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兵不血刃(1 / 1)

逆風卷地,白雪撲簌,戎馬半生的老人忽然顯出了蒼老風塵,緊緊的攥了攥拳頭,卻終是有些無力的鬆開,自嘲的笑,搖頭:“沒想到,沒想到,我衛文冀也有這一日。”走了兩步,沉穩的步履卻忽然有點打飄,衛若蘭連忙扶了一下,低聲道:“祖父,眼下該怎麼辦。”“怎麼辦。”衛文冀哼了一聲,忽然看了衛若蘭一眼,眸中藏了幾分銳利:“若蘭,你剛才說有人將你救出京城,是什麼人!”衛若蘭微微垂了垂眸,坦然以告:“是北王的人!”“北靜王!”衛文冀眸中簌簌一跳,狠狠的盯著他。“爺爺不必懷疑,我並未和北王有任何來往,隻是,北王一直在派人盯著咱們家,所以出事之後在第一時間知會了我。”衛若蘭笑了下。“這北靜王果然是有心機的人。”衛文冀看著他道:“若蘭,你和我說實話,果真沒有為他所用?”“難道皇帝沒有心機麼。不管是北王還是皇帝,俱是一樣。”衛若蘭歎息道:“難道爺爺還以為皇帝真的是信的過你?不過是情急之下,拽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而已。爺爺棄守聊州,這裡麵的深意,孫兒都能看的出來,皇帝卻偏偏看不出來,縱然他庸碌無才確實看不出來,既然擺出了屈尊禮賢的態度,那也至少該做到用人不疑,可是,他卻是一有個風吹草動便生疑惑,儘信讒言,難道爺爺不會心寒麼。”一番話,令衛文冀默然。心底一個聲音無端的再度回響--不知衛伯伯一腔熱血忠心,能去了皇帝的疑惑否?心中的一杆秤,在搖擺不定之後,忽然壓向了一個方向。可是……他猶自思忖未定,那裡衛若蘭又道:“爺爺這個時候再回濟城,可真的是無異於自投羅網。”衛文冀反問道:“若蘭,你認為該怎麼辦。”衛若蘭微微笑了笑:“想必爺爺心裡已經有了打算。”“說的是。”衛文冀深深的吸了口氣,後麵的話卻陡然轉厲:“孽障,收起你這些花槍伎倆,瞞得過彆人,須瞞不過我。”衛若蘭失措,噗通跪倒:“爺爺,我……”“吾皇待我,恩義甚重,豈能為此生疑。”衛老將軍神色嚴厲:“我竟不承望,你如此沒有骨氣,竟然與外人合謀賺我降,我豈能容你。”唰的一聲拔出劍來,抵在了衛若蘭的咽喉。起先,爺孫二人的交談都是避開了眾人,聲音也放的很低,眾人也不敢打擾,卻忽的聽見衛文冀發怒,聲音一聲比一聲高,最後乾脆拔出劍來,底下的校尉隻是好奇的往這邊張望,那些家將親信卻是驚的了不得,找急忙慌的近前,就有人一下子抱住衛文冀:“侯爺息怒。”“讓開,我今日非殺了這個孽障,為人做說客,毀我名聲!”衛若蘭仰起臉來:“爺爺當年不一樣背棄思王宇文成,改助燕王!能擇主而事者,才堪為大任,當年爺爺能懂得這個道理,為何現在卻不肯棄明投暗,宇文禎已經無力在掌控大局,早晚也是一敗,難道爺爺是要助紂為虐?”幾句話,令幾個親信都變了顏色,頻頻使眼色要衛若蘭彆說了,可是衛若蘭根本不理會,仍然是據理力爭。這下子把衛文冀氣的渾身都亂顫:“聽聽,聽聽,你們還給他說話。我今日,我今日……”一個家將無奈一跪:“侯爺,公子縱然有千般不是,打罵都可,衛氏一門可就剩下公子這一點血脈了,若是侯爺激怒之下殺了公子,夫人那裡……”一句話,戳中了衛文冀的軟肋,長歎了一聲,手中的劍緩緩落地:“都怪我一生殺戮太重才有了今日,才有了今日--罷罷罷,先留著這個孽障,待亂定之日,我親自綁了他回京與陛下請罪!