的預感彌漫上來。“梁爽,我想了一個晚上,你來北京找我,我真的非常非常開心,因為我以為你看到了那封信,這些天我一直在期盼著你的行動,直到剛才,我還心存幻想。直到剛才,我才徹底想明白,這封信不管你有沒有看見,都不重要了,我寫出來已經是個錯誤,你有你的觀念和方式,我不該逼你。”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話筒裡傳來細微的呼吸聲,仿佛她正趴在我肩頭:“你回去吧,那邊才是你想要的生活。”我沒有聽錯嗎?這算總結陳詞嗎?總結完以後就能刪除記憶嗎?我感到天旋地轉,像巨浪中的舢板,混淆了天地與黑白,殘存的信念正在土崩瓦解。我說露露,我承認我沒有找到你的信,也不知道你要我做什麼,但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你離開讓我痛苦。“你隻是暫時不習慣生活裡沒有我,但以後呢,你會不習慣生活裡永遠是我。我說的對嗎?”我沉默了,因為她已說儘我所有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