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寧生生命的最後時刻基本上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中途隻短暫清醒過來兩次,每次睜開眼睛都能看到辛未關切的視線。 他昏睡時辛未就守在病床邊不停地跟他說話,有時候說著說著就哭了,有時候說著說著就笑了。 半個月之後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樂寧生在辛未和媽媽的陪伴下平靜地停止了呼吸,醫生用白色床單遮住他遺容的那一刻辛未昏倒在鄭鐸懷裡。 辦完樂寧生的身後事辛未也病了,多年來積壓的愁鬱悲傷一瞬間爆發出來,她病得很嚴重,一天接著一天地高燒低燒,脾臟異常腫大,好幾名專家會診也找不到合適的治療方法,眼看著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決定動手術切除脾臟的時候,她又莫名其妙地好了。 這一病在醫院裡前前後後拖了兩個多月,出院後又休養一個多月,樂寧生的爸爸也病逝了,他去世之前辛未去見了最後一麵,和樂寧生一樣,他留給辛未的最後一句話也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樂媽媽在短短三個月裡接連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和丈夫,整個人徹底垮了,樂爸爸的身後事有部隊派人出麵打理,需要家人到場的場合去的都是辛未媽媽這個身份尷尬的前妻。 再深再久的仇怨到了生死麵前都變得輕若浮雲,辛未媽媽象是忘掉了十八年來的辛酸,全心全意地忙碌著,不僅要忙葬禮的事,還要照顧妹妹和女兒。 樂爸爸葬禮的前一天,辛未見到了媽媽現在的丈夫,也就是她的繼父一個職業足球運動員出身的現任足球經濟人,葬禮的時候他站在一群女家屬的背後,一個外國人在絕大多數人都穿著軍裝的大廳裡顯得格外紮眼。 自己的老婆為了前夫的喪事勞心勞心,辛未的外國繼父不僅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很體貼地安慰關心疲憊不堪的妻子,正好他即將和歐洲一個乙級球隊簽訂兩份球員合同,於是在葬禮結束之後打算帶著辛未媽媽到歐洲去,一邊商談合同細節一邊散散心。 外國繼父十分誠摯地邀請辛未跟他們一起去,不過辛未拒絕了,她到底還是不能象彆的女兒那樣用最親昵的態度來對待媽媽,十八年分離造成的鴻溝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月裡就消失,甚至直到送媽媽和繼父去機場的時候,辛未都沒有叫過她一聲媽媽。 從機場回來,鄭鐸陪著辛未去了郊區的墓園,在外婆的墓前坐了很久。 墓碑上外婆和氣地微笑著,照片放大得有點模糊,不過正好掩蓋住了臉上的皺紋,這讓外婆看起來比辛未記憶中年輕很多。 辛未已經有很久沒有想過外婆了,不過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特彆想她。外婆墓前有新鮮的鮮花和水果,想來應該是媽媽和繼父過來向她道過彆。 辛未用手指輕輕撥弄花束裡的一朵康乃馨,低聲說道:“人活著的時候一次也不回來看她,人死了以後送再多的花又有什麼意思。”鄭鐸坐到她身邊:“還在怨你媽?她也不容易,都有苦衷。” “不是怨她,就是感慨一下,外婆在的時候我也總是惹她生氣,後來後悔也沒用了。還有寧生也來不及了”鄭鐸攬住她:“未未,地下涼,你病才好,咱們少坐一會兒就走吧。” 辛未靠在他懷裡:“鄭鐸,你說寧生還沒有的時候,我說的那些話他都聽見了嗎?”“聽見了,一定聽見了。”“真的?” “真的!”