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想再拿我要挾他!”璀然流燦的火光裡,那雙清冽燃著恨意,嘴角卻扯開釋然的笑意,身體一傾,宛若落花,輕飄飄的墜下宮牆。這一幕,這樣無悔的決然,令多少人驚駭到了極致。“冰兒不要……”這一聲完全失控的呼喊,非是宇文恪,卻是魏子謙,幾乎是同時,他驅馬如箭躍出,試圖去挽回。可是有人比他更快,棄馬的一刻,已經掠過了他,魏子謙死死的挽住了馬韁,不需要了,都不需要了,那身影如疾若電閃驚雷,那樣的快,那樣的急切,罔顧一切。隻是,那失落在這個時候也不過是一閃而過,他疾聲道:“掩護!”宇文恪幾乎扔下了所有的兵器,電光火石間,隻有一個念頭緊緊的攫住心頭,不可以。一排森冷冷的弩箭已經射向宇文恪,魏子謙想也沒想,亦飛身而出,劍尖撐住地麵,身體悠悠蕩出,擋落那些弩箭,可是仍有一支連珠弩斜插入他的胸口處,血點橫飛而出,人重重的摔在地上。“你媽的狗皇帝!”看到魏子謙受傷,裴兆忍無可忍,獅吼一聲,飛馬近前,迎著那箭雨,率軍猛攻宮門。喧囂遠遁,流光飛舞。赫連冰覺得身體在急速的下墜,似要墜至萬劫不複。生死相殊,命懸一線,就在這個時候,身體被人牢牢的接住,那樣大的衝力,接住她的人不得不就地一滾,方穩住了身體。不,這怎麼可能。宇文恪穩住身體,緊緊貼靠著城牆根上一麵扯過披風,將她的身體裹住護在胸口:“沒事了。”沒事了,他說沒事了。混沌中,眸若朗星,照徹,揮散了所有的陰霾,赫連冰猛的閉上眼睛,不看他,或者是不敢看他,不願看他。隻是兩行淚水卻倏然滑落。城頭上,宇文禎露出猙獰笑意道:“火銃!”隻是,話出口,竟然無人呼應,城頭上一片靜默,隻聞風聲。宇文禎驚怒回頭:“沒聽到麼,火銃!”仍是無人動,每個人都是冷冷的看著他。翟曜這種情形下已經明白,所謂人心離儘,便是此時的寫照:“皇上,這是金陵城中。”“朕知道!”宇文禎雙眸血紅,聲嘶力竭:“火銃!”“毒煙會傷及無辜百姓,還有這紫禁城裡的人!還有太後啊,皇上!”翟曜噗通一跪:“不可,皇上。”“連你也要叛朕!”宇文禎眸中怒焰噴薄:“信不信,朕殺了你!”“不勞陛下動手!”翟曜微微冷笑了一下,起身倒退了一步:“陸淵死了、鄒淮也死了,這些為你拚殺的將士又得到了什麼!他們的家人都在京城裡,你卻要用毒煙置他們於死地--我翟曜這輩子跟錯了主子,唯有一死以謝天下!”說完,橫刀一勒,自刎而亡!翟曜的死,令城頭上一片死寂,死寂,到了儘頭,有人忽然大喊一聲:“開城門,放吳王殿下入宮!”喊聲,此起彼伏,一呼百應。“殺了昏君!”“殺了昏君,迎吳王殿下進宮!”猝然的變故,最後一擊致命,昏君二字從這些最底層的普通校尉口中呼出,含義卻又不同。而這個時候,東西南三麵宮門角樓具點起烽火,這是水溶和宇文恪約定好的,三麵城門已下,皇城已經在掌握之中。宇文禎環視周圍,短暫的震驚之後,他嗬嗬的冷笑了一聲,聽著城門洞開的聲音,絕望變成了最後的瘋狂:“朕才是皇帝,背叛朕的,殺無赦。”劍影橫掃,將衝在最前麵的校尉刺死,提著鮮血淋漓的劍站在屍體中,目光猙獰的亦如滴血:“誰敢過來。”那駭人的情景,令那些校尉紛紛後退,再後退。“我!”