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如日中天(1 / 1)

而自此之後,念兒在宮中的境遇,確實是如日中天的。雖然暫時還未冊封,她如今的勢頭,不用說現在的慧妃,便是當初的貴妃,都無法比擬的。皆因皇帝李湛,常宿靈萃宮。不僅如此,之後的大小場合,如需後宮相隨,無論是重陽登高,圍場秋獮,臘八賜粥,除予以皇後應得的尊重,其餘時間裡,他皆與念兒相攜。念兒卻不改原先作風。無論宮中風向如何,奴婢如何吹捧,她每日仍規規矩矩地去與皇後請安,沒有分毫怠慢。其間,慧妃來拜訪的次數,也漸漸地多了起來。“姐姐的好日子近了。”慧妃又來靈萃宮做客,“臘八賜粥,也是姐姐與皇後一道。陛下定然是很重視姐姐的。”此時已過臘八,年關不遠了。外間下著小雪,天寒地凍,靈萃宮內卻溫暖如春。立冬後,司務監記著念兒的畏寒,送來的炭就沒有斷過。而今日天寒,更是專門遣來小太監,冒著雪,抬著幾大籠銀絲炭,一早守在靈萃宮門口,生怕讓念兒有一絲的不舒服。“又一年過去了。”慧妃看向窗外白茫茫的景致,感慨道。“日子過得真快。”念兒附和。“聽說太後最近身子抱恙,姐姐去探過了嗎?”慧妃隨意地提起話頭,“妹妹住得遠,剛得知此事,還未來得及探望。”“前些天,隨著皇後去過。”念兒答。“這天冷的緊,太後年紀大了,身體弱,難免有些災病。”慧妃突然湊近念兒,豎起手掌,親密地搭在念兒肩頭,放低聲音,在念兒耳邊說,“我以為姐姐自己去的。畢竟太後病了,日後的變數,多著呢。”她說得明,念兒知道她什麼意思。無非是暗示她,如今她寵愛正盛,應當借此機會與皇後分庭抗禮。慧妃每次來,總要這樣說,念兒第一次聽,還覺得戰戰兢兢,聽得多了,落在耳邊,總覺得有種不懷好意的奚落。好像是慧妃在嘲笑自己,空有皮相,色衰而愛弛。隨隨便便就能被人操控。但這隻是直覺,她沒有證據。因此,她隻能裝作沒聽清,垂頭看著手邊的熱茶。茶杯上氤氳著霧氣,一絲一絲地往上飄。念兒其實不喜歡慧妃。慧妃對她,貫來高高在上。今次如此,次次皆然。便是如今念兒勢大,應是慧妃就著她,捧著她,可她總能如今日一般,從慧妃言語間咂摸出許多不善。按著念兒的性子,不喜之人,她會選擇避而不見。但每逢慧妃來,她總是禮數周到,陪著慧妃,裝模做樣地做一對假姐妹。這樣做,與她不敢怠慢皇後的理由,是如出一轍的。慧妃話裡話外,總要諷她以色侍人,不能長久。她雖被刺得難受,但也認同這點。 她不相信李湛的寵愛會長久。他總會遇到更好的,更合適的人。那日洞房紅燭,她隻當作一場夢。她早就不敢想,自己能有穿上嫁衣,嫁為人妻的一天。因此,她無時無刻不在為自己盤算後路。她隻希望,在李湛厭倦了這場遊戲後,自己能夠安穩地,靜悄悄地,不被打擾地,守在這宮中。慧妃見念兒不應,放下念兒身上的手,又坐了回去,笑著為自己找補:“我說笑的,姐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這些日子,陛下侍疾,想必十分辛苦。所幸瑞王還未離京,能幫著分擔一二。”慧妃翹起尖尖的的手指,優雅地拈起一塊點心,就著茶水送入了口。她的另一隻手上,捧著狐毛的手籠,通體火紅,沒有一絲雜毛。是念兒見她從外間進來,怕她冷,吩咐宮人給她遞來,先暖暖。瑞王仍在京中徘徊。他本該臘月初啟程,回去江南封地。