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他叫錐子(1 / 1)

“樓小姐!”傅戎煥的手剛搭上車門把手欲開,我聞身一震,足底板發麻。一道清亮悅耳的女聲從男子後麵傳來,這是紅柳的聲音。我扭身看去,她身上雖著著青衣戲服,臉上卻已經卸了。沒了妝容的她麵容素雅,眼稍上飛著一抹紅,像是過度擦拭而引起的,白皙的肌膚泛著柔嫩的光澤,漂亮非常。她小跑著出來,步伐淩亂,兩條眉毛往下耷拉,看我的眼神飽含關切。微張的薄唇為難地僵住,最終又轉成笑意。我知道,她把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彆下去!”男人粗鄙地抓住她的皓腕,重重地往自己胸膛上摔。紅柳又羞又惱,扁著嘴從他懷中彈開。“怎麼,現在當著人就不給摸了,之前不是上趕著爬床嗎?”我腰間一緊,被傅戎煥托著的手掐了一下。顯然,他亦是一臉驚異。紅柳……不是嫁予了傅家老宅的管家兒子嗎?兩人有傅家的賞賜做積蓄著,隻消不大手大腳,追求過富貴驕奢的上等生活,清靜過後半生不是難題。到底出了何事?怎的好不容易才擺脫**窩的紅柳又入了牢籠?在這飯店酒樓唱戲討錢也就罷了,她怎的甘心墮落腐化,叫男人的鹹豬爪隨意作弄自己的身子?壓抑的怒氣也從胸腔處噴薄而出,我目光斜睨,恨恨地看向一側。“樓小姐沒見過過摸女人啊,也不怕爛眼睛?”我視線微抬,剛掃到纏抱在一起的二人便被嗬了一嘴。說完,機靈的手下門抬起了槍指揮。“看什麼看,轉過去啊!”於是,我和傅戎煥再次側身,背對二人。可我不甘。我借著車子後視鏡的反光,拚命地斜瞪。儘管角度偏頗,難見男人全部五官,但我知道,此時,那雙灼灼冷漠的鷹眼正死死盯著我,正如我盯著他。腦袋裡閃過一記白光,我有了個莫名其妙的想法。雖不曉得這男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亦不知他方才在裡麵說的找人是真是假,可我心有直覺,他的目標是我。還在飯店裡頭時,那寬臉的男子就曾多次噙著笑意看我。那表情鬆散又不耐煩,好像在看一台好戲落幕。為了驗證我的想法,我輕輕掙紮了小半步,正好可以從鏡中窺探到他的長相。這人,這人……等等,這個人我見過,確實見過!隻是那時的他是個步伐蹣跚、五官腫脹的胖子!他手臂粗肥而黝黑,並不攏的兩腿更是可憐,隻堪堪掛了條不合身的底褲。那底褲爛了屁墩,兩個大窟窿眼兒正好露出關鍵地方。所以,我每次見他時,他都是坐在地上,一雙肥手搓來搓去,揪著爛布料子遮掩身子。 他有一頭密發,可常年不洗,經風吹雨打而枯黃漬油,或長或短的盤結成團,像個鐵絲球。他的上衣時而在時而不在,身下墊著廢舊的報紙,周身散發一股惡臭,老遠就聞得到。正因如此,與他擦肩而過的大多數人都不自覺捂著口鼻,加快腳步避而遠之,而我因早年乞討,身有同感,出於同情,每次見到都會單獨給他塊把幾毛的碎錢。我見不得他衣衫襤褸,郎當不堪,所以每次給了錢,都叫他先去淘一身衣裳遮羞,可他就像是聽不見似的。後來我就給的少了,越來越少。錢不多,但夠他買一兩天的白麵饅頭,暫解燃眉之急。記憶複燃,如咫尺大火熊熊而燒。我想起來了,他叫錐子,與他一起乞討的同伴叫他錐子。他是我初初進入樓家,複了樓家三小姐的身份後,在公館門口、路口的乞丐堆裡見過最多的人。也不是,他好像一直在那兒。剛去樓家的那段時間,我幾乎日日得見他。樓偉明買了幾簇鞭炮沿街放,以慶祝尋回在外多年的女兒。鞭炮放了兩日,管家又提醒,說心情大暢應布施善心。所以,好麵兒的他大手一揮,批了些銅鈿,叫管家安排人手,一連小半月都在門口打點善心。有時是布攤吃粥,有時是直接賞發錢財。若真要這麼計較,那我應該是他的恩人才是。可他不僅未有報恩之態,還對我開槍。六年未見,我依舊是我,可他卻改頭換麵,成了這群人的老大。可……是誰將他變成這模樣的呢?我舞著餘光,掃到了他不羈一格的西裝褲腿。他腳上,掛著一條黑鏈子。鏈子不大,有小半截從褲腿裡跑了出來,明晃晃的露著。看著看著,他心情愉悅地抖起了腿,露出香肩的紅柳在他懷中化作一灘春水。路過的人不敢看來,生怕驚動這群持槍的魔鬼。“紅柳說她沒什麼話跟你講,你們回去吧。”我下意識回頭,卻被傅戎煥扣住了腰。他扣的很緊,麵上怔然不動,低低啟唇。“走吧,回家!”此時的傅戎煥已從白臉氣成了紅臉,額角的青筋如粗蟲子一樣聳動,攥著的拳頭越收越緊。我微微搖頭,用目光勸他冷靜。“回……回家?”“紅柳不會有危險的。”傅戎煥語氣堅定,我卻動搖了。她明明叫我了,這意味著她有話要說。可我這副單薄的身板處處透著劣勢,現在追問,等同於以卵擊石。“走吧。”在傅戎煥再次開口之前,我伸手將那枚凹陷在車殼上的子彈摳了下來。直到車子啟動,我和傅戎煥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好像視線隻要側了一點,對紅柳的愧疚就會噴薄而出。猛然間,車底發出“噠噠”的怪聲,傅戎煥眼睛一棱,偏頭朝我看來。這車被動了手腳?驀地,車頭急轉,失控地飛了出去。最後一幕,我看見傅戎煥朝我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