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繡桔上門求助,李明佑直接站出來,說要按自己的法子行事。繡桔躊躇許久,因彆無他法,隻能點頭應了,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李明佑身上。李明佑見她應了,唇角泛出淡淡的笑意,慢慢道:“很好,那麼,接下來,你按我的話行事即可。”說著轉頭看向雪雁,擺一擺手,旋即道:“你讓小丫頭去找我的貼身侍衛李瑋,讓他到孫家走一趟,去將那個什麼孫紹祖的即刻請過來。”雪雁聞言一頭霧水,皺眉道:“冒然去請,也不知他肯不肯來。”李明佑擺手,毫不在意地道:“若是旁人,他不一定會來,但我好歹是東平王府的人,我的身份,不是他能拒絕的。”雪雁見他如此自信,雖然心中依舊懷疑,卻無可奈何,隻得應了一聲,起身出去了。這裡李明佑便看著黛玉,微笑道:“事情交給我來辦,玉兒你隻管在這裡歇著,待會兒必有好消息的。”黛玉頷首應了,對他的話,黛玉一直是相信的,隻因,他從不曾讓自己失望的。果然如李明佑預料的那般,孫紹祖一聽說東平王府的世子派人來請,顧不得天氣炎熱,立刻穿戴妥當,跟著李瑋往大觀園而來。及進了大觀園的榮禧堂,孫紹祖抬頭打量,見裡麵坐著一個身穿月白衣衫的男子,不過二十歲年紀,眉眼俊朗,翩翩如玉。此時,他正端著一杯茶慢慢抿著,動作格外瀟灑,渾身上下透著高貴之氣,讓人不敢直視。孫紹祖心中猜想,這人必定是邀自己前來的平王世子了,忙誠惶誠恐跪下,行禮道:“見過世子。”李明佑修長的眼梢微微挑起,慢條斯理道:“不必多禮了,起來吧。”指了指身側的椅子,淡淡笑道:“過來坐吧。”孫紹祖依言起身,又謝了李明佑,方才行到客位坐了。待他坐定後,李明佑擱下茶杯,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雖清淡,卻蘊了幾分銳利,好似要透過他的皮囊看進他的心底一樣。孫紹祖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卻不敢說什麼,隻是賠笑道:“世子今兒個請卑職過來,不知有什麼事情?”李明佑的父親東平王,掌管天下四分之一的兵權,孫紹祖乃武將,故而在他麵前,才會自稱卑職。李明佑淡淡一笑,聲音清淡得沒有一絲感情:“今兒個得知了一件奇事,故而才請孫大人過來一聚。”言罷,伸手指了一指,淡淡道:“這個女子,不知孫大人是否認識?”孫紹祖摸不著頭腦,隨著他的手勢看過去,這才發現,屋子一側跪著一個粗衣女子,低垂著眉眼,看不清麵容。孫紹祖錯愕,疑惑地看著李明佑,不解地道:“不知這女子,是什麼人?”李明佑重新端起茶杯,在手中輕輕搖晃著,淡淡笑道:“孫大人自己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孫紹祖聽了,依言起身,走到那女子麵前,細細打量一番,卻發覺眉眼熟悉,竟是自己府上的繡桔。孫紹祖越發驚訝,不知繡桔為何會出現在這地方,皺著眉說不出話來。李明佑看也不看他,隻是淡淡道:“今兒個我與世子妃去街上閒逛,這個女子突然闖過來,自稱叫繡桔,是貴府的丫頭,與世子妃是舊識。世子妃聽了,親自看了一眼,見果然是認識的,便讓人將她帶了回來。”他說著,慢慢勾唇,唇角泛出絲淡冷的鋒芒:“我問起世子妃,才知道,原來這丫頭,竟是賈府二姑娘的陪嫁。因她與賈二姑娘在貴府過不下去了,故而四處打聽,看是否有人能幫她們主仆脫困。這繡桔運氣倒是不錯,竟打聽到世子妃身上。想來,孫大人不知,當年,世子妃與賈二姑娘同住大觀園,一起長大,倒是有幾分情誼的。故而聽了繡桔的哭訴,世子妃很是同情,得知賈二姑娘處境艱難,病重在床,還落了淚呢。”孫紹祖聽了這番話,隻以為李明佑要為迎春出頭,心中不由驚懼起來。他臉色由晴轉陰,狠狠瞪了繡桔一眼,方才轉頭望向李明佑,呐呐道:“這繡桔在府上慣會偷懶,不肯做事,這次大約是偷懶被責罰,這才出來胡說八道,世子千萬不要相信。”