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零六個月後,C市再次迎來初冬,整座城市有一種繁華落幕的蕭條。陸江南取消了接下來的會議和今晚的應酬,五點剛過,就離開了公司。他開著車出了地庫,離開集團大樓,隨車流進入主乾道,然後上了高架,路上他有些心不在焉,險些闖了紅燈。自從下午接到那個電話,腦海裡就一直閃爍著紛繁雜亂的光影,沒有一刻停止過。越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隨意看了一眼,就接了起來,“喂。”“是我。”陸江南的手一顫,電話險些拿不穩。細微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卻像是帶著某種力量,要刺破他的耳膜。他看了一眼麵前的日曆,四年六個月零三天,再次聽到這個聲音,仍舊能第一時間認出來。要有多大的意念力來支撐,才能絲毫不忘?他冷笑,風水輪流轉,誰能得意一輩子,誰又能失意一輩子?“我知道。”他的聲音平靜無波,一如麵對所有的合作夥伴,或者是競爭對手。“我過陣子回國,跟你打個招呼。”“嗯。”那頭沒了動靜,久到讓人以為電話已經斷了線,陸江南卻極有耐心,靜靜地等著。對方終於再次開口,“你……滿意了嗎?”掛斷電話後,陸江南揉了揉太陽穴,仔細回憶這個電話,她的聲音依舊清亮,因為刻意壓著嗓子,略有些低沉,但很好聽。他聽說了,她這幾年在國外過的不錯,在愛丁堡藝術學院進修兩年後,一躍成為藝術圈新秀,果然擺脫他之後,前景一片光明。可惜,最後還是得乖乖回來。他打內線叫dy進辦公室,“幫我推掉晚上的應酬,”他抬手腕看了看表,“五點鐘是不是還有個會?順延到明天。”dy其實很好奇,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讓老板連工作都能擱置一旁,但她的專業精神告訴她,此刻隻需要跟老板說,“好的。”陸江南驅車向前,拐過前方的交叉口就是淮中大道,然後就到家了。車載廣播說未來一周將會有冷空氣入侵,請廣大市民朋友注意防寒保暖。接著是一個聲音甜美的電台主播正在扮知心姐姐,為一位遭遇新娘逃婚的新郎做心理疏導。陸江南像是被戳中痛處,關掉廣播,踩了一腳油門。捷豹性能良好,百公裡提速隻要六秒,可惜在市區根本施展不開,他不得不減速。陸江南越想越不對,自從接了那個電話,他已經要魔怔了,這樣急吼吼地跑回家去,難道是追思往事不成?他可不想跟那隻貓大眼瞪小眼,於是在前方路口調頭,往相反的方向駛去。手機鈴聲不適時地響起,他按下接聽鍵,對方甜美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Honey!今晚有空嗎?”打電話的女孩子叫方霏,是在環球商業會所的一次商務酒會上認識的,她是合作公司的BD,很懂得利用年輕漂亮的優勢達到目的,入行四年,已經老少通殺。陸江南見她第一眼覺得她眉目間的神情跟那個在國外逍遙的女人很像,都帶著一點兒狡黠。兩個人偶爾出來見麵,有時候她會陪他出去應酬,就這樣保持著不鹹不淡的聯係,她很懂進退,絕不無緣無故來打擾他。陸江南會叫dy定期選一些禮物送給她。成年人之間的默契,各取所需,互不乾涉。 陸江南之所以默認這段關係的存在,是因為她一向在她該在的位置,幾乎不做越界的蠢事。可最近幾個月,她的電話和短信越發頻繁,讓他覺得這段關係再繼續下去,隻會越來越乏味。他皺了皺眉,“晚上我有應酬,會很晚。”方霏遺憾地“哦”了一聲,“今天是我的生日,本來想請你來一起慶祝的。不過沒關係,工作重要。”“嗯,”前方有緩行標誌,他放慢車速,繼續道:“我叫dy選禮物給你作為補償。”陸江南的捷豹駛進市中心一處高檔住宅區,在樓下停了車,撥通了鄒琪的電話。