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前二十分鐘。陸尋冷冷地佇立在演播室裡，專注地盯著掛在牆上的大大小小的監視屏。監視屏中，各部門的人正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準備工作。陸尋冷眼看著，猶如在看與他無關的人間百態。有一個顯示屏裡顯示的是休息室的畫麵，陸尋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果然看見孟悄悄的身影。她戴著耳機正坐在角落裡，和周圍的人沒什麼交集，就像自帶結界一樣。陸尋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陸尋！”清脆動聽、仿若銀鈴的聲音響起後，吳語徽像一陣風似的跑過來了。吳語徽穿著簡單的 T 恤和背帶牛仔褲，看起來像個普通的高中生，和舞台上大殺四方的模樣相比判若兩人。如今，她支著腦袋好奇地順著陸尋剛才的視線看去，問道：“你在看什麼呀？”“語徽！”吳天的聲音適時響起，不怒自威。吳語徽悻悻地回到吳天的身後站好。吳天順著陸尋方才的視線，看著休息室裡的實時顯示屏，笑了起來。他這一笑，那總是籠罩在他身上的嚴肅好像被衝淡了些。他感歎道：“我已經很久沒看到那樣有朝氣的年輕人了。”吳天的眼神變得悠遠起來，他似乎想起了某些漫長、崢嶸的歲月。回憶之中，他的眼睛慢慢地發起光來。吳天道：“你的爸爸、江自謙和我一起做配音時，還是在譯製片的年代，我們天天看著引進片，天天練習台詞。那個時候啊，搞譯製片配音的人就連平常講話都是那個腔調的，‘嘿，我最親愛的朋友，今天的天氣可好嗎？’”吳天說到興起時，居然繪聲繪色地表演了一段，他難得放鬆的模樣讓在場的工作人員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吳天歎了一口氣道：“可惜啊，譯製片到了今天，反倒淪為了老古董一樣的東西，成了年輕人抨擊那些配音演員情緒不到位的代言詞。”“時代總是在變化的，沒有什麼能一成不變。” 陸尋冷淡地說道，“現在觀眾的文化水平上去了，更喜歡看原聲的大片。乍看之下，譯製片駐足不前，實際卻是市場發展的必然結果。新事物的興起，總是伴隨著傳統文化的變革。有阻力，未必是件壞事。”“沒錯，配音行業需要壓迫力。”吳天讚同地點頭，“這次你挖掘了很多有潛力的新聲音，公司會簽下他們的。”“你做得很好。”吳天欣賞地看著陸尋，讚揚了一句，然後他對一直往陸尋那兒偷瞟的吳語徽說道，“語徽，你該去休息室裡準備了。”吳語徽不想去，說：“那兒悶死了，一個個和要上戰場一樣，生怕多說一句話就提前露了各自的底似的，沒勁。”“事關賽果，他們緊張也是正常的。你以為個個都像你一樣，沒心沒肺的？”吳天對著女兒吳語徽的時候，嚴厲中還有幾分寵溺，他摸了摸吳語徽的頭，“乖，快回去。”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讓你來探班了。”吳語徽撇嘴，“還是周旭好。”縱使吳語徽驕縱跋扈，到底不敢不聽她父親的話。她朝吳天吐了吐舌頭，又衝陸尋眨了眨眼睛，明媚地笑道：“陸尋，今晚的時間留給我哦。”“來參加我的慶功宴。”吳語徽笑起來的時候簡直神采飛揚，她自信地答道，“我已經讓周旭在準備啦。”說完，吳語徽就開心地朝休息室走去。任誰看了她，都難以相信，她是為不少一線小花旦配過音的資深前輩。吳天隻有麵對女兒時才有些真情流露，他有些無奈地說：“我這個女兒，真是被我慣壞了。”“有你護著，又有何妨。”“唉，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吳天拍了拍陸尋的肩膀。這個時候，亞瀾衝了進來。她今天忙得暈頭轉向的，此時火急火燎地衝進來，一臉委屈地道：“Boss，你快去看看江老師，我真的勸不動他。”亞瀾倒是沒想到吳天也在，立馬收起告狀的架勢，站得直直的，向吳天問起了好：“吳總好。”吳天沒在意她方才的失禮，問道：“江指導怎麼了？”“他就是不肯化妝，我勸了多久都沒用。比賽都快開始了，這可真來不及了！”說到江自謙，亞瀾又來了氣，劈裡啪啦地說道。不等陸尋說話，吳天說道：“隨他吧，我和他認識了很多年，他就是那個性子。”十秒鐘的倒計時聲已經響起，陸尋拿過流程本，最後一次和吳天確認了流程：決賽開始後，吳天需要先上台為所有決賽的選手打氣，並宣布 LD 將與勝出者現場簽約這個重磅消息。而陸尋、陳與均、江自謙以及洪鵠將擔任決賽評委。比賽會先選出其他幾個配角的配音演員，最後才進行牧禪的配音演員比拚。至於比拚方式，則是團體合作賽。