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發難(1 / 1)

杜廣蘭終是退讓了。京中有關陳閱舞弊的流言也漸漸止息。此事之後,左右丞相在朝中,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年。一年的時間不過彈指。陳閱的學生們入了朝,發展得算是順利,慢慢站穩了腳跟,也有了幾分氣候,甚至還頗有些嶄露頭角的新貴。其中有幾位外放的進士,已能同杜相門生,在北方諸州,一爭高下了。允杜相插手趙太尉留下的缺,是皇帝在施以威脅之前,早答應了太後的。隻是杜相不爭氣,讓陳相在虎口搶了食。皇帝樂見其成,當然不會再出手相助。至於江南,杜相仍牢牢把握在手中,陳相點去的人,暫時還無建樹。當然,三甲統共幾百人,除了二相門生,還餘下不少人。譬如念兒的庶兄,周文鐸。他以刑部侍郎周衍之三子之名義入朝,自然與長兄一道,於翰林院供職。不過,他明麵上雖如此,但因他考前請親妹念兒,托陳相指點過一二,心懷感激,且他對陳相大儒之名多有欽慕,故而暗地裡與陳黨私交甚密。此事並未叫他父親周侍郎發覺。京中世家子,如周文鐸之人還有不少,都如他一般,向往陳相之高義,都算是暗處偏向陳黨的一股勢力。因了這些種種,陳閱這一年收獲頗豐,不由得自矜起來。他對皇帝,並不如曾經一般又敬又怕了。在朝中有了自己的勢力,他便自然而然地開始琢磨自己的地位了。他畢竟是皇帝親自請來的高人,一年之內便能組織起與杜相抗衡之力,還是要有些高人的架子的。如一年前那般,被皇帝用舞弊之嫌威脅,便戰戰兢兢地被牽著走,是萬萬不可再有的。況且,皇帝當時話說得絕,行動上卻不敢不助他。他當時要能看清這層,也不至於動用私底下的力量,壓下京中的流言,更不至於被皇帝一嚇,便乖乖照做,甚至還能借此與他討價還價一番。皇帝畢竟年輕,不足為懼。陳閱想。自己有了勢力,日後的底氣便更足了。因此,陳閱認為時機已成熟,此時正是該向杜相主動出擊,進一步擴大勢力的時候。他不與皇帝商討,公然在朝堂之上,以江南鹽政的名目,突然發難,矛頭直指左相杜廣蘭。“梁州乃產鹽之地,其下所轄烏回、藍溪、金泉三縣上書,揭發梁州鹽引、鹽量、鹽稅之數無法對上,存在巨大虧空。”陳閱伏身叩首,聲音回**在高闊的宮殿中,“臣昨夜接到三地縣令來報,來不及入宮稟明。但臣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請陛下明察!”皇帝很不喜歡在朝會收到什麼新消息,除非是十分突然之事,如邊關戰報,他都偏向先得了臣下的消息,才再讓人在朝會中提出。不過,此時的陳閱並不願意照顧皇帝的喜好。 他雖然跪著,聲音卻越發激昂,沒有絲毫畏懼:“三位知縣皆為清正直臣,冒著危險,繞過梁州諸人,將證據送入我手,實乃我輩楷模!”他甚至抬起頭,直視著皇帝的眼睛:“為防有奸人害命,臣懇求陛下,調撥人手,嚴加保護三人,待大理寺斷案之時,再請他們當堂作證!”語畢,他立刻低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沉悶而厚重的聲響。梁州知府,正是杜相門生,與江南杜家往來甚密。陳閱這麼說,不僅是將他推到風口浪尖,更差直接挑明了說,左相杜廣蘭要毀滅證據,害人性命了。隨著陳閱的再次叩首,朝臣的隊伍裡也站出了些人,隨著陳閱紛紛而拜。一眼望去,頗有種慷慨熱烈的氣氛。皇帝坐得高,可以很清楚地觀察到,戶部、吏部皆有人出列。看來陳閱是有所準備的。他又看向杜廣蘭。杜廣蘭正要出聲辯解。他卻抬手,示意杜廣蘭噤聲。“鹽政之事,確實要緊。依律,陳相所指,須再經戶部查實。隻是陳相一片赤誠之心,實在不好辜負。”皇帝毫不受陳閱的煽動,語氣平穩,沒有憤怒,甚至連一絲驚訝也無,“朕想著,索性遣人去梁州走一遭,不知各位心中是否有人選?”“杜卿,你意下如何?”他再將目光轉向杜廣蘭。“臣以為,右相所言江南鹽政,是與民生息息相關的大事,若有任何差池,都關乎國本。此事不能不查。”杜廣蘭一聽皇帝點到他,心中便明了,這是給他遞來了台階。他知道,皇帝問他,就是要替他擋住陳閱指向他的矛頭。因此,他順著皇帝的意思,並不與陳閱爭執:“此事既由右相查出,右相對梁州情況,相比臣等,自然更加清楚。