咬了咬牙,旋即道:“其實我與賈氏,成親後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賈家被抄,我卻依舊不改初心,讓她留在孫家做當家主母,光是這一樣,就是明證。”李明佑聽了他的搪塞之詞,心中自是不信的,卻沒有說出來,隻是扣著茶杯,淡笑不語。繡桔這時連忙抬首,哭道:“世子千萬彆聽信他的花言巧語,他已經將我們姑娘折磨得隻剩下半條命了,如今卻來說這樣的話,真讓人恨得咬牙切齒。”李明佑橫她一眼,淡淡道:“我與孫大人說話,你這丫頭插什麼嘴?這兒是你能說話的地方嗎?”繡桔料不到李明佑會說出這番話來,當下目瞪口呆,止住眼淚,說不出話來。李明佑將她的錯愕看在眼裡,卻是並沒有解釋,而是將目光投到孫紹祖身上,淡淡道:“這丫頭膽大包天,竟敢隨意插嘴,真是個可惡的。罷了,她的事情先不說,如今,還是先談談孫大人。”孫紹祖一臉驚恐,連忙欠身道:“不知世子有何指教?”李明佑嘿嘿一笑,擺手道:“指教談不上,說實在的,本世子對你,倒是極佩服的。”迎著孫紹祖忐忑不安的目光,笑得越發燦爛,旋即徐聲道:“賈家被抄,如大廈傾倒,凡是與賈家有些關係的,都迫不及待與賈家撇清關係,落井下石者不計其數,偏偏孫大人特立獨行,不但留賈二姑娘住在府上,還讓她繼續做當家主母,實在厲害。”孫紹祖聽他如是說,驚得不知所措,弄不清李明佑這番話,到底有何深意。李明佑不管他的表情,自顧自說道:“滿京城的人,都怕被賈家牽連,唯有孫大人我行我素,這份勇氣,本世子也是敬服的。你要怎麼做,本世子管不著,但你是武官,又曾屢次往東平王府送禮,念在這份上,本世子卻是不能不提醒你一聲,賈家作惡多端,皇上心中厭極了,你既有護著賈二姑娘之心,來日方才,可要做好心裡準備才是。”這番話說得不急不緩,點到即止,卻是讓孫紹祖身子顫抖起來。李明佑的話,雖然沒有明確表示什麼,但言語之中,無不是在提醒孫紹祖,賈家失去君心,自己若是執意將迎春留在孫家,將來必定是要受牽連的。平心而論,孫紹祖對迎春,並沒有什麼夫妻感情。當初賈家風頭正盛,賈赦又欠了孫家五千兩銀子,提出將迎春嫁過去,抵了債務。賈家姑娘名聲在外,有名的才色雙全,故而孫紹祖也就點了頭,畢竟,能得一個世家小姐為妻,也算是件體麵事。將迎春娶進門後,剛開始,孫紹祖還覺得新鮮,相處了幾天,覺得不過如此,很是心疼自己的銀子,對迎春也越來越差。近日賈家被抄,京城鬨得沸沸揚揚,孫紹祖見賈家倒台,覺得自己少了一層依靠,生氣之餘,乾脆將迎春趕到下人房,折磨得半死不活。此時聽了李明佑的話,孫紹祖心中驚恐又忐忑,沉默了半晌,方才呐呐道:“世子之言,自是有理的,隻是卑職不明白,既然世子妃與賤內有舊,世子為何要說這番話?”李明佑慢慢起身,晴光拂落在他身上,說不出的俊朗,然而此時他的麵容,卻是冰冷如霜:“那是因為,賈家曾經薄待世子妃,令她過得甚是艱難。之後她搬了出去,賈家人卻不依不饒,屢次算計。本世子深恨賈家人無恥的嘴臉,為了給世子妃討一個公道,賈家,便是本世子出首上告的。”這消息,孫紹祖還是首次聽說,不由瞪大了眼睛,眸中透出驚奇敬畏之色,額頭更沁出點點汗水,顯示出他的內心,此時正經曆激烈的鬥爭。李明佑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卻依舊不動聲色,寒聲道:“賈家加害世子妃,又做下不少無恥的事情,但凡是賈家人,本世子都是深惡痛絕的。所以,雖然這繡桔求上門來,世子妃很是同情,但本世子卻是不願幫繡桔半分。世子妃素來聽話,加上也想起當初在賈家時度日如年,依從了本世子的意見,並不願意摻和貴府的家事。”他聽完這番話,沉默了半晌,方才含著一縷淡薄如秋風的笑容,慢慢道:“本世子讓人將你請來,一則,是為了讓你將這叫繡桔的丫頭帶回去,好好管教,萬不可再讓她來騷擾世子妃;二則,是要提醒你,既然你選擇護著賈二姑娘,可要承受得起此事帶來的後果。本世子言儘於此,何去何從,孫大人你自己決定吧。”言罷,便注視著孫紹祖,唇邊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來。