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時近夏季,為了涼爽一些,黛玉特意將住處選在秋爽齋。秋爽齋早裝飾一新,各樣陳設,皆是按黛玉的喜好準備的,很合黛玉的心意,因此一搬進去,黛玉立刻就適應了新住處,喜歡上秋爽齋。將住處略略收拾後,黛玉便開始著手,打點其他事情。因這次他們搬出來,帶了二十幾個仆婦,因此雖然行李有些多,但勝在人手充足,也並不忙亂,兩三日功夫,東西便收拾好了。因大觀園地方寬敞,秋爽齋隻留了雪雁、春纖和另幾個仆婦,至於其他人,男眷住進怡紅院,女眷則安頓在瀟湘館,很是妥當。黛玉身子素來嬌弱,忙了幾天不免有些困乏,但一想到從今以後即將展開新生活,不但不覺得辛苦,反而很是歡喜。李明佑卻是心疼她,待東西理清後,便拉著黛玉道:“玉兒勞累了,以後這裡的事務,直接讓晴菲打點,你時不時過目一下,也就是了。”黛玉本不喜打點俗事,聽了這話笑道:“之前住在榮顯院時,凡事都是她打點,倒也妥當,待明兒個我出去轉一圈,看看大觀園中是否要添置些東西,以後當個甩手掌櫃,也就是了。”李明佑聽她如此說,點頭應了,因道:“明兒個有幾個朋友邀請我出去吃酒,隻能你自己忙了。”黛玉溫婉道:“你有事隻管忙去,家裡不過是些小事罷了,我自己能行的。”李明佑頷首,想了須臾,轉了話頭道:“其實我們搬了住處,照規矩,是要請朋友來喝酒暖屋的。隻可惜,如今天氣炎熱,倒是不適宜請人,不如等天氣涼爽了,再下帖子請人不遲。”黛玉還是頭次聽到這樣的規矩,略略吃了一驚,方才道:“既如此,到入秋了再請人,也就是了。”李明佑應了一聲,溫然道:“我的朋友,我自會打點,至於玉兒你,除了賈家的姊妹之外,倒是不怎麼認識外人。不如趁這次機會,邀請京中的閨秀、年輕夫人過來,趁機結識一番,倒是極好的。”黛玉聽了這番話,心中湧過一股暖流,沉吟了半晌,遲疑道:“我這人性子素來淡泊,也不知能不能跟外人融洽相處。”李明佑擺手道:“這卻是不必擔心的,我讓你請她們過來,為的,是讓你從中挑幾個脾氣相投的,以後多多走動,省得你覺得煩悶。”伸手攬過黛玉,旋即道:“玉兒,以後凡事我們皆能自己做主,我很希望,你能有誌同道合的閨中密友,閒時一起聊天,或是去外麵買些東西,日子必定有趣得多。”黛玉眼眶微濕,唇角卻有笑容隱現,心中甜蜜得無法言喻。很多人也許覺得,李明佑於自己,並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黛玉卻知道,李明佑是真正將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有這樣一個夫君,無論以後會遇上什麼樣的波折,她心中,始終是歡喜感恩的。夫妻兩人談了一陣,黛玉旋即喚人擺了晚膳,與李明佑一同吃了,隨後沐浴梳洗,夫妻二人早早歇下了。到了次日,李明佑醒來,見黛玉已經梳洗妥當,正在收拾自己出門的穿戴和用物,不由皺眉道:“玉兒,你何必起得這麼早?如今我們搬出來單住,凡事都自己做主,你多睡會兒才是。”黛玉微笑道:“自是歇息好了,我才起來的。”一麵命丫鬟端巾帕進來服侍,一麵讓春纖親自出去,讓小丫頭將熬好的燕窩粥端來。李明佑下榻梳洗了,黛玉因道:“雖說才剛入夏,但你出去還是該小心些,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香囊,裡麵是醒神的草藥,你帶在身上,若是覺得不舒服了,就嗅一下,自然就好了。”李明佑讚道:“還是你細心,事事都想得周全。我在外麵應酬,你在家裡看一看園子,立刻回來休息,保重身子最要緊。”說完,與黛玉一同用了早膳,穿戴停當起身去了。候他去後,黛玉略歇了一會兒,便帶上雪雁、春纖,又讓人將晴菲喚來,幾人一起出了院子,往大觀園而來。到了園子,隻見處處已經重新收拾了,煥然一新,底下的傭人各司其職,上下清明。黛玉看在眼裡,心中滿意,不由微微點頭,又與晴菲談笑,指導哪一處地方封存了,哪一處要收拾,哪一處該擺什麼家俱,哪一處要補栽花木。