那邊很快接起,“怎麼有空打給我?”“在家嗎?我到你樓下了。”陸江南說著,不禁抬頭望向樓上。果然幾秒之後,十二層所在的陽台,鄒琪從窗戶探出頭來招呼他,“上來吧。”鄒琪穿著一套家居服,休閒而隨意。離開職場後,她就不再必須以層層重甲偽裝出的自己麵對彆人,也不再需要用冷淡與疏離的方式與人交流,這其中當然包括陸江南。這種改變讓她覺得輕鬆而且更易於接受,但許多情緒也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比如對他的喜歡。陸江南被請進客廳,鄒琪招呼他坐下,“茶還是咖啡?”“什麼味道這麼香?”鄒琪經他提醒,立刻跑進廚房,“糟糕,我的湯!”陸江南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折騰廚房,有一瞬間的晃神,曾經他很向往這種生活,當初這一切對他而言都是觸手可及,可惜一切都在刹那之間化為烏有,回過神來又覺得可笑,真是賊心不死。鄒琪盛了兩碗湯放在餐桌上,“你有口福了,來嘗嘗我的獨家秘製香菇鯽魚湯。”他笑著起身,坐到餐桌前,應她的好意嘗了嘗剛出鍋的靚湯。“味道怎麼樣?”鄒琪一副等著人誇的模樣。陸江南點了點頭,“味道不錯,就是火候過了點兒。”鄒琪撇嘴,“一個大男人,吃東西這麼挑剔。”他無奈地搖頭,一口氣把湯喝完,然後把空碗遞給她,示意自己的口味真的很隨和。鄒琪把碗奪走,放在一旁,“確實不怎麼好喝,彆為難自己。”“最近身體怎麼樣?頭還疼嗎?有沒有按時複查?”她放下湯勺,用手支著下巴,笑道:“很久沒疼過了,也按時複查了,醫生說恢複的不錯,放心吧。你呢?怎麼突然跑過來?這個時間,你應該在辦公室裡奮戰才對。”他沒回答,但聰明如鄒琪,怎麼會看不出坐在對麵的男人有心事,她在工作上不夠圓融,但在生活上卻足夠通情達理,尤其對待陸江南,更是善解人意。所以他不說,她也不追問。兩個人一直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其實這樣對鄒琪來說未嘗不好。她跟陸江南身邊的其他女人不同,接受不了各取所需的男女關係,所以寧可做好朋友。想想也是可笑,本來她和陸江南除了工作上的關係,私下裡交集並不多。雖然兩個人的父輩關係不錯,但鄒琪一家後來離開C市,兩家關係也淡了下來。等鄒琪再次出現時,陸江南顯然不太記得她是哪位了。這種狀態維持的時間幾乎橫跨了她整個青春歲月,但上天突然為她打開一扇窗戶。五年前,市場部總監張晏因為一筆賬目問題遠遁異國,消失了三年後,他突然潛回國內,買通幾個打手,伺機報複陸江南。當天鄒琪加班,恰好與陸江南一同出公司,在地庫遭到幾個偽裝成檢修人員的打手的襲擊。鄒琪不顧危險,替陸江南擋下打手揮來的棒球棍,頭上挨了一下,當場昏迷不醒。陸江南並無大礙,鄒琪卻因頭部受到打擊引起顱內出血,很可能會留下後遺症。事情發生後,警方抓住了幾個犯案的打手,並且揪出幕後主使張晏。至此,逍遙已久的張晏才一並落網。陸江南一直為此心懷愧疚,雖然鄒琪現在恢複的不錯,但當初她受傷的慘狀仍舊曆曆在目,而且血塊壓迫腦神經引起經常性的頭痛,也一度令她苦不堪言。鄒琪卻一直給他寬心,說自己現在住在他送的豪華公寓裡,享受著五星級的待遇,彆提多舒服了。他也不多說什麼,隻能儘可能彌補。這件從天而降的禍事雖然讓鄒琪飽受摧殘,卻為她和陸江南近距離接觸提供了時機。她不知道該歎人生無常,還是抱怨老天不公。尋常人追求心儀對象,哪需要這麼傷筋動骨?鄒琪再次跟陸江南提出要回聚力上班,毫無懸念又一次被拒絕。陸江南不可能冒著讓她舊痛複發的風險讓她回去,她知道陸江南的顧慮,隻能作罷。其實目前這種狀態很舒服,鄒琪很滿足,如果回到聚力,說不定她又要被打回原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