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楊生日當天,兩人原計劃一早就出發去程卓的展設公司,但臨出門前,嚴楊接到了嚴海川的電話。韓聿正站在門口等他換鞋,就聽到嚴楊略帶詫異地問:“你們回來了?”韓聿大概猜到嚴楊在和誰打電話,很老實地沒有再出聲音,他安靜站在門口,等著嚴楊電話打完。嚴楊又和嚴海川說了幾句,突然對著電話說:“等一下,我問問他。”他說著拿開手機,聲音沒有壓著,問韓聿:“我爸媽回來了,想一起吃個飯,你……想去嗎?”韓聿猶豫著問:“叔叔阿姨叫我一起?”嚴楊點點頭,表情也有些疑惑,“嗯,提前也沒跟我說。”韓聿一時沒有表態,嚴楊以為他不想去,正準備開口替他拒絕,韓聿就說,“走吧,彆讓他們等急了。”嚴楊跟嚴海川說一會兒就到,說完掛斷了電話。開車時,韓聿趁著紅燈偏頭看他,“要不要去買點東西?”“不用,”嚴楊拒絕了,“他們什麼都不缺,我們也待不了多久,吃過午飯就走了。”韓聿也不堅持,都聽他的,聞言點點頭專心開車了。兩人到時,嚴海川正在門口等著他們,韓聿停好車跟嚴楊一起走過去,韓聿禮貌地打了招呼,“叔叔。”嚴海川這幾年也有些扛不住歲月的痕跡了,他和陳靜茹生嚴楊時年紀就不算小了,這麼多年過去,也顯了老。嚴楊原以為韓聿會不自在,但沒想到真正不自在的竟然是嚴海川。韓聿態度從容地叫了那句叔叔,嚴海川卻沒想好該用什麼態度回應,他先是看了看嚴楊,才神色尷尬地點了點頭,含糊道,“進來吧。”這幾年一家人不常回來住,張阿姨早幾年隔段時間就來打掃一下衛生,這會兒也已經養老了,因此飯都是陳靜茹在操辦。陳靜茹表現倒是比嚴海川要得體些,她在廚房聽見動靜,圍著圍裙迎出來,“韓聿到啦?”韓聿正在門口換鞋,聞言停下動作點點頭,“阿姨。”陳靜茹招呼他進來,算不上熱情,但最起碼沒有嚴海川那麼尷尬。韓聿和嚴楊進了屋,陳靜茹問嚴楊,“休假了?”“嗯,”嚴楊問,“做什麼好吃的了?”“我的手藝你還不知道嗎,”陳靜茹說,“張姐不在,我就隨便弄弄。”她似乎也不太適應現在的氣氛,借口鍋裡還吊著湯,又轉頭紮進廚房了。比起嚴海川,陳靜茹變化小些,女士畢竟愛美,但她性格其實變了不少。以往她和嚴海川都忙,顧不上家裡很多事情,因為在公司身居高位,嚴肅慣了,即便在家裡也難免帶一些女強人的氣場。嚴楊也有兩三個月沒見她們了,此時看著背對著他在廚房忙碌的陳靜茹,突然發現陳靜茹身上那股淩厲勁不知什麼時候消散了,剩的隻有良母賢妻的溫婉。 韓聿被嚴海川讓座到沙發上,他本就寡言,雖然這些年變得外向了些,但此刻也不會主動挑話,嚴海川倒是很懂得怎麼聊天,但前提是對麵沒坐著韓聿。嚴楊看著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樣子,有些無奈,嚴海川這次臨時邀約,他也沒預料到。嚴楊走過去,挑了個離兩人都遠的沙發坐下,從果盤裡撈出一個蘋果,又拿了把水果刀慢條斯理削著。見嚴海川仍舊沒開口的意思,嚴楊無奈道,“怎麼突然回來了?”嚴海川說:“回來給兒子過生日。”他說這話,幾人不約而同想到嚴楊18歲生日的難堪,事實上嚴楊自那以後再也沒過過生日。嚴楊削蘋果的手頓了一下,很快又繼續問,“在這待幾天?”“這個月都在這邊,”嚴楊近幾年出奇忙,嚴海川趕緊抓住這個機會開口,“你房子沒裝吧?正好回家……”“沒裝,”嚴楊沒等他說完,溫和地打斷他,“我住韓聿那。”嚴海川眉頭下意識皺了一下,但又很快散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哦……哦。”他說完又欲言又止地看著韓聿,韓聿跟他對視著,隻覺得這個家長確實變了很多。那時兩人談話,儘管為難,但嚴海川還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不像今天,隻在嚴楊說和韓聿同居時才露出一絲熟悉的不讚成。韓聿主動接過話,“我在這邊有套房子,還算寬敞,兩個人能住開。”嚴海川又點點頭,他看著嚴楊,似乎還想再掙紮一下,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嚴楊那個蘋果削完,沒有一點猶豫給了韓聿,嚴海川眼紅地看著他,嚴楊說,“想吃讓我媽給你削。”嚴海川自然不會為了這一個蘋果拈酸,這會兒氣氛稍微緩和一點,他狀似隨意地問,“韓聿生意在臨市?”韓聿拿著蘋果正準備咬,聞言又把手放下,點點頭,“是。”他說完感覺自己話太少,主動補充,“做軟件開發相關的業務,都有設計師和項目經理在忙,我比較閒。”他願意是表達自己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嚴楊,但話出口才意識到好像有些詞不達意,抿抿嘴低頭不說話了。