因太後突然病了,不舍幼子,而聖人仁孝,便依著母親的意思,特令工部,為皇弟在京中建了親王府,留他到開春後。除夕守歲,又由皇後與念兒共同操持。太後特意吩咐,瑞王喜歡熱鬨,宮中家宴,需辦得更熱鬨些。念兒雖辦過中秋宴,而今時不同往日。當時,她不過是個普通妃嬪,為皇後解圍,皇後願意幫她。可如今她寵冠六宮,誰人不知?皇後怎會如前次一般關照她?她還能與念兒保持著表麵的和平,不過是看念兒態度恭敬,才不得不捏著鼻子,與她維護著虛假的關係,這關係脆弱到仿佛輕輕一碰,便要碎了。故而,雖說宮中守歲沾了瑞王的光,格外熱鬨,念兒卻毫無感覺。宴上樁樁件件的瑣事,把她熬得心力交瘁。守歲時,隻想著一切平平安安,不出錯漏,快點過去便好。因瑞王列席,李湛專請了朝中幾位重臣前來作陪。而後宮妃嬪,因不便麵見外男,便仍然在另外的園子裡宴飲。或許是兄弟重聚,感慨良多,李湛便多喝了幾杯。園子裡,聖駕到來時,他冰雪一般的臉上,難得沾染了幾絲紅暈,素日黑沉的眸子裡,也漾著幾絲不易察覺的亮光。他一眼便看見坐在皇後下首的念兒。抬腳便往她身邊走去,又吩咐人在她身旁加席。念兒知道他來。但並未注意他已坐到了身邊。因他的到來,讓她對宴會更加緊張了。她保持著臉上端莊的淺笑,目光逡巡著席間,生怕自己的安排出了什麼紕漏。“袖裡藏的是什麼?”李湛早就看出了念兒的不自然,從案下伸手,直接向她的袖裡摸去。一下便摸著了。念兒的手裡緊緊攥著一本冊子。手指輕輕探查,便能觸到冊子卷起的頁邊,已經被磨得有些發毛了。是有關宴上一切安排的賬冊。念兒隨身帶著,就是為了應對宴上的一切情況,她怕臨時出問題,帶著冊子,能更有底氣。李湛知道裡麵所有的內容。因這冊子,是念兒在他的幫助下寫好的。當日提筆寫這冊子的時候,他本想寫完再送給念兒,又覺得該讓念兒自己試試。最後,索性將念兒叫來始元殿,看著她先寫,寫好了再給她批。一邊批,一邊講解,讓她自己理清一切。“朕這冊子好用嗎?”他一把抓住念兒袖子下的手,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三分酒意,難得逼出了他克己重禮下,隱藏極深的帝王恣意。帶著醺然酒氣的聲音,混著他唇間溫熱的氣息,飄進念兒的耳中,她又慌又急,下意識就要抽開手。她心中即刻閃過的念頭,竟是怕他揭發自己,跟所有人一起,笑她愚笨,不過是操持宴會,還要帶著抄本抱佛腳。掙紮間,念兒的袖子順著手腕滑下一截。露出皓白豐潤的小臂,臂上箍著隻半山半水的翡翠鐲子,如同一抹翠綠在澄澈的水中遊動,發出瑩瑩的光,襯得細細的手腕,細細的手指,更如霜雪捏就。李湛見狀,也不強求,反而改環住她的腰,讓她整個人斜著往自己懷裡倒來。“可彆笑僵了。”他湊得更近了,滿眼都是笑意。近到那雙笑眼上密密叢叢的睫毛,好像要挨上她的額頭了。念兒不敢直視他冰雪一般的容顏。她第一次見他這樣笑。仿佛是冰雪消融,春水潺潺,春花初綻。她迅速轉過臉,垂頭埋在胸前,隻露出一隻紅透了的耳朵。回應她的,是李湛一聲低低的輕笑。笑聲由胸膛發出,貼在她的後背。守歲之宴,太後因有疾,隻是與李湛一起,與瑞王並眾臣共祝後,略坐了一坐。並未在妃嬪之中露麵。李湛不會讓太後破壞他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