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供詞(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360 字 16天前

三月初一,興蠶事。一大早,阿南帶著後宮諸人祭了嫘祖。回到宮內,還沒坐穩,便遣聆兒去內廷監打聽,劉芳儀的那些宮人審得如何了。聆兒回來說:“內廷監的人嘴巴緊得很,什麼也問不出。奴婢老遠聽見慘叫,似乎是動了重刑了。”阿南想了想:“內廷監的掌事林觀,最是個謹慎的人,若無旨意,他是不敢亂動刑的。看來,是聖上有話交代給他了。”聆兒道:“聖上這回是鐵了心要審出個清白了。”阿南握著一杯白水坐在簷下。宛妃款款地走進來,她用細碎的花骨朵給華樂公主編了個花環。華樂公主戴在頭上,嘻嘻哈哈地笑著。阿南道:“花兒還在打苞,你就將它們采了下來。過些時日,等它們全然盛開了,才好看呢。”“臣妾跟娘娘想的不一樣。花開到極處,反倒戰戰兢兢的,擔心它幾時凋謝。這樣將開未開的時候,才最愉悅,最輕鬆,最美。”宛妃說著,坐在阿南身旁的藤椅上。阿南愣了愣,歎道:“你說的倒也對。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無論多美的花兒,到最後,都是會落紅歸寂。”宛妃低聲說:“昨兒晚上閱香殿的事兒,臣妾都聽說了。臣妾覺得,這是一個套兒,不是主要針對劉芳儀的。劉芳儀無寵無子,位分也不高,哪兒值得費這麼大勁呢。”“那,宛心你覺得,這個套兒,最想套住的,是誰?”宛妃伸出一根手指。阿南瞧著,不置可否。宛妃急道:“您不信嗎?且等著吧。”阿南抿了一口杯中已涼的水。宛妃似知道阿南在想什麼,道:“信不信的,有什麼要緊?聖上心裡對她存個疑影兒,有個忌憚,就夠了。如今皇嗣稀薄,難免有人想打壓異己,掙出頭兒來。您細細想想,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會咬人的狗不叫。這汪水呀,且渾著呢。”阿南不吭聲。不一會子,小舟從外頭走進來,向阿南恭恭敬敬道:“皇後娘娘,聖上請您過去一趟。”阿南起身。宛妃說了句:“這麼快就審出來了。看來內廷監真是用了拿手絕活兒。”乾坤殿內,龍涎香燃著。成灝看著一卷供詞,見阿南進來了,說了聲:“坐。”阿南行過禮,告了座。成灝將供詞遞與她。阿南認認真真地看完,問道:“聖上信這供詞嗎?”成灝握著手中的白玉盞,沉聲道:“孤不願信,也不願不信。”他喝下盞中的花釀,道:“現時,詵兒是孤唯一的兒子,又是皇長子。孔良嗎,是與孤從小一起長大的,孤一直很器重他,他現在身居要職,管著宮廷禁衛。就算靈雁和孔良不往這方麵想,難保孔家闔府不想。就算孔家闔府不想,也難保沒有體己的人替他們想。但——” 他將白玉盞在手中轉動著:“但亦不排除是有旁人在搞鬼。所以,孤說,不願信,也不願不信。孤小的時候,曾聽母後說過一句話,凡事留一線。”沒錯。那供詞上牽涉到了孔靈雁和孔良。那會子宛妃伸出一根手指,就是指皇長子。宛妃猜的是對的。供詞上寫,劉芳儀曾經在中宮開口“犯上”,與孔靈雁有爭執,孔靈雁一直沒有釋懷。此次,進宮不久的嚴婉儀有孕,孔靈雁擔心她來日生個皇子,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便想出一箭雙雕的計策。湯從文茵閣過,劉芳儀脫不了乾係。這招既除去了嚴婉儀的胎,又除去了劉芳儀。這供詞倒是滴水不漏,據說是劉芳儀的梳頭宮女所招。她自言,劉芳儀脾氣不好,待下苛刻,而祥妃娘娘出手大方,脾氣溫和,所以,她名為文茵閣的宮女,實則為祥妃娘娘做事。這回,被打得受不了,十根手指頭近乎殘了,才不得已,供出祥妃娘娘。阿南道:“聖上您何不讓這梳頭宮女與祥妃對質?”