來人,給我綁了他,嚴加看管,不許他和任何人見麵。”“是!”衛若蘭咬牙道:“爺爺,你眼不明,心不亮,宇文禎非天下之主,你這般助他,早晚會後悔的!”“不用你這個孽障來教我。”衛文冀猶自氣的胸口起伏不定,瞥一眼手下的人:“都給我看好了他,若是讓他逃脫了,唯你們是問,點起人馬,回濟城!”夜幕,悄然褪去,東方泛起魚肚白。僅僅過了一夜,山東的戰局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衛老將軍偷襲平縣未果,蟄伏聊州數日的裴兆忽然出兵,與德城的兵馬呼應,一鼓作氣,將橫在德城和聊州之間的數座鎮甸掃平,歸入統轄範圍,一線平推,與濟城遙遙對峙。昔時山東的德城、聊州、濟城三角重鎮,此時也隻有濟城還掌控在朝廷手中。而這個時候,鄒淮已經率領增援的兵馬,日夜兼程趕赴山東一帶,衛若蘭被囚禁的消息,在平縣失利的當夜,便已經透過眼線,將消息傳到了鄒淮這裡,並那夜衛文冀如何入平縣卻無功而返,如何遇到衛若蘭,如何盛怒要殺衛若蘭,二人說了些什麼,都是一清二楚。“衛老當真囚禁了衛若蘭?”“是,已經令人將他送回濟城,就關在了地牢之內,千真萬確。”鄒淮默然,總覺得此事有些奇怪,想要從中捕捉端倪,卻是無從入手。不過這樣的反應倒像是衛文冀耿直性情做出來的。其實那日皇帝要抄查武平侯府的時候,他是反對的,衛若蘭裡通叛軍,除了一紙密信,再無其他的證據可佐,設下這樣的圈套的人,也是呼之欲出。隻可惜的是皇帝疑心太重,再加上聊州之失,更不能容,所以才有了現在的局麵。如今看來,那衛老將軍根本不想反,卻落得今日這般地步,一旦拿入京城,落入酷吏之手,一朝名將落得晚節不保,難逃一死,實在令人遺憾。鄒淮捏了捏手邊的聖旨,微微歎了口氣,皇帝令他往山東,可是山東的局麵,再易主帥,恐便再無回天之力。人說狡兔死,走狗烹,恐怕現在狡兔未死,走狗先烹。隻是……這衛文冀戎馬半生,難道會一點都沒有察覺?想到這裡,他叫來手下的副將道:“濟城可有消息傳來。”“裴兆已經率兵一路猛攻濟城!”“衛老將軍呢?”“衛老將軍歸途被裴兆派奇兵阻在汶縣,若要突破重圍返回濟城,尚需要三日,而咱們,還有一日過半的路程。”鄒淮點了點頭,目光微微一閃,沉吟一是,他果斷下令:“加快速度,必須在明日此時趕到濟城!”衛老將軍入了平縣,卻毫發無傷而歸,期間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都不得而知。這裡麵,會不會有什麼問題。難道是,苦肉計?不管如何,這濟城是一定要拿下,而且,必須搶在衛文冀回到濟城之前,先一步接下城防,無論衛文冀是否生了異心,到時候都無可奈何。濟城的地牢,陰暗潮濕。衛若蘭靜靜的坐在地牢之中,坐下隻墊了一層乾草,手足俱拴著鏈子,名符其實的囚徒樣子。隻是,這年輕人的神色無比的坦然,沉靜,專注,手裡拿了跟秸稈沾了水,在地上畫著什麼,時而要停下來,凝眉沉思,任憑老鼠蟑螂在他腳邊竄來竄去,始終安之若素。