宇文恪穩步登上城樓:“宇文禎,事到如今,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死不足惜,難道你不給你的母親想想麼!”“嗬嗬,每個人都要殺我。”宇文禎道:“我不服,有種你就在這裡勝過我,殺了我。”“這是你自己選的!”宇文恪沉聲道,眸中冰冷。“且慢!”有人打斷,聲音清冷,平靜。一領白衣,掠如浮冰碎雪,儘管浴血而至,卻仍不染纖塵,水溶從容走近,目光與宇文恪一對:“和吳王殿下動手,你不配。宇文禎,你我的賬還未清,正好趁著今日,算一算。”眸若冰,沉靜,毫無情緒,隻是落在宇文禎身上。四目相對,火光迸射,宇文禎冷笑道:“好,那就是你!”足下一頓,高躍城頭之上。“為德放心。你帶著人撤下去,這筆賬我要單獨和他算!我早已發誓,不共戴天之仇,必須親手來報。”水溶道:“再說,與其多一個手刃兄弟的皇帝,不如多一個手刃君王的佞臣。”最後幾個字,說的帶了點戲謔。“一切小心。”宇文恪皺眉,他知道水溶的用意,不想自己百年之後,仍有一筆塗黑,背上手刃兄弟的名字,這樣的時候,這樣的細枝末節,他都想到了。白衣震起,若流霜飛霰。城樓的風,吹動著衣袂。高居城樓琉璃屋脊,一抹素白,一抹明黃,分外奪目。“水溶,你還真敢上來!”宇文禎冷笑道。“有何不敢!”水溶哂笑道:“你看看你現在還有什麼。”“你我鬥了一輩子,沒想到,卻要用這種方式一較高下。”“高下早已判定!”水溶嘲弄道:“魏王殿下,你早就輸了。”魏王殿下,這是根本不承認宇文禎的帝位了,宇文禎心中更怒,冷笑:“廢話少說,若要報仇,就殺了我。”“奉陪到底!”水溶厲聲道。劍鋒激烈的碰撞,震徹雲霄,兩個人的劍法不相伯仲,卻也絕不手軟。上下翻飛,劍光卷若飛雪,所過之處,帶起寒意漠漠。緋月如血,俯瞰著這場禁城巔峰的對決。數百招過後,宇文禎破綻越來越多,然後節節敗退。城樓之下,宇文恪仰麵觀望,眉峰皺起,總是有一種隱隱的不安。這時裴兆拎著一個人近前:“殿下,宮內已經肅清,皇城衛、羽林衛都被控製了。”宇文恪點了點頭,仍是密切的關注著城頭之戰。“殿下,這廝說有事要報。”裴兆連忙道。宇文恪這才把目光收回:“何事。”那人要近前,卻被裴兆橫刀攔住:“就在這說。”“是。”那是一個羽林衛的參領,臉上帶了幾分討好:“啟稟殿下,末將有要事報。那翟曜逆賊,在這皇城北門,藏了不少東西。”“什麼東西?”宇文恪猛然一警。“好像是什麼,硫磺,火硝……”一語未了,宇文恪已經明白,疾喊:“灝之,小心,危險,離開那裡。”幾乎就是宇文恪喊出這一聲的同時,水溶已經將宇文禎逼落城台角落,一劍刺中了宇文禎的胸口。血噴出的一瞬,宇文禎的臉上露出一個猙獰的笑:“水溶,死我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獄,休想再回她身邊去。”他手中的劍,揚起,將角落的燈籠墜下來,迅速的從袖中落下一些粉屑。火與粉屑碰撞的時候,發出轟然的炸裂之聲,緊跟著,整個皇城北門都在簌簌的顫抖。“王爺……”“灝之……”地動山搖之時,那些藏在暗處的火硝硫磺紛紛被引爆,連帶著那些火銃一起炸開,粉塵揚起和毒煙一起沸揚而起。爆炸和烈火再激發了毒煙。轟然聲中,整個城樓都爆炸和烈火中坍塌了下來……長溝流月,寂然無聲。濟城的太守府,夜深人靜。紫鵑見黛玉已經睡的沉了,也就略放下心來,將劃子放下來,帳幔掩好,滅了燈,便出來。