依臣愚見,倒不如就請右相,繼續追查下去。”說罷,他躬身行過一個總結性的禮,便後退入列了。陳閱沒想到,皇帝會包庇杜廣蘭。他提前預備好的攻訐,顯然失了力度。這讓他十分不滿。杜家把控朝政,已有十餘年。皇帝除了趙太尉,卻對杜丞相毫無表示。按陳閱所想,杜家相比於趙家,隻多餘太後與瑞王的支持。且就算有了太後與瑞王的支持,在皇帝執政前十年,趙太尉卻明顯占於上風。他不懂皇帝有何顧慮。總不會是當真純孝,定要順著太後?他也不覺得,瑞王區區幾年的經營,會有什麼成果。朝會上,陳閱停止了對杜廣蘭的攻擊。但這並不代表,他捅出來的鹽政之弊,也掛起不提了。查稅的欽差一職,最終落到了念兒父親,刑部侍郎周衍的頭上。是陳閱向皇帝舉薦的人選。他給出的理由是,周侍郎當初查辦趙太尉一案,讓他印象深刻。若此次能前往梁州,定能如上次一般,將公道還於百姓。左相杜廣蘭知他選了周衍,不僅無甚異議,反而跟在陳閱後麵複議。任命下來後,念兒也收到了消息。她的消息來源於皇後。念兒如今算是穩當地與站在了皇後一邊。失了寵愛,她雖暫時對太後失去了作用,但皇後卻能更信任她了。因皇後對後宮嬪妃的態度,其實並不與太後一心。皇後是極不想旁人受寵愛的。父親去梁州的公乾的消息,讓念兒無端地憂慮起來。這一趟,無論查不查得出什麼,父親都必須要站隊了。太太曾說過,她在宮中無論如何,周府都會與她一心。可若是父親站了隊,情況就大為不同了。陳相為何會舉薦父親?念兒不知朝中事,但她敏銳地記起,胞兄曾為科舉之事,托她引薦陳相。最後是陛下幫了她。是否因了此事,才給了陳相機會,逼迫父親站隊?她心中惴惴。若能與太太見一麵,就好了。念兒終於還是去求了皇後。她說父親近日要出遠門,想同皇後求個恩典,讓她能在父親出發前,與家人見上一麵。“求皇後娘娘成全。”念兒跪在皇後腳邊。地上鋪著番邦進貢來的長絨地毯,地毯的顏色鮮豔,上麵織著西域特有的花紋,如同金色的枝蔓,縱橫交錯。有地毯墊著,跪著倒不如何的疼痛。皇後深深地看了念兒一眼。念兒心裡明白,自己找的這個借口,十分的拙劣。皇後無需細想,便能很清楚,她就是想探探欽差之行的底細。皇後保持著沉默,不開口應允,也不駁斥。念兒保持著跪姿,等她示下。她心中不禁忐忑地自我安慰,自己對朝中情況一竅不通,就算突然要關心父親的情況,應當也引不來皇後的防備。“你性子素來恭順謹慎。周侍郎將為欽差,徹查梁州鹽政。而你擔心家中,也是人之常情。”皇後沉默許久,終於出聲。“既然如此,本宮便允你召家人入宮一敘。”她答應了念兒。“謝皇後娘娘恩準!”念兒激動地再拜。“起來吧。”皇後說,“你今日來,應是為了家人之事。你心事既了,若無其它,就自便吧。”她與念兒交往漸密,知道念兒的木訥,如非必要,念兒很難找到話題與人攀談。從來都是附和彆人,或者乾脆就安靜地站著。她這樣的性子,當然也有好處。不會讓人花費太多時間應付她。故而,皇後漸漸地,也形成了習慣,和念兒說完必要的東西,便直接命她回去。省去許多閒話的時間,也能讓皇後更自在些。畢竟,妃嬪並非奴婢,難以時時刻刻都捧著她,陪她解悶舒心。周府夫人又一次進了宮。念兒仍是按著舊有的排場招待了太太。太太甫一坐定,念兒就將她的猜測問了出來:“陳相薦父親去做這欽差,是否與三兄有關?”“娘娘何出此言?”太太驚訝。“那大概是我多心了。”念兒解釋,“我原以為,三兄與陳相交好,或許會在他麵前舉薦父親。”太太聽了,卻並沒放下心,反而追問:“文鐸竟與陳相交好?這倒是我這個做母親的疏忽了。他自從進了翰林院,便極少回家,大多時間住在公署。即便回家,也難見與老爺交流。”“母親上回入宮,與姨娘一道。當時姨娘私下裡托我,幫忙將三兄引薦給陳相。”“竟有此事?”“多謝娘娘提點,臣婦即刻便回去告知老爺。”太太話音一落,直接站起身,向念兒請辭。她十分著急。念兒當然放她離去。方才對太太,念兒隻說了心中的擔憂,而關於自己如今的處境,未曾透露一個字。她連胞兄考中進士,是受了陛下的恩澤,都不敢說出口。隻敢告訴太太,兄長曾經想與陳相交好。她並不覺得說了有什麼用。家中運作,或許能影響到皇後,但左右不了陛下對她的態度。她甚至相信,趙太尉與趙貴妃的舊事,也不是陛下受脅迫而作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