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退婚風波(1 / 1)

太子已在宮門口恭候多時,見到呂金枝出來,急忙三步並做兩步迎上去。可呂金枝此刻滿心怨懟,實在是不想搭理,甩下一張冷臉便往大街上走。她方才入宮乘的是宮裡的車輦,家中管家被拘,仆從又被限製出府,一時無人安排馬車來接,她必須自己想辦法回去。站到一頂轎子前,摸摸身上,奈何今日出門匆忙,竟分文未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溫良景默默地跟在她後頭道:“孤送你回去?”呂金枝看也不看:“不必。”她雖知道權謀之爭沒有對錯,隻有勝負,但與太子牽扯著一樁婚事,又摻雜了些情感進去,免不了令她心生怨懟。此事與太子無關,她其實是知道的,隻是仍擺脫不了他是陛下的兒子這個事實。二人一前一後地走了一段,太子實在忍不住了,路過一條小巷時拉住她道:“今日你去見了父皇,為何還是這麼生氣?”這一拉使了些力道,呂金枝手腕被他扯得生疼,一時也忍不住了:“他肯放過我爹,我就應該對他感恩戴德嗎?溫良景,你是不是覺得我呂金枝跟那些宮人一樣,都是奴才品性?陛下以解藥要挾我交出暗衛營和暗樁的名單,我在宮裡對他卑躬屈膝,出了宮門,還要對你笑臉相迎?你們父子實在欺人太甚!”呂金枝將心中的怨氣如倒豆子一般往外倒,砸得溫良景有些頭暈。“什麼?什麼解藥?”呂金枝已是咬牙切齒:“明知故問!”溫良景真的懵了:“昨日孤連夜入宮,父皇說你爹的毒十有八九是裝的,孤本想今早告訴你,卻得知你被父皇召了去。難道父皇沒告訴你?還是,你曲解父皇的意思了?”“嗬!”呂金枝冷笑一聲,“曲解?陛下說得明明白白,想要我爹蘇醒,便交出暗衛營和暗樁的名單,你卻說他是裝的?陛下明明關押了徐公公,又派人到呂府捉拿衛川,今日入宮,他卻隻字不提,隻說有辦法叫我爹蘇醒。這不是要挾是什麼?”溫良景急了:“孤承認,父皇他確有自己的算計,但孤敢保證,父皇絕對沒有毒害首輔大人!”他的語氣如此篤定,殊不知,此刻信誓旦旦的樣子卻更叫人生氣。呂金枝不耐地甩開他:“既然你如此相信你的父皇,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溫良景還想解釋,她已轉過身走向巷口。昨夜攔下禁衛軍,太子確確實實入宮詢問了此事。當時的溫實駿語態誠懇,對首輔久不上朝之事也是憂心忡忡。要知道,朝中政務牽扯到百姓民生,沒了首輔的內閣就等於沒了朝堂與陛下聯絡的樞紐,溫實駿怎會容許自己的得力助手久睡不醒?也不知今日在大殿上究竟說了什麼,本該釋清嫌隙的二人似乎更顯劍拔弩張。 “金枝?呂金枝!”呂金枝隻管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任他千呼萬喚也不回頭。溫良景站在原地,大喊道:“那日你撓了孤,父皇氣不過,想讓你爹在壽宴上出醜,於是遣人去呂府搬酒時命人在杏林春裡下了瀉藥!真的隻是瀉藥!”“……”堂堂皇帝,在臣子的藏酒中下瀉藥?這是陛下的畫風嗎?呂金枝刹住腳,煩悶地揉了揉腦袋,想了想,還是轉身走回去。溫良景見到她回來,麵上一喜:“金枝,太醫所說的混合之毒其實是……”話未說完,呂金枝飛起一腳踹上他的下體:“壽宴當日的酒是我親自倒的,裡頭根本不是什麼杏林春!”一聲呼號響透巷尾,太子捂襠痛跪在地:“你……你……”呂金枝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實在太氣人了!他老子明明滿腦筋算計,太子還千方百計地幫他遮掩,為了讓她相信沒有下毒,竟編出瀉藥這種鬼話!