而吳天，隻需要在一切敲定時上台，與勝出的選手現場簽訂合約。團體合作賽，乍一聽起來是大浪淘沙，實際上，波濤洶湧。畢竟十個人同時上場廝殺，任何一點錯漏都會成為被淘汰的致命點。孟悄悄抬起頭，看著休息室內的電視屏。剛才的時間裡，已經陸續定下了其他角色的配音演員。女主角牧禪的配音演員的比拚馬上開始。進入總決賽的選手總共有十個，這就意味著有九個人是自己的對手。孟悄悄攤開掌心，茫然地看著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摳傷的痕跡。她應該感覺到痛的，可是此刻，她隻覺得有一種酥麻感正順著她的脊椎往上攀爬，連肚子都跟著痛了起來。小的時候，老師發試卷，公布考試的成績，孟悄悄隻要一緊張就會肚子痛。過了這麼多年，這個毛病始終沒有改變。雲真在她身邊的時候會抓著她的手，這樣她就能慢慢地放鬆下來。想到雲真，孟悄悄慌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就在剛才，她從電視裡看見吳天的特寫。隻要她表現得好，吳天就一定會記住“真真”這個名字。主持人那邊已經催她們上場，孟悄悄站在隊伍的最後，和其他選手一起走上台。這一次，孟悄悄聽到的掌聲更加熱烈，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連場上的燈光都比平時的更閃了。十個選手一字排開，主持人簡短的介紹之後，參賽選手身後的大屏幕亮了起來，《十二公民》的電影海報在大屏幕上緩緩出現，引起場下人的一片驚呼。不怪場下的觀眾如此激動。《十二公民》講述的是當代中國一個由富二代殺人引發了最為激烈的“陪審團”互辯的故事，最重要的是，片中的十二位陪審員都是男性。這就要求場上的十位選手，不但其中有兩個人要一人為兩個角色配音，還必須掌握變聲的高難度技巧。場上的十個人裡麵，能自如切換男音的隻有吳語徽一個人。而她完全不打算保留實力，除了應有的角色外，還主動多要了一個角色，這足以見她對自己能力的自信，另一個這樣自信的人自然是楊懿。事實上，除了在變聲這一點上，楊懿稍遜色於吳語徽，任意切換角色對她來說，根本不是一件難事。主持人宣布比賽即將開始，場上的燈光為了配合劇中的氣氛而暗了下來。這時，隻見楊懿忽然舉起了手，示意自己要說話。楊懿舉起話筒說道：“很抱歉，有一件事我想在這裡宣布，我要退出‘音為遇見你’的比賽。”楊懿的話剛落音，觀眾席立刻炸開了鍋，他們怎麼都沒想到，竟然會在直播現場出現這麼大的變故。楊懿緩緩地說道：“起初，我參加競選，也是想證明配音是一個要求很高的職業。自打我參加比賽以來，我看見了很多對這個行業懷有熱忱的新人，這讓我對行業的未來無比放心。而我自己因為接下來的工作，無法繼續參與比賽。老實說，我認為我的聲音的確不適合牧禪。在這裡，我向所有支持我的粉絲、所有的觀眾道歉，對不起！”楊懿說完，深深地鞠了一個躬。重磅炸彈出現了，餘威猶在。楊懿退賽事小，比賽無法進行事大啊！畢竟，她要配音的角色有兩個，其中一個角色還是男主角。陸尋的表情依然冷漠，絲毫不見慌亂。隻見他拿過話筒，冷冷的聲音在整個演播廳裡響起，將整個喧嘩沸騰的場館冷凍成冰，趨於冷靜 ：“作為主辦方，我們尊重每一個選手的決定，也感謝你這一路對比賽的付出。在這裡，我想問問其他的選手，你們認為，接下來的比賽還能進行嗎？”選手們麵麵相覷，猜不透陸尋到底是什麼意思。吳語徽往前走了一步，自信滿滿：“我能。她的角色，我來配。”陸尋不意外地點點頭，視線在場上掃了一圈，最後，在孟悄悄身上停駐了幾秒。他再次冷漠地說道：“我再問一次，還有誰可以？”陸尋的聲音冷淡到沒有任何感情色彩，沒有威逼利誘。雖然，他是對著所有人問的，但孟悄悄莫名感到他是在向自己施加壓力，他希望她能站出來。“我。”孟悄悄衝動之下舉了手。一開始，她的語氣還帶著一絲不確定，她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堅定，“我可以！”陸尋盯著挺身而出的孟悄悄，當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孟悄悄的身上時，他忽然對著她的方向瀲灩一笑。那一抹笑稍縱即逝，就像曇花一現般，短暫又驚豔絕倫，旁人都沒察覺到，就好像那是獨屬於孟悄悄的獎勵一般。她心跳如擂鼓，用手使勁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深吸兩口氣，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陸尋從來不笑。“工作人員準備一下，我們通過抓鬮來分配角色。”