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啟端越看越稀奇，在輪船上這裡摸摸，那兒瞧瞧，樓上樓下看了個夠。為省錢買的五等散席，好在天氣不冷不熱，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休息。 天剛黑的時候，想去屙尿，在船艙尾部找到廁所，拉開門進去，門“砰”的一聲碰上了，他轉身摸了一下，再轉過來從蹲位看到江水，伸出右腳比試了一下，人不會掉進江裡，才放心對著江水屙起來，屙完之後推門，怎麼也推不開，原來就他那一摸，無意之間把門鎖按住了，此時急得在裡麵搡門。 恰好外麵有人要進來解便，看見門鎖住了，聽見搡門聲就說：“你車（方言，車即轉的意思）一下噻。” 熊啟端聽得清楚，於是便在裡麵轉動身軀，門仍不開，又伸出雙手搡門。 “唉，你在裡麵怎麼搞起的？喊你車一下噻。”外麵的旅客繼續指揮。 熊啟端聽從指揮在裡麵連續轉圈，不一會兒轉得頭昏腦暈，撲到門上說：“車不得了，我腦殼都車暈了。” “這才是遇到一個傻兒呢！哪個叫你人車嘛，我喊你車一下門上的把手，門自然開了噻。”外麵的旅客明白裡麵的人聽錯了，指責他後才說出車哪兒。 熊啟端捉到門把手，稍稍用力一車，門果然開了，走出廁所被江風一吹，頭腦才清醒過來，出了洋相心中暗叫慚愧。靜下心來回到先前所坐之處休息，一夜無話。 清早，熊啟端下船後準備先去夏中誌家，不知往哪個方向走，便找人問路，有了奉節港口的教訓，一下變得聰明起來，看見一個買菜的老頭兒，走到他麵前禮貌地問：“同誌，請問萬幺橋怎麼走？” 老頭兒上下打量了熊啟端幾眼才說：“萬縣沒有一個叫萬幺橋的地方。” “有，萬幺橋的知青就在我們生產隊插隊落戶，你看，這是夏知青寫的他家地址。”熊啟端邊說邊掏出信封遞給老頭兒。 老頭兒看了一眼，帶點鄙視的口氣說：“真是怪糟糟的，明明是萬一橋呢，你故意問個萬幺橋，看不出來，土包子也會打洋鑼鼓！” 一句話杵得熊啟端臉紅筋脹，猶如一盆豬血潑到臉上，麵皮霎時紅起來，一直紅到脖頸，不再說什麼，低下腦袋搖著頭自言自語：“這才怪呢，奉節人說幺就是一，這兒又不說幺，真把人搞糊塗了。” 老頭兒見自己言重，杵得問話人分外尷尬，馬上轉變態度給他指了路。 熊啟端一路打聽，終於找到夏家，安頓好住宿之處便去地區醫院看病。 醫生是個北京人，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按慣例問道：“您哪兒不舒服？” “我一杆痛。”熊啟端吸取早上在港口的教訓，認為萬縣人把幺說成一，自作聰明把腰杆說成一杆。 醫生哪能聽得明白，以為生病的著急，於是溫柔耐心地開導：“不要著急，您慢慢地說。” 熊啟端把普通話的“說”聽成“梭”，心想：“醫生叫怎麼做，我就得怎麼做，他喊棱，我就得棱。 就得棱。”便挪動坐在椅子上的屁股，真的慢慢梭下地，坐到地上。 醫生以為他痛得忍受不住，和藹可親地問：“您很難受嗎，究竟是哪兒痛？” “一杆痛。”熊啟端見醫生先沒聽明白，再次重複，同時右手反到背後按疼痛部位。 醫生看清楚了，伸手把熊啟端扶起來說：“哦，腰痛，好，請躺到床上檢查。” 熊啟端走到檢查床邊，匍匐睡到床上接受檢查。 醫生在他的腰間部位手按指敲，檢查完畢坐回原處。 熊啟端下床，也回到先前的椅子上坐下。 “您這腰痛有多少年了？”醫生詢問病史。 熊啟端不敢諱疾忌醫，仔細地重述一遍腰痛病因：“那是大躍進大煉鋼鐵年代，公社組織勞力背黑棒棰去煉鋼鐵，白天背了，晚上還要摸黑夜戰，我那時人年青，勞力好又蠻好，一心想為國家多作貢獻，一背就背了兩百多斤黑棒棰，漆黑的夜晚沒有月亮，看不清楚路麵，摸黑走夜路，一不小心腳下踩空，一撲爬摔倒，一背黑棒棰倒在地上，就是那一閃身，腰杆一扭傷了腰……” 醫生聽他囉哩囉嗦講完，明白了病因，哪能讓他再行囉嗦，便打斷他的話頭說：“我知道了，是一時受到外因扭傷，又沒及時治療，加之後來長期勞累過渡，形成腰肌勞損，沒什麼特效藥，開點止痛藥，疼痛發作的時候吞服好嗎？”醫生擺正處方箋征求意見。 熊啟端點頭同意：“要得，就請醫生作主。” 醫生右手握筆，左手按住處方箋，流利寫下一串彎彎拐拐的符號，寫完遞給他。 “謝謝醫生！”熊啟端畢恭畢敬接過處方，感謝致謝走出診斷室，拿著處方去劃價、取藥。 藥劑師拿好藥，叫了他的名字遞過藥紙袋，特意囑咐：“痛的時候大的吃一顆，小的吃兩顆。” 熊啟端接過藥袋，小心翼翼裝進衣服口袋，走回萬一橋，看到夏家的生活也很艱苦，不忍打擾過久，第二天告辭回家。 夏中誌的父母看到兒子的信上特彆寫明，熊啟端一家人很照顧他，出於感恩發自真心挽留：“熊大哥，難得來一趟萬縣，玩幾天了再回去。” “唉，你們住在青石板上（石板上草都不生，以此形容清貧），一家人生活都很艱難，多謝你們了，我就不再給你們添麻煩。”熊啟端很體貼地回答，堅持要走。 夏家留不住，隻好讓熊啟端走了。 下雨天，腰杆發勞疼痛起來，熊啟端找出藥袋，把兩個兒子叫到跟前，給大兒給一顆、小兒發兩顆，然後吩咐：“你們把藥吞了。” 兩個兒子還小，大的才十多歲，小兒子八歲，都不願意憑白無故吃藥。 夏中誌在家閒著沒事，記起熊啟端的勞疾，痛起來該吃藥止痛，便走過來關心：“熊叔，又是陰雨天，勞傷肯定又發作了，吃了止痛藥有效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