雪雁和春纖也都未去睡,在旁收拾東西,見紫鵑出來,雪雁便低聲道:“可睡著了麼。”紫鵑點了點頭:“才翻來覆去的睡不沉,這會子好了,想是也累了。”春纖道:“今日也算好,前幾日心神不寧的,夜裡隻能睡一個更次,便再也不能了。”雪雁雙手合掌:“觀音菩薩,快叫王爺平安回來吧,這樣下去可怎麼好。”三個人,彼此相對,都有些擔憂,這時候忽然聽得房中又有聲響,紫鵑立刻起身道:“我再看看去。”煙羅紗帳內,黛玉豁然驚醒,連連的呼著灝之,卻就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身體不住的顫抖,紫鵑嚇了一跳,趕忙近前來:“姑娘,姑娘,怎麼了……是被夢魘住了麼。”“灝之……”黛玉眸中仍是驚恐,回過神來之後,卻倏然落淚:“灝之。”雪雁和春纖聽著不對,也跟著進來,見黛玉夢中咯血都驚呆了,忙是一個倒水,一個出去叫人請大夫來。紫鵑握著她的手,一麵拿帕子擦去她嘴角的血跡道:“王妃,彆害怕,是夢,都是夢。”黛玉一麵流淚一麵搖頭:“不是,不是夢……我知道,灝之出事了--是火,好大的火……”她的語氣異常的篤定,心意既通,冥冥之中,自有感應。“不會的,王妃,是夢。夢都是反著的。祁總管那裡不也沒有消息傳過來麼,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是不是……”雪雁遞上一盅溫水,勸道:“王妃,彆這樣,你總要給小世子和小郡主想想。”不說還好,這一提之下,黛玉輕輕撫著腹中的孩子,閉上眼睛,淚水更加止不住。一時,大夫過來,並幾個穩婆也過來了。原來自歐陽離府,祁寒做主,便請了山東這一帶最有名望的大夫來,就住在府中,至於穩婆更是早早的請好了具是留在府中。大夫診過脈,問了問紫鵑等情況,當著黛玉的麵隻道無妨,出來才向眾人道:“王妃這是受驚嚇過度,將夢裡的事當成了真的,心思鬱結所致。”祁寒也被驚動了來:“怎麼會這樣。”大夫歎氣道:“王妃的稟賦太過柔弱,素日心思細密,這一胎又是雙生子,便更加險了,好在之前給王妃安胎的大夫,確實高明,用的藥和方子都合宜,隻要王妃心穩下來,自己開解,方能母子平安,否則……”他頓了頓,不再往下說。“不能開點藥麼?”雪雁急道。“這位姑娘,現在的這個時候,不好用藥,隻能是飲食上加以調補。”大夫道:“放心,我會儘我所能。”祁寒道:“那多累了。”大夫道聲不敢,便退了出去。這裡,幾個人卻隻有苦笑了,要想王妃寬心,談何容易。“祁長史,王爺那裡,不會有事吧。”雪雁惴惴不安道,經過前幾次的事後,她和紫鵑都知道,王爺和王妃之間情誼深厚,說不準真的是冥冥之中有所知覺。“我隻接到昨日的消息,一切如常,還要看明日的。”祁寒也是納悶,話音剛落,院外有人道:“祁長史,金陵急報。”一句話,令所有人都呆了一下。這戰報怎麼提前到了。反常必異。祁寒聽著,心徑墜了下去,叮囑雪雁:“照顧王妃,我去看看。”他才走了兩步,卻聽得簾子窸窸窣窣的響,黛玉披著衣服扶著紫鵑出來:“祁寒,是不是有消息來了,是不是……”臉色蒼白,眸中全是憂慮不安。“王妃彆急,大抵是好消息,所以才會提前來的。”祁寒連忙安慰道:“我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黛玉搖頭:“不用,讓人進來說,我要知道,是好是壞,都不準瞞著我。”