呂金枝簡直對溫良景失望透頂。憋著一口氣走回呂府,她甚至沒有搭理門房的問安,就跑著衝進呂嚴的臥房。此時此刻,她隻想撲在她爹的床前大哭一場。哭陛下對呂家如此欺辱,哭他爹看錯了女婿,哭她的無能,唯有交出呂家的秘密才能救他的性命。哪知剛剛踏進臥房,卻撞見梁大夫正偷偷摸摸地站在花盆前倒藥。屋子裡藥氣濃鬱,碗底一翻,墨黑的湯藥就順著一株結了花苞的宮粉梅沉入泥土,頃刻便消失無蹤了。瞅見忽然站到門口的呂金枝,梁大夫手上一抖,神色即顯慌亂。呂金枝也愣在原地,腦中千回百轉。想起昨日梁渤曾抱著一盆山茶悠悠地往外走,還美其名曰要換一盆精神些的進來,呂金枝頓時怒上心頭。難怪她爹一直昏迷不醒,原來這個奸細從頭到尾都沒將湯藥喂到他的嘴裡!難怪他要將那盆山茶換出去,原來是怕她發現他診而不治的秘密!呂金枝氣極,大喊道:“來人!給我抓住這個奸細!”梁渤大驚,急忙扔了藥碗跪倒在地:“小姐饒命!”接連經過一係列的打擊,呂金枝已是氣急攻心,哪聽得進去?見到府兵衝進來,立時抽了佩刀架上他的頸脖:“說!是不是陛下派你來的?”梁渤脖子一縮,嚇得連連擺手:“不是不是,隻是此藥無效,老夫打算再抓……”呂金枝雙目赤紅,握住佩刀的手顫抖不停:“不見棺材不落淚!我先砍去你的雙手,看看你到底說不說!”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呂金枝揮刀欲斬下的那一刻,**的呂嚴忽然翻身坐起,中氣十足地道:“刀下留人!”空氣中靜默了一瞬。所有人都呆住了。那柄佩刀離梁大夫的手臂僅剩兩寸,像是被呂嚴的這一聲點了穴,驟然停在那裡。呂金枝以為自己聽錯了,探過身子往**一瞧,手裡的長刀落了地。金屬與地麵碰撞的聲音將大夥兒驚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府兵歡天喜地地跑出臥房,一邊奔,一邊喊:“老爺醒了!老爺醒了!”呂嚴捂住臉,感歎一聲:待在呂府這麼久,這些下人還是如此沉不住氣。感歎完他掀開被子,試圖下床,伸出腳,觸到外頭的涼氣又縮回去:“那個,金枝啊,去幫爹把那件白狐裘拿過來。”呂金枝訥訥地看向身後的躺椅,那白狐裘就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呆滯了許久的呂金枝總算明白過來,原來昨日並非做夢,這白狐裘也並非是太子幫她披上的,一切都是她爹在做戲!心頭徒然生出一股複雜的情緒,混著些許酸楚和憤怒,直衝腦門。沒有丟下一個字,呂金枝摔門而去。這幾日府中之事將她折磨得頭昏腦漲,奚落叛離一一嘗儘,太子告訴她呂嚴的毒十有八九是裝的她還不信,此時呂嚴神采奕奕地坐起來,她才發現呂家最大的智障根本不是衛川,而是她自己!方怒氣衝衝地踏進後院,呂嚴就穿著寢衣急匆匆地追上來:“閨女莫氣,為父也是一片苦心。”呂金枝理也不理,徑直往閨房裡去。呂嚴仍不依不饒地跟在後頭,苦口婆心:“你想想,若不是爹爹做戲,你哪裡能試探出太子的真心?為父之所以這麼說,是想試試陛下對呂家的態度,也是想看看倘若呂家敗落,太子殿下是不是還願意珍視你保護你,看看我呂嚴究竟值不值得將閨女……”話沒說完,呂金枝已經把門關了。此時此刻,她恨不得她爹隻是回光返照。天下哪有這樣的父親?一次一次欺騙自己閨女,一次一次將她蒙在鼓裡。當得知是陛下下毒,她幾乎已經打算拿呂家的一切去換他的安好,甚至遷怒太子,還……還踹了太子不可描述的部位。結果他眼睛一睜,說這幾日的垂垂欲死都隻是做戲?這就好比她爹被人打了,她擼起袖子上去跟人拚命,哪知對方太強,自己也被揍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怒氣值攢滿準備放個大招,她爹忽然爬起來說:“嘿嘿嘿,其實他沒打我,是我自個兒碰瓷。”