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秋妍,坤寧宮裡的日子還是照樣過。春巧自從秋妍走後,似乎變得有些萎靡,漸漸的皇後身邊的事情也少插手了,多數時候隻在一邊給我和夏嬤嬤打下手。一時間,皇後身邊最得力的人,除了夏嬤嬤,儼然就是我了。“宛兒,也許你真的是本宮命中的福星。”這天晚上,我給皇後梳頭,她突然對著鏡子裡的我,輕輕笑起來。自從確診有孕,皇後對我的稱呼就由“德宛”變成了“宛兒”,顯得極親近。“娘娘又拿奴婢說笑呢。”我將她的黑發輕輕攏起,慢慢梳通發梢的部分。“奴婢的福分都是娘娘給的,哪裡能做娘娘的福星。”“那天的事情,夏嬤嬤都跟本宮說了,倒是多虧了你想得周到。最難得的,卻是你小小年紀就這麼知道分寸,讓人不喜歡你都難。”皇後抬手,拉住我的手,輕輕拍了兩下。“以你的聰明,隻做個宮女,太可惜了。本宮如今也伺候不了皇上,倒不如……”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朝著皇後磕頭:“娘娘,求娘娘讓德宛出家去吧,從此常伴青燈,為娘娘祈福。”“哎喲,好好兒的,你這是做什麼。本宮不過是有這麼個念頭,你若是不願意,總不能勉強,說什麼出家這樣的話呢。”皇後坐著不動,伸出一隻手拉我,笑吟吟的。“算了,這事兒以後不提就是了。你也彆胡思亂想了,下去歇著吧。”我又磕個頭,謝過恩,站起身,慢慢退了出去。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我才脫力地坐倒在地上,後背一片濕涼,竟已經讓冷汗浸透了。泳兒被我頂替位置前,皇上來過。之後我聽到泳兒很興奮地跟小姐妹說,皇上經過她身邊時,特地停下來,問她用的什麼香粉,味兒真好聞。那之後沒兩天,夏嬤嬤就說泳兒出了痘,連麵都沒再露就給送出宮去了。還有秋妍,從前一陣子開始,我就注意到,每次皇上來,她都找著機會往跟前去,但凡上茶、上點心的事情都搶著做,平日裡頭發、容妝也格外用心。起初還沒覺得,到後來就有些惹眼了。這不,沒多久,秋妍就被遣嫁,哭著走了。皇帝後宮粉黛三千,不是她能夠控製的。可我們這群坤寧宮裡的人,要生要死,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情?泳兒是個例子,秋妍也是個例子,還有多少不知道的先例在,我無從知曉。剛才她那番話,隻怕也是要試探我。若真的點了頭,又或者稍有些動心的樣子,隻怕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了。十一歲受冊封為皇後,八年時間,周旋在後宮佳麗之間,和太皇太後及皇太後保持融洽的關係,備受皇帝的寵愛。能做到這樣的女人,若說她仍舊單純善良沒心機,打死我都不信。 那日之後,我和皇後都再沒提當日的事情。皇後對我,卻是更放心了,也更親近了,時不時地,總拉我一起說說話。我則越發謹慎地伺候她,但隻要皇上來,我必定找理由出去,實在不行,也隻在一邊角落裡守著,說什麼也不到近前去。對於這個女人,我並不恨她,卻有些怕她。她高高在上,是我的主人,她掌握著我的未來,我的性命,甚至……我全家的性命。可是,每每看她小心地撫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溫柔又滿懷憧憬地微笑,我卻又覺得可憐她。即使貴為皇後,她也和後宮眾多的女人一樣,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吧。哪怕這個她全心期盼的孩子,將會奪走她年輕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想到這裡,我心裡便會湧起一些悲哀,忍不住想要多照顧她些。其實,她也是無奈的吧,一個年輕女人,卻被迫背負了許多。在這樣的環境裡,她必須強大起來,才能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捍衛自己的地位,捍衛家族的榮耀,捍衛她孩子的未來……“宛兒,你說,這會是個阿哥,還是個格格?”那個溫婉端莊的皇後,此刻,也不過是個滿懷期待的母親。“自然是個太子。”我說。“不要胡說。”她的眼睛閃了閃,飛快地劃過一抹淩厲,隨即又恢複了慣常的溫柔。眼角看到一抹明黃色邁進來,我便閉口不再說話,低下頭將自己藏入角落。……轉眼已到了臘月裡,宮裡開始準備過年了。如今並不算是太平的年景,因為朝廷下令撤藩,十一月,吳三桂殺巡撫朱國治,舉兵反叛。雖然朝廷上立刻將吳三桂的兒子,額駙吳應熊下獄,又下詔書削吳三桂爵位,但是戰事已起,多少有些人心惶惶。期間又有民間的無業遊民楊起隆,趁著吳三桂造反的機會四處行騙,謊稱自己乃是前明皇室的遺血,自稱“朱三太子”,竟也糾集了一夥烏合之眾,在京城鬨事。這夥人雖然很快就被九門提督剿滅,楊起隆卻逃了,惹得龍顏大怒。越是這樣的時候,越要鑼鼓彩燈搭戲台,熱熱鬨鬨地辦宮宴,才能向天下人昭告皇家的威儀,讓他們知道,就憑那些個毛賊亂民,卻不值得皇上憂心的。皇後掌管後宮,這樣的時候自然也難以清閒。縱然有孕在身,太皇太後特地叮囑了一定彆操勞,卻也免不了比往日多受些累。連帶著我們這些伺候的人,都打疊起精神來,忙著應付各種事情。這日用過午膳,皇後就說困了,我於是忙服侍她睡下。待她睡熟了,我跟夏嬤嬤打了聲招呼,便往儲秀宮去給榮姑姑拜年。雖說還沒到正月,我卻是怕到時候忙得不得空閒,索性趕早不趕晚了。一路走來,大家都行色匆匆,可見為過年,全都忙著呢。還沒走到儲秀宮,卻聽到一陣吵鬨聲。“都說多少遍了,我們不過遇上了說兩句話,你這人怎麼憑的齷齪,非把人往壞了說!”我本不欲多管閒事,可聲音傳來,竟赫然是白啟的。他如今在護軍營,宮裡的安全自然是他們管的,過年的時節,當是最忙的時候,怎麼會在這麼個偏處跟人吵嘴?我心裡想著,便放輕了腳步過去看,一看之下,卻嚇了一跳。白啟一身護軍服侍,正瞪著眼臉紅脖子粗地對著個太監,眼看要動手的樣子。那太監卻很是囂張,梗著脖子叫嚷。“怎麼著?還想打人啊?你打!你打!打完了,咱家一並給你告到內務府去,看你這對奸夫**婦有什麼好果子吃!”那太監我前陣子才見過的,不過是掌儀司裡的一個小管事,負責監管各宮院關門的時辰、警衛的出勤。前兩天他跟著掌儀司的首領太監來請安,順便提醒各宮過年時節多驚醒,燈火蠟燭皆要仔細。如今卻是沒了來坤寧宮時候的謙恭,撇著嘴很是張狂的樣子,想必是拿住了白啟的短處,有恃無恐了。白啟氣得不行,身邊站著個下等宮女打扮的女孩兒,怯生生的,卻是已經被發配到洗衣局去的衛小嬋。他們兩個怎麼湊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