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兩人都沒有安排,嚴楊一覺睡到下午,吃過飯窩在閣樓上時,已經將近傍晚。閣樓冷氣開得有些低,嚴楊隨手抽了韓聿一件襯衣披在身上,還要不滿意地點評,“這衣服也太難看了。”韓聿自然順著他說,“我也覺得。”嚴楊坐沒坐相,襯衫都起了褶子,他盯著那幾道褶子,問韓聿,“你這衣服都誰給挑的?”他身上是一件藏藍色的襯衣,剪裁得體,樣式新穎,但因為顏色沉悶,顯得人成熟了很多。韓聿低頭掃了一眼,皺眉想了想,“可能是助理吧,我沒時間,都是他們每個季度送過來。”“噢,”嚴楊拉長聲音揶揄了一句,“韓總忙成這樣,還有時間談戀愛嗎?”韓聿看他一眼,扯著他的手腕將他拉近,“有時間。”嚴楊意有所指地說,“那倒也是,高中這麼忙,還有時間跟我談戀愛呢。”韓聿高中那會兒要照顧奶奶,要學習,最辛苦那段時間同時做三份兼職,還有時間和嚴楊談戀愛。嚴楊談著談著,忍不住感慨,“你是怎麼做到這麼忙成績還這麼好的。”韓聿笑了笑,既坦**又正經,“你這麼好,我也不能太差吧。”嚴楊嘴角還沒挑起來,韓聿不知道是不是膽子大了,竟然輕飄飄地說,“最開始你成績一直在退步。”經他提醒,嚴楊想起自己的“英雄事跡”,惡狠狠地說,“談戀愛果然影響學習。”短短幾天,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以逗紅韓聿的臉為樂趣的咩咩,樂此不疲地跟他插科打諢。兩人目光相接,韓聿真誠道,“怪我。”他這話完全沒起到安慰作用,同樣是談戀愛,他進步明顯,嚴楊卻一落千丈。嚴楊假裝鬨氣,轉過身不再看韓聿了。他背著身,韓聿就換個地方繞到他眼前,逗他,“少爺?”嚴楊憋著笑,沒好氣道,“乾嘛?”韓聿抬手摸摸他頭發,也跟著他演戲,好脾氣地哄他,“彆不高興了。”大凡是被寵壞的人都有差不多的特質,就是越哄越嬌氣,嚴楊這方麵不太明顯,但裝還是能裝出來的,“怎麼你就考這麼好?”韓聿認錯認得乾脆又利落,“我錯了。”嚴楊立刻追問,“你哪兒錯了?”韓聿早就不像高中那會兒似的被嚴楊逗幾句就臉紅了,他開口道,“你說我哪錯,我就哪錯。”嚴楊裝不下去了,又要撲上去,被韓聿一抬手按住了額頭。嚴楊皺了皺眉,“乾什麼?”韓聿一本正經地問,“不說談戀愛影響學習嗎?”嚴楊趴在他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腰:“你這都跟誰學的?”韓聿也跟著笑,“跟男朋友學的。”嚴楊問韓聿,“那時候你看不見我的時候,就不想我嗎?” 韓聿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想你。”“那你怎麼還考得好了?”嚴楊不講理,“不應該注意力不集中,看不下書,無心學習嗎?”韓聿問,“你注意力不集中,看不下書,無心學習?”嚴楊瞥他一眼,“廢話。”韓聿這才老實道,“我也這樣。”沒等嚴楊再問,韓聿繼續說,“但是我可能想得多一點。”嚴楊問,“都想什麼了?”韓聿說,“我不想隻跟你做高中同學,大學我也想跟你一起,以後畢業,工作了,老了也想一起。”這話十幾歲的韓聿就和嚴楊說過,但對當時的兩人來講,隻是一個既重又輕的承諾,如今兩人又走到一起,這個承諾也變得沉重起來。