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彩色大鳥的帶領,獸群慢慢潰散,毫無章法,逐漸被神殿的神官們和士兵壓製,有活著的已經往後逃逸,從壁障破損的地方回到外界。山旮旯裡的周三,終於從老虎的爪子地下,僥幸撿回一條小命。這一路上他被老虎連拖帶拽,嚇得要命,卻是知道自己這次能夠活下來,多虧了李憑。那隻大老虎和白獅子去追李憑,至今還沒回來。周三有些擔心,朝前走幾步,發現腿有點骨折,不利索。他抬頭,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另一個年輕人,苦瓜臉拉得更長,唉聲歎氣:“這位小兄弟,你從哪裡被他們抓來?”這少年人的嗓音似乎有些滯澀,喉結上下滑動幾下,偏頭看向周三:“你是在跟我說話?”被他這一句話問懵了:“不然呢?”少年人似乎對這件事情充滿新鮮感,好奇的盯著周三。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周三稍微往旁邊躲了躲:“我看你這身衣服挺華貴,是哪家的公子少爺?你告訴我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少年人雙手攏在大袖子裡,抬頭看向遠方,沒有回答這句話。即使隔著這麼遠,依然能看到那隻華光溢彩的大鳥,在空中展翅飛翔。流蘇形的羽毛,在空中托出長長的、華麗的流光。周三跟他一起眺望,眼睛瞪得老大:“天啊!這得是多大的異獸?”“你們都很討厭異獸,是嗎?”少年人問周三,視線依然盯著遠空中的鳥。周三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這個滿臉苦相的男人搖頭:“我們奴役地位低下,就算沒有異獸攻城,也一樣隨時可能會死。有了異獸,也隻是多一種死法而已,沒什麼區彆。”少年人側過頭:“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可是為什麼?那些達官顯貴,對普通人生殺予奪,被視為理所當然,而異獸殺人捕獵,卻被認為罪不容誅。”周三老實巴交的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生來就是奴役,不知道這些答案。”三十年以來,周三早已經習慣自己的地位,熟悉自己的生活。生兒卑微,一生貧苦,都成了理所當然,誰讓他是個奴役呢?“不過,也有對我好的人。”他咧嘴輕笑:“這就已經很好了。”兩人沉默良久。少年人才終於點頭:“原來如此。”“啊?”周三卻已經忘了剛才兩人的對話問答。這個時候,天空中的大鳥,正在怒氣衝衝的四處吐火球。周三看的張口結舌:“乖乖,怎麼還能長這麼大?”“它生氣了。”少年人語氣平靜地說。“生、生氣就長大?這鳥也是奇怪!”“是啊,她——”然而少年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天空中那忽然出現的黑色大洞截斷。 陡然間神色一凜,他驀然朝前幾步:“那是什麼?”周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也是震驚不解:“一大塊烏雲?那鳥呢?飛雲彩裡了?”少年人的麵色愈發凝重,盯著那處已經恢複平靜的天空,遠處的戰場上,卻已經沒有了彩色大鳥的蹤跡。“怎麼可能!?”“啊?你說什麼?”周三撓頭,感覺這個少年人真是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驪山城中有什麼至寶?”“這我可不知道,”他誠懇搖頭:“我就是個養牛的。我送你回家吧,這裡不安全。”“你腿都斷了,怎麼送我回家?”“沒事,就骨折而已,過段時間就好。隻是——牛棚打掃的更吃力了。”原本跟他一起的李憑被調走,現在他一個人整天忙裡忙外,壓根沒有空閒的時候。少年人回過頭,將他全身打量一通,失笑:“算了,我得走了。”遠處城牆下,那些潰逃的異獸,正在爭先恐後,順著大荒避障的破洞往回跑。在這個時候,神殿中人,若有餘力,則一定會想儘辦法追殺,甚至馬上騰出手,修補破損的地方。強行將少量異獸,截留在這裡抓捕、屠殺。