善他娘個哉的!從小到大,她都隻是個被呂嚴無限套路的智障!先前讓她嫁給太子亦是,後來讓她提防太子亦是!現在又來試探太子還是!呂嚴還在拍門:“金枝啊,外頭凍手凍腳的,你爹衣衫單薄,要不你把門開開,爹爹進去跟你解釋?”呂金枝捂住耳朵躺在**,呂嚴的話她一句也不想再聽。原本她與太子卿卿我我,感情漸入佳境,就因為他,無端惹出這許多的爭吵,還說是一片苦心?苦的是她,是她啊!呂金枝扯過被子蒙住頭,將呂嚴的聲音隔絕在外,眼下最煩憂之事,便是踹太子的那一腳究竟是何力道。她當時氣極,下手沒個輕重,也不知此時的太子究竟怎麼樣了。這廂的呂金枝急得在**滾來滾去,那廂消停了許久的太子殿下又開始砸東西。東宮的宮人們瑟瑟發抖地跪在門口,全然不知他們家主子到底又受了什麼氣。“啪”一聲,太子手裡的畫軸斷成兩截。“呂金枝!你彆以為孤打不過你!孤隻是喜歡你才讓著你!”“哐”一聲,案台上的青銅器砸上半人高的香爐。“枉我處處忍讓,處處護你敬你!你卻從不將孤放在心上,從不相信孤的真心!”“嘭”一聲,半人高的香爐被踹翻在地。太子殿下聲嘶力竭:“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休想孤再理你!”緊接著一通響,齊整了小半年的太子寢殿如遭了賊一般,再一回鋪灑得滿地狼藉。揮汗如雨地砸了小半個時辰,太子仍不解氣,朝著門口怒吼一聲:“小文子!還不給孤滾進來!”嚇得小文子一顫,連滾帶爬地越過門檻,在離溫良景兩仗遠的地方遙遙一跪:“奴才,奴才在……”溫良景指著地上的近侍,一字一頓:“去!告訴呂金枝,孤要悔婚!”“這……”砸歸砸,鬨歸鬨,至於鬨到悔婚這一步嗎?小文子顫抖道,“殿下息怒,此事重大,萬不可意氣用事啊!不如先與陛下商議過後……”溫良景已是怒不可遏:“孤要你現在就去!”“是是是。”侍候溫良景多年,小文子對這位主子再了解不過。尤其在呂金枝這件事上,若敢再攔,太子殿下反手就是一頓板子。識時務者為俊傑,小文子扶了扶頭上的頂冠,片刻不敢耽擱,撿起地上的拂塵就往外跑。出了東宮的大門,他又犯了難。若真將原話傳給呂家小姐,那呂小姐還不將東宮給拆了?若不傳,太子又一準要將他生吞活剝了……哎!當奴才難,當太子的奴才更難!感慨了一路,小文子探頭探腦地踏進呂府。呂嚴剛剛蘇醒,整個呂府還沉浸在一股歡慶之中無法自拔,下人在院子裡放了鞭炮,門房正跪在院牆下拜菩薩。小文子一步步挪進去:“敢問府上這是……”那門房笑得合不攏嘴:“喜事,大喜事啊!我們家老爺醒啦!”“醒,醒啦?”首輔大人剛醒,他卻要進去傳話太子悔婚之事,這不是找呂家的晦氣嗎?思忖半晌,小文子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太……太子殿下命奴才來看望首輔大人,大人既已蘇醒,奴才就……”請辭的話尚未說出口,便被門房熱情地拉著袖子往裡走:“文公公快裡麵請,我們家老爺在小姐的院裡,小的帶您進去。”文公公欲哭無淚:“那就……有,有勞了。”經過昨晚阻擋禁衛軍一事,門房已對太子殿下心悅誠服,領著文公公的這一路,不斷地念叨著太子殿下與他們家小姐是如何的天造地設,聽得小文子頭腦發昏,手腳發麻,冷汗潸然而下。好不容易到得後院,那門房指著呂金枝門口裹著被子的糟老頭道:“文公公,我們老爺在那呢!”小文子眼角一抽。印象中的首輔大人身材中等,相貌堂堂,但凡出現,都是穿戴齊整,撩須簪發,一雙丹鳳眼不怒而威。可眼下這……首輔大人蓬頭垢麵,裹著錦被,蹲在自家閨女的門口叫喚:“金枝,你把門開開。