晴菲眉眼恭敬,忙一一聽了,記在心頭以後再打點。各處看了一回,雪雁因擔心黛玉累著,便笑道:“已經夠了,世子妃,咱們回去吧。”黛玉心知她關心自己,頷首應了,於是一行人一起回了秋爽齋。待用過午飯,黛玉有些累了,便歪在榻上小睡,又打發了雪雁、春纖去外間歇息。正好眠之際,突然感覺身上沉沉的,鼻間聞到男子的氣息,旋即有人湊上來吻住她的唇。黛玉大驚,立時便醒過來,睜開眼看時,卻是李明佑已經回來,正含笑摟著她親昵。雖是做了一個多月的夫妻,黛玉仍舊不習慣白日裡親熱,掙紮了兩下,卻敵不過李明佑的力氣,到最後隻得罷了。李明佑含著壞笑,將黛玉壓得嚴嚴實實,在她唇上輾轉流連,見她雙頰紅撲撲的,隻覺全身火燙,伸手就要解黛玉衣扣。黛玉粉麵融融,眉含春色,急忙攥住他的手道:“大白天的,你做什麼呢?”李明佑懷抱一團軟玉溫香,哪裡舍得放來,嗬嗬笑道:“有幔帳呢,何況我在屋裡,下人不會進來的。”說著,將黛玉抱得更緊,不肯改變心意。黛玉拿他沒辦法,歎了一口氣,隻能依著他。李明佑眼瞧著黛玉臉頰暈紅,星眸半合,丹唇微張,烏發披散著,更襯著身如白玉一般,婉轉嬌吟頗有不勝之態,與平時的端莊大氣截然不同。李明佑見了如此嬌態,心中仿佛著了火一般,親吻著黛玉,恣意憐愛起來。過了許久,李明佑方才心滿意足地吐了一口氣,笑眯眯地道:“人常說快活似神仙,有玉兒在身邊,真是不是神仙,勝是神仙。”黛玉紅著臉,啐了一口,捶了他一記道:“還不快起來,叫丫鬟打水梳洗了,咱們一起看會子書。”李明佑笑道:“看什麼書?我隻想跟你一處躺著。”黛玉紅著臉,自顧自起身道:“那可不成,這已經不成體統了。”李明佑一把從身後抱住她,柔聲道:“如今這裡是你我說了算,什麼體統不體統的,不值得在乎。”說著手又不規矩起來。黛玉又羞又急,繃著臉道:“登徒子,再鬨我就惱了!”李明佑摟著她,嗬嗬笑道:“不鬨也成,你陪我躺著,休息一會兒再起身。”黛玉無法,隻能應了一聲,合上眼歇息了小半個時辰,方才與笑眯眯的李明佑一道,起身梳洗了,又重新換了衣裳。待收拾妥當,黛玉方問道:“今兒個你出去,可還高興?”李明佑回道:“不過是素日的朋友相會,喝喝酒,例常的聚會罷了。”說著臉色微微一沉,聲音中有不悅之意:“這次是忠順王爺做東,他一見了我,就吵嚷著要來我們這裡做客,見你一麵呢。”黛玉吃了一驚,蹙眉道:“忠順王爺?這人我可沒聽說過,為何他竟想見我一麵?”“都是賈寶玉鬨出來的,”李明佑輕輕一歎,沉聲道,“玉兒你不知道,去年冬日,寶玉曾與他一起飲酒,提起你的名字,說你長相出眾,很想娶你進門,令忠順王很是心動。當時我聽得大怒,立時將寶玉打了一頓,又警告了一番。忠順王見我那般生氣,心中不以為然,卻也沒怎麼在意,故而並沒有去打擾你。直到最近,他得知你成了我的妻子,不由起了綺念,執意要見你一麵,說是要看看你到底是否如寶玉所言那般,讓人一見便要鐘情。”黛玉聽說事情因寶玉而起,心中惱怒,皺了半日眉,方才道:“那麼,佑郎是否答應了他的請求?”李明佑點著她的鼻子,淡淡笑道:“玉兒何必明知故問?自我們成親以來,我恨不得將你係在身上,並不肯旁人多看你一眼。”頓了一頓,又道:“雖然忠順王與我的交情不錯,但他敢覬覦我的妻子,這便是我的敵人了。當下我便義正言辭拒絕了,還告誡他,若是再敢心存不良,朋友就做不成了。”黛玉微微一笑,心中滿意,正要說話時,突然雪雁走了進來,行禮道:“世子妃,二姑娘那邊打發人過來,說是要找世子妃說話呢。”黛玉吃了一驚,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迎春。黛玉蹙眉,去年初秋,迎春出閣嫁了個叫孫紹祖的武官,婚後生活很不如意,曾數次找王夫人哭訴,王夫人不過說幾句場麵話兒,卻從未想過幫助迎春。倒不知,如今迎春的處境,是否有所改觀?想到這裡,黛玉心中焦急,忙起身道:“二姐姐打發人過來?倒不知來的是誰。”雪雁忙道:“聽小丫頭說,來的是個丫鬟,自稱自己是繡桔。”黛玉聞言,擺手道:“竟是二姐姐的貼身丫鬟,快將她請進來,我親自去見一見。”