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江晚晴都想給他在賭坊門口立個碑(1 / 1)

片刻後,他彎身拾起被晏子言置於地上的酒盞,斟滿一杯杏花釀,對著宮樓無儘的風聲處遙遙舉杯,仰頭一飲而儘。 江晚晴作彆了沈奚,往承天門而去,心中不斷想著晏子言最後的話。 但願我死後,終有一日,有禦史,有閒人,為我提上一筆,讓晏子言,許元喆這樣的名字,能早日在青史中重見天日。 做一名禦史,當真可以明青史,清吏治,洗冤屈嗎? 得到宮門處,身後忽然有人喚了一聲:“知事大人。” 是京師衙門的趕車的雜役阿齊來了。 阿齊道:“知事大人,周通判跟府丞大人打起來了,劉大人讓小的在承天門這等您——” 江晚晴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沒等他說完,跳上馬車打斷道:“是出了甚麼事?” 阿齊道:“小的也不清楚,似乎是跟知事大人收留的阿婆有關。” 江晚晴腦中像是有甚麼東西轟然炸開,她不再說話,當即一揚韁繩,打馬揚塵而去。 退思堂內團亂糟糟的,案椅倒地,周萍一臉烏青,被兩名衙差死死製住,卻依舊目眥欲裂。 孫印德臉上也掛了彩,聽了這話,“哼”著冷笑一聲道:“跟本官有關係麼?老太婆不知從哪聽來的她孫子舞弊被抓,一直纏著本官為他洗冤,本官隻好跟她說句實話。再說了,陛下的聖旨早就下來了,她的孫子早也死了,她七老八十的,活著也是拖累,本官說的不對麼?他孫子該死,讓她跟著她孫子去,也好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連一向圓滑的劉義褚也是滿臉鐵青,手中的茶盞幾乎要捏碎了去:“孫大人,老吾老及人之老,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你這麼告訴她,跟攆她赴死有何區彆?” 孫印德輕蔑一笑道:“攆她赴死?她投河自儘,是本官推下去的?” “你說甚麼?” 江晚晴站在退思堂外,怔怔地問道。 然後她看了眼被衙差製住在地,滿目悲憤的周萍,又看了眼一腔愁哀的劉義褚,驀地折轉身去,亟亟趕回自己的屋舍。 屋中清雅,比她前日離開時,更要乾淨一些,大約是元喆的阿婆為她收拾過了。 桌案上放著一雙鞋墊,是阿婆比著她靴子的大小為她做的。 是了,當日她為了讓阿婆住得安心,便請她為自己納了一雙鞋墊。 江晚晴緊緊地將這鞋墊握在手裡,緩緩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決然折回退思堂。 退思堂中,劉義褚與孫印德仍吵得不可開交,江晚晴站在堂門,輕聲喚了一句:“皋言。” 然後她問:“阿婆怎麼沒的?” 周萍聽了這話,目色中的憤懣忽然化作無儘的哀楚,張了張口,啞聲道:“怪我。昨日上午,我看到阿婆一個人出去,她走得很慢 得很慢,一邊走,一邊抹眼淚,我本已留了個心眼,還問她可是出了甚麼事,她說她隻是想元喆了,沒想到後來……” “沒想到後來,阿婆直至傍晚都沒回來,我和皋言這才著人去找,卻在淮水邊找到她的屍體,撈上來時,人已泡漲了。”劉義褚接著道,轉頭盯著孫印德,終於遏製不住怒意道:“我與皋言本已為阿婆置好棺材,姓孫的竟不讓我們把阿婆抬回來,強命著衙差在城外找了個地方匆匆扔了,把我與皋言綁了回來!” 孫印德厲聲道:“你還想抬回來?也不怕旁人以為是咱們衙門鬨出命案了?明日不用上值了?” “那你就任她曝屍荒野?”江晚晴冷目注視著,寒聲道:“孫印德,我將阿婆留在我的屋舍,不求你幫忙照顧,隻求你能積點德,不管不問便好,你以馬府之局把我支走,回過頭來就是這麼積德的?” 孫印德怒喝道:“大膽!你小小從八品知事,竟敢對本官頤指氣使,小心本官上奏朝廷,告你不敬之罪!” 江晚晴冷笑一聲道:“你可以上奏朝廷,把我治罪又怎樣,大不了是冤屈之人的名錄上再添一筆,我倒是想問問孫大人,到底有何臉麵告訴阿婆,許元喆是因舞弊而死,是該死的?” 孫印德道:“江晚晴,你不要信口雌黃,許元喆是皇上親下旨點名道姓的亂黨,憑你一口一個冤屈,足以叛你忤逆聖上,千刀萬剮不足以贖罪。” 江晚晴振袖負手,平靜又堅定道:“此南北仕子一案,元喆何其辜?冤死的仕子何其辜?為公允二字犧牲的貞臣義士何其辜?清白自在人心,縱有人背後作祟,縱皇天不鑒,鮮血四濺或可一時障目,卻遮不住天下蒼蒼民悠悠眾口,終有一天,那些冤死的人都會重現天日,反是你——” 她向孫印德走近一步,看入他的雙眼,痛斥道:“你身為父母官,上愧於蒼天,下負於黎民,貢士失蹤,你怕得罪權貴不允我查;仕子鬨事,你避於街巷不出;血案再起,你為保自己不受都察院問責結黨投誠七王,設局險些害死十三殿下!而正是今日,深宮之中尚有義士斃於刀下九死不悔,你卻在這計較一個自儘的老嫗會不會汙了你的清白?你還有清白在麼?實在靦顏人世,行若狗彘!” 孫印德聽到最後一句,暴怒道:“你是甚麼東西竟敢這麼跟本官說話?!不要以為你背後有左都禦史,有十三殿下護著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以為隻有你有靠山,你大可以現下就去都察院投狀告本官,且看看能否動得了本官!” 江晚晴看他一眼,淡淡道:“不必,要懲治你,不假他人之手。”說著,她徑自繞開孫印德,往衙門外走去。 孫印德嘲弄道:“不假他人之手?你不過區區知事,本官看你還能掀起甚麼風浪。難不成還能爬到本官頭上不成?哦,你怕是不知道吧,再過幾日,本官就要升任了。” 江晚晴腳步一頓,回過頭來道:“那就給孫大人賀喜了,另還盼著孫大人記著,無論你用何種手段,爬得多高,我江晚晴,總有一天定會讓你跌下來,摔得粉身脆骨,給那些平白冤死的人陪葬。” 江晚晴覺得自己一生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醒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