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她好像盼著我死(1 / 1)

“轟——”刺耳的撞擊聲伴隨著劇痛猛烈襲來,我本能地閉上了眼。失控的車子打了個旋兒,囫圇著顛倒翻了個身兒,而後重重摔在了地上。天旋地轉間,眼中分明有序的景象和身子一並反倒了方向。天仿佛低了下來,嚴絲合縫地壓在我的眼皮上,一點兒光亮都看不見。濃重的血腥味兒先一步在車廂內彌漫,可我卻怎麼也睜不開眼。木僵的身子酥麻無覺,像冬天被倒吊的凍魚棒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隻一瞬,或許是三五分鐘,我慢慢感受到了疼。原來,血是我自己的。像是溪水潺潺流過麵頰,留下一道粘稠的水漬。當下,我隻覺得疼,頭疼。四肢已被變形的車廂擠壓著揉在了一起,一個冷硬的物件正直直地戳著我的後背,大約是車座上的什麼零件兒。緊接著,迷離的昏暗之中,尖叫聲從四麵八方湧來,並被灌耳的風放大。有人大喊救命,有人抱頭狂奔,腳步聲雜亂如雨,叫喊聲如海上浪潮。混亂中,有人興風作浪開了槍,街上更亂了。“傅……傅戎煥!”我像個無頭蒼蠅,扭著唯一能動的脖頸,虛弱無聲地喊著。其實,我已經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喊出了聲兒。氣若遊絲的叫喊耗儘了我最後一點力氣。我不記得是何時在某本書上看過一句話,說,失去感知的人意識空泛,就像一團吸飽了水後被丟進大海裡的棉絮。愈重愈輕的意識被浪潮推搡著漂浮,膨脹的棉絮身子被模糊的飽滿填滿著。痛楚施加給我的縹緲像夢一樣不可觸碰,但比夢更加輕盈。不久後,這份輕盈消失,感知回來了。有人在敲擊車廂,將我往外拖,被揉壓過的身子在強行舒展,我痛得嗚咽。而這嗚咽不受控,是本能的身體反應。也是從這時候開始,痛感的摧殘迫使我在黑暗中清醒了過來。我依舊睜不開眼,渾身上下也像是被尖針密密麻麻捉紮了一道。而後,混沌的腦海忽然擠出一抹鮮明。一副陌生的畫麵反複跳動,我恍若置身於出了故障的放映院兒中:冬日的四合院裡,牆角枯草支楞,白淨的雪為灰色的院子添了多一分冷寂。一個身子佝僂,背對著我的老太太將一身姿曼妙的長發女人送到了堂屋門口。“小姐好走,天冷兒,你步子慢些,老院子裡積了雪,我腿腳不靈,就不遠送了。”“是,今兒天冷風寒,您快些個回去吧。”天氣極寒,說出的話變成了打著旋兒的白氣。長發女人柔聲如羽,單是一道不露正麵,裹著襖子的頎長背影也俏麗非常,惹人遐想。不消多想,她肯定是個出身不凡的標致姑娘, 一是穿著奢貴,二是她舉止得體。即便是穿件普通的破襖子,我也覺得她不同尋常。一般的人家養不住這樣的幽蘭氣質。她攏著外罩,一麵躬身告辭,一麵又摸出個沉甸甸的錦囊。“事情就麻煩您了,還望您多操心幾分,錢不多,但是個答謝,請您務必收下。”說完,她急急轉身,奈何腳下不穩,猝不及防地被雪滑了一下。雪薄,挨著地麵的那一層已經成了冰。老太太不僅沒有擔憂,反倒心情大悅,一手倚著牆壁,哈哈大笑起來。“這石頭路是家裡老頭子非要鋪的,平時走著就凹凸不平,硌腳,我早就使他換了,可他脾氣犟,所以我隻能耐著脾性,全當按摩足底。可這大雪一蓋下來呐,這圓乎的石頭就變成了欺生的壞孩子,就算是身上有些功夫底子的練家子來,怕是也遭不住,高低得滑一腳溜兒。”女人踉蹌擺正身子,也跟著咯咯笑。我滿心疑雲,猜不到倆人的關係。親呢但恭敬,親近但守禮。雖看不著五官,但橫豎二人都不是母女,倒像是……是一對顛倒了身份的主仆。對,應該就是主仆。長發女人是主,老太太是仆。“是,不過這是我的錯兒,將才我應該順手把雪掃了的,不叫這石頭有機會結冰滑人。”老太太急忙朝她擺手,將話接了過去。“哪裡話,你是客,怎麼能讓你動手呢?還是怪我懶神,本來早上就掃雪的,可是天兒冷啊,身子也生了惰性,一懶就懶到了下午。”女人一動不動,待老太太說完話,腕子一扭,利索地褪下了保暖的皮手套。老太太慌了神,扒著牆站穩站定,伸出一隻手來阻撓她。“哎喲,您是客,怎麼使得叫您勞動,快,快些放下,快放下!”女人不理會她虛為委蛇,身子一抹,避開了老太太的抓扯。她將手套塞進了隨身的皮包裡,轉身便去了廊下,抄了一柄鐵鍬和笤帚過來。腿腳不便的老婆子摳著牆打哆嗦,依舊沒露出正臉。她急得跺腳,卻不知該如何是好,隻翻來覆去道,“使不得,使不得啊。”……這沒來由的故事如親身經曆般在我腦海中滾動,且每次露出的細節都不一樣。第一遍,我看出二人是主仆。第二遍,我看到長發女人虎口處有條狹長的疤痕。第三遍,我看到老婆子腳上掛著一條鎖鏈……這究竟是哪兒來的記憶?記憶裡的主仆與我有何關聯?我不知道。意識朦朦朧朧,又過了許久,我隱約聽到窸窣的說話聲。聽不明朗,聲音嗡嗡的一團,像是在我腦袋上罩了個陶瓷罐子。但細細聽著又有些熟悉,像是樓偉明。悶重、急促的腳步不斷交疊著落在我身邊,在空**中回響。腳步停歇後,一隻溫熱的手落在了我的額頭上,接著,她開口呼喚我的名字。“李青霜。”是林巧兒,她的聲音染著哭腔,又啞又輕。我迫切地想醒來,我想讓她彆哭。於是,我瘋狂汲取著她掌心的熱度,想方設法,想從她溫柔的,若有似無的觸碰撫慰中找到回應的法子。可這一切依舊是模糊的,像真的,又不像真的。又過了很久,意識裡的模糊灰暗漸漸成形。終於,我掙脫了這凝重、粘稠,如池中淤泥一樣的夢的纏繞。當我掀開眼皮時,入眼的人是二姨太。她一臉青黑,沉沉地打著哈欠。我木訥地轉著眼珠,想分辨這是何地。脖子動彈不得,狐疑掃視一圈後,我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她身上——一身緊致黑色絲絨滾邊旗袍,勒出胸脯的豐盈。略厚重的脂粉被熱汗消融,臟撲撲堆擠在鼻翼兩側,頭發卻依舊精致。她自顧自地拿了個蘋果,低頭才見我撐開眼皮。“活了,你你你,你竟然活過來了,醒……醒了!”活了?我幾時是死的?她好像很盼著我死?二姨太雙眼鼓如牛眼,顫著合不攏的嘴皮子。她驚魂未定地揉了一把臉,而後丟了蘋果,同手同腳地往外跑。“醫生,大夫,人醒了,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