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在洛陽南郊的祭園舉辦。天子立於祭台正中央,文武大臣簇擁其後。周樂之則率領女眷,站在遠處的站台之上觀禮。從她那處望去,周昊猶如芝麻大的一點。即便如此,她還是看清了他直挺的後背,已經與身邊的大臣一般高了。阿弟,已然長大了。聶致遠佩戴長劍,立於她的身側。殿下給了他護佑女眷的差事,他定當竭力完成。鼓樂開奏,旌旗獵獵。祭典正式開始。侍衛們牽來幾隻活物,按在祭台麵前。隨著周昊一聲令下,長劍揮落,砍下數個獸首。周樂之仰首,依舊是豔陽高照,未有絲毫落雨的征兆。她側首,以目光詢問聶致遠,而聶致遠衝她頷首。聶致遠擅推演,對星象頗有研究。是他告訴她,七月十九或廿十必有雨。看這會兒的日頭,這雨怕是落不下來……如若聶致遠真的出了差池,她必須得有所準備。祭典後,周樂之換上便服,走入洛陽城內的一家茶館。此間茶館名喚“悅來”,是她的產業,所以她才敢放心。周樂之進入房內,聶致遠守於門口,李崖則坐在隔壁。少刻,一個男子爽朗的聲音響起:“你就是聶老將軍的小兒子吧?”“晚輩乃聶崢嶸聶將軍的次子聶致遠。見過成王。”聶致遠作揖。隻見迎麵走來一位中年人,約莫知天命的年歲,長眉如劍,麵圓額方,手中揉著兩顆圓潤的玉珠。“虎父無犬子啊。不知聶老將軍身子可好?”“家父身子健朗,一切安好。多謝成王掛懷。”“他日回長安,記得給本王捎句問候。”“晚輩記下了。”成王這才悠悠跨入房內,細細打量周樂之,感慨道:“一晃眼,就長這麼大了。”“見過皇叔。”周樂之起身相迎。成王擺了擺手道:“自家人,不用那麼客氣。”周樂之從袖間取出一塊青碧色的翡翠玉佩,向前遞去:“本宮早就收了這塊玉佩,想著要親自送給皇叔。沒成想這些年諸事繁雜,這回借著祭祖才來洛陽,借此看一看皇叔。”“侄女有心了。”成王將玉佩收入囊中,“長安的局勢本王也略有耳聞。侄女的處境,本王大概也知曉。洛陽離長安遠,有道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但侄女若是有事相求,本王這個做叔叔的,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周樂之肅然起身,又彎腰相拜,讓成王大為吃驚:“侄女,可是發生了何事嗎?”“長安恐會生變,還望皇叔做好勤王準備。”成王的臉色變得鐵青:“長安局勢已至如此緊急的地步?”周樂之頷首:“本宮今日隱約有感,但願無事發生。”成王沉吟片刻後道:“你且放心。本王回去厲兵秣馬,長安若有需要,洛陽即刻發兵。” “多謝皇叔。”成王搖首:“莫要與本王客氣。你嬸嬸與表兄常在家中念起你,你若是有空,便來看看他們。”聶致遠麵色一變,手握成拳。成王世子他見過幾麵,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莫不是成王想撮合自己兒子與殿下吧?“若是得空,本宮自會登門拜訪。”周樂之笑道。周樂之隨後送成王出門。聶致遠見成王再未提起世子之事,心下鬆了一口氣。……“落雨了!蒼天有眼,落雨了!”次日一早,大雨傾盆而下。周樂之聽到喧鬨,披衣而起。她來到簷楹邊,向外伸出了手。雨水躍入手心,砸得手掌生疼。她喜出望外。百姓有救了,大周的江山牢固了,阿弟也會成為眾人愛戴的好君主!她笑了片刻,眉宇間又布滿愁雲。隻要外戚一日未除,長安之患便不能平。此處洛陽之行,雖然得皇叔相助,但還遠遠未夠。她需要更多的人手來對抗外戚。“殿下為何事憂愁?”聶致遠走到她身邊,伸手接了些許的雨。天降甘露,是好事,殿下為何唉聲歎氣呢?“聶致遠,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周樂之問。“微臣的命是殿下的,請殿下隨意取用。”聶致遠跪地道。“涼州的軍營有位置空缺,你可以願意去?”聶致遠一驚。殿下莫不是要棄他而去?“殿下,此去多久呢?”“按照慣例,得三年五載。若得軍功,即刻便能返回。”聶致遠默然。他的大哥也在涼州,若他孑然一身,自然願意去沙場馳騁,但他卻舍不得殿下。“微臣想伴殿下左右。”周樂之在簷下踱步。她並不想讓聶致遠離去,但為了給聶致遠授職,又不得不這麼做。“本宮可以給在長安城中安排一個武官的職位。你應該知曉,武官的升遷,大多看軍功。你在長安城中,如何攢得下軍功,又如何能成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聶致遠麵色一白。殿下所言不虛,人微言輕是幫不上殿下的,隻有手握兵權才能襄助殿下。“殿下,微臣鬥膽一問,若是微臣掙到軍功,當上將軍,可否迎娶殿下?”他目光灼灼,看得她有些麵紅耳熱。“你自然可以迎娶,但彆人也可以。你若是成為其中最為出挑之人,本宮便會下嫁於你。”聶致遠揚眉而笑:“微臣定會成為那最出挑之人!”到了晌午,雨略微小了些。兩人共撐一把傘,來至舊皇城的後花園內。園中有一大湖,引的是洛河之水。水際輕煙,菡萏送香。滿目的青葉之中,有一葉扁舟。“果真還在此處。”周樂之躍上小舟,聶致遠緊隨其後。這是舊宮之中侍弄花草的匠人所乘的小船,這麼些年過去了,依舊停泊在此處。聶致遠走上船頭,搖動船櫓,將小舟駛向藕花深處。滿池荷葉不見天際,遮蓋了二人的身影。聶致遠跨步走至周樂之身前,收攏了她手中的傘。雨落成絲,他的目光也拉扯出一道細絲。“在微臣走之前,還望殿下成全微臣的拳拳之心。”周樂之仰首而笑:“聶致遠,你可真會得寸進尺。”“還請殿下原宥,但微臣心中坦**。”周樂之挑眉:“你是第一個敢在本宮麵前這般說的。那本宮也為你破例一回。”“多謝殿下。”聶致遠俯身,周樂之向後仰去。雨水微涼,少年的身子卻異常火熱。周樂之才知曉,船不僅能左右搖晃,還能上下搖晃,和少年吐息一樣快。她或躺著,或趴著,或坐著,最後抱著一片荷葉癡癡地笑。一整個下午,都在這池塘中嬉鬨。待到霞光擦過天際,他這才撿起衣裳,為她細心地穿好。穿戴整齊後,少年依舊摟著她不放,生怕他一鬆手,她便要不見了。周樂之坐在他腿上,笑道:“放手。”“不放。”聶致遠將頭枕在她肩上,向她耍賴皮。“天要黑了,本宮得回去了。”“帶微臣回去好不好?微臣可以給殿下濯足鋪床。”“你怕是想爬床。”“若殿下不嫌棄,微臣自然也願意的。”“嫌棄。”周樂之捏起他的高鼻,低笑道。“那微臣給殿下焐腳。”“大熱天的,誰要你焐啊。”正鬥嘴之時,聶致遠笑意一凝,按住她的肩,向下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