成灝輕輕叩著窗欞,上京三月的微風吹進來,裹挾著草青氣。“她在內廷監掌事劉觀帶她去往雁鳴館對質的路上,自儘了。且是用袖口藏好的毒自儘的。她說她為仆不忠,無顏麵對祥妃。臨死的時候,還掙紮著,往雁鳴館的方向磕了個頭。”人不自害,受害必真;假真真假,間以得行。阿南冷笑,這番苦肉計真是做絕了。“孤記得,去年,在鳳鸞殿,劉芳儀確實與祥妃有過口角之爭,是不是?”“是。”這件事鬨得動靜不小,當時小嫄還抱著華樂去尚書房請罪。成灝記得挺清楚。不得不說,此番計謀,處處熨帖,每一處都算得精妙。這支箭何止雙雕?如果阿南稍稍不穩成,被裹挾其中,那便是四雕。會咬人的狗,果然是不叫喚的。當下,阿南輕聲問道:“聖上打算如何?”成灝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複又坐下來:“孤不會因為這張供詞就治罪於孔家兄妹。但,孤亦會對嚴婉儀腹中的胎兒更謹慎。今日,孤喚你來,便是想與你說,讓嚴婉儀孕期搬去鳳鸞殿的側殿居住吧。你素來是個穩妥的人,孤放心。想來,有你照料,龍胎定能無虞。不管是誰,都迫害不得。”這是個燙手山芋,但阿南卻不得不接。阿南俯身:“是。臣妾遵旨。”成灝將那張供詞輕輕地藏到書案之中,冷笑了一聲:“孤已下令給內廷監的掌事林觀,讓他不得開口對任何人言及此事。若這件事果然是孔家做的,這供詞來日就是他們的催命符。若這件事不是孔家做的,這供詞便是做局之人的催命符。”阿南腦海中閃過黑美人那張南域風情的臉。從此,竟要與她一殿同住了。“明麵兒上,內廷監掌事林觀會告訴宮裡的人,是劉芳儀苛待宮女,宮女往嚴婉儀的湯裡投了半夏,想害主子。被查出後,賜死了。此事,就先這樣吧。”就像碎了的瓷片,被掃帚暫時掃到角落裡。但這些瓷片並沒有消失,隨時都會割傷路過的人。但目前來說,已經是最妥當的法子了。成灝皺眉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孤不要求這宮中的水完全清澈,但孤希望,孤所信任的人,是乾淨的。”嚴婉儀搬到了鳳鸞殿的西偏殿。成灝為了安撫她此番受的驚嚇,也為了彰顯龍胎之喜,將她的位分升至三品婕妤。嚴婕妤自言隆恩浩**,受之有愧,故而,一應婕妤的袍服皆束之高閣,仍舊穿著婉儀的五品服製。一應宮人、物品的規製,還按照從前的來。她把姿態放得很低,不驕矜,不恃寵。宮中上下都對她頗有好感。劉芳儀經過此劫,滿心滿眼認為子嗣最重要。她求子之心日盛,成日往醫官署跑,各種補藥,輪番兒吃,企盼能早日有孕。劉存聽聞了女兒在宮中的事,於淮河水岸,上表一封,字字泣血,言辭懇切,慈父之心,躍然紙上。“老臣身負百姓之命,風燭殘年,晝夜不敢安歇,身多病痛,死不足惜,唯念清漪。老臣年高方得此女,教養有缺,萬死難贖……”成灝讀來,頗為不忍。想起昔年劉存治理水患之時,曾不惜身浸水中,乃至落下了風濕寒痛,一雙腿在朝堂之上站也站不直。劉芳儀雖是嬌縱了些,倒無大過。成灝遂往文茵閣多去了兩趟。最平靜的,是雁鳴館。孔靈雁對宮中的事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關心。她無微不至地照顧詵皇子,養著腹中胎,每日除了去中宮請安,哪兒都不去。成灝來,她歡喜。不來,她也不埋怨。雁鳴館的掌事宮女芷荷,忠心而體貼,像隻母鷹一樣,護著自己的主子。自從嚴婉儀腹痛一事傳開後,芷荷對雁鳴館一應入口之物查得更精細、更嚴格了。生恐有人動手腳。轉眼,十月了。嚴鈺和孔靈雁都將生產。醫官為她們算的產日相距甚近,隻差著三天。阿南囑咐聆兒:“好生瞧著西偏殿,本宮這樁任務快要完成了,莫要末尾出什麼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