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她沐浴的都是慶王府的丫鬟們,美璃沒去看她們含著曖昧笑容的臉,她們看到她身上青紫的歡愛痕跡後還輕笑出來,她都沒理會,隻放任自己的眼神遊弋在虛無縹緲的世界,她的心沉重得竟然再無一絲情感。幾乎是任由丫鬟們擺布,她換上了精致的絲綢內衫,長發被梳得順順的,她們彆有深意笑著說她太累了,扶她靠在枕頭上晾乾頭發,然後要好好休息。她很累,很累……可閉上眼,卻怎麼也無法入睡,頭便開始發疼,她僵直地半躺在那兒,丫鬟們都退了出去,以為她睡著了。“側福晉,側福晉。”一個丫鬟進房來喊了好幾聲,美璃才意識到“側福晉”是指她,這才緩慢地睜眼看那丫鬟。“永赫少爺在外麵要見您。”丫鬟說完細細觀察著她的神色,美璃淡淡苦笑,看來,就連慶王府的丫鬟也都知道她和永赫的事情,才會有這樣窺探的表情,用這樣的口氣說起他。永赫……放出來了?靖軒到底還算個說話算話的人。見麵?她又閉上眼睛,手在身側緩緩摸索,終於摸到她剛才放在枕邊的書冊。現在見麵……還有什麼意義?她睜開眼看了一會兒紅彤彤的喜帳頂的金線雲紋,坐起身,把那摞永赫送她的書放在腿上,細細摩挲,把她翻得有些卷的頁角反複抹平。“把這些給他,告訴他,我很好。”她輕而堅決地說。永赫,一定要徹底的忘記他。她……美璃又閉上眼,虛軟地靠在枕頭上,她也會遺忘他,就如同當初她遺忘靖軒一樣,隻要時間足夠漫長,一切的一切……都會被遺忘。腳步聲,靖軒的腳步聲,她的心一顫,也許她並不是怕他,隻是現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如何與他相處,她突然失去睜眼的勇氣。“起來!”靖軒徑直走到她床邊,一把扯起她,她酸軟的腰腹頓時一陣抽痛,原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染了些灰敗。他並不理會,“穿鞋,跟我去見他!”丫鬟瞥見主子臉上的戾氣,萬分小心地跪在美璃腳邊替她穿好鞋子。美璃微微發抖,他要她去見永赫?這一刻她才知道,她不敢去見永赫!她怕自己會流淚,會不夠鎮定,會讓他的心更痛!“不……不想去。”她被靖軒抓得很疼,卻終於說出了拒絕的話,她有經驗,讓一個人遺忘另一個人,就是不見麵,不給一絲希望!“少廢話!”靖軒卻冷然嗤笑,仿佛在笑她裝模作樣,“走!”他甚至不讓她穿上外褂,就這麼拖著她出了新房。永赫就站在新房外的院子裡,他的衣袍穿得很整齊,頭發也梳得很平順,卻無端給人一種極端落魄的感覺。他原本在看新房簷下掛的紅綾和紅燈籠,眼底湧過濃濃的痛楚,仿佛被這喜慶的顏色刺痛了。等靖軒拖著披散長發,隻著內衫的美璃踉蹌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再也無法從她嬌小的身上挪開。 原來……落魄的是他的眼睛。美璃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但她還是不敢去看他。當永赫死死盯著美璃低低領口露出來的嬌瑩肌膚上,被她的男人咬出來的青紫時,他死緊地握起了拳頭,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了。靖軒冷眼看著,突然一陣惡毒的快感,永赫,恨了吧,就如同他知道他們的私情後那麼恨了吧!“我……”永赫被靖軒冷冽的眼神刺得一痛,或許他要來見她的確是個錯誤,但他無法勸阻自己,他想要看看她,發了瘋的想。“我來向你辭行,我已向皇上申請子代父責,充當承毅哥的先鋒,明天……”永赫強作平靜地說,克製住內心奔湧的痛苦和不舍,儘力不露出一點兒,“就要出發了。”剛才靖軒那麼粗魯地扯她出來,他的心很疼,他曾暗暗發誓要護惜一輩子的女人,被另一個男人那麼粗暴對待,他的痛苦甚於她的痛苦。但是,為了她,他不能說一句關心的話,不能去扶她一下,隻能故作平靜地看著,看著……或許,他以後就連看著她都成為一種奢念。