那時他們以為愛情無堅不摧,卻不知道,不用一無所有,單單貧窮,就足夠壓垮所有期冀。嚴楊看著韓聿,臨時起意,“想不想去三中看看?”韓聿:“好。”三中前幾年翻修,高三年級原來的回型樓不做教學使用了,兩人廢了不小勁找到馮玉傑的辦公室,馮玉傑有課,跟他們沒聊多久就讓他們自己轉了。兩人從馮玉傑辦公室出來後,沿著樓梯一前一後往下走。“去哪兒?”韓聿在後邊問。嚴楊想了想,回過頭問,“杠精爺爺還在不在學校?”提到嚴楊的老對手,韓聿不禁失笑,“還在,但不開超市了,在對麵家屬院住著。”嚴楊愣了一下,不著調地說,“我就說!我當時就覺得那個過期超市能開起來絕對有關係。”他說話時有些激動,因為天氣熱,臉色微微泛紅,看起來仍舊像穿梭在教學樓間的學生。韓聿快走一步跟他並排,附和道,“確實有關係,高二教學主任是他兒子。”“那怪不得,”嚴楊嘀咕了一句,繼續說,“那時候我被他欺負死了。”其實真要說欺負的話,應當是兩個人一起欺負韓聿才對。嚴楊那時候愛鬨又善良,老杠精一開口他肯定要迎上,但奈何逢杠必輸,每次被堵得說不出話就要韓聿出麵拉偏架。韓聿老實,半天都憋不出什麼像樣的話,訥訥地說上幾句,說得敵人氣焰更高,嚴楊就又要誆著韓聿哄他。偏偏韓聿沒什麼出息,嚴楊不管怎麼嬌氣,他都覺得可愛至極。新教學樓的樓梯很寬,兩人即便並排走也不會覺得擁擠,他們中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卻又都不約而同想起舊樓的樓梯間。那個承載著他們諸多記憶的地方,總是灑滿陽光,他們提心吊膽地牽手,又依依不舍地分開。後來兩人分到一個樓層,就沒那麼多“私會”的機會了。嚴楊提議,“不然去舊教學樓看看?”韓聿當然同意,兩人好不容易頂著大太陽繞到回型樓那,卻被一塊禁止入內的牌子擋在了外邊。恰逢有保安巡邏到這,隔老遠喊了一聲,“哎!彆往那裡去!”嚴楊沒預備會有人,還嚇了一跳,韓聿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保安,“這樓不用了嗎?”保安把電瓶車停在他們跟前,用帶了些方言的話跟他們說,“東樓地基有點歪了,不安全。”嚴楊仰頭看著他上了兩年課的地方,這才注意到,這棟樓確實很老了。那時粉紅的牆麵不知道什麼時候顏色變得陳舊而淺淡,走廊護欄也掉了漆,一陣恍惚間,他終於又反應過來,已經過了10年了。從缺覺少眠的高中到大學,時間流速時快時慢,但上了大學後,生活就不隻有學習了。社團,班會,學生乾部競選,實習,畢業,時間匆匆流過,所有事情似乎是一夕之間做完的。步入社會後,工作,出差,酒局,眼前景色輪番轉過,人也從少年變成了青年,十年說起來長,但在兩個年齡跨度間,彈指一揮。從三中出來後時間已經不早了,太陽快落山,韓聿突然說:“我有東西要送你。”“送我東西?”嚴楊怔了一下,又鬨他,“我明天才過生日,今天送不算。”韓聿說:“明天還有。”這些天兩人一直在一起,嚴楊還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準備了東西,耐不住好奇,催促韓聿,“快帶我去看看。”韓聿說的禮物就放在映輝路,嚴楊跟他走了一段,越走越眼熟,等韓聿停在一個小門前,嚴楊愣楞地問,“這不是李岱哥的燒烤店嗎?”