雪雁連忙應允,起身出去了,黛玉便向李明佑道:“有故人來,世子且去書房坐一坐吧。”李明佑聽她趕自己,軒了軒眉,心中有些不滿,卻並沒有說出來,隻是道:“你要見的這丫鬟,是不是與賈家有關?”黛玉頷首,道:“我與賈家,雖然是沒了關係,但昔日的姊妹,與我相處了一場,情分都是極好的。二姐姐打發人上門,必定是有要緊事,我不能不見。”抬首看著李明佑,沉沉歎了一口氣,旋即道:“之前是三妹妹、四妹妹,如今,來了一個二姐姐,我也要管,佑郎,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心太軟了?”李明佑拍著她的肩膀,溫聲道:“我怎麼會那樣想?玉兒,我很明白,你是重情之人,這是你的軟弱,也是你的可貴。”黛玉被他說中心中所想,不由一笑,停了一停,催促道:“人快到了,委屈世子出去避一避吧。”李明佑撇撇嘴,故意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歎了一口氣道:“書房我是不去的,你在外麵見故人,我去裡間休息一下。”說著,方才站起身來,起身出去了。這裡黛玉坐著等候,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雪雁方才領著繡桔,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待兩人進來,黛玉明眸流轉,見繡桔麵色蠟黃,神情憔悴,發式是最簡單不過的雙環髻,用木簪扣發,身上穿著暗綠色粗布衣裙,那衣裙,不但料子差,還洗得發白,顯然穿了很長時間。看著年紀十六七歲,容貌卻蒼老得仿佛三十幾歲的繡桔,黛玉心中錯愕不已,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繡桔倒是徐徐上前,依禮斂衣下拜,啞著聲音道:“見過世子妃。”黛玉連忙抬手,溫婉道:“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繡桔卻不起身,依舊直挺挺跪在地上,抬首看著黛玉,聲音中滿是央求之意:“世子妃,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們姑娘。”黛玉聞言大驚,皺眉道:“二姐姐怎麼了?”繡桔淚如雨下,哽咽道:“姑娘嫁進孫家,世子妃應該知道的。”見黛玉點頭,接口道:“自進了孫家門,成親才三天,孫姑爺便露出本來麵目,每日裡非打即罵,十分凶狠,將我們姑娘揉搓得不像樣子。孫家的下人都是奉高踩低之輩,眼見著姑爺冷待姑娘,自然不將二姑娘放在眼裡,更彆談將她看成正室夫人了。姑娘吃了這一番苦頭,回門時滿心委屈,在二太太麵前哭訴了一番,二太太不但不肯管,還勸二姑娘,說什麼嫁了這樣的人家,一切都是命,忍耐為上,時間長了,自然會好的,姑娘沒法子,隻得哭哭啼啼地回去了。”黛玉聞言歎息,徐徐道:“這事情我知道,你隻說說,二姐姐如今怎麼樣了?”“世子妃且聽我慢慢道來,”繡桔也長長歎了一口氣,哀聲道,“姑娘在賈家訴了苦,不想竟被姑爺知道了,大罵姑娘是長舌婦,立時便毒打了一頓,吃用皆是妾室的待遇,但顧念著賈家的麵子,到底沒有做更做份的事情。直到上個月,賈家被抄,姑爺得知後,立刻將姑娘打個半死,旋即攆到下人房裡,一應衣服首飾,全被沒收了,隻給了幾件粗衣,每日吃用,都是些不堪之物,還不許人去伺候。奴婢沒法子,隻能在孫家領了份做針線的活兒,得空了便去照顧姑娘。哎,姑娘被他虐待大半年,身子本就柔弱,又受了這番委屈,如今一病不起,十分沉重。”黛玉聞言臉色大變,深深蹙眉道:“竟如此嚴重嗎?”春纖、雪雁麵麵相覷,眉眼間,皆是不敢置信之色。繡桔含淚頷首,聲音說不出的哀痛:“姑娘纏綿病榻,病得失去知覺,奴婢心中實在不安,時刻想著出門求助,卻又無法可想。後來,得知林姑娘嫁進東平王府,成了世子妃,身份尊貴,奴婢思前想後,隻能舔著臉上門來求了。”說著,向黛玉磕了一個頭,旋即道:“奴婢知道,姑娘遇人不淑,全是賈家之過,與世子妃沒有半分關係。