否則,那些黑市上的異獸,又是從哪來的呢?少年人不再逗留,轉身朝黑暗中走去。“唉,你等等,你方向走錯了,那裡危險!”周三連忙出聲阻止。然而他一條腿骨折,僅憑單腿蹦噠,等到趕過去的時候,那少年人早已無影無蹤。“哎!走這麼快!不過現在異獸都在往回逃跑,應該也比較安全……算了,我趕緊回去吧,也不知道李憑咋樣了……”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一瘸一拐往回走。城牆下,神殿中人將異獸趕走、或者抓捕、或者殺死,正在清理戰場。主教衛海受了重傷,高軒明損失不少金箔,人沒什麼事,隻是精神力消耗頗大,需要休養很長時間。這一次對於神殿中人來說,算是得不償失。高軒明轉頭,看到正在指揮士兵的江遠帆,走過去問:“江小姐呢?”“她受了不小的驚嚇,我已經讓人將她送回府中。高主教不用擔心。”“她身邊的那個罪役,是不是就是得罪了殷長勝的那個李憑?”江遠帆有些意外,反問:“高主教,竟然也知道此事?”“哼,正是因為這件事情,大泱朝堂對神殿發出質詢,責問神殿,竟然想要神殿提供解釋說明,關於金箔的使用去向。為了給大泱一個麵子,殷長勝一個牧士,被關了三個月,至今還沒放出來。”而李憑,則同樣被貶職,發配到驪山城,成為最低等級的罪役,也算給神殿一個台階。這一次朝堂君權,和神殿神權之間的互相試探,似乎都沒有摸出對方的底,又在給彼此留有足夠緩衝的餘地。最倒黴的就是原主李憑。什麼好處沒撈到,丟了官,還丟了命。或許,像他這樣一個小人物的生死,對於上位者來說,就好比蚊蠅,多一隻不多,少一隻不少,壓根無關痛癢。“他現在在哪裡?”高軒明追問:“煩請少城主幫我把這個人找來。我有事情要問他。”“這——剛才情況那麼亂,也洗,他已經死了?或者躲在某處,此刻亂糟糟,我上哪找人啊?”江遠帆一臉為難。“少城主,莫非和江小姐一樣,都要袒護他?”高軒明的語氣,已經十分不耐煩。“高主教何出此言?我為什麼要袒護他?”“我以為——”高軒明的眼神一瞬不瞬,盯著江遠帆:“高才的變故,是不是和他有關?”江遠帆愕然,失笑:“怎麼可能!他自從被發配到這裡,整天和其他奴役一起掃牛棚、乾雜活。上次還被異獸弄斷手,哪有如此本事?小妹不過一時是心軟,不忍心看他送死,才為他求情而已。”未儘之言是:你要是吃醋,想借機找茬,不如換個更合適點的理由。高軒明沒有發現什麼破綻,可他就是很討厭李憑那個人。“還是得想辦法查一下。”他暗中想。就算不為還在關禁閉的殷長勝,哪怕為了神殿的麵子,也得確保除掉他。而此刻這個弱小的罪役,正躺在江采萍的**,享受城主家的大小姐的服侍,親自給他擦臉、擦手。江采萍看著他右手上的傷,眸中是掩飾不住的惋惜:傷成這樣,隻怕,是治不好的。骨骼粉碎,經脈寸斷,肌肉撕裂……她都難以想象,李憑是用來多大的毅力硬拚?他又是乾了什麼,才會將手臂弄成這樣?江采萍很想知道,但眼下形勢還很緊張,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城牆的事情,和李憑有關。否則,神殿一定不會放過他。要麼,讓李憑加入神殿,要麼,直接抹殺。江采萍還有很多事情沒弄明白,絕對不會讓李憑就這麼死了。“小姐,公子派人來傳話,說神殿的兩位主教已經在回來的路上,讓你現在就準備好茶水待客。”江采萍明白,這是江遠帆在暗中給她消息,讓她做好防備。“好,我知道了,這就來。”她換身衣服,稍微收拾一下,就跟圓圓一起出門。到了門口,就見高軒明已經帶著衛海一起下車。衛海傷的不輕,身上不少灼傷,移動都有些困難。然而,不光是身體上的,似乎精神上也遭受巨大的打擊,此刻,他的手裡正抓著一把弓箭——這是打掃戰場的人,在城門外的山穀中發現的。這也正是衛海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以至於他暫且都忽略了身體上的重創,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江采萍忙叫人上前幫忙:“衛主教,這是……”“先把人弄進去再說。”高軒明的臉色也不好看。等將兩人都安置在最好的客房之後,高軒明忽然問:“那個李憑呢?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