“王妃……”祁寒語氣一凝:“夜深了,王妃還是先去休息,明日……”“就是現在。”黛玉倔強起來,不輸水溶:“若是好消息,你有什麼不願意讓我聽的。”話說到這份上,祁寒也無法再堅持,隻好向外麵道:“讓他遞進來。”不多時,一封信便轉了進來,隻是薄薄的一頁。祁寒先接過來,拆看,神色先是一鬆卻緊跟著沉了下去:“王妃,報上說十四日夜,殿下和王爺已經攻入金陵,拿下皇城。”聞言,紫鵑和雪雁等互相看看,都是鬆了口氣。可是黛玉的臉色並沒有紓解,隻是定定的看著祁寒全無喜色的臉:“還有呢。”“還有……”祁寒曆來奏事,從來沒有如這一刻這般艱難,每一個字都像是梗在喉嚨裡難以出口:“還有……”黛玉看著,心裡已經明白了大半,長籲了口氣:“說吧,我受得住。”祁寒穩住心神,反倒是利落的將話說了下去:“事情還沒有確認,王妃也不必著急。激戰中,王爺下落不明。”一句話,所有人都是變色。黛玉嘴角輕輕的牽動:“給我,我自己看……紫鵑……”她示意紫鵑。紫鵑無奈,隻好小心翼翼的從祁寒手中將戰報接過來,遞給黛玉:“王妃……”黛玉並不理會,展開,手便劇烈的顫抖起來,那一頁紙如九秋霜葉般的跟著顫抖,最後飄飄蕩蕩的從她手中落下。宮門坍塌,失火,北靜王水溶下落不明。“王妃……”“我就知道。”黛玉無力的閉上眼:“就知道是這樣……”大悲之下,卻不見哭聲,隻是愣愣的靠著紫鵑,紫鵑竭力扶著她道:“王妃,你彆這樣,王爺隻是下落不明,不會有事的。”黛玉搖頭,一直搖頭,卻說不出話來,隻覺得五臟六腑都被無數的利爪強行的撕扯著,唇齒間的血腥飛快的蔓延在喉中,然後一口鮮血緊跟著咯了出來,人直直的向後倒去……“姑娘……”“王妃……”半晌,黛玉才漸漸的醒過來。望著黛玉蒼白的麵容,紫鵑十分心疼,一麵勸道:“王妃還要好好保重,這消息還未確實,是訛傳也未可知,是有人刻意造謠也未可知,王妃若為此傷了自己,傷了孩子,王爺知道了該多心疼。”黛玉半晌方緩緩的開口:“祁寒呢?”雪雁在旁回道:“祁長史令人去打聽消息了,說務必確實了再報。王爺是甚等樣的人,怎能這麼容易就吃了虧的--春纖,你信麼?”春纖搖頭:“我不信,王爺的本事誰不知道,再說還有吳王殿下在哩。”黛玉的神情仍是戚然,她輕聲道:“我也不信……”她輕輕的撫著腹部:“灝之不會丟下我們的,一定不會的,他說過,要看著孩兒平安出世,他說過的都能做到,這此一定也會的……”說不上來是在對紫鵑他們說,還是在自言自語。隻是那淒然,令聽者淚下。然而,一連兩日,卻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焦急的等待漸漸的成了幾乎無望的痛苦……此時,千裡之外的金陵,並無大局落定後的輕鬆,依舊是陰霾如磐。也許是蒼天有眼,火起未久,一場突然而降的大雨便將火儘情滅掉。歐陽絕早已找到了毒煙的解藥,之前每個人都拿到了浸有解藥的帕子,所以那毒煙也無法奏效便淡了去,又因為這場雨,溶在水中,彙於地下的水溝,隨著汙水排出城去。而今,隻剩下一片泥濘的廢墟,還印證著那夜那慘烈的血戰。金陵之戰前,宇文恪便已經接了隆安帝和江妃來,大局安定之後,便迎隆安帝還朝,而他卻不眠不休,就守在皇城北城門的廢墟之上,親自帶人搜查那頹垣斷壁。