韓聿拿出鑰匙開了鎖,“嗯,就放在裡邊。”嚴楊舔了舔嘴唇,他看著韓聿推門,又看著韓聿一隻腳邁進屋裡,突然就有些緊張。韓聿見他沒動,半回著頭,“不來看看嗎?”嚴楊這才慢吞吞跟上去,剛一進門,就被一抹紅色晃了眼。屋子正中間停了一輛嶄新的紅色公路車。嚴楊先是無意識地笑了,他走上前拍了兩下自行車之後,笑意一僵,眨了眨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韓聿。韓聿跟他對視著,“不知道現在你還喜不喜歡。”嚴楊又低頭看了看車,不過瞬間,眼睛就泛了酸。車和嚴楊高中騎的那輛是同品牌不同款,雖然很新,但卻是幾年前上市的,如今早已停產。嚴楊問:“什麼時候買的?”韓聿說:“大三那年。”韓聿因為休學的緣故,比嚴楊小了兩屆,他大三時,嚴楊已經畢業兩年。這款車嚴楊也印象深刻,因為發售那天他升了小組長,工作量變多,出工地的時候更少,即便仍舊喜歡,卻沒什麼機會買來。他看著這輛車,總有一種不真實感,緩了很久,話一出口才發現嗓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啞了,“很難搶吧?”這輛車剛上市那年,官網和實體店都斷貨到不行,等車周期長達半年。韓聿搖搖頭,“那時剛好有個學長有些門路,我托他買的,不算很難。”韓聿說這話時麵色不變,嚴楊想的卻是,那時滿打滿算也就那幾個朋友的韓聿,也有了自己的人脈。他們雖然早就分開,卻又一直在錯過。嚴楊每次回來都要來映輝路轉轉,李岱都撞見過,卻一次都沒遇見過韓聿,而韓聿一場聚會不落,嚴楊卻從沒到場過。他好不容易掙了錢,想要彌補上學時的遺憾,給嚴楊買了車,卻沒有機會再送出去。韓聿見他沒什麼反應,以為他不喜歡,有些忐忑地問,“你喜歡嗎?”嚴楊這才肆無忌憚地去看那輛車,他拍拍這,摸摸那,低聲喃喃,“喜歡。”韓聿鬆了口氣,“喜歡就好。”嚴楊看著他,扯著韓聿手腕將他拉近,不輕不重地說,“你才掙幾個錢,誰讓你花這麼多買車的。”韓聿愣了一下,抿抿嘴,掙紮道,“那時候有錢了。”嚴楊麵色不變,“買完車就沒有了吧。”他表情有些嚴肅,韓聿想哄一哄他,跟他湊近點。嚴楊:“說話。”韓聿隻好說,“錢還可以再賺。”於是嚴楊就不再說什麼,他將車推出屋子,長腿一跨,拍了拍前梁,挑起嘴角笑著,“上來,哥哥帶你溜一圈。”韓聿鎖好門,也不覺得丟人,側坐到前梁上,任由嚴楊帶著他在舊街亂轉。嚴楊畢竟久不騎車,又帶了個人,沒騎多久就嚷嚷著要跟韓聿換一換。韓聿載著他,駛過映輝路,駛過春風裡,駛過承載著他們愛情記憶的三中門前,也駛過穿著校服說離彆的18歲。嚴楊微微往後靠著,感受著韓聿沉穩有力的心跳。嚴楊說:“今天是8月19號。”是自從分開以來,嚴楊最討厭的一天。韓聿:“嗯。”嚴楊聲音很輕,“那年我過生日,你沒祝我生日快樂。”韓聿說:“明天會說。”嚴楊追問:“那今天做什麼?”韓聿在路邊停好車,捏著嚴楊的下巴讓他轉回頭,“咩咩,我回來了。”嚴楊兼職的那家咖啡店還在,路上車流擁擠得令人心安。他們自動銜接上那年那刻,韓聿依舊是風塵仆仆地趕來,嚴楊也仍滿心歡喜地撞進他懷裡,喊他“韓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