“……”美璃的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靖軒死緊扯著她的力氣幫了她的忙,她咬了下嘴唇,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永赫不忍老父千裡征戰,替父出征,他還是個孩子,他哪裡能照顧好自己?夏天打仗,他起了疹子要怎麼辦……“那……”永赫深看了眼低垂頭的美璃,長長的發絲在春風裡輕盈飄浮,仿佛他的思念一般,纏繞在她的身邊。“我……”他知道自己看了她一眼以後就該滿足了,該離去了,但這句告辭的話真要說出口來,千難萬難。“你……”美璃突然決絕地抬起頭,看向他的時候,眼睛裡是堅忍如鐵的克製與決心,“這些你拿走,我已經不需要了。”她向身後的丫鬟看了一眼,丫鬟如驚弓之鳥般飛快地把手中的書捧給永赫,他看了一會兒,默默收下。“一路……順風,馬到成功。”她努力努力地說著客套的話,嗓音還是發了澀。“好。”永赫攥緊手裡的書,顧不得靖軒就在一邊冷眼相看,他忍不住看著她的眼睛,他想說的,他想知道的,全在那雙死死抵擋淚水的眼睛裡。她想從他的雙眸中瑟縮躲開,可……她實在貪戀那抹溫柔。“永赫,”淚水還是湧進了眼睛,剛才的一切努力就要白費,她最後掙紮著,“我過得很好,靖軒對我很好。你知道,嫁給他一直是我想要的。你……你一定要建功立業,娶個好姑娘,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永赫的嘴角輕輕**,不讓自己的眼光落到靖軒粗暴緊抓著她的手,落到她頸窩間的青紫,他忽略她灰敗失血的臉色,她說,她過得很幸福?相知如他,明白她為什麼要說這麼粗劣的謊言,對他做這麼絕情的事。美璃和他一樣,希望對方幸福。“嗯。”永赫點頭,用了最後一絲理智笑了。“那我走了。”他走了半步,命令自己不要再回頭,但是他還是聽見自己說:“你也要保重!”她的心意他懂,正如他也懂她。遺忘彼此……或者讓對方以為遺忘了彼此,就是能為對方做的最後一件事。直到永赫的背影消失了很久,靖軒才鬆開了手,嗤嗤冷笑,“滿意了嗎?我還給了你們一次道彆的機會。”美璃並沒有倒下去,腳步虛浮地走回房間。他死盯著她的背影,她一定不知道,她和永赫互相珍而重之的神態,為了解脫彼此說的那些謊言,讓他的心有多痛!就是因為他恨,他想報複永赫和她,才讓他們見了麵,現在……他終於知道自己有多可笑,有多可悲!他能報複的,隻是他自己!靖軒大踏步地走進房間,美璃聽見了,猛地回身看他,看見了他滿是怨恨,滿是怒火的眼,她倒退一步,後背撞上喜榻的欄障,她木然看著他,淚水一行一行地淋漓流下,他愣住了。“王爺……”她哀求地喊他,兩年後第一次在他麵前真正卑微,她沿著欄杆滑坐下去,“要打要罵……等明天好嗎?”她的淚水加劇,鼻翼抖動,“今天……放過我……”她太痛了,她蜷縮起來,每次她疼得受不了,就這麼瑟縮成一團,仿佛困入自己的角落,直到捱過這陣撕心裂肺。靖軒看著縮在床腳的她,單薄的隻有小小一團,緊緊地摟著自己,頭發的尾端拖在地上……天大的怒氣,被她的孤獨無助擊碎了。他似乎看到又黑又冷的安寧殿角落裡,這麼蜷縮成一團的她。她的痛……如今也變成了他的痛,他的千般怨毒如今又因為一個不忍,崩如潰土。靖軒蹲下身,他想說,他丟棄了她一次,她也背叛了他一次,扯平了。如今他和她終於成了夫妻,他……不怪她,什麼都不怪她。要他說出這番話,也難!幾次嚅動嘴唇,他都吐不出一個字。他最怨恨的是沒得到完整的她,還是她的心裡真的已經沒有他了呢?他不願去想,他也不願承認!乾脆自怨自鄙地伸手去摟她……他恨她,她已經把他變成一個多麼可悲的男人!連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都窩囊!美璃更緊地蜷縮了一下,聲音在雙臂間很悶很輕地說:“就讓我自己待著,求你,求求你……”靖軒突然怒不可遏,他甚至想拔隨身的匕首一下子結果了她,然後他又是那個不為任何女人傷心動情的慶王爺了。麵對瑟瑟發抖,苦苦捱受的她,他又能如何,還能如何?隻能驚天動地摔門而去。就連他的疼惜,她都不屑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