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須河的源頭深藏在山林之中,周圍古木參天,寒霧繚繞。越是接近源頭,天地之間的靈氣就越發濃鬱,卻也愈發壓抑,仿佛有某種看不見的意誌在默默注視著一切。馬蘭花腳步沉重,金身被斬去半數後,她每走一步都仿佛耗儘半身力氣,但她不敢停,隻能咬牙向前。
終於,她踏進了源頭所在的山穀。
泉眼潺潺,靈氣氤氳,霧中似有龍影若隱若現。此地清冷得令人心悸,仿佛歲月都在這裡停滯了下來。然而,就在她以為此地空無一人時,卻忽然感到一股熟悉而又令她膽寒的氣息。
“喲,河婆大人,好久不見。”
話音未落,一道少年聲音從濃霧中傳來。
馬蘭花猛地抬頭,隻見那霧氣之間,一名白衣少年正笑眯眯地站在泉邊。他身形修長,氣質瀟灑,手中持著一柄長劍,正輕輕拍打著掌心,像極了一個散步路過的閒人。
隻是那笑意落在馬蘭花眼中,卻如刀割心神。
那是方知寒。
那個當年還隻是“泥腿子”出身、如今卻已然令人忌憚非常的白衣少年。
一瞬間,馬蘭花心中翻江倒海。
她怎能忘?當年她金身還在,地位尊崇,自以為操控一方水域、香火不絕,可偏偏就是在一次衝撞陳平安的小鎮行走時,被這少年毫不客氣地一劍劈進河底,連麵子都沒留半分。
那一戰雖無性命之憂,卻將她“高高在上”的神性打落凡塵,從此記下了這個看似溫文儒雅,實則殺伐果決的名字——方知寒。
她不敢怠慢,連忙恢複婦人形態,低頭向他行了一個萬福禮。
“馬蘭花見過公子。不知公子深夜現身,有何指教?”
方知寒沒有立即答話,隻是踏著水霧,緩步走近。他每走一步,腳下便泛起圈圈水紋,清澈如鏡,卻又暗藏鋒芒。他嘴角微揚,神色懶散,仿佛隻是個閒來夜遊的少年。
“小子失禮,夜裡散步,不巧打擾了河婆大人。”
馬蘭花身子猛地一震。
他這話聽著溫和,卻明晃晃揭破了她此刻來此的真正目的。
她想走,想立刻轉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下一刻,一柄拇指長的綠色小劍便如幽靈般從霧中激射而出,輕輕攔在她身前,懸空不動,卻帶著無可撼動的鋒芒。
“河婆大人何必著急走呢?”方知寒輕笑,語調帶著幾分調侃,“這山高水長的夜,不和小子敘敘舊麼?”
方知寒靜靜站在原地,仍舊是一身雪白的長衫,乾淨得像是從塵世之外走來。他目光溫和,嘴角含笑,仿佛方才那一劍,僅是春風拂柳、雪落無聲。可那柄袖珍小劍卻穩穩懸停在空中,隱隱震顫著,劍尖還殘留著一絲淡金色的光芒。
而在他對麵,馬蘭花已經徹底慌了神。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具雖已斬去半數但仍舊堅韌無比的金身,居然會被一柄袖珍小劍輕而易舉地刺穿。那道細小如針的傷口,不僅破了她的金身,更像是在她心口開了一道看不見的裂痕,讓她從心底發出恐懼的悲鳴。
“你……你……”她結結巴巴地指著方知寒,眼中滿是駭然。
“說完了嗎?”方知寒輕輕一笑,腳步未動,聲音卻如清泉流淌一般傳入耳中,“是不是該輪到我了?”
他一揮衣袖,那柄袖珍綠劍便向前輕輕一刺,不帶絲毫煙火氣。
劍尖在空中僅僅前進了一寸,便宛如破開了一重世界。
“啊——!”
馬蘭花猛地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額頭處驟然開出一個細小的血點,金色的血液一滴滴滴落在河麵,旋即如被大地吞噬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水中。
她的金身開始出現鬆動,那種被“破防”的羞辱與恐懼,使得她再也維持不住神祇體麵的形象。
“我錯了!我錯了!公子饒命!”她砰砰磕頭,連連叩拜,儼然成了一條泥鰍般在河麵上翻滾。
“我瞎了狗眼,居然敢罵公子您是泥腿子!是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是我不識好歹,求公子高抬貴手,繞我一命!”
方知寒靜靜聽著,並未表現出喜怒。隻是輕輕抬手,那柄袖珍小劍重新縮回袖口,隱去不見。
“你倒是聰明,知道錯得快。”他說道。
馬蘭花感激涕零,“小婦人定不敢再有絲毫怨言!今晚之事,我立誓爛進神魂,再不敢泄露半句!”
方知寒看著她,眼神深邃如井底之水,幽幽道:“我不是為了你一句‘不泄密’才來。說實話,你願不願意說出去,關我什麼事?先生鎮壓天地,有的是手段滅你全族三代。”
馬蘭花聞言,隻覺寒意從脊背湧至天靈蓋,渾身打顫。
“我來,隻是想提醒你一句。”
方知寒背負雙手,微微仰頭望向山林之外,語氣淡漠:“你的孫子馬苦玄,確實有些天賦,但彆覺得能走多遠。你若真想他好,就彆替他鋪太多路。”
馬蘭花臉色漲紅,卻又不敢辯駁,隻能低聲應道:“是,是……”
“你若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太多福報落在一個人頭上,未必是好事。世間萬事皆有代價。”
“到時候,你孫子是因你而生,也是因你而亡。”
馬蘭花身子一顫,猛地抬頭,“公子……”
方知寒看了她一眼,目光平淡,卻讓人不敢直視。
“走吧,去做你該做的事。彆讓我再看到你鬼鬼祟祟。”
“是!是!”馬蘭花連滾帶爬地站起身,狼狽地向源頭深處走去。
她知道,自己今日能留下一條命,全是因這白衣少年的心情好而已。否則,彆說半副金身,便是她這點神魂,都逃不出這山穀半步。
等她徹底沒入霧氣中,方知寒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小鎮裡還有許多隱患,在自己不在的時候,齊先生也多在修養,很難管得過來。
為了今後的計劃,他需要從現在開始鋪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