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小鎮的街頭,春日的暖陽灑落在青石板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市集間穿梭,熱鬨非凡。在這片熱鬨的市集中,一位年輕的道人再次在原來的位置擺攤。
他頭戴蓮花冠,身穿樸素的道袍,麵前擺著一張簡單的木桌,上麵放著幾本泛黃的古籍和一隻小小的簽筒。
他的攤位旁邊,一位身穿嶄新道袍的老道人也設了攤,桌上擺著一隻油光錚亮的大簽筒,旁邊插著一杆豪華的綢布幡子,上麵寫著:“知陰陽曉八卦,識天文明地理,一支簽的事;可以破財消災,能夠積攢功德,幾文錢而已。”
老道人的攤位前人頭攢動,求簽算命的百姓絡繹不絕,紛紛稱讚其靈驗。而年輕道人的攤位卻門可羅雀,隻有一隻黃雀從遠處飛來,盤旋片刻後又飛走。他望著曾經熱絡的少女們,如今卻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故意看著他的窘態,反而愈發開心。
年輕道人有些傷心,最後實在無聊,便厚著臉皮走到老道人的攤位前,坐在凳子上。老道人雖然滿臉正氣,目不斜視,心裡卻相當發虛,心想:“拳怕少壯,真要為了生意動起手來,自己這老胳膊老腿的,可經不起眼前這位年輕小夥子的三兩拳伺候。”
老道人眼角餘光瞥了一下年輕道人的蓮花冠,心中大定,認為他是個連入門規矩都不懂的雛兒。於是,老道人氣勢猛地一變,目露精光,瞬間恢複了世外高人的做派,直愣愣盯著年輕道人。
年輕道人果然流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說道:“老仙長,難道隻看麵相,就發現小道這趟遠遊的不順遂了?”
老道人心中偷著樂,心想:“就你小子隔壁攤子的生意,能順遂?”他故作高深地說道:“看在你是晚輩後生的份上,抽一支簽吧,不收銅錢,免費幫你算一卦。”
年輕道人嗬嗬笑道:“哪裡好意思勞煩老仙長,隻是過來聊聊天而已,一場萍水相逢也是緣嘛……”嘴上說著客套話,卻早已彎腰前傾,就要伸手去抓取一支竹簽。老道人一挑眉,伸手按在竹簽之上,年輕道人悻悻然收回手,輕輕揮動,訕笑道:“哈哈,小道看老仙長的竹簽沾了些灰塵,就想要幫著拂去。”
老道士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明擺著是要不關門就謝客了。因為不遠處有婦人帶著稚童正往攤子趕來,生意登門,老道人哪裡有功夫跟一個蹩腳同行揮霍光陰。
年輕道人隻得乖乖站起身,返回自己的攤子,雙手抱住後腦勺,身體後仰,望向蔚藍天空。他輕聲自語:“世人皆為名利奔波,何時能得一份清淨?”
就在這時,一位身穿素衣的少女走到他的攤位前,輕聲問道:“道長,可否為我解一卦?”年輕道人眼前一亮,連忙起身,恭敬地說道:“姑娘請坐,小道為您解卦。”
少女坐下後,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錢,放在桌上,說道:“我想問問姻緣。”年輕道人點點頭,取出簽筒,輕輕搖晃,抽出一支簽,遞給少女。他看了一眼簽文,微笑著說道:“此簽上寫‘桃花盛開,良緣自來’,姑娘的姻緣即將到來,且是良人。”
少女臉頰微紅,低聲道:“多謝道長。”她起身離去,留下年輕道人獨自坐在攤位前,心中卻多了一份溫暖。
不遠處,老道人看著這一幕,心中有些不悅,喃喃自語:“這小子還真有幾分本事。”他轉頭看著自己攤位前排隊的人群,心中暗自得意:“不過,終究還是我技高一籌。”
夕陽西下,龍泉小鎮的街頭漸漸安靜下來,市集上的攤位陸續收起,唯有兩位道人的攤位還在原地。年輕道人望著天邊的晚霞,輕聲吟道:“紅塵滾滾,唯有心靜如水,方得始終。”
老道人聽到這句詩,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心中卻多了一份敬意。他心想:“這小子,倒也不是泛泛之輩。”
