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宮中那四方的天(1 / 1)

宮殺 草芊芊 1564 字 16天前

1金滄月奉命前往北塢郡,離開雲中郡的那一日,整個雲中郡睛空萬裡,涼風習習,鳥雀啁啾。我以太子妃的身份去城樓與金滄月辭彆,一身繁瑣宮裝的立於瑾帝身側,堪堪朝著城樓下烏泱烏泱的隊伍揮了揮手,一扭頭,便見到皇後盛妝立於一側,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而看著我的目光,如棲霞殿後院那一眼井水般的寒涼。我訕訕地縮回了手,雖然我尚不曾在那烏泱烏泱的隊伍裡找到金滄月的身影來,可目光再一轉,便見到了父親,著了一身威武的官服,神態嚴肅地立於瑾帝身後側,而他身後一名一樣著了藍衫的侍從,卻不是公孫度。我有些泄氣,隻得再次抬眼從城樓下望下去,便見那太子儀仗裡的墨字金邊的細長旌旗已空中迎風招展,烏泱烏泱的隊伍已然開始啟程,群馬已然揚蹄奔騰,轟鳴聲陣陣後,便是揚起的陣陣塵霧,那塵霧一片朦朧,什麼也瞧不見,我隻覺得鼻中莫名其妙地陡然一酸,眼淚便生生在眼眶中打轉。“楚楚?”瑾帝許是聽到我吸溜鼻子的聲音,略略彎下了腰來,淺笑著看著我,“太子殿下有要事在身,不過孤向你保證,不過數日,他便回來了。孤再擇了吉日,給你們辦了祭天禮……要不孤再擬個旨意,快馬加鞭地送去,讓他提前回來?孤定下良期,便將你們的婚事給辦了?”我話不經大腦地“嗯”了一聲,腦子裡卻是想著與公孫府一院之隔的周府不久前辦婚事的熱鬨場景,半晌後方又想起宮中的規矩來,福了福身,“兒臣謝父皇關心!”瑾帝伸手寵溺般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淡然勾唇一笑,再不言語。禮畢,待我依序下得城樓,碧痕已命人傳了小轎,一側的青蘿則貼心地捧著杯溫熱的參茶,眉眼笑彎彎地看著我,“三郡主,公孫公子剛剛差人送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來,就擱在裡屋的桌子上,等著郡主回去把玩呢。”可待我一口氣喝下參茶,急急地趕回棲霞殿,尚來不及落下轎時,便被殿門口的兩名宮婢給攔了下來,碧痕怔了怔,打起了轎簾,在我耳側小聲地低語,“太子妃,是鳳儀殿的人。”我落落大方地掀開半扇轎簾,示意宮人落了轎,拿捏著半個主子的威儀和仁慈,“讓二位姑姑久候了,不知二位姑姑此刻前來,可有何事?”“太子妃安好,皇後娘娘說今日廚子新製了太子妃最喜歡吃的芙蓉糕,這將將在城樓上吹了半晌的風,特意命奴婢們前來請您過去嘗嘗鮮,吃吃茶,”一名濃眉大眼的宮婢上前來,微微行了禮,不卑不亢地說道。我又不得不上了轎輦,一路繞過花圃和亭台樓閣,隨著兩名宮婢去了鳳儀殿。姨母的鳳儀宮隱在一片綠意蔥蔥的梧桐樹下,推開虛掩的宮門,入目的便是齊整整的花攏裡開得姹紫嫣紅的各色秋菊與虞美人,馥鬱的花香瞬間在鼻端縈繞。 之前每逢新年伊始,隨了母親按律入宮朝賀拜見時,也曾數次踏足過這鳳儀宮,可彼時正值隆冬臘月裡,萬木蕭條、枯枝敗葉、更或是白雪皚皚,不曾見過如此的繁華似錦,一時環顧著眼前的花圃,一邊吸了吸那四溢的花香,讚歎了一句,“好香啊!”半晌見無人附和一兩句,方後知後覺地詫異地轉過頭來,便見身側的眾宮婢已然跪拜了下去,獨留我一個人傻乎乎站在偌大的庭院中央,而那飛簷高聳的廊子間裡,正站著雍容華貴的皇後娘娘,此刻正麵無表情地掃向眾人,許是將將回了宮,一身盛妝的明黃朝服尚不及更換去。“姨母,”我匆匆福了下身去,按照入宮前母親的教誨,盈盈行了一個極其繁瑣的深蹲,可半晌,就在我雙腳已然開始泛麻了,姨母示意“平身”的聲音依舊不曾響起。我瞬間便明白了這是一個“下馬威”,猶如府上新給二姊公孫語添派了婢子,她便品著茶、攤開一卷書看上良久後,方佯裝著茶品完了,緩緩地從書冊上抬起頭來,頗為詫異地看著麵前跪伏著的婢子,再和藹地笑道,“怎麼沒人提醒一下,瞧瞧我這記性,一時讀書儘了性,倒忘了你還拘著禮。”我微微活動了一下麻木不堪的雙腳,和顏悅色地再次開了口,“兒臣公孫楚給皇後娘娘請安!”“嗯,起了吧,”姨母慵懶卻威嚴的聲音軟軟地飄了過來,“你們都下去吧,容我和太子妃好好敘敘舊。”