正在這時,牢門忽然開了,一線微光順著傾斜陡峭的石階流入,一個人,緩緩的從台階上走下來,正對著牢門的方向……衛若蘭微微側了側臉,望向那一點微光,白皙清秀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點淡淡的笑意,然後繼續低頭畫自己的兵圖,安靜的好像不是在地牢而是在自家的書房,直到身後那人緩緩走近,站在他身後看了良久,方道:“果然進益了……”鄒淮一行趕到濟城的時候,正是夜半。夜幕垂垂而降,星河寥廓,城頭的一點燈火照亮了濟城的夜。濟城曆來為北兵南下必爭之地,早在聊州失守之前,衛文冀便在這裡準備了充足的糧草,再加上濟城城防堅固。就算是朝廷失了那兩城,緊緊踞這一角,亦會有一場惡戰。想要兵不血刃拿下濟城,幾乎是不可能。看到這樣的城防,鄒淮的神情略放鬆了一下:“拿上本將的兵符印信,叩開城門,將城防占據。”麾下聽命而去,可是不多時,卻仍然回轉:“守城的兵馬說未接到兵部的行文,要等他們衛將軍回來才可交換兵符印信。”鄒淮一愕,沉吟一時道:“戰事瞬息,豈能久置,萬一這幾日北軍攻城若何,罷了,我親自入城去,有幾個人,本將倒也還算熟識。”“是。”這一次,守城的兵馬卻很容易的放了鄒淮進城,但是卻不許大隊人馬入城,鄒淮隻好隻帶了幾個隨身親衛進城。鄒淮見那軍容整肅,令人驚歎,心中暗讚衛文冀帶兵有方,可是遇到幾個將領,卻都不是向日所認得的人,竟然是一個人都沒有,不覺有些驚訝,向領路的將領道:“怎麼不見,隋參將或者馮參將?”那位領路的將領少言寡語,此時被問的不能不答,隻好道:“二位參將都不在城中。”隻是一句話,那生疏的南省口音便令鄒淮眸中一跳,頓生寒芒,唰的一聲將劍出鞘:“你是何人,為何潛入守軍中!”劍鋒抵住了那人的胸口,那人卻毫無異色,隻是有些譏誚的望著鄒淮。身後的城門桄榔一聲緊緊闔上。“你們要做什麼!”鄒淮情知不妙,驚詫道。“你能聽出我們的口音不是守軍,難道猜不到今日你會如何麼!”對方冷冷的開口,這次不再刻意的掩飾。鄒淮心中一寒:“你們是……”話音未落,堵住他的兩行鐵甲衛忽然裂向兩邊,一個人大步而至,聲音朗朗的如同洪鐘雷震:“鄒淮將軍,老裴恭候多時了。”鄒淮的臉色瞬間幾變,眼前的人,身高七尺,虎背熊腰,方臉虎目,自然是聲震北疆的猛將裴兆無疑。看到鄒淮的神情,裴兆已經大笑起來:“鄒淮將軍似乎很驚訝在這裡看到我老裴啊!不過,應該不用解釋為啥了罷,狗皇帝那麼信任你,你應該腦筋也很夠用的。”心,一點點的沉下來,鄒淮隻覺得腦袋裡嗡的一下,隻剩下兩個字完了,全完了。再不想,那衛文冀果然是反了,不但反了,而且還計設連環,苦肉計、瞞天過海,暗度陳倉,請君入甕。早已經將濟城獻給了裴兆,卻做足了假象,讓他以為他還未歸濟城,將他一步步引入彀中,可是他現在就算知道了,也已經為時晚矣,被困城中,恐怕就要做砧板上的魚肉了。“哈哈哈哈……”鄒淮仰天大笑起來:“果然不愧是衛老將軍,用兵法如神!”裴兆得意的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是也降了罷,待我向王爺和吳王殿下美言幾句,說不定能留你一條命!”這句話,不說還好,說了之後的效果卻是適得其反,那鄒淮臉色鐵青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我鄒淮受皇恩甚重,豈能就降,大不了,你死我活。”他的目光銳利的盯著裴兆,劍若流星猛刺過來。“你倒也不是孬種!”