另一邊,泥瓶巷之外的鐵匠鋪子,仿佛成為了龍泉郡最熾熱的一處所在。
屋內劍爐轟然作響,火焰翻騰如龍,猶如一頭沉眠已久的遠古火獸在此刻蘇醒,吐息之間,火星炸裂、熾熱逼人。阮邛雙臂如鐵鑄般揮動沉重鐵錘,每一次錘落,便震得爐壁微顫,火光如流星雨般激射而出,將整間屋子映照得宛如白晝,灼灼烈光幾欲灼穿眼簾。那密密麻麻攢簇如雨的火星在屋內積蓄不散,宛若一層沉厚的光焰結界,將天地封死,隻許人入,不容火泄屋外。
可偏偏,今日這間幾乎無可立足的狹窄屋子中,不僅阮秀輕輕步入,神情肅然,衣角都未被那炙熱火焰所擾;便是魏檗這位青峽神祇,也躬身緩步隨她進入。他一襲青衫不染煙火氣,與那天地灼光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神性屏障,而他麵色沉穩,看向阮邛的眼神中,也少有流露出幾分敬重之意。
這位昔年金身未固便已坐鎮一方水運的青峽君,如今雖身披王袍,位列山神廟祠堂,俯瞰群山,但他知曉,這間屋子裡的鍛劍之人,乃是真正能夠在兵家與劍道兩道上立足山巔的地仙。阮邛為人寡言,卻以一身手藝驚動天下,曾為一洲重鎮打造過鎮國兵器,也曾為山上仙人鍛劍鑄魂,神祇與他打交道,亦不敢輕慢。
阮秀低垂著眼簾,雙手小心翼翼地托著那柄無鞘之劍,劍長三尺七寸,通體灰白若初雪覆鐵,劍刃並未開鋒,連劍尖都略顯圓鈍,怎麼看都像是一件未完工的粗胚,甚至不如尋常鐵匠鋪裡用於斬雞宰鵝的家什鋒利。可即便如此,她懷中所托之物卻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不是來自劍身的重量,而是那柄劍所蘊含的沉潛氣機。
魏檗低頭望了一眼那柄劍,神色微凝,不語。
阮邛依舊一錘一錘落下,火光四濺的同時,沉聲開口:“這柄劍,名叫‘雨點小’,雖未曾開鋒,卻已養劍有年。這一次斬龍台開鋒之後,它將是那小子真正意義上的本命之劍。”
“如今楊老前輩已經出手,遮蔽了天機,除非是神到之人,才有可能窺破因果,否則短時間內,山上山下不會有人察覺此劍出爐。”阮邛冷聲說道,火光映照下,他臉龐被汗水浸透,像是一尊金鐵神祇在烈焰中煉己鍛心。
他轉頭看向阮秀,聲音放柔幾分:“秀秀,你記住,到了落魄山之後,將劍親手交給那小子就走,萬不可多言,也無需交代這劍來曆。”
阮秀輕輕點頭,眼中難掩一絲擔憂:“爹,他真的能用這把劍……活著走到倒懸山嗎?”
阮邛沉默片刻,目光如爐火般熾熱:“他若不自尋死路,便有七成希望。此劍雖未開鋒,但一旦有山澤大妖逼近,那氣機會自行震蕩,泄露鋒芒,所以你們得走得快,不能耽擱,避開北地妖物稠密之地,儘量從魏檗手中借路南下。”
魏檗這時終於出聲,語調平和:“落魄山我熟。那姓陳的小子如今雖是五境武夫,內蘊真意,步步精深,不可小覷。隻是他這一路走得太孤,若無助力,怕是難度重山阻水。”
阮邛冷笑一聲:“他若是肯喊一聲求援,那才不值我替他錘煉這柄劍。”
魏檗默然不語。
這位鐵匠出身的地仙心性,天生剛烈如火,認定了人,也認定了那人必須靠自己走路、靠自己揮拳、靠自己拔劍。
阮邛又言:“這把劍,是我這些年真正意義上的封爐之作。待到斬龍台一開鋒,此劍便如初雷乍現,動靜之大,非比尋常。若他能在南下途中,以此劍初次斬妖,便是劍意初成,到時候,這一洲之內,也能再多出一個真正的劍修。”
火光轟然一震,爐中神鐵爆燃出一股熾烈火柱,直衝屋頂,魏檗下意識以神性壓製火勢,阮邛卻如無所覺,繼續一錘又一錘將爐中神鐵鑄入定形之中。
“魏檗,”阮邛突然停下錘鍛,抬起頭,語氣肅穆,“這一趟送劍南下,便是斷我阮邛這半生的舊緣。”
魏檗點頭,鄭重答應:“我明白。”
阮秀聽得神情複雜,嘴唇動了動,終究未說出一句話。
希望那小子不負此劍,不負此行。
火熄,劍成,爐冷,緣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