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孟悄悄，你是那些身份、背景各有不同的陪審團成員。孟悄悄這樣告誡自己。“你憑什麼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就算一個人真的有罪，我們都要花時間討論該不該判死刑。你握生殺大權，殺了一個無辜的人，你跟凶手有什麼區彆？”“我不知道真相是什麼，真的，我真不知道，也沒人知道。可能是我們錯了，但是我們有合理的懷疑，這在我們的社會裡，是有巨大價值的一種保護措施，誰也不能隨隨便便宣布一個人有罪，除非證據確鑿。 ”……燈光大亮，台下傳來經久不息的掌聲。孟悄悄睜開眼睛，還在微微地喘著氣，她感覺喉嚨處滾燙，甚至還有一些癢意。她知道，這是過度用嗓子的結果。反觀吳語徽，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似乎並沒有因同時配兩個角色而感覺到吃力或不適。論變聲的技巧，她果然還是不如吳語徽。洪鵠嘖嘖稱奇道：“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江指導覺得怎麼樣？”“反串作為表演上的難點，是因為男人和女人的行為習慣不同，而從配音的角度來說，雙方的聲線都很難改變，貼合對方的聲音。從聲音的質感和技巧的角度來看，吳語徽要做得更好。”江自謙嚴肅且正經地說道，“至於真真，她還需要很多時間去學習。但她在配音方麵的天賦讓我很驚喜。她配的那兩個角色，一個是性格溫暾的醫生，一個是年近花甲的老人，角色身份的大跨越是她表演中的難度，但是她表現得很好。”“我喜歡真真的表演。”陳與均一句廢話都沒有。他這種直白的偏愛，讓粉絲們開始有點嫉妒起真真。台下發出了嘩然聲，吳語徽對陳與均的評價有些不滿，可礙於在場上，她也不能出聲反駁。陳與均繼續說道：“她的聲音讓我有身臨其境的感覺，我喜歡那份感染力。”這時，洪鵠看向陸尋，陸尋卻在暗中給洪鵠比了個手勢，示意自己不用說話。洪鵠意會，招呼幾個人一起打分。由於楊懿的退賽，這場對決幾乎成了吳語徽和孟悄悄的對決。四位評委投票時，陳與均率先按下投票鍵，他把票投給了孟悄悄。洪鵠和江自謙緊隨其後投票，他們把票投給了吳語徽。吳語徽的表情立刻明亮了起來，她滿臉期待地看著陸尋，可這時的陸尋卻讓她不由得心慌起來。陸尋還是一副冷冷的、置身事外的模樣，但吳語徽在他冷漠的眼神中，莫名地看出了他對孟悄悄的關注。吳語徽不由得看向孟悄悄，對方從容不迫地站著，好像對眼前的一切一點知覺都沒有。陸尋這時給出了他的選擇，他將最後一票投給了孟悄悄。場上兩名選手的比分是二比二，居然出現了戲劇性的平局場麵，現場觀眾一片**。洪鵠適時地站了出來，安撫著眾人躁動的心情，說道：“看來兩位配音演員都很優秀，比賽出現了難得的平局，讓我們先用掌聲謝謝兩位配音演員的精彩表演。”洪鵠帶頭鼓掌，現場觀眾也不吝嗇地鼓起了掌。掌聲稍息，洪鵠接著說道：“配音演員能否得到觀眾的喜愛也很重要。那麼，我們就讓現場的觀眾投票，做出最終的抉擇。現在，請各位觀眾按下手中的投票器。 ”隨著洪鵠的聲音落下，大屏幕上吳語徽和孟悄悄的名字下開始滾動起來，票數從快到慢，最後停止。最終的結果，吳語徽 165 票，孟悄悄130 票。一切塵埃落定，牧禪這個角色還是被吳語徽成功拿下。陸尋看著票數，並不覺得意外。孟悄悄本就對名次不甚在意，隻是在吳天上台頒獎說話的時候，難掩激動地往前擠了擠，想靠近吳天一點。即使拿不到他的簽名，她多看他兩眼也是好的。誰知道，吳天的腦袋後麵就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在她靠近時，他竟轉過頭來，給了她一個親切、和善的微笑。孟悄悄一怔，渾身的血液都因為那個眼神而沸騰了起來。謝幕之後，孟悄悄便回到了後台。沒想到，吳語徽居然堵在門口，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吳語徽自上而下地看著孟悄悄：“你進步挺快的嘛。”孟悄悄知道吳語徽沒什麼惡意，於是，順著她的意思點了點頭，道：“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上次教我，我沒這麼快找到感覺。”誰知，孟悄悄這一說，吳語徽看起來更生氣了。她凶巴巴地道：“我不會輸給你的！”比賽結果都已經出來了，孟悄悄不明白吳語徽話中的意思，一頭霧水。吳語徽卻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