裴兆也早有準備嗬嗬的笑:“乖孫孫,跟爺爺玩刀,爺爺玩刀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口裡說著,手上分毫也不慢,掣出佩刀。一刀一劍,撞在一起的瞬間,城內城外都是一片殺聲大作,劍影刀光,血肉橫飛。那鄒淮身手極佳,且戰且退,他帶來的人也都是百中挑一的精銳,不知不覺便是幾百回合下來,裴兆卻並未十分走了上風。而鄒淮的手下在血戰中不忘舍身給鄒淮騰出一條退路,將守護城門的幾個校尉都砍倒,然後,掩護著鄒淮:“將軍快走!”鄒淮知道外頭還有精兵,也不多遲延,道一聲多謝,趁著裴兆刀法有空隙時,虛晃一招,脫身而去。他的身後,裴兆非但不追,反倒是灑灑然的收了刀有些索然的丟出一句:“除了鄒淮,其他人一個不留!”然後令人合攏了城門,手下的人有些納罕追問道:“裴將軍,為何不斬草除根,那鄒淮留著也是個禍患!”裴兆瞥他一眼,竟然大大的打了個哈欠:“放心吧,有人殺他。”“誰?”手下更加不解。裴兆搖頭,故作神秘,學著小諸葛的語氣道:“軍師說的,天機不可泄露!”其實他也不很清楚到底為什麼,今日一早,接到小諸葛的傳信,令他務必放掉鄒淮,想來是王爺另有安排,自然是要從命的。想著,他大手一揮道:“都給我警醒著點,趕緊令人把城裡打掃乾淨,一點血腥氣都不準留,然後過會子王妃入城。”手下也是雲裡霧裡,道聲是,急忙去準備。這裡裴兆一麵走,卻一麵咧嘴笑了笑,王妃可真是厲害人物,他原本想著,要拿下濟城怎麼也要廿日到一個月,誰想到王妃出馬,三言兩語就把那一根筋的衛老頭子給說的拱手獻城,妙哉妙哉,聽祁寒那廝繪聲繪色的一講,竟然比說書人的話本還好聽啊。這一下,狗皇帝自毀長城,得了山東,接下來便可以直掃金陵。想著,他問跟隨的手下道:“那衛老爺子在乾什麼!”“和衛公子呆在濟城太守府。”“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這位爺爺,可不許慢待了,恐怕王妃來了還有話說呢。”“是,裴將軍!”此時,太守府,衛文冀和衛若蘭已經接報,裴兆令人將截獲的聖旨交了過來,自然是要拿衛文冀入京的。衛文冀看罷長歎了一口氣。衛若蘭倒顯得輕鬆些,笑道:“爺爺何故歎氣。”衛文冀抬手作勢要打道:“你小子還敢問,將我也賺進去了。也虧那日你裝的像。”衛若蘭嘻嘻的笑:“爺爺不也演得像麼,連我都差點被你唬過去了,想明白之後也隻好將計就計。”衛文冀深歎一聲道:“罷了罷了,我也不說你了。我這年紀,還帶的什麼兵打的什麼仗趁早,早晚也是要塵歸塵,土歸土,以後還要看你的了。”說著正色道:“不過,你當真要助那吳王麼?”衛若蘭狡黠的一笑:“這件事也還說不得,焉知那吳王如何,且看看再說,若當真有為君之才,我再效力也來得及。”衛文冀哼了聲,瞅著他:“臭小子,少輕狂罷,讓你這一鬨騰,你爺爺可是晚節不保,連你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衛若蘭笑道:“爺爺如何說的這麼嚴重,所謂賢臣擇主而侍,那宇文禎本來也不是什麼明君聖主,如此窄量的人,焉能久坐天下?”“此話甚是,四海之大,當德者居之。”一個聲音響起,爺孫二人看時,是黛玉扶著侍女緩緩而至,近前向衛文冀略施一禮:“多謝衛伯伯仗義相助,晚輩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