那一夜,還活著的人,都不會忘記那一刻他們的吳王殿下那滔天的怒意和悲痛。若不是裴兆和展昶一邊一個死死攔住,他們的吳王殿下早已衝入火中救人。隻是,一天兩夜,卻仍然沒有任何動靜。雖然沒有人開口,可是那日那樣的情形所有人也都看到了,爆炸、大火,毒煙,三下合一,生還的希望近乎渺茫。最初的憤怒,漸漸成了茫然。“恪兒!”隆安帝已經來了很久,在旁默默的看著宇文恪,實在忍不住的開口。宇文恪回身,臉色很難看,因為他是用手去拔那些牆磚手指都已經磨出了血:“父皇。”隆安帝近前:“朕是來看看可有消息。”宇文恪搖頭:“父皇都看到了,沒有。”“恪兒,朕也沒想到水溶會出這樣的事。”隆安帝歎了口氣:“朕也知道你心裡難受,不過事情既然到此,你也知道,你還有很多事要做,這裡交給裴兆他們就是。”宇文恪的眸子異常的壓抑:“父皇,灝之於兒子,是兄弟,是手足,情分更勝過我那些親兄弟,若沒有他,也就沒有兒子的今日,就連那天,埋在這廢墟裡和老四同歸於儘的也該是我,不是他,所以,除非見到屍身,否則我不信灝之會死!”他說著,轉過身,聲音冷冷的回蕩在廢墟之上:“繼續給我找。”隆安帝怔住,目光落在那廢墟之上,每一個小心翼翼的扒開碎石殷殷尋找的人身上,裴兆、宗越、歐陽絕,李進、時虎、張城還有身上裹著繃帶臉色蒼白的魏子謙,所有人的眸中都隱忍著悲傷還有強烈的執著,看罷,然後長長的歎了口氣:“也罷--不過,彆忘了還有那個孽障--朕已經下旨廢了他的帝號--有什麼消息,立刻令人告訴朕。”“是。”隆安帝重重的拍了拍宇文恪的肩頭。宇文恪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麼,一時卻又琢磨不到。而這時,不遠處的魏子謙聞言卻沒說話,隻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頭,仔細的打量著這一片廢墟。“子謙,怎麼了。”宗越急忙問道:“是不是有什麼發現。”魏子謙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有,就是沒有才奇怪。”宗越沒聽懂才要細問,聽得馬聲長嘶,豁然站了起來:“是濟城來的人!”那人滾鞍近前:“殿下。”宇文恪皺眉:“不必多禮了,什麼事。”“是祁長史令我來的。”那人喘籲籲的擦了把汗:“王妃,王妃不好了……”一句話,令所有人齊齊變色,宇文恪道:“林王妃到底怎麼了。”“祁長史說,王妃聽說王爺下落不明,急痛攻心,大夫診過脈說,險的很,恐怕到時候,母子很難……兩全。”“什麼!”宇文恪臉色遽然一變,他知道,水溶和黛玉的感情有多深,這個噩耗,縱然是沒有確實,也足該是致命一擊,他狠狠的按捺了一下情緒:“展昶,馬。”展昶楞了一下:“馬?”宇文恪也懶得再多說一個字,乾脆一把拽過來報事的那個校尉的馬,一夾馬腹,飛奔而去,遙遙的撂下一句:“翻遍整個金陵,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找!”馬如疾風掣電,奔皇城北門而去,宇文恪的眸中滿是焦急,心裡都是那個此時憔悴絕望人兒,一個身影忽然閃了一下,他目光轉了轉,隻來的及捕捉到銀質麵具一閃而過的芒。