嚴楊倒是能聽懂,不過當著嚴海川他也不好打情罵俏,畢竟親爹隻能算是態度和緩,也並沒完全接受。嚴海川也沒覺得哪裡不對,相反他竟然還覺得這話很中聽,畢竟幾年前他和韓聿談話,韓聿還在說,“如果嚴楊要我的命,我就讓他拿去。”那時的韓聿人生掙紮且無望,嚴海川日後很多次想起那次談話,總是覺得有些愧疚,他那些話讓這個和他兒子一般大的孩子更加為難。人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是嚴唯的父母,也是嚴楊的父母,因為大兒子過於刻骨銘心的經曆而變得草木皆兵,到頭來蹉跎了小兒子的感情。嚴楊早就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韓聿也不是大人施加一些壓力就撐不下去的少年了,他們將自己養得很好,所以走在一起也底氣十足。嚴海川看著端坐在沙發上安靜吃蘋果的韓聿,恍然想起自己是從來都不反對同性戀的。他反對的是不幸,反對的是受傷,但繞來繞去,卻反對了愛情。這次和韓聿見麵,他原本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此刻再一次坐到韓聿麵前,他卻怎麼都開不了口了。那年的林漾,如今的韓聿,是他兒子們的愛人,但也隻是愛了一個人。嚴楊能明顯感覺到嚴海川和陳靜茹態度的轉變,一頓飯吃得格外舒心,因此沒有拒絕嚴海川吃完飯再待一會兒的邀請。嚴楊也有私心,一直以來都是他去韓聿家,這次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家,他也不想輕易放韓聿走。嚴海川和陳靜茹留兩人多待一會兒卻並找不到什麼話題,似乎所有的話題都有些尷尬,畢竟他們是造成兩人分開的“罪魁禍首”之一。嚴楊看出他們尷尬,借口帶韓聿轉轉,讓他們先休息了。韓聿跟著他上樓,輕聲說,“叔叔阿姨好像不怎麼反對了。”嚴楊就笑著拉上他的手,“什麼時候還懂看人臉色了?”韓聿反握住他的手,“我28歲了。”言外之意他又不傻。嚴楊就又忍不住笑,他帶著韓聿在樓上走,經過嚴唯的臥室時停下了腳,“我哥的房間。”韓聿跟著他停下,在門口看了看,老實點頭,“嗯。”兩人在嚴唯門口站了半分鐘,嚴楊帶著韓聿繼續往裡走,聲音有些落寞,“不知道林漾找沒找到我哥。”韓聿看著他,輕輕捏了捏他指尖,很肯定地說,“找到了。”嚴楊推開自己的臥室門,低聲說,“我覺得也是。”他說完語調又揚起來,“歡迎參觀少爺的臥室。”韓聿笑笑,跟著他進去。剛才在樓下,包括上樓時,韓聿都很有禮貌地沒有亂看,這會兒倒是肆無忌憚打量起來,他眼神很柔和,像是因為嚴楊而愛著這個房間。嚴楊仰躺在**,手習慣性地往枕頭底下伸,卻摸到了一張紙條,他疑惑著拿出來,沒等展開,就知道是那張沒有礦泉水的飯店小票。韓聿將紙條接過來看了看,問,“什麼?”他顯然已經不記得這是什麼了,他學生時代,給嚴楊買過無數次冰水,因此這對他而言隻是一張飯店小票。嚴楊又拿過那張小票,神秘地說,“這是愛情的起點。”沒等韓聿再追問,嚴楊就將小票折起來放回到了枕頭下,他下床走到衣櫃前,回著頭跟韓聿說,“給你看點東西。”韓聿也坐起來,乖乖地看著他。嚴楊從衣櫃深處拿出那隻四腳掉漆的小豬存錢罐時,韓聿的眼睛一下酸了,不過等嚴楊轉過身,他又裝作無意問,“你還留著?”嚴楊拿著那隻小豬存錢罐走過來,盤腿坐在地上,“定情信物,能不留著嗎。”韓聿也跟著他坐到地上,“也許當時你生我氣,就扔了呢。”“你傻還是我傻?”嚴楊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他打開存錢罐底部的封口,問韓聿,“要不要再數一遍?”韓聿點頭,兩人就在嚴楊的臥室仔細又認真地數那些代表著韓聿青春的舊版零錢。這裡沒有站起來就要碰頭的屋頂,沒有昏暗發黃的光線,這是嚴楊長大的地方,也沒有能夠藏硬幣的床板,所以數來數去,仍舊是不多不少的182塊錢。嚴楊數完又把那些錢放回到存錢罐裡,笑著說,“韓韓哥的全部家當,都歸我了。”韓聿卻沒有立刻搭茬,嚴楊問,“怎麼了?”韓聿說,“你等我一下。”他站起來繞到床的另一側,拿了他幾乎從不離手的那個放著兩人合影的錢夾走回來,又坐到嚴楊身邊。他從錢夾裡取出一個和存錢罐裡大部分錢同年份的五毛硬幣,塞進了存錢罐的口子裡,存下了這五毛。他給嚴楊講這五毛如何被他發現,又如何被他帶在身邊這麼多年,最後跟嚴楊說,“這就是全部了。”182塊錢是他的勇敢,5毛是他的懦弱和退縮,現在終於都交到了嚴楊手上。嚴楊慢半拍地晃了晃存錢罐,笑著說,“那你現在哪裡都能去了。”韓聿:“嗯。”以前沒有那5毛哪裡都去不得,現在有了,車站去得,嚴楊的心裡也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