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重如山 9(1 / 1)

四聾子真的贏了。 冬至和靜文灰溜溜地回來時,四聾子對一百個人說了一百遍。 “這世上的人,有神鬼相助也無益。” 冬至不再打乒乓球了。 那天,四聾子說:“你該下地乾活了。” 冬至就乖乖地跟在後麵下地了。 除了乾活以外,冬至沒有更多的事可乾,偶爾得空到文化室轉一轉,或是看看那牆洞。或是在**牆下死死盯著上麵的“避孕”“結紮”兩個詞。夏天的黃昏,靜文坐在門口,使勁搓木盆裡的衣服。冬至便拿出紅雙喜球拍,目光長了鉤兒,勾在靜文的身上,拽也拽不回,一隻手下意識地在球拍的塑料皮上輕輕撫摸著。 四聾子挺可憐冬至的,時常將煙袋遞給他,要他抽幾口,還說這東西又過癮又解悶。 不久,冬至就自己用細小的竹篼子做了一支煙袋,成天彆在腰上,有空就噝噝抽幾口。 每天早晨,四聾子還是要去掀冬至的被窩,打冬至的屁股,要冬至報恩。 立春這天早上,冬至挨打過後,忽然板著臉說:“這是最後一回了,你再打,我可要還手了。” 四聾子罵道:“日你娘!你敢!” 冬至說:“我沒有娘——我娘是馬蜂窩,我娘是瘦母狗,我娘是日本鬼子的**——你敢不敢去?” 四聾子被冬至慪得兩天沒吃飯。 冬至一點也不管,也不到床前問一問。 四聾子熬不過,隻好自己爬起來。他知道,冬至已長成一個真正的男人,得教他一些男人的東西。 從這天晚上開始,四聾子一遍遍地講自己如何將一個個女人弄到手的故事,甚至不厭其煩地將每一個細節都講到。開始時,冬至低頭不敢插話。幾天之後,冬至就能夠提一些技術性問題了。大約在半個月以後,冬至提的一些問題,四聾子也無法回答了。 四聾子歎口氣說:“問得再清楚有什麼用?主要是動手乾。我要是你這種年紀,就天天晚上去撬女人家的後門。” 冬至問:“要人家反抗怎麼辦?” 四聾子說:“你去找靜文試試,膽要大,捉住了就彆鬆手,我們打個賭,她要是不答應,回頭我給你做兒子,你來當老子。” 冬至遲疑了一會兒:“我真的可以去試試?” 四聾子一擺手:“去吧!去吧!” 冬至真的走了後,四聾子自己一點也安靜不下來。一袋煙接一袋煙地抽,一直抽到五更還不見冬至回。 早飯過後,冬至才一臉倦容進屋來。 四聾子問:“吃了麼?” 冬至說:“她給我做了一大碗荷包蛋。” 四聾子問:“我說的事怎麼樣?” 冬至說:“她開始不肯,說要遭雷打的。我用了點勁,她就肯了。我不會的她都教給我了。天亮時,還不讓我下床,還要我今晚再去。” 四聾子說:“讓你去,你就去,鍋裡還有一碗枸杞粥,你吃了吧,吃了晚上有勁。” 冬至一碗粥沒吃完,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直到下午才醒。 醒來後,冬至對四聾子說:“父,你真的料事如神!” 一年後的某天,太陽明亮得很。四聾子懷裡抱著一個嬰兒,眯著眼睛坐在門口打瞌睡,一張老臉上很安詳,很滿足,並且比以前白胖了一些。離他不遠的一隻糞坑裡,冬至正在用五齒釘耙,一下一下,賣力地往岸上取土糞。雖然是正午,垸裡可以見到不少人,但寂靜得很,沒有多少聲音。 忽然,垸裡的狗一齊叫起來。 br /> 四聾子睜開眼睛一看,垸外走來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徑直走到四聾子麵前,說:“四大伯,多時未見,你比先前福氣多了。” 四聾子樂哈哈地回答:“小的們還算行孝,養兒防老,就是圖的這個嘛。” 四聾子又問:“你是誰?麵生得很。” 陌生人說:“我姓戴呀——” 四聾子張大嘴巴,驚訝地說:“你就是戴老師?徒刑滿了?” 戴老師說:“平反啦,無罪釋放,冬至呢?” 四聾子說:“那不是,正忙著呢。如今鐵鍋頂著頭,懂事多了。你瞧瞧,這是他的兒子。” 戴老師說:“他怎麼會有兒子?我記得他應該還不到十五歲。” 四聾子說:“你記性真好。要到下半年才滿十五呢!他是十四歲結的婚,一結婚就做了父親,這在如今已是很了不起了。” 戴老師間:“他妻子是哪兒的人?” 四聾子說:“就是靜文啦!” 戴老師問:“她不是冬至的嬸麼?” 四聾子說:“乾柴烈火,生米熟飯,都是這種情況,誰還管得了,再說我們這兒也開始開放搞活了。” 說著話時,靜文從裡屋走出來,見到戴老師她猛地——怔,半天回不過神來。 四聾子將嬰兒塞給靜文,說該給孩子喂奶了。 靜文一邊撩起衣襟,扯出奶頭,一邊顫抖地喊:“冬至,戴老師回來了。” 喊完之後,靜文將幾顆眼淚滴滴答答地灑在嬰兒的臉上。 冬至沒聽清,一邊走一邊用手使勁往衣服上揩,一邊問:“來了誰呀我正忙呢!”走近來,見是戴老師,就咧咧嘴,說:“你——怎麼又來了?” 戴老師說:“出獄後沒事,來看看。你怎麼老得這快?” 冬至說:“靜文也這樣說,說都快趕上我父了!” 冬至從腰上解下煙袋遞過來:“你抽煙吧?” 戴老師說:“坐牢時戒了。” 靜文說:“屋裡有紙煙。給戴老師紙煙抽。” 冬至說:“沒了。早上讓我和父抽光了。” 靜文低頭嘟噥了一句。 四聾子插上嘴說:“你坐牢時,上麵來人調查,我們可儘說你的好話,半個壞字也沒說。” 戴老師說:“平反時警察告訴我了。我落難時,就你們沒有落井下石。” 戴老師走時,四聾子中午飯喝醉了不能送,靜文要去找跑不見了的豬,隻有冬至抱著兒子陪他走路。那件花棉襖已經在兒子身上裹著。 太陽照在文化室外的**牆上,一層層石灰水遮蓋的陳八代的字都透了出來。 戴老師問:“這上麵的字,你都認識麼?” 冬至說:“有幾個認得,有幾個不認得。” 戴老師又問:“給你的課本還在麼?” 冬至搖搖頭,然後反問:“你還來麼?” 戴老師說:“等你的兒子啟蒙時,我一定再來。” 冬至本想問戴老師,這次來是不是主要想看看靜文,也想如實相告靜文當初是那麼喜歡戴老師。但是,冬至又有些不好意思,說正是因為自己看出來戴老師也很喜歡靜文,這才跟著戴老師學習喜歡靜文的。冬至好不容易準備開口時,一陣山風就將戴老師吹得老遠,變成一隻沒辦法說話的小小黑點。 一九八七年九月於英山文化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