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正陽山與風雷園!(1 / 1)

南下的鯤船上

寶瓶洲的夜風自北往南,一路吹拂,正撞在這艘鯤船之上,掀起船帆微微起伏。整艘大船如一座浮動山嶽,雲氣繚繞,靈光隱隱。甲板上時而有符光劃過,猶如星火墜落海麵,又被波濤一口吞沒。夜幕低垂,但今夜的鯤船,卻注定不會寂靜。

秋實一路小跑著從船尾跑來,裙角帶風,氣喘籲籲地傳來消息:“公子,船頭那邊,要擺出打醮山的那幅花鳥條幅了!”

她眼睛閃閃發亮,滿臉都是興奮之色。作為貼身侍婢,她雖性子活潑,卻也知道那等珍寶的意義——傳說那幅花鳥圖乃是上古神人遺寶,畫中山水鳥獸皆有靈蘊,能夠借此遠觀千裡、甚至萬裡之外的真實景象。更誇張一點的說法,是此畫曾被某位上五境修士借來看穿異洲氣運,被稱為“活畫一幅,窺儘山河”。

“今晚,花鳥圖所照之處,是正陽山與風雷園的生死之戰。”秋實壓低聲音,“一洲皆驚,誰都沒想到,會在此刻、以這種方式撕破臉。”

一旁的春水神色平靜許多,輕聲補充:“據說,是兩派老祖臨時起意,隻約今日,死鬥三場。年輕一輩一戰,隻論勝負;中年一輩,勝負可定,生死隨意;而那最老的兩人,隻論生死。”

“好一個寶瓶洲。”方知寒負手而立,望向遠方夜色,神情淡淡。

他並不意外。即便還未出劍,那一場劍道爭鋒中所蘊含的殺意,已如雷聲滾滾,隱隱傳至南方海上。

正陽山與風雷園,兩者都是寶瓶洲數得著的劍道門派,一個背倚天門山係,氣勢如虹;一個橫跨數州,雷霆萬鈞。而此刻,兩派竟是毫無征兆,便要在眾目睽睽下分出生死,怎能不讓整個修行界為之震動?兩派之間積怨已久,山門弟子下山之後每每狹路相逢,往往不是鬥劍就是鬥法,如今更是借著這場“比劍”,乾脆撕破所有麵子,徹底一較高下。

方知寒對此卻不關心所謂的“誰勝誰負”。他隻是想借這個機會,好好看看那正陽山上的麵孔。

“所以,蘇稼今天也會上場?”方知寒問。

春水輕輕點頭:“她是正陽山年輕一輩出戰之人,一身佩劍‘棲霞’,養劍葫為上品靈器,出道以來未嘗一敗。”

秋實悄聲道:“風雷園那邊,派出的是園主親傳,據說名聲不顯,師弟劉灞橋都比他更出名,可師傅卻偏偏選了他出戰……我懷疑,這人恐怕才是真正的殺招。”

方知寒輕笑一聲,聲音淡漠:“越是無名,越可能致命。風雷園不會拿自家臉麵去賭一個廢物。”

說罷,他輕輕擺手,“走吧,我們去看看。”

三人緩步而行,從艙房走出,一路踏上船頭甲板。鯤船之上,此刻已彙聚了不少人,三教九流、修士散人、山巔老修,各個佇立於遠處不言語,隻盯著中央那一麵剛被揭開的畫卷。

畫軸由打醮山老神君親自攜來,幾位白發老者合力將其懸於鯤船桅杆間。畫幅展開之時,霞光萬丈,整艘鯤船如被照耀在日光之中。

畫上花鳥魚蟲,皆如活物。

山河草木,生機盎然,遠方正陽山與風雷園的比劍之地,則在畫中緩緩顯現,如從雲霄俯瞰下界,一切清晰入眼。

方知寒站在眾人之後,眼神落在畫卷左側。那裡,是正陽山。

他看見蘇稼一襲白衣,雙手負後,長劍未出鞘,已然劍意彌漫。她立於山巔石台,神情冷冽,眉宇間儘是正陽山弟子特有的高傲與自信。

“果然沒變。”方知寒心中一沉,卻也輕笑:“那就讓我看看……你如今的劍,到底配不配當我來日複仇的對象。”

春水與秋實站於他左右,悄然不語。她們皆知自家公子心中那座埋藏許久的仇恨之火,隻怕從今日起,會重新被點燃。

甲板上眾修屏息靜氣,夜風鼓蕩,畫卷中,兩派劍修終於緩步上前。

第一戰,即將開始。

南下的鯤船上,風行水上,如一頭沉睡的巨獸,悄然橫渡整座寶瓶洲。

今夜月色極佳,星河浩蕩,渡船之上張燈結彩,一如人間仙境。秋實帶來的消息,早已傳遍整艘船——正陽山與風雷園,竟要在今夜通過打醮山的一幅“望遠”畫卷,公開捉對廝殺!