咱們父女相依為命十幾年,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有話好好說,成不?”究竟受了什麼刺激呀?小文子扶了扶頂冠,走上前:“首輔大人……”首輔大人見著他,臉上一喜:“你來得正是時候!”說罷便站起來精神抖擻地拍門,“金枝啊,太子殿下派人來了,你當真不出來看看?金枝,金枝?呂金枝?”小文子的眼角再抖了抖。瞅了瞅緊閉的房門,再瞅一瞅身側的呂嚴,大致摸清這是個親爹哄閨女的情形。略微想了想,小文子配合地道:“呂小姐,太子殿下派奴才來跟您傳話,您請開開門。”二人叫喚了半天,屋裡卻半點反應也沒有。又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小文子忍不住了:“首輔大人,您確定呂小姐在屋裡?”呂嚴攏了攏身上的錦被,鳳目一眯:“來人!把門給我砸開看看。”不遠處的花圃後圍觀了許久的府兵趕緊一個個冒出頭:“是!”呂金枝確實不在屋裡。俗話說,君子打架,不戳眼咬耳,不踹人下體。方才她左思右想,覺得太子那一腳受得甚是冤枉,怎麼說也該去東宮賠禮道歉,討個原諒。何況……此事關係到她下半輩子的性福乃至溫呂兩家的香火,關切一下絕對應當。考慮到呂嚴堵在門口,她便翻窗從偏門溜了。找不到正主,太子說要悔婚的這等氣話自然不必再傳。環視完空****的房間,小文子望著大開的窗門喜極而泣:“老天有眼啊!”殊不知,此刻的呂金枝已然到了東宮。自打上回太子砸東西時,未來太子妃豪氣出手,東宮的宮人便將她奉為救星。這回她不請自來,跪在寢殿外的宮人格外默契,不用她說上一個字,皆擠眉弄眼地退了下去。殿內安靜得可怕,隔著台階都能感受到太子的怒氣。呂金枝躡手躡腳地摸進去,入眼便見溫良景背對著她氣鼓鼓地站在一團廢墟裡。尚未想出一句合適的開場白,太子冷冷地道:“孤的話都給她帶到了?”將她的思路瞬時帶偏:“什,什麼話?”這個熟悉而略顯茫然的女聲令太子詫了一詫。溫良景猛地回過頭來,詫異的神色急轉直下,頃刻化為濃濃的怒氣,緊貼著喉頭噴出來:“呂、金、枝!”呂金枝條件反射地應了一聲:“嗯?”太子當即怒不可遏:“從孤的寢殿裡滾出去!”知道他生氣,沒想到他這麼生氣。呂金枝被他暴怒的語氣驚了一跳,一邊聽話地挪著小碎步往外退,一邊小心翼翼地解釋:“殿下息怒,我來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我爹他……咳,醒了……”“所以呢?”太子隔著門檻冷冷地道,“所以你現在要來跟孤道歉,說你錯了是不是?若孤不肯原諒你,你便痛哭流涕地懺悔是不是?”是……若他還是不肯原諒,她還打算長跪在此施一施苦肉計。可她的套路他竟猜得分毫不差,呂金枝瞬時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這個事兒吧,我也是受害者。劉舒騙我,我爹也騙我,陛下還在這個時候要挾我拿出呂家的暗樁和暗衛名單,我被他們騙得暈頭轉向,就以為你也騙我……”太子冷笑一聲:“所以什麼以心相許都是假的!其實你從未相信過孤!不論孤說什麼做什麼,甚至是進宮去質問父皇,也仍無濟於事!”呂金枝弱弱地辯解:“我不是不信你,隻是當時所有的大夫都說我爹中的是混合之毒,而大皇子……”“那混合之毒不過是父皇接近我母後時用過的手段!這主意還是你爹出的!當日太醫診出此毒,父皇便知道他是裝的!誆你拿出暗樁和暗衛營的名單,無非是氣憤首輔裝病久不上朝,想嚇他一嚇。你倒好,竟就以此推斷是父皇要鏟除呂家!”呂金枝呆了。聽太子的意思,他娘還是她爹幫陛下追到手的?你扶持我做權臣,我幫你追女人。這兩個人的關係絕不是對立這麼簡單,搞不好年輕時還是什麼鬥雞走狗的至交好友!陛下一直都知道她爹沒有中毒!