鳳儀宮的殿堂極為奢華,窗下帷幔輕舞,堂下偏左一架博山紫金香爐,飄著嫋嫋的青煙,香氣薄淡而清甜,似桂花糖的味道,又似蓮子羹的香氣。“太子妃初初入宮,可有不適應的地方?”姨母在上首軟椅上坐了,懶懶地靠在軟墊上,手臂搭在椅靠上,緩緩開了口,而我隻能在那堂下站著,與那一架博山紫金香爐隔著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姨母並不曾賜座,整個大殿雖鋪著走路無聲氈毯,臨牆一排的紫藤雕花山架,角落裡桌椅筆墨書畫俱全,而我的身後,卻無半張我可以隨意坐下的椅子,可是即便有,但凡在姨母那涼如水的目光注視下,我也是不敢貿然去坐下的,儘管我素來自認膽大。“棲霞殿宮人極為儘心,照顧得頗為仔細,一切都打點得甚好,兒臣尚能適應,”我凝神思慮了片刻,緩緩地作了答,可回完話後,目光卻依舊落在那紫金香爐上,那香爐周身雕有一隻盤旋而飛於祥雲間的彩鳳,彩鳳矯首半銜蓮,而那半開的一枝蓮花,半含著花瓣的模樣甚美。我不曾抬頭,所以不曾瞧見姨母那漸漸鐵青了去的臉色,就在我思量著這蓮花是與府上後院所植的一樣的千葉寶蓮,還是宮外那波光粼粼的淩波湖到在夏日才開出稀缺幾朵的的西子爭妍時,姨母的話已然如一把重捶般敲在了我的腦袋上,姨母的聲音發涼,聽得我心間頓然一寒,“公孫楚,你要記著,你不能嫁給滄月!”我怔了怔,猛然想起我雖是以半個公主的儀仗被迎進的宮廷,卻不曾按祖製與金滄月行叩拜禮,不曾共飲合巹酒,更不曾拜天祭祀,不曾詔告天下,不曾盛妝在城樓上受百姓的祝禮與朝賀,隻是接了封詔書,便平白無顧地多了一個“太子妃”的頭銜。可是為什麼,我不能嫁給金滄月?雖然嫁與不嫁,於我而言並不知道有何區彆,可我是初初入宮,滿宮的宮人侍從,唯有金滄月稍稍熟識一些,更何況他與公孫度甚是相熟,即便是我做錯了什麼,他也會看在公孫度的麵子上,放我一馬去,可姨母的話,卻是要我生生放棄金滄月這座靠山麼?姨母見我不言語,見我並不辯駁與質問,也就略寬了寬心,幽幽長歎了一聲,語氣遂漸平和了下來,“雖然聖上一意孤行,可本宮自有打算,你尚小,雖與滄月自幼便相識,可畢竟他是要呈國祚的人,這帝後統禦整個後宮,不僅僅需要智慧、膽識、還需要謀略……你年歲太小,不懂得這些……本宮好不容易差了太子出宮去,等他數月後回了宮,本宮再與你從長計議……你本就是本宮的親侄女,本宮自然不會虧待於你,往後擇了恰當的時機,本宮會收你作義女,以公主的身份詔告於天下。”我不記得是如何隨了宮人離開鳳儀宮的,繞過花圃遊廊、轉過影壁門廳,直到在宮門口的台階下見到眼底滿是擔憂顏色、在原地徘徊不停的青蘿時,方記起那香糯入口的芙蓉糕,連半個影子都不曾瞧見。青蘿見我便撲了上來,拉了我的衣袖上上下下打量著,仿佛我一進鳳儀宮,便會缺了胳膊少了腿似的。小轎再次在棲霞殿的門前落下時,我的腦海裡依舊飄**著姨母的話語,青蘿一路上說了什麼,碧痕扶我下轎時擔憂地問了些什麼,又叮囑了我些什麼,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想想就在一個時辰前,瑾帝拍著我的肩膀,滿是寵溺地告訴我的話,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一踏進棲霞殿,一眼便瞧見坐在主殿正中間悠閒著品茗的麗人半個側影時,腦海便瞬間清醒了起來,豁然開朗。那明豔不可方物、智慧與謀略並存、有膽識有美貌有家世的,姨母眼中所謂合適的太子妃人選,不正就是眼前嗎?我生生住了腳,直到殿內的連翹輕手輕腳順著廊子邊挪了過來,瞅了眼我的臉色,又瞅了瞅屋子裡一襲耀眼紅裝的美人兒,在我身側溫柔耳語,“太子妃,九鳳公主前來是客,婢子們阻攔不得,且等了足足有半個多時辰了,太子妃要不要避一避?興許一會兒她等不耐煩了,就鬨著要離開了。”我抬手止住了連翹,打斷了她的話,不就是一個驕傲自大的公主麼?明明是在我的棲顏殿裡,為什麼我要避了去?我挺了挺腰身,換上一副天真的笑臉,甩開連翹的手便踏上台階而去,可待我看清那茶桌上一古腦兒攤開的東西時,我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