繡桔聽李明佑三言兩語之間,竟將話頭扯到這裡,心中驚疑不已,並不明白李明佑言語中的深意。她心急如焚,幾乎要暈厥過去,但顧念著之前李明佑有言在先,不敢開口,隻默默低頭垂淚罷了。孫紹祖駭得心頭亂跳,李明佑的話,是在明明白白暗示自己,對於賈家人,這位東平王世子,是極恨極厭惡的。倘若,一直留迎春住下,皇上會不會厭惡自己,尚不能斷定,但是,眼前這世子,必定會視自己為仇敵的。李明佑的神色,無一不告訴自己,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迎春,值得自己如此嗎?答案顯而易見。一瞬間,孫紹祖額頭冷汗淋漓,心頭閃過無數念頭,最後思緒漸漸清晰。他忙抬起頭來,對上李明佑的目光,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聲音很是誠懇:“世子處處為卑職著想,擔心卑職釀成大錯,特意將卑職傳來說教,實在令人感激不儘。”李明佑聽了他的話,知他必定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心中雀躍,麵上卻是雲淡風輕,淡淡笑道:“隻是說了幾句話罷了,孫大人不必客氣。”孫紹祖連連躬身,忙道:“世子這般輕描淡寫,實在令卑職惶恐。隻可惜,世子大恩,卑職此時無以為報,以後若是有機會,卑職願為世子肝腦塗地。”說了一番客套話,方才看著繡桔,聲音轉為冷峻:“自賈氏嫁進孫家,我自問並沒有對不住她的地方,你這賤丫頭不識好人心,竟汙蔑我虐待她。你們主仆一條心,想必賈氏心中,也是這般想的。人心不足,你們主仆對孫家諸多不滿,我也不願再留你們了。你這賤丫頭即刻跟我回孫家,我寫一封休書,你帶著你主子,到彆的地方另謀高就吧。”繡桔乍然聽得他要休棄迎春,心中先是大驚,及後大喜,倘若孫紹祖真寫了休書,那從今以後,自己主仆,不就能脫離苦海了嗎?這樣的境況,她已經盼了成千上百次,沒想到,竟有成真的一天。腦海中閃過一抹靈光,突然,在片刻之間,明白了李明佑方才那番話的深意。李明佑答應,要救迎春,的確說到做到了。雖然,方法與自己預想的千差萬彆,但結果,卻是讓人滿意的。想通了之後,繡桔心中感激又敬服,但顧忌著孫紹祖在場,並沒有說什麼,隻依舊低頭垂淚罷了。孫紹祖被她哭得心煩,眼神越發陰沉,頓了一頓,方才調整好神情,轉首望向李明佑,拱手道:“今日多謝世子教誨,卑職有事在身,今日先告辭,改日再來拜訪世子。”他被李明佑的話嚇怕了,這會子,隻盼著能快些回去,將迎春儘快送走。李明佑猜到他心頭所想,卻沒有說出來,隻是淡笑道:“既如此,本世子也不多留了,隻囑咐孫大人一聲,好自為之。”孫紹祖唯唯諾諾應了,又說了幾句奉承的話,方才向繡桔道:“我的話,你已經聽清了,還不跟著我回去?”繡桔心中歡喜,麵上卻是絲毫不露,慢慢站起身來,跟在孫紹祖身後,畏手畏腳地去了。待兩人去遠,李明佑方才一笑,轉身回了秋爽齋。黛玉心中正擔憂著,見他回來,忙問道:“怎麼樣了?你為什麼將那孫紹祖請回來?”李明佑淡淡笑道:“幸不辱命,至於事情到底如何,且聽為夫慢慢道來。”說著,便將黛玉拉到身邊,將自己與孫紹祖談話的內情一一道來,末了道:“雖然,我與那二姑娘素不相識,但你要救她,我自不會袖手旁觀。之前你心中所想,不過是接二姑娘來走一走,再多關注二姑娘的日子,這種法子,治標不治本。反正二姑娘在孫家,如今是活受罪,我便想著,不如讓他們斷絕關係,從今以後,二姑娘便能擺脫噩夢,過上自在日子了。”黛玉聽得目瞪口呆,半日方回過神來,挑眉道:“我明白了,佑郎將他請來,說的話,句句含著深意,孫紹祖本就看不上二姐姐,如今,又發覺二姐姐可能會害他,驚懼之下,自然不會再留二姐姐了。偏偏你說得模棱兩可,就算日後他想起此事後悔,也沒法子找上你。”李明佑也是一笑,眉梢眼角染上些許得意,朗聲道:“為夫願意出馬,此事還能不妥當嗎?”挽住黛玉的手,聲音中凝著柔情萬千:“玉兒你放心,但凡你要做的事情,我都會支持的。”黛玉心中溫情脈脈,看著李明佑,笑吟吟道:“一切都在佑郎預料之中,佑郎,你實在高明。”