什麼暗衛,什麼眼線,都隻是誆她的!天知道!她是真的被騙了啊!太子見她一時說不出話,更加咄咄逼人:“你們呂家打的什麼算盤孤不是不知,你心裡在想什麼孤也一清二楚!你肯嫁給孤,隻因為孤是太子,日後繼承大統,便可以助你登上後位,讓呂家的權勢來個漂漂亮亮的收尾!正因為你心裡有著這般盤算,一直將溫家視為對手,所以才做賊心虛地不敢相信孤的一言一行,處處提防著孤,時時擔憂著孤會將呂家反咬一口!如此小人之心,孤還容你、讓你,你真是不知好歹!”呂金枝默默地聽完,心中震動,她頭一回知道,他竟一直將這樁婚事看得明明白白,從前看破未說破,都不過是對她的忍讓和愛護。唉!呂金枝一擰大腿,拎著耳朵跪下去:“殿下,我錯了。”沒想到她認錯認得如此痛快……溫良景被她可憐巴巴的眼波閃得有些心軟,但襠部還在隱隱作痛。眼神明滅了好幾個來回,他眯眼緩緩地走上前。見著太子的動作,呂金枝跪得更加端正了。太子的腳步停在門口,本以為他要彎腰攙扶,沒想到卻將門關了。呂金枝有好一陣沒回過神來,望著緊閉的門板呆了許久,又用力推了推。不僅關了,還鎖了……一股冷風刮過,鑽進她脖子裡,透骨的寒。呂金枝打了個哆嗦:“殿下,外頭冷,不若把門開開,咱們有話好好說成不?”太子沒有搭腔,在廢墟之中挑挑揀揀,氣呼呼地拾起個圓凳坐下。呂金枝這輩子唯一哄過的人就是她爹,但每回拎著耳朵一跪,她爹便會心軟。此刻她跪也跪了,錯也認了,裡頭的太子卻半分動靜也沒有,急得她直想撓門:“太子殿下,我知道先前的那一腳是我不對,現在我已經知道錯了,你開開門好不好?是是是,我不知好歹,辜負了殿下的一片心。我凶殘,我暴力,我十惡不赦不解風情,隻要您肯大人不記小人過,今後搓圓捏扁都由殿下您說了算成不成?還有還有,壽宴那晚說的那些話也都還算數。殿下真心待我,我呂金枝定當以身,以心相許,他日成婚之時,我整個呂家便是嫁妝。方才出門時我偷了家裡的暗樁名單,不若此時就拿給你,以示誠意?”講完這句,裡頭終於傳出溫良景的聲音:“孤已經命小文子去府上退婚,你我哪裡還有什麼婚事?”“啥?”隔著門板,太子的聲音悶沉悶沉的,呂金枝沒聽清,“你再說一次?”溫良景深吸一口氣:“孤說,如此殘暴的你根本配不上英俊帥氣的我,孤!要!退!婚!”前麵那句尚可忽略不計,最後四個字說得鏗鏘有力,將呂金枝震得瞪大了眼睛。都說夫妻之間床頭打架床尾合,他們雖還算不上夫妻,卻離夫妻也不遠了。今日不過是件因誤會而起的小事,他竟打算上升到退婚的高度?可氣!太可氣了!“你休想!”呂金枝氣得從地上爬起來,負著手在房門口連踱數步。她想起關雎宮拔草的那一夜,不過是不小心害得溫良景摔了一跤,他便記恨了許多年,想不到八年過去,他竟絲毫未改,還是這般小氣!猛地一腳踹開房門,她指著太子道,“溫良景,打你十歲那年起,我便在你的嘴唇上蓋過章了,你這輩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勸你最好打消退婚這種念頭,此事我呂金枝絕不答應!”溫良景被她霸氣的身姿驚得一愣。呂金枝再道:“夫妻沒有隔夜的仇,你我馬上就是夫妻,我讓一讓你也無妨。今日就再給你一晚的時間生氣,明日一早必須來呂府找我,聽見沒有?”管他聽沒聽見,說完這句呂金枝轉身便走了。他在生氣,她更生氣。話本子上才子佳人的許諾都是生生世世,哪有踹了一腳就退婚的道理?如此虎頭蛇尾的感情她不能接受,更不能接受溫良景如此兒戲。他不過是還在生氣,等氣夠了,自然就回心轉意了。呂金枝回府後樂觀地想著。隻是第二日溫良景卻沒有如期而至。她搬了把太師椅坐在廊下,茶水喝了三杯,手爐換了兩個,沒等來太子,卻等來了送喜服的宮人。這喜服從測量到裁剪再到刺繡,曆時兩月才完工。