世子妃與姑娘,雖然有幾分姊妹情誼,但世子妃並沒有責任,救姑娘於水火。但是,奴婢實在是求助無門,不能不來世子妃這裡,撞撞運氣。倘若世子妃肯施加援手,奴婢終生感激不儘;但倘若世子妃不肯應,奴婢與姑娘,隻能認命了。”黛玉長歎,站起身道:“你倒是個忠心的丫鬟,二姐姐身邊有你,是一大幸事。你看人的眼光,也是準的,二姐姐有事,我絕不會坐視不管。”繡桔聞言,驚喜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道:“世子妃肯管這件事?”黛玉輕輕頷首,溫顏道:“昔日姊妹有生命之憂,我若是置之不理,還算是人嗎?你且放心,這件事情,我管定了。”繡桔聽她言語堅決,這才信了她的話,不由垂淚道:“世子妃如此善心,奴婢代姑娘叩謝世子妃大恩。”言罷,低下眉眼,開始叩首起來。黛玉連忙止道:“不必客氣了,你還是快起身,我們一起商量一下,接下來該如何行事。”繡桔這才站起身來,滿含期待地看著黛玉,問道:“奴婢是束手無策,世子妃冰雪聰明,必定是有好主意的。”黛玉蹙眉,眉眼間浮現出深深的愁色。無論孫紹祖怎麼虐待迎春,他們兩人,總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清官都難斷家務事,更何況,黛玉與迎春,不過是表姊妹,哪裡能夠逾越規矩,去管孫家的家務事?沉吟了許久,黛玉慢慢道:“其實我心中也是茫然無策,我隻知道,我一定要救二姐姐。”擺了擺手,旋即道:“罷了,此時形勢緊急,也不能多說什麼,我即刻讓人去請大夫,隨你去孫家照應二姐姐,待她情況好轉後,我再派人將她接出來。”黛玉說完,長長歎了一口氣,心中仿佛壓上了一塊大石。她性情素來淡泊,從沒做過仗勢壓人之事,如今,為了救迎春,免不得要以身份壓人了。雖是下定了決心,迎春一定要救,但所行之事,違背自己的本心,終究,不是那麼好受的。繡桔聽了黛玉的話,並不知道她的心思,反而一臉喜色,勾唇道:“世子妃肯如此,我們姑娘必定會無恙的。”正說著話,突然內間傳來李明佑的聲音:“且慢。”黛玉不由一臉錯愕,回頭看時,見李明佑負手而出,訝然道:“你怎麼出來了?”繡桔見屋中突然多了一個陌生男子,不由嚇了一跳,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雪雁見狀,連忙拉拉她的衣袖,輕聲道:“這是世子,我們姑娘的夫君。”繡桔這才回神,收回自己不敬的目光,立刻跪下行禮。李明佑卻不看她,隻是望著黛玉,詢問道:“此事,夫人一定要管嗎?”黛玉頷首,神色堅決:“二姐姐危在旦夕,我不能置她的生死於不顧。”李明佑想也不想,便道:“既然你有心相助,我自不會阻止。”臉上露出沉思的神色,默了一會兒,旋即道:“夫人,你向來都不是仗勢行事之人,若是照你方才的法子,你心中必定難安。”黛玉見他說中自己心頭所想,心中一陣甜蜜,歎了一口氣,問道:“那依你之意,該如何行事,才能解開眼前的困局。”李明佑微笑道:“我已經想到一個極好的法子,夫人不必出麵,一切都由我來打點。”黛玉對他自是信任的,聞言沉吟道:“你的法子,必定是可行的,隻是二姐姐如今病重,要快些解決了,才好讓她安然無恙。”李明佑溫聲道:“夫人不必擔心,我這法子,隻需一兩個時辰,就能讓你那姐姐脫離孫家。”黛玉瞪圓了眼睛,訝然道:“什麼法子這樣神奇?”李明佑卻不肯說,隻微笑道:“說出來就不靈了,還是等我將事情辦妥,再告訴夫人吧。”說著轉首望了繡桔一眼,徐徐道:“我接下來所行之事,需要你的配合,不知你肯不肯應允?”繡桔先聽到黛玉肯管迎春,心中的大石登時消失,及後李明佑出來,一番言語,讓繡桔的心重新變得七上八下。此時聽了李明佑的詢問,繡桔連忙欠身道:“隻要能救我們姑娘,奴婢在所不辭。”繡桔雖然不太相信,李明佑能在短短一兩個時辰之內,救迎春脫離孫家,但事到如今,自己束手無策,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