辛未很多天來第一次露些笑意,抬起手來看看,手指上沒有沾到花粉,康乃馨這種花好象就沒有花粉:“那就好。” 鄭鐸安靜地坐了一會兒,起身蹲跪在辛未麵前,握住她的兩隻手放在她膝蓋上,湊近過去看著她的眼睛:“這個場合好象有點不太合適,不過我不想再等了。嫁給我,未未,我們結婚吧。”不得不說鄭鐸是個超有行動力的男人,他決定要做的事絕對不會拖延,辛未這裡還在愣怔著,他就已經拉著她衝出墓園開上車直接殺到了民政局。 可這個婚沒結成,一來因為鄭鐸是軍人,領結婚證必須有部隊出的單身證明。 二來領證不僅僅需要軍官證和身份證,還得帶上戶口本,辛未的戶口掛在樂家,想要領證還必須去向樂寧生媽媽要才行。 這麼點小坎坷算不上坎坷,把辛未送回家以後,鄭鐸立刻回部隊去開證明,順便又給樂寧生媽媽打個電話,說了要結婚拿戶口本的事。 辛未在湖邊的院子裡坐了坐,回房間背上個小包包帶點錢說是要出門,保姆攔不住,在她走了以後趕緊通知鄭鐸。 住東郊彆墅區的人家基本都不用公交車代步,從小區走出來挺遠才坐上郊區線,慢慢悠悠開到市裡再轉車。 她先去了上過學的高中,又到表舅家小區樓下逛了逛,最後才又回到櫻花一號店,在酒店大門的馬路對麵站了好半天。 她就是想過來看看,當時不告而彆,心裡十分愧疚,她覺得她應該當麵向夏穎和白經理她們說一聲對不起,有些必須要做的事不能等,誰知道等來等去,會不會突然有一天再也沒有做這件事的機會了。 隻是近情情怯,一號店就隔著一條馬路了,她又有點不敢走過去。春天的法桐樹葉還沒有長得很茂盛,越過雜亂的枝杈,她能看見自己當時住過那間宿舍的窗戶。 李大剛那個家夥粗得夠嗆,第一次見麵時他就把她房間的窗戶從窗框上扯了下來,也不知哪兒來那麼大的勁。 那時候在櫻花的生活多麼無憂無慮,值值班看看,聊聊天吃吃零食,三五不時逛個小街買點破東爛西,同事們都很好相處很照顧她,上班還特近,出宿舍下個樓就到,不用買傘不用走遠路,一雙酒店發的黑布鞋能好長時間也穿不壞。 &nb /> 最重要的是,那時候不管怎樣所有的人都是好好的,沒人去世,也沒人離開,有的隻是開心。 但是再讓她選擇一次,她還會不會跟李大剛一起離開寧城?不離開就可以繼續當時的生活,可是不離開就不會這樣死心塌地喜歡上他就算他現在回到了何經理的身邊,她還是喜歡他,沒辦法,她也知道他說過的那些話有多傷人,在他說了那些混帳話以後還繼續喜歡他簡直就是犯賤,但喜歡就是喜歡,絲毫無法改變。 現在的他在東北,是不是已經和何經理在一起了?那朵荷花確實很漂亮,身材相貌哪哪兒比辛未都強出去一大截,而且她和李大剛在一起的時間也比辛未長多了,李大剛會做出現在的選擇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汽車經過揚起的灰塵撲進眼睛裡,辛未低下頭吸吸鼻子揉揉眼,喉嚨裡一陣酸一陣苦。 如果有可能,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隻要能讓時間回到她和李大剛還留在嵊泗的那些日子裡,她就是拚了命也要攔住他不讓他跟小李回東北 高大法桐樹下抬頭仰望的瘦削女孩對自己無奈地笑笑,她怎麼還在自欺欺人地想這些事。嵊泗島,過些日子她一定要回去一趟,就這樣不告而彆,不知道王老大、王嫂還有船塢裡的阿合他們會有多擔心。 一輛左轉準備駛進櫻花酒店停車場的轎車停在了辛未麵前,車後門打開,從裡頭跳出一個年輕女孩,她站在辛未麵前張口結舌:“辛未,真的是你!” 辛未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夏穎也嚇了一跳,烏黑的眼睛瞪得溜圓,直愣愣看了半天訕然笑道:“夏穎,你怎麼,把頭發剪了” 好朋友久彆重逢,兩個女孩都激動了,拉著手在街頭掉了一會兒眼淚,夏穎死活把辛未拖回櫻花一號店。 