他未多停留,她也沒有出聲叫他,隻是一個看著另一個疾馳而去。赫連冰定定的看著那遠走的背影,隻是輕輕的歎了口氣,掉頭,一個人卻不知何時靜靜的站在了他的身後。赫連冰低了低頭,下意識的觸了一下側頰,觸及那冰冷的質地時,也就把手放下:“溶哥哥有消息沒有。”她不知道,這樣全無意識的一個動作,已經勾動了魏子謙的心疼,隻是卻不能表露出來:“沒有--殿下去濟城了。”赫連冰一怔,旋即反應過來:“是不是玉姐姐……”魏子謙未等她說完,便點了點頭。赫連冰咬著唇:“玉姐姐,玉姐姐不會有事的,溶哥哥也不會有事的”她想了想忽然道:“子謙,其實我過來,就是想問,除了溶哥哥,找到那個狗皇帝沒有。”魏子謙也在想這件事:“也沒有。那日忽然降雨,火下去的很快,死難的其他將士的屍骨都還齊全,若是……我是說如果……不可能全無蹤跡可循。”赫連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憑溶哥哥的身手,再凶險的情形他也是遊刃有餘。你知道,我被囚禁在宮裡的時候,是在一個暗室裡,有很長很長的密道,我在想……”魏子謙神色一凜:“冰兒,你是說……”頓了頓:“末將失言了,公主。”赫連冰搖頭:“還是叫我名字吧--我是說,你說這城樓會不會有什麼問題……”二人正說著,就聽見裴兆大喊道:“王爺的玉佩,子謙,子謙……”魏子謙和赫連冰對視了一眼,都連忙趕過去了,魏子謙厲聲道:“都彆動,讓我看看……”“不必看了,這玉佩是王爺的……”宗越的聲音已經在發顫:“這絡子,還是王妃親手打上去的……我認得……”卻說宇文恪馬不停蹄的趕到濟城,已經是兩天後的晌午,祁寒都是嚇了一跳,他知道,皇權更迭,眼下正在風口之上,若非事情緊急,吳王怎會突然到濟城來。“王妃,吳王殿下到了。”幾日寢食難安的折磨,令黛玉已經憔悴了不少,聽見宇文恪來了,心中直往下墜,掙著起身,出來:“三哥。”身體已經是搖搖欲墜,宇文恪一步上前扶住她:“玉兒。”儘管事先已經有了準備,可是看到此時黛玉幾乎將要垮掉的樣子,宇文恪心裡還是驀然沉了一下,有些心酸。“三哥,你怎麼會來,是不是他……”黛玉緊緊的握住宇文恪的衣袖,話未說完,已經是淚落。“玉兒,冷靜點。”宇文恪道:“我之所以趕來就是擔心你。事情並未確實,我們誰也沒有親見,我信他,你也要信他,灝之心裡記掛著你們母子,定然不肯拋卻,就算是在鬼門關他也會回來的。”“可是,三哥,你能不能告訴我。那樣的情形下,要活下來的可能還有幾成……”黛玉音容具是淒婉。宇文恪微微用力握著著她的肩頭:“玉兒,我不許你這麼說。在三哥眼裡,你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不要讓我失望,也不要讓灝之失望。我會在這裡,和你一起等他回來,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能垮掉,還有孩子。”黛玉淚下,卻還是點了點頭,是啊,孩子,還有孩子……若他真的不在了,她都不能與他相隨泉下,因為,還有孩子。宇文恪看著她眸中壓抑的痛苦,心也跟著抽搐的痛了一下。灝之,若你真的拋下她們母子,我上天入地都不會放過你。金陵城外,璜山山麓。