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重如山 8(1 / 1)

寫新政策的人,目睹這一切後,便用從未有過的高速度,在**牆上寫完新政策,將乒乓球台還給了冬至。 四聾子雖然用一半委屈、一半不平的口氣說冬至縱然神鬼相助也無益,卻也不再乾涉冬至對著牆和牆洞打乒乓球了。 冬至的球技在天天長進。那牆的球技也在一天天長進。 冬至的年齡長進得更快。 那天,靜文到山下去開計劃生育會議,回垸後說,鄉裡為展示大好形勢,要開首屆運動會,她已經替冬至報了名,讓他參加乒乓球比賽。四聾子開恩了,他想冬至這麼大了,還沒下過山,這次就讓他出去見識一下。 誰知冬至這一去,竟像毛主席說的,橫掃千軍如卷席,很輕鬆地就拿了冠軍。 鄉領導很高興,當即表態要他參加縣裡的運動會,領導問冬至跟誰學的球,冬至說是牆。 鄉領導又問,有沒有碰到真正的對手。 冬至還說是牆。 鄉領導很不高興,叫他在彆人麵前不要這麼說。 當縣廣播站的上萬隻喇叭,一齊歡呼,少年農民冬至,刻苦自學,奮力拚搏,練就一身非凡球藝,即將作為最年輕的運動員,參加本縣首屆體育盛會時,四聾子執意不肯再放冬至下山去了。 四聾子說,毛主席教導我們,不可沽名學霸王。 這天早晨,四聾子醒了,冬至還沒醒。 四聾子撩開冬至的被窩,準備照常給那屁股一巴掌,準備照常說,你這小雜種是老子撿糞撿回來的,你可要報老子的恩啦,要打未打,要說未說。四聾子看見冬至閉著眼睛摟著那件花棉襖,嘴裡喃喃地喚著靜文的名字,接著他又發現冬至褲襠裡黏糊糊濕了一大塊。 四聾子興奮地自語:“好的,比老子早了整三年。” 到這時節,四聾子改變了主意,他對上麵來的領導說:“靜文是冬至打球的師傅,讓她和冬至一起去。” 上麵來的領導,看了正在垸邊晾衣服的靜文,滿口答應,說:“就讓她去當冬至的教練。” 臨走的那天,四聾子將冬至所有的上衣都藏了起來,隻給了他那件花棉襖。 他們走時,四聾子在背後嘮叨:“不脫花棉襖,就脫離不了我。” 等沉重的山口吞沒他們時,垸裡的人和四聾子搭訕上了。 “真叫那年算卦的言中了,這小子真的遇上貴人了。” “八字沒一撇,九字沒一鉤,是福是禍還料不定呢!” “冬至這次能不能賽贏那些城裡人?” “你說什麼?” “我問這次誰能贏?” “我。” 四聾子說自己才是贏家後,垸裡人笑話了好幾天。 四聾子不怕彆人笑,依舊斷言自己的話準得很。 等垸裡人不再笑時,冬至他們就從鄉裡移師到縣城。一進縣城,穿花棉襖的冬至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中心。正式比賽的頭一天,冬至在所有訓練比賽中,都將對手打了個落花流水。隻有那個被列為頭號種子選手的,費了好大勁才贏了一盤,另兩盤冬至一口氣就贏了下來。 也就是這天黃昏,有個半老徐娘在一個僻靜之處,攔住冬至和靜文。 半老徐娘悄悄地問:“你這花棉襖是哪兒來的?” 冬至被四聾子訓練十幾年了,脫口回答:“撿的。” “你家在哪兒?” “大山頭上。” “今年多大 今年多大啦?” “十九了!”靜文見女人話裡有音,就挺槍出馬了。 說冬至十九時,她自己心裡也想了一下。 半老徐娘憂傷地走了。 冬至卻不肯走,站在原地問靜文:“你為什麼說我十九了?” 靜文笑著說:“十九歲的男人,最讓女人喜歡麼!” 冬至說:“我要是十九歲了,就娶你做妻子。” 靜文說:“我可是你嬸。” 冬至說:“我從來就沒承認,也從來沒有叫你嬸。” 說著話,兩人心裡都在抖動。 第二天,賽場上也鬨得天翻地覆,原因是冬至一上場就碰上了頭號種子選手。頭號種子選手和他的教練說,冬至那木托子改的球拍,不符合技術規則。冬至不懂什麼叫規則。靜文就解釋說,規則就是政策,就是文化室**牆上寫的那些條文,譬如計劃生育,不準生二胎,生了一胎就得避孕結紮。 冬至問:“你避孕結紮了麼?怎麼老不生孩子?” 靜文說:“你要是和我結婚,我就能生孩子。” 說完,靜文自己就笑彎了腰。 他們這話是悄悄說的,不然,整個賽場會笑爆的。 這時,包括裁判長在內的所有人,都一齊指責那木托子球拍。鄉裡把奪冠軍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冬至身上,到這一步,帶隊領導忍不住大發脾氣。 “屁規則!尿規則!你們知道他自學成才是何等艱難麼?他要買得起你們規定的球拍,就不會隻穿這件花棉襖筒子。” “可是,全世界也不能因為一個人而改變規則呀!” 所有人都不肯退讓。不肯退讓時,靜文將裁判長手上的一本書拿過來翻開指點給冬至看,說就是這幾句話規定的,你這光溜溜的木板是不準擊球的。冬至很想不通,怎麼天下竟有人早就訂好政策來管他,等著他去違背呢?難怪頭號種子選手在昨天慘敗之後,還衝著他做了一個陰險的鬼臉。 裁判讓冬至換球拍,冬至不願換,也實在沒有什麼可換的。 這時,半老徐娘再現了。她送給冬至一隻全新的紅雙喜球拍,隨手還在花棉襖上撫摸了一把。再比賽時,冬至恨恨地要將頭號種子徹底打敗,一下子脫掉花棉襖,光著膀子衝進賽場。可是裁判依然不允許。 “平時都這樣怎麼不說不行?”冬至問。 “平時與現在不一樣。”大家都這麼說。 最終結果,讓四聾子預言準了。 往日俯首帖耳的乒乓球,一碰上紅雙喜球拍,就左右上下亂舞。 大家都說冬至成了一隻挨宰的豬。 說這話還留著些餘地。因為宰豬時,豬還會掙紮。 冬至輸的樣子,其實像一隻剛出殼的小雞,讓黃牯踩了一腳。也似那隻乒乓球,讓四聾子踩了一腳。冬至穿著花棉襖還感到陣陣涼意,往日赤膊打球時滿身的汗珠一顆也沒見著,就被裁判宣布輸了敗了完了。 頭號種子選手贏了後,對著冬至和靜文說:“我這是有中國特色的歐洲弧圈球。” 這場球半老徐娘隻看到一半,就紅著眼圈走了,並且,從此再也不會出現在冬至的人生裡。 走出賽場後,鄉裡的帶隊領導對冬至和靜文說:“你倆該回去了。” 靜文看著琳琅滿目的街道,眼淚一串串往下掉。 冬至試了幾次,到底還是將手伸到靜文的臉上,一邊替她揩眼淚一邊說:“莫在街上哭,醜!” 靜文真的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