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寧生能找到辛未,是因為她買飛機票的時候用了身份證。 大半年時間的無聲無息,已經讓辛未放鬆了剛離開寧城時的警惕,可沒想到樂寧生一直沒有死心,還在想儘各種辦法尋找她。 上一次見麵是在櫻花一號店頂層閣樓宿舍間,這一次見麵是在陌生城市醫院的病房。 都是顛沛流離的境地,都是石沉大海的結局。思念這東西說起來還真是倔強得可怕,一旦決意要開始就不管能不能結束,命運這東西說起來也真是冷漠得可怕,一旦決定了一場彆離就一定要彆離到最徹底。 沒有回頭路,沒有後悔藥,沒有可能,沒有也許。鞭炮聲持續了很久,一切歸於沉寂的時候,舊年已經辭去,新年已經到來。 辛未眨眨乾澀的眼睛,抬起右手輕輕揭開左手背上固定吊針用的醫用膠布,樂寧生立刻過來抓住她的右手:“未未,你乾什麼?” 東北的屋子裡暖氣很足,可辛未的手那麼冰涼,一把攥住的手腕還和記憶中一樣細瘦,樂寧生咬咬牙,把她揭開的膠布又仔細貼好,細心觀察了半天確定針頭沒有碰歪。 握住了就不舍得再鬆開,樂寧生坐在床邊,一隻手托握住辛未的手,另一隻手愛憐地摩挲她的手指,指尖刻意在她戴在中指的金戒指上停留了一會兒。 辛未不知道該不該把手抽回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象大半年前那樣害怕樂寧生。 心裡還是很忐忑,不過看著他的手和衣袖,她感覺到更多的是種無奈和悲傷的情緒,當時年少春衫薄,曾經她和他是那麼相信執子之手就一定可以與子偕老。 好一會兒她都沒有害怕地把手躲開,這個良好的開始讓樂寧生的喉間情不自禁一陣酸澀,他歎了口氣,又緊咬住牙關,鼓足勇氣把她的手慢慢托高,低下頭去吻住她的指尖:“未未我,我” 男人堅硬的胡茬和急促的呼吸同時蹭在辛未手指上,她閉起眼睛,刹那間急痛攻心,太多難忘的往事浮現眼前,記憶裡有一個英俊的少年曾經用全身心愛著一個女孩。 曾經,是啊,隻是曾經,在她最害怕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一個人去了西藏。 在他心目中,過去的誓言肯定沒有將來的前途重要,但是為什麼又要來找她呢?走了就走了吧,沒有必要回頭,真的沒有必要。 辛未不想哭,可眼淚忍不住,她吸吸鼻子,小聲說道:“我有急事,不能留在這兒,我要走。”樂寧生低垂著的頭輕輕搖動:“不準走把病治好才能走。” “我沒病。”“醫生說有就是有,要聽醫生的話。”樂寧生坐直身子,害怕辛未會奪路而逃似湊近她一點,用兩隻手握住她的手腕和胳臂。 辛未的劉海和眼睫都顫動了一下,兩隻肩膀也向下塌了一點:“病已經治好了我現在沒病真有急事,我一定得走。” 樂寧生抬起頭,有些發紅的眼睛裡隻有辛未的影子,他彎彎唇角似笑非笑,雙手握得鬆了一些:“未未,你躺著吧,我出去,我在外頭守著你,不打擾你休息。” 淚水從辛未眼眶裡落下來,她又是急又是痛,哽咽著低聲呢喃:“不是的,我,我真有很急的事我要出去找個人,不能躺在醫院裡” “你要找誰?我幫你找,你乖乖在這兒把病看好,我一定幫你找到,好不好?”“我要找”李大剛的名字差點脫口而出,下一秒辛未又閉起了嘴,她思忖片刻,生疏地搖頭笑笑“不用了,我自己找。” “未未”樂寧生英俊的臉上有難掩的痛楚,他用手指輕輕擦拭她臉頰上的淚水“你還病著不能到處亂跑,聽話,告訴我,讓我去。” 如果不是皮膚與皮膚相觸,一點看不出撫在辛未臉上的那隻手正在不易察覺地顫抖著。 這不是樂寧生第一次幫辛未拭淚,兩個人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把身體奉獻給對方的時刻裡,辛未的淚水也都滴落在樂寧生的指尖和舌尖上。 但是以前那都是欣喜的淚,現在的淚水卻象是辛未走在嵊泗島長堤上時堤下翻騰的海水,一樣鹹苦。 