硝煙散去,激戰的痕跡,亦漸漸被抹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當日的平靜。天機園已經成了廢墟,繁華落儘,子規怨聲。一位擔柴的老者哼著小調經過。“……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不信這輿圖換稿……”老者緩緩走過,卻見路邊坐著一個年輕人,正坐在頹垣之上,對著夕陽看那蕭條,臉上不見悲喜,反倒是癡癡愣愣的樣子,便搭腔道:“年輕人,找人是不是,彆找了。那主人家早都不在了。”男子轉過臉來,形容俊朗,隻是臉色蒼白,數出擦傷的血痕,一雙鳳眸沉鬱深潭水碧:“去哪裡了。”“不知道,反正,一夜之間好好的莊子都燒沒了。”老者搖頭歎息不已:“這陣子亂啊,不過亂到頭,就好了。”“怎麼說?”男子疑惑道。“嗨,你不會還沒聽說吧,換天嘍。”老者道。“老人家,換天,有什麼可高興的麼?”年輕男子眸中流露出幾分嘲弄。“不高興。高興什麼。”老者捋冉歎道:“不過也不見得不高興,老百姓隻盼個安穩日子,能讓咱們過上安穩日子,那就是高興。”“難道之前過的不安穩?”男子眸色閃了閃。老者吃了一驚:“你是從哪裡來的,怎麼這些事都不知道。”“我是從海外渡船來的,所以不知道。”男子隻好苦笑了一下道:“老人家給我說說,可好?”“好,好什麼?”老者哼了聲:“前頭那位,不是我說,也合該的,就這三年,沒一日消停的,火耗都加了好幾錢,你再看這山,我在這裡打了一輩子柴火,現在好了成了璜山真的成了荒山了……唉,作孽啊作孽……不說了不說了,家裡還等著呢,年輕人,你還是也早點下山罷,這裡晚上山路可不好走。”日色越發黯淡,宇文禎靜靜的立著,翻過山,向北,他想要去的地方是濟城,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去那裡,就是想去,雖然明明知道這個時候的濟城,穩若鐵箍,根本見不到她。可是現在……連一個擔柴的樵夫,都這麼看他。宇文禎有些索然,深一步淺一步的向前,方向,是山頂。山頂,日色差不多已經完全沉下去了。璜山山頂,在前次激戰中,因火銃掃過,已經化作了一片焦土沙礫,風陣陣而起,揚起沙礫打在臉上。宇文禎忽然收住步子,看著腳邊上是一隻被燒焦了的雀兒。——你看看,這好好一座山都成了荒山了。——我翟曜跟錯了主子,唯有一死以謝天下。——禎兒啊,母後不求彆的,隻要你好好的……這都是他做的,沿路逃出來,所有人提起那個死在廢墟裡的皇帝,說的都是同一句話--罪有應得。原來,他在世人眼中,已是如此不堪。宇文禎眸底光不斷的變幻,最後反倒是成了惘然,蹲下身,輕輕的扣開一塊焦土,將那隻小雀埋了進去。“你對一隻雀兒尚有憐憫之心,為何對人卻沒有?”那聲音,幾乎是從頭頂上響起,為寒風浸透。宇文禎身體一陣激靈,猛然抬起頭。山頂,一塊磐石之上坐著一個人,白衣迎風而起,一柄劍,靜靜戳在沙礫之中。雖然沿著那通往城外的密道穿行多時,可那人一如最初的那般,眉宇疏淡,波瀾不驚,眸中高華,似天際流雲。隻是,唇色顯出幾分蒼白。“你……沒事?”宇文禎有些意外,卻緊跟著又是釋然:“果真是算無遺策的北靜王。”水溶淡淡的笑了一下:“過獎。如你這樣的人,不可能真把自己放在絕地,不留後路。”“嗬嗬。”