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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殺 草芊芊 1524 字 16天前

我長歎一聲,喚了聲紅藥,讓她取兩隻木匣子來,話音剛落,便從身後伸出一隻手來,將我正抓在手中的一隻小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搶了去,我剛要惱,訓斥兩句,便聞到了若有若無的杜若的味道,熟悉的香氣,混合著窗外陽光和塵埃的氣息。公孫度。我隻覺得鼻間陡然一酸,扭頭看到他,起身便撲到了他的懷裡,那個懷抱,依舊溫暖、依舊熟悉。“來讓哥哥瞧瞧,怎麼病得這樣厲害?連哭的聲音都變了?”公孫度將我的整個身子從懷裡撈出來,抱著我坐在他自己的膝蓋上,伸手便捉住我的手,搭上了我的手腕。“這哪個庸醫開的藥?這樣重的寒氣外襲、肺氣失宣,竟然加了味桑菊,還有一味連翹?”公孫度鬆開我的手,探腰取了晾在一邊的藥湯,聞了聞,欠身便連湯帶碗從窗品扔了出去。我莫名的心情大好,吸了吸鼻子,把玩著他頭頂上的白玉發冠,笑著相問,“這藥還真是連翹熬的,就在那小院子的窗子下邊,大冷天的還打了半天的扇子,看了半天的火,她怎麼自己把自己也煮進去了,我怎麼不知道?”公孫度將我攔腰抱起,擱在了軟榻之上,又替我脫了鞋子,鋪了床薄被裹住我一到冬天便發涼的雙腳,打趣著我,“看來病得真是不輕,都開始說胡話了,也不知道金滄月那小子是怎麼照顧你的。”我不接話,那個名字,我已經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再也不去觸碰,可我的好哥哥,就這般無意地提起了他。“你吩咐她們,一定要按本神醫開的藥方來,若那幫禦醫們有異議,讓他們來聖上寢殿與本公子理論,”公孫度在我麵前轉了兩個圈,出去了一回,尋了筆墨進來,就著我燭台下的雪白紗幔,提筆便擬了份藥方。我伸長著腦袋瞅了眼,苦杏仁、苦地丁、薄荷、桔梗,苦澀難吃的藥比比皆是。“二哥,”我坐在榻上輕喚著,他輕嗯了一聲,並沒有回頭,依舊提筆寫著。我有好多事情想問他,問他那一天為何那般的生氣?問他後來去了哪裡?為什麼一直在宮裡,卻那麼久沒來看我?可是每個問題,仿佛都要提起金滄月的名字,我閉了嘴,告訴自己不問也罷。“怎麼了?怕哥哥一不小心添了一份毒藥毒死你?”公孫度微微轉過頭來,掀了掀眉毛,“想你死的人大有人在,不勞煩本公子動手。”我咬唇不語。公孫度見我半晌不回話,終扔了手中的筆,坐到了我的榻邊上,歪著頭看著我,“怎麼不好奇了?也不問問哪些人想你快點死?”“孟良娣,”我脫口而出。“她?她自身都難保,”公孫度輕笑一聲,“她還沒那個本事能置你於死地。”我猛然間抬起頭來,這才發現素來風度翩翩的“雲中三公子”之首的公孫度竟然比往日裡黑瘦了一圈,我抬起手撫上公孫度的臉龐,他的頭微微地向後退了退,終任由我的手撫過他的臉、他的鬢角,劃過他的唇角。 這本是我們兄妹間往日裡常有的動作,可今日的公孫度,卻有著明顯的生疏感,我怔了怔,落下手來,歎了一回,“是不是很多女子都想進宮當太子妃,孟良娣比我美,又比我會討姨母歡心。”“金滄月不會輕易喜歡上任何人,他的婚姻由不得他作主,今日孟良娣也好,明日新上任一個美人、才人也罷,素來都是朝堂上勢力權衡的籌碼,”公孫度看著我,輕聲地解釋著,見我依舊仿佛聽不懂的樣子,伸手揉了揉我的發髻,“不與你說了,待你再大些,就都明白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好好吃藥,養好了身子,不許再亂跑。”“我都十二歲了,娘常說,大姊十歲不到便通讀兵書,十二歲便隨父親入軍營曆練了,”我小聲地嘀咕著。“也是,本公子像這你般大時,經史子集那是滿腹經綸、腦子裡熟記的藥方都不下三百篇,”公孫度再次揉了揉我的發髻,頓了頓,仿佛是自言自語,“十二歲了。”我嗯了一聲,本想借機問問他,待我生辰時,他要準備些什麼禮物於我,卻見他的眼神陡然變得複雜起來,他盯著我,眸光中的清亮瞬間變得幽深起來,那目光盯得我渾身不自在,我伸手推了推他,他卻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握得極緊,“楚楚,你是不是喜歡上金滄月了?”