本來就是情烈如火的男人,在愛人的淚水麵前怎麼還能繼續壓抑自己的感情?樂寧生張開雙臂,在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之後再次把他的未未抱進了懷裡。 他的味道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化,還是那麼好聞,那麼讓人忍不住想要抱緊他,然後埋首在他懷中偷偷微笑。 被送到山區乾休所裡的那些日子,她是多麼思念他的擁抱,她怎麼能想到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那樣的擁抱了那個時候放開她的那雙手臂,現在就算把她擁得再緊,也不能讓她重回到以前的懷抱裡。 辛未的淚水沒有在臉上停留太長時間,她慢慢的但又十分堅決地推開樂寧生,看著他的眼睛小聲說道:“不用了,謝謝你,我自己能找到他。” 他?她?樂寧生敏感地抓住了這個字眼,想要按捺住心裡的好奇,可嘴上還是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你剛到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我幫你一起找也許能快點兒找到他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辛未低著頭揭開膠布拔掉吊針,按住針眼坐在床邊穿上鞋。她的棉衣放在陪護的小床上,走過去飛快穿好衣服,壓按的時間不夠,針眼裡滲出一點血來。 轉過身臉色蒼白地看著樂寧生,辛未想起廖小柔說的那句話,不由得淡然微笑:“他是我男人。” 五個字,說的時候有多平靜,聽的時候就有多決絕。辛未彆開臉沒有看樂寧生的表情,她匆匆把外套穿好,圍巾手套拿好,轉身走到病房門口。 手握住門把手,轉動,開門,走出去,反手關門,左右看看,電梯在走廊的儘頭。一步一步向前走著,腳底下是冰冷地麵,鼻子 麵,鼻子裡聞到的是消毒水味,耳朵裡突然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向自己跑來。 樂寧生不管不顧,就在走廊中央從背後死命抱緊辛未,有兩三個小護士聽見腳步聲好奇地看過來,又微笑著把視線收了回去。 辛未低頭看著樂寧生用力的雙手,不掙紮也拒絕,就默默地站著。樂寧生在她身後無助地搖頭,嘴唇親吻著她的頭發:“未未,彆這樣對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辛未抿緊嘴唇。而她呢?那個懷了孕的十六歲女孩呢?她好不容易也沒能找到他閉起眼睛不能再回想過去的事,辛未在心裡努力警告自己,今天已經有了一點舊病複發的苗頭,她要儘頭想些開心的事讓自己情緒鎮定。 要鎮定鎮定再鎮定,笑要鎮定地笑,哭也要鎮定地哭。樂寧生深深喘息著,啞聲低語:“彆怨我,未未,彆怨我,我不是要丟下你,是我爸他” “我不怨你。”辛未毫不猶豫的回答打斷了樂寧生的解釋,他怔一怔,把懷裡的她轉過來,兩隻手捧住她的臉:“未未,你真不怨我?”辛未搖搖頭:“真的。”滿懷希望,又不敢希望,樂寧生的眼角跳了跳,年輕臉龐上的淺笑裡透著一抹深刻的悲戚:“未未,未未隻要你不怨我” 辛未深深吸一口氣,拉開他的手,後退兩步勇敢地迎向他的視線:“我從來沒怨過你,樂寧生,我隻是很恨你,不想再看見你。” 雖然是舉國歡慶的大年夜,可已經過了零點的醫院裡還是一片寂靜,病人和家屬們都在病房裡休息,隻有護士定時巡視。 幾個值班護士轉過一圈回到護士站裡,不無遐想地議論起走廊裡摟摟抱抱的那兩個人。 男的是個帥氣十足的兵哥哥,可惜今天隻穿了條軍褲,那臉模子和那小身材要是穿起全套軍裝還不知道會帥成什麼樣。 那女的是病人,看病曆具體什麼病還沒查清楚,不過長相一般,配不上帥哥。