總台上當班的正好就是河南妹子楊豔,她還是和過去一樣熱情潑辣,拉著辛未先是好一通數落,然後跑到廚房要了隻大紅蘋果洗乾淨削好皮切成小塊端給辛未。 這大半年裡,櫻花一號店也出了件大事,和老同事們見過一圈之後,夏穎帶著辛未回到樓上她住的房間裡,把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她爸爸媽媽還是離婚了,她跟著媽媽過,四間連鎖酒店夫妻倆一人分兩間,現在媽媽的主要精力全放在新開的餐廳上,兩間酒店的管理就全交給了夏穎。 辛未很好奇:“你哪來的時間管酒店?大學裡是不是不忙?”“哪裡啊,我跟你一樣也退學了,我那個破學習你還不知道,在大學裡混幾年根本學不到什麼東西,人吃苦還得白交學費。 我媽離婚之後也想通了,我不想乾的事她一點兒也不逼我,現在我這樣挺好的,忙是忙了點,不過比起上學要輕鬆多了。 哎對了辛未,你現在在乾嘛呢?要是沒事乾就回來唄,算是幫我的忙。”辛未眼睛一亮,眉梢也抬了抬:“我?我,我哪能幫上忙,什麼也不會” “彆的不會,還在總台乾你老本行總會吧,楊豔真挺能乾的,我媽和我商量了想讓她到客房部去,你要是能來正好頂她的缺,怎麼樣?工作跟過去一樣,工資隻能按標準發,不過逢年過節我可以悄悄給你包個大點兒的紅包。” 夏穎朝辛未擠擠眼“怎麼樣嘛,來吧來吧。”於是當天晚上坐夏穎的車回家之後,辛未樂嗬嗬地打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鄭鐸,但是家裡隻有保姆一個人,鄭鐸還沒回來。 心裡存著事,辛未就睡不著,晚上躺在被窩裡翻來翻去地計劃未來。已經到了很深的深夜,大概有兩三點鐘了,她聽見臥室的房門被人慢慢打開,有個人走了進來,借著窗簾縫隙裡的光,她看見了鄭鐸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床頭。 辛未把手伸出被窩按亮了床頭櫃上的台燈,下一秒鐘鄭鐸又把燈按熄。他重重地坐在床邊把辛未的手塞進去:“怎麼還沒睡著?” “還說我,你怎麼才回來?下次這麼晚了就留在部隊裡睡吧,晚上開車跑來跑去不安全。”“我沒開車。”鄭鐸說著疲倦地歎口氣,踢掉腳上的鞋也躺下去,隔著被子摟住辛未。 辛未聞著一股濃重的酒味,不由得皺起眉頭:“你喝酒啦?喝了多少酒,晚上在外麵有人請客?”鄭鐸把臉埋在她肩頸邊:“沒人請,沒喝多少,喝了一點。” “這麼大的酒味還說沒喝多少。“未未,東西我都準備好了,明天咱們去把證領了,等我有假期了咱們就出去旅行結婚,就是不能出國,國內你想去哪兒玩都行。” 辛未很明顯地沉默了,她蜷在被子裡聽著鄭鐸粗重的呼吸,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他吐出來的氣息十分火熱,帶著薰人的醉意。 鄭鐸見她不說話,輕輕笑道“是想往南方去還是往北方去?要不咱們去新疆吧,那兒好吃的東西多。” “鄭鐸。”“嗯?”辛未小心地說道:“你今天是不是,去北京了?”鄭鐸抬起頭看看她:“你怎麼知道的?”“阿姨說你媽媽今天打過電話回來問我的事鄭鐸,你爸媽他們不同意也是為了你好”鄭鐸有些急切地打斷她:“說什麼呢,我要跟誰結婚憑什麼要讓他們同意,愛同意不同意,我才管不著。” “鄭鐸,其實吧我們,我們倆在一起不太合適,你應該找個比我好很多很多的女孩,沒必要為了這個和你爸媽鬨彆扭,我這樣的” 辛未一句話沒說話,下巴就被兩隻有力的手指捏住,一雙帶著酒味和醉意的嘴唇猛壓在她嘴唇上,齒舌輾轉勾舔吸吮,隔在兩人之間的被子也被用力拉開,身上還穿著軍裝的鄭鐸三下兩下就扯落了辛未的薄棉睡衣。 他按住辛未想要掙動的手,舌尖舔舔嘴唇,低沉地笑了:“合不合適,試試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