宮裡來的嬤嬤一邊服侍著她更衣,一邊講解著上頭的金線珍珠如何難得。呂金枝站在銅鏡前左旋右轉,目光盯著鏡子裡的衣裳,卻將心思放在了彆處。溫良景雖嘴上說著退婚,喜服還是如期送了來,說明他並未將此事稟報給陛下。想到此,她問嬤嬤:“太子的喜服送去了沒有?”那嬤嬤長得身圓體胖,正認認真真地往她頭上簪鳳冠:“回小姐的話,再過幾日便是冬至大祭,太子要在府中齋戒七日,不宜沾染喜氣之物。是以,還未曾送去。”呂金枝點點頭。這陣子驚喜驚嚇接踵而至,她都忙暈了頭,連冬至節也拋到了腦後。一年一度的冬至是皇室的大祭,屆時皇上會率百官到龍首山祭天。不過此去舟車勞頓,再加之禮節煩瑣,自打太子成年,如此勞苦之事便丟到了太子的身上,將主祭之人改成了太子。皇上則跟著去走走過場,順便在行宮裡小住幾天,換換環境。也難怪太子沒來赴約,原來留在了東宮齋戒。想通這一點,呂金枝的心情也好上了許多,嬤嬤臨走,還領了不少的賞錢。首輔不上朝的這幾日,朝中政務堆積,陛下催得緊,呂嚴還來不及哄自家閨女便趕著回朝去了。秦管家蒙冤多日,總算被放了出來,適逢呂嚴蘇醒,呂金枝的大喜之日將近,呂府之中一片喜慶。忽然之間沒有什麼事可讓她操心,呂金枝便日日窩在屋裡睡大覺。接連睡了三日,她總覺得不大對勁。太子即便在府中齋戒,那也該派個人來說一聲,這麼不聲不響的,莫非還在生氣?默默地想了半日,呂金枝找到衛川:“對男人來說,若是有人在那個部位踹上一腳,是不是就跟殺父之仇沒什麼兩樣?”衛川身上的紗布尚未拆除,被呂金枝這樣一問,急忙揮舞著兩根粗大的手臂捂住下體:“主人忽然問人家這種問題,人家害怕……”呂金枝微微抬起腳:“你要是不說,我隻好踹你一腳試試了。”衛川立馬精神抖擻:“豈止是殺父之仇!簡直是滅人滿門,讓人絕後!”“這麼嚴重?”衛川點頭如搗蒜。呂金枝摸著下巴出了房門。那也難怪太子會氣這麼久了……呂嚴從宮裡回來時,正見到她喪裡喪氣地路過前院。那日小文子來時,便將太子生氣的事提了一嘴,退婚一事他也略知一二。說到底,這個事跟他脫不了乾係,隻是近來政務堆積,陛下將他當牛使,他一時間無暇顧及。此時見到呂金枝,他忙拍拍腮幫子硬憋出個慈眉善目的笑容,訕訕地追上去:“金枝啊,聽聞近來你與太子不睦,為父倒有一計可力挽狂瀾,你有沒有興趣聽聽看?”呂金枝本來很是心動,甚至在花圃邊停住了腳,但一想到她爹騙她那個事兒還是耿耿於懷,於是回頭白了他一眼。呂嚴也不生氣,笑嗬嗬地跟在後頭:“當年陛下接近賢貞皇後時都是你爹出的主意,何況這回要哄的還是我寶貝閨女的夫婿?你就放心吧,這種事兒為父經驗豐富,熟門熟路。”呂金枝噘著嘴道:“除了服什麼混合之毒博取同情,你還有什麼餿主意?”見著閨女說了話,呂嚴覺得這回有戲。兩步繞到她跟前,他道:“三日後太子便要領著百官去城郊的龍首山祭祖,屆時老夫也會前往,你隻消悄悄地跟去行宮藏著,半夜再將太子引到行宮西麵的小樹林,老夫在那裡為你安排一出苦肉計,讓太子來個英雄救美,你們二人必定再無嫌隙。”呂金枝:“……”果然是個餿主意。太子還在生氣,根本就不可能跟她去小樹林,哪有機會演什麼苦肉計?何況,呂金枝被她爹套路了一輩子,可謂是深受其害,深深地了解被欺騙的痛苦。若這場苦肉計被太子察覺出來,豈不是雪上加霜?“人與人之間能不能多一點真誠,少一點套路?”呂金枝煩悶地將呂嚴撥開,繼續朝後院走,“算了算了,我自己再好好想想。”呂嚴繼續緊追不放:“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閨女,為父是在給你傳授人生的真諦!”呂金枝痛苦地揉了揉腦袋,一爪子將呂嚴拍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