年輕姑娘在一起最愛談論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嘰嘰呱呱聊完一陣,又到了該去病房巡視的時間。 兩三個護士走出護士站,不約而同停住腳步,相互對視一眼,又看向走廊中央。 已經過去有半個小時了,女病人已經離開了,可帥哥還站在剛才的地方朝電梯的方向張望著,明亮的走廊裡,他高大的背影一動不動。 辛未在陪護床上沒看到自己的包,當時的情況下也沒想起來錢的事,走出醫院大門,北風往臉上一吹,她立刻發現自己現在身無分文,摸摸衣兜,還好手機在。 打開手機,屏幕上沒有顯示未接電話,隻有王嫂和阿合他們幾個發來的賀歲短信。外麵實在太冷,給小李打個電話以後辛未跑回醫院,在急診室大廳找個地方坐下等小李來接她。 在電話裡她問了,李大剛還是沒有回來,不過田翔和廖小柔找人已經打聽到了他的消息,也許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辛未兩隻手握住手機,貼在心口上一遍一遍默默在心裡念叨,她跟著王嫂去了好幾次普陀山,每次都向菩薩祈求平安,王嫂說了普陀山的觀音最靈驗,所以她的祈求也能實現吧。 李大剛會平安的,一定會的!大年夜街上一輛出租車也沒有,公交車也好半天才來一輛,等了很久小李才到。 辛未很想去找李大剛,可她也知道自己現在出門隻能添亂,她能做的隻有安靜地等,不能讓廖小柔她們找人的時候還要為她操心。 在醫院裡睡了好幾個小時,她一點也不困,回到田翔的住處以後就一動不動地坐在客廳最靠近暖氣片的沙發上,眼睛盯著手裡悄無聲息的手機,什麼話也沒說。 上午送辛未到醫院以後不久,就有一個自稱是她哥哥的年輕男人出現,小李以為那個年輕男人是廖小柔打電話通知的,也就放心地把辛未交給他,回去幫忙找人了。 可現在看著情況有點不大對,到底辛未和那人是不是兄妹?表兄妹?堂兄妹?那人既然說了要照顧辛未,怎麼又讓她大半夜的從醫院跑出來,身上還一分錢也沒有。 廚房裡有廖小柔準備的年夜飯,小李沒什麼手藝,馬馬虎虎切幾塊熟牛肉,弄點白菜粉條燴成一鍋,再溜幾個饅頭一起端出來。 盛了半碗牛肉粉條,上麵放隻白饅頭,小李憨笑著遞給辛未:“湊和填填肚子,我不會弄,等小柔回來了讓她給你做我們東北菜吃。” 辛未接過碗和筷子,聞著香味沒有絲毫食欲。今天發生的事已經讓她混亂了,她用儘全力才能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一些李大剛血肉模糊的畫麵,她甚至顧不上多想突然出現的樂寧生,她害怕極了,不敢想象如果萬一隻是萬一李大剛出了意外,那麼她還能不能一個人繼續活著 看著辛未竭力平靜的模樣,小李心裡很不是味兒,他微笑著催促了一句:“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辛未點點頭,拿起饅頭咬一大口,仔細地嚼一嚼再咽進肚裡。一隻饅頭沒怎麼費事就吃完了,半碗牛肉和粉絲卻一動沒動。小李眼睛裡有點發熱,回到廚房裡用冷水洗把臉,胡亂找個借口離開了田翔家。 下了樓,憋屈地跑了幾步,找個背風的牆拐點上一根煙,哆哆嗦嗦地抽幾口,把煙頭扔地下用腳踩滅。 拿出手機,撥打田翔的號碼,那邊很久才接聽,一接通就聽見田翔火爆的怒吼:“癟犢子找抽呢叫你彆打電話還打!”小李吸吸鼻子:“強子哥怎麼樣啦?” “離死不遠了。”“啊!”田翔不耐煩地又罵了一句臟話:“沒功夫廢話,回去看好嫂子,甭管你用什麼招兒,這兩天一定要把她送回浙江去,送不回去我把你小子煽了讓你老李家絕後你信不信。” 小李都快哭了:“叫我怎麼跟嫂子說六哥,我沒法兒說啊強子哥他到底怎麼樣啦你可彆嚇我”田翔長出一口氣,咬牙說道:“還沒死能不能活就得看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