李明佑聽了她的誇獎,心中仿佛飲了蜜一般,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方才道:“能得玉兒一聲讚美,為夫就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黛玉啐了一口,沉吟須臾,轉了話頭道:“孫紹祖已經發了話,要寫休書休妻,想來多半不會食言。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李明佑擺手道:“這一點你不必擔心,我已經命李瑋換了常服,前去打點。李瑋會趕一輛車,又請了位大夫,到孫府門前等著。待繡桔與二姑娘出來,李瑋自會上去,做出拉生意的樣子。繡桔認識他,待見了麵,必定知道是我們特意安排的,到時候,自然會跟著李瑋走了。”頓了一頓,又道:“為了避嫌,他們不能來大觀園,不過沒關係,你在京郊的莊子,如今是賈三姑娘、四姑娘住著,我讓李瑋悄悄將車趕到那裡去,正好與其他兩位姑娘作伴。”黛玉聽了這番話,讚不絕口道:“這法子很好,佑郎想得很妥當。”凝眸看著李明佑,忍俊不禁道:“孫大人賠了一個夫人,卻還要對你感激涕零,世事之奇妙,真是出乎意料。”李明佑淡淡一笑,眸中浮現出莫測的光芒,徐徐道:“我會讓他更感謝我的。”見黛玉不解,便解釋道:“這一次,我讓他損失了一位夫人,下一次,我送個才色雙絕的閨秀給他,讓他享儘豔福,再做新郎。”黛玉被他的話驚住,皺眉道:“才色雙絕的閨秀?佑郎你應該知道,這孫紹祖品行低劣,絲毫不顧女子的死活,你若是送姑娘給他,必定會害了那個姑娘。”李明佑勾唇,眸中迸射出冷峻的光華:“我當然清楚孫紹祖的性情,正是因為心知肚明,才更要送他一位新夫人。”正一正色,肅然道:“玉兒,你可還記得陳月容?”黛玉頷首,這陳月容,曾起心要害自己,她自是不會忘記的。李明佑見她點頭,淡淡笑道:“那個該死的賤人,竟敢算計你,我一直記在心頭,要找個法子,令她生不如死。如今,可巧機會來了,若是不將她推到孫紹祖懷中,我就不姓李。”李明佑深知,對於世間女子,終生最大的期盼,莫過於嫁一個如意郎君,妻憑夫貴,終生幸福喜樂。陳月容心中,必定也是有這樣的向往。他一直想要讓陳月容嘗一嘗被人算計的滋味,各種方法中,最好的,莫過於將陳月容推給一個頑劣不堪、殘暴無恥的夫君。到那時,陳月容必定日日以淚洗麵,生不如死。這想法,早就在李明佑心頭了,隻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這才沒有施展。直到今兒個,得知了孫紹祖的所作所為,李明佑幾乎立刻就下定決心,先救了迎春,再謀劃一番,將陳月容推進孫府。黛玉聽了李明佑的打算,沉吟了一會兒,皺眉道:“他們兩個,一個無恥,一個不堪,配在一起倒也不錯,隻是,兩人八竿子打不著,隻怕,不是那麼容易成事的。”李明佑毫不擔心,反而胸有成竹地道:“若是旁人,此事也許有些困難,但你夫君肯出力,哪裡還有不成功的道理?”黛玉見他如此,不由失笑,半晌方道:“也是,今兒個你將孫紹祖糊弄得不知所之,來日,隻要肯花些心思,必然能夠如願。”黛玉並不是優柔寡斷的女子,之前陳月容屢次算計,分明有將自己置於死地的打算。如此殘忍的女子,黛玉自不會仁慈到,不計較往日她的所作所為。相反,黛玉一直記得她的惡行,雖然平時沒提,卻從未忘記。如今,聽說李明佑要為自己出頭,黛玉心中溫暖,也就任由他行事,並不願開口阻止。李明佑見黛玉信了自己的話,不由欣然一笑,頓了一頓,方才道:“我已經想到主意,什麼時候動手,玉兒,你等著看好戲就行了。”黛玉頷首,唇際一抹輕笑綻開,燦若琉璃。眼前這男子,睿智狡黠,懂得謀算人心,實在是個厲害角色。這樣出色之人,將一顆心都放在自己身上,讓自己的日子,驚喜而溫暖。有他在身邊,今生今世,都是不必憂愁的。雪雁、春纖聽了兩人的對話,也是相視一笑,眉眼間俱是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