何為喜歡?何為不喜歡?我說不清楚。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記得十歲那一年我抱著那隻小白貓欣喜無比,公孫度彎著腰問我,“楚楚喜歡嗎?”我點著頭,大聲地回答“喜歡!”公孫度又問我,“喜歡哥哥嗎?”我亦是點著頭,大聲地回答“喜歡!”公孫度再度笑眯眯地問我,“那是喜歡哥哥多一些,還是喜歡這隻小東西多一些?”我記得當時我的回答是,“喜歡它多一些,因為它不跟我搶吃燒鵝,”後來一連數日,公孫度見我便喚我“小白眼狼。”我喜歡過很多人,父親母親都喜歡,平日裡素少回府的大姊也喜歡,時常與我鬨彆扭的二姊我也喜歡,傻乎乎的青蘿喜歡,常常與公孫度一起尋我開心的杜衡我也喜歡,在我的認知裡,身邊的人都是親人,都會喜歡上。甚至於那孟麗娘,我說不上喜歡,可我也不厭惡她,至少,她是美的,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看著便如一朵開得很絢麗的花般,賞心悅目。而金滄月,會想方設法將我從失去青蘿的痛苦中帶離出來,替我安排,為我著想,給我斟茶,給我講宮裡的故事,為我做一個大雪人,我想,即便那隻是一件隨手賞下的賞賜品,可畢竟是人親手堆起來的,堆的時候也一定在在想著我的,這樣想來,我也是喜歡他的。可是於公孫度,我卻更加地說不清楚,他是好兄長,一麵照顧得我無微不至,一麵又時常尋我開心,惱得我恨不得將他扔進府裡的金鯉池子裡喂魚的同時,又常常在小院的門口盼望著他來,盼望著他來給我講故事,給我帶一些驚奇的小玩藝兒;他又是一個好玩伴,常常避開父母的視線帶我偷偷溜出府去,讓我見到了高深的安國侯爺府外麵的精彩與與眾不同,即便他時常取笑我,笑我笨,笑我腦袋裡麵肯定少了些什麼,可我依舊喜歡他,依賴他。我不說話,我隻是瞪著他,我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問出這一句話來,可他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一把將我攬入了他的懷裡,繼續揉著我的發髻,笑著說,“小笨蛋,你還是彆長大的好,長大了若是喜歡上了彆人,哥哥怎麼辦?都沒人喜歡了。”倘若那時我懂,我便能懂得他話裡的另一層深意,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我也是喜歡著他的,舍不得離開他的,我願意隨他離去。可是倘若在那個時候我便離開這座深宮,離得遠遠的,我想,那麼後來的一切,興許就不會發生,亦或是傷害不到任何我身邊的親人,可恨當時的我,什麼也不明白。我在公孫度的懷裡撲哧一笑,“哥哥怎麼會沒有人喜歡呢,之前就有孟麗娘,那日還惱怒著我來著;後來不是還有穆九鳳嗎?她可是說要非哥哥不嫁的,可是哥哥,我不要她做我嫂嫂,她太凶了,”我頓了頓,繼續取笑著公孫度,“二哥,你瞧喜歡你的可都是太子殿下的人呢,你可不許與太子殿下搶夫人,按西涼律,那可是要滅九族的大罪!”“這腦袋瓜裡是少了些什麼,還是多了些什麼,一天到晚胡思亂想,”公孫度終於忍無可忍,起身便將我整個人推倒在了軟榻上,怒氣衝衝地便拂袖而去,我瞧得真切,依舊是佯怒。那一日我心情大好,碧痕吩咐人熬的白粥我也沒有厭煩地多喝了兩碗,午後閒閒地坐在廊下,抱著湯婆子縮著脖子看兩隻來院子裡覓食的鳥雀打架,便見紅藥小跑著進來,仿佛身後有狼追著趕著似的跑得飛快,我忍不住揚了揚聲,“紅藥慢些,當心摔個狗啃泥!”聲音剛落,那月亮門後便傳出一個聲音來,帶著調侃的笑意,“早就聽說太子妃與從不同,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那聲音,依舊隱隱的有著幾分熟悉。月亮門下的半側陰影裡,便閃現出一個人影來,煙灰的貂毛大氅敞開著,露出內裡一襲湛藍的衣袍,袍角很精致地用金絲銀線繡著一圈祥雲的圖騰,他頎長的身軀站在那片不甚清朗的陰影裡,輕風從他身後刮過,卷飛起散落在肩上如黑鍛般的發梢,襯著那被雪水洗刷得青翠欲滴的幾縷竹枝,便儼然成了一道素淡卻雅致的風景。來人,赫然是瀾王殿下金瀾宇。我愣了愣,方依舊抱著湯婆子緩緩地起了身,“瀾王殿下吉祥,不知瀾王殿下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