打醮山祖傳的花鳥長幅早早懸掛在鯤船船頭的高空,畫幅拉展之後,果然名不虛傳,彩墨勾勒出的禽鳥在其中振翅飛翔,啼鳴陣陣,鳴聲靈動清脆,如空穀幽音,穿透層層風雲。整幅畫卷猶如天幕般鋪陳而開,長達五六丈,寬兩丈,浮動在靈氣升騰的光罩中,熠熠生輝,近觀如身臨其境,遠望則恍若置身山川萬裡之外。

那“望遠”之效,並非凡俗瞧得遠近,而是以秘法凝聚氣機,牽引山河景象,以畫卷為媒,竟可映照千裡之外戰場實景。正陽山與風雷園,南北隔絕,此戰偏偏要以如此方式呈現在世人眼前,可見兩派對這場對決的重視與底氣。

寶瓶洲的劍修門派數不勝數,然正陽山與風雷園早在百年前便位列兩極,彼此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這場突然公布的生死之戰,雖來得倉促,卻如一陣春雷,瞬間驚醒整洲沉寂。

方知寒對此並不感到驚奇,甚至覺得似乎來得還慢了些。

他不是為了湊熱鬨去看的——

他要借此認熟正陽山出戰的那些人臉。

哪怕隻是隻言片語流傳,也能叫江湖上下感到透骨的寒意。這是寶瓶洲真正的頂尖交鋒,是真刀真槍、動輒生死的大對峙。

年少俊彥,隻分勝負。

中堅劍修,可分生死。

而老祖級人物,則隻分生死!

方知寒雖年輕,卻早與正陽山結下死仇。如今對方因為楊老頭的手筆,一時不敢明麵動手,但他深知,總有一天,這些賬都要一筆筆算清楚。

他今晚前去,並非看熱鬨,而是在給將來的自己留一份清單——誰是敵人,誰該死。

春水秋實是他的婢女,但卻都出自世家門庭,自小便熟稔此類場麵,早早便帶他找了個絕佳位置。

渡船為觀戰之人劃分了階層位置。第一排是三座獨門獨棟的豪華小樓,不但準備了點心、美婢,甚至還請來了杏花坊的當紅花魁。此等規格,自然是給某些大修士或有頭有臉的世家子弟準備的。

方知寒作為天字號房間的住客,待遇不低,但他一身布衣草鞋,模樣不起眼,不明就裡的人隻道他是哪家愛裝窮的紈絝子弟。

而就在他準備落座時,卻忽然瞥見了人群最後,一位形容憔悴的年輕道人。

那道人背負桃木劍,呆呆立在最後方,手裡還提著條凳子,卻找不到立足之地。

人聲鼎沸,排排座椅高高疊起,有人甚至抱著孩子坐在肩頭,道人哪怕站上凳子,也無法看見那掛在高空的畫卷分毫。

他麵帶窘色,眼神飄忽,仿佛一個失落的孤魂。

方知寒認得這道人。不是因為真見過他,而是他見過這樣的人——懷揣理想下山斬妖除魔的苦修之輩,未必天賦卓絕,卻有幾分死磕到底的傻勁。

方知寒也不是個濫好之人,隻是今晚,他忽然覺得,這世上若是還有誰最該看看這場劍修爭鋒,那或許就是眼前這個道人了。

“你真想看,就進去。”方知寒走過去,笑著將玉佩塞到道人懷裡,“拿這塊玉佩,去第二排找兩個女孩,叫春水秋實,說你是我的朋友。”

道人愣愣看著他,眼圈微紅,嘴唇囁嚅,不知該說什麼。

方知寒已快步離去,回頭隻丟下一句:“記得還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