宇文禎道:“你本來可以脫身,你故意做了個和我同歸於儘的假象,為什麼不喚你的人來,把我拿下,交給你的好兄弟,你的功勞,無人可及,他一定會好好的獎賞你。”水溶起身,提劍在手,嘴角扯開的笑,冰冷裡透著嘲弄:“這裡清淨。”“北靜王,彆忘我也是習武的人,我看得出來,你受傷了。”宇文禎道:“你是要拿命賭這輸贏麼。”“你不也一樣,那就看看,你我誰能撐的更久。”水溶眸中冷銳,清寒的劍光揚手而出,力道精準。宇文禎側身一躲,仍是踉蹌了一下,亦拔出劍來。他的傷其實比水溶要重的多,在城頭坍塌的時候,他已經身中一劍。逃出來之後,沒有藥,也沒處醫治,他隻有自行封住幾道穴來暫且止血。而水溶卻是劍劍淩厲無虛,劍劍要把他逼在死地,很快壓的他無反手之力。一劍,刺中他的心脈,血噴濺而出,宇文禎踉蹌後退。“之前一劍,是你欠母妃的。”水溶道:“這一劍是你欠玉兒的。”“玉兒……”這兩個字,令宇文禎眸中恍惚了一下,他的意識有幾分混沌,他已經被逼在懸崖邊緣,勉強穩住身體:“玉兒,這般恨我?可我從來沒有想要傷她,從來沒有……”手中的劍,桄榔跌了下來。他放棄了。這猝然的動作,令水溶反倒是一怔。宇文禎抬起頭,仰天大笑:“我輸了,我認,我認--我可以死,隻是告訴他,我娘,她一直都想要阻止我的,她沒有錯,放過她,否則,我做鬼亦會找他的。”言訖,身體向後一仰,自墜懸崖。冰冷的風聲呼嘯過耳,他的臉上卻是異常的平靜,眼前似乎出現了那清麗的麵容,極儘,似觸手可及,卻又似極遠,鏡花水月。玉兒,真的想再見你一麵,可惜已經不能夠……水溶靜靜的看著這一切,麵無表情,對這樣一個人,無所謂悲憫,可也沒有快意恩仇的酣暢。宇文禎是輸給了他自己,輸給了命運,卻不是輸給了他水溶。身體倏然打了個晃,他忙用劍尖抵住地麵,撐住。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水溶沒有回頭,他知道是誰。“王爺。”三聲急切的呼聲來自魏子謙、裴兆、宗越,水溶嘴角慢慢的揚起一個弧度,緩緩的轉過身來。看到他時,裴兆已經大大的鬆了口氣,嗬嗬的笑出聲:“王爺,你可嚇死咱們了,咱們還以為……”水溶一笑:“以為本王死了?”宗越就道:“裴兆,你彆亂說話。”魏子謙敏感的覺出不對,他看著水溶混無血色的臉道:“王爺,你受傷了。”“小傷,不礙事。”水溶擺了擺手:“子謙,你是怎麼知道的。”“我看到了王爺留下的玉佩。”“難道不會是我死了,丟下的?”“不會,那玉佩是嵌在土縫裡的,必是刻意。”魏子謙道。水溶微微笑了一下:“很好--回宮報信,宇文禎死了,屍首在崖下,派人去找,必須要找到。”“王爺,殿下不在京中。”宗越猶豫了一下道。“什麼?”水溶眉峰一沉:“他去哪裡了。”“濟城。”魏子謙道。水溶神色頓時凝固:“濟城?是王妃……”“就是攻下金陵那日,王妃夜裡咯血,大夫診過脈說險的狠,殿下擔心,便連夜趕往濟城了……”話未說完,就見水溶臉色遽然而變,拔開步子就走。“宗越,濟城!”------題外話------奮鬥了一天,忽然發現一章結文比較困難。囧囧的,果然還有很多事沒交代……還需要一到兩章,不過,應該很快了,恩,握拳。沉重的部分到此為止,下章應該會輕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