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來,左思右想。難道平西老王爺真的如此膽大包天,將成鏘的遺孤以自己兒子的名義撫養長大?不可能啊。太祖皇帝如此疼愛成鏘,他在軍營裡被毒蛇咬死後,他的幾房妻妾都被太祖厚養,如果他知道有這麼個孫子存在,必然是非常寵愛的,留在身邊培養成國之棟梁的,怎麼會任之養到平西王府呢?如果說僅僅是怕高紅袖陷害,是說不通的。太祖皇帝,天縱英豪,那是赤手空拳打江山的人物啊!怎麼可能因為忌憚一個妾室,就容忍自己的孫子改作他姓,容忍皇家血脈流落在外呢?不對,這當中一定另有隱情。我查了皇家的家譜。成鏘無子,隻有兩個庶出的女兒,皆被太祖皇帝封為郡主,風風光光地嫁了。常三到底是不是成鏘的遺孤?如果真的是,他的母親是誰呢?跟平西王府有怎樣的淵源呢?跟平西老王爺是什麼樣的關係呢?我扶著額頭。這時候,成筠河走進了東宮。看見灼兒發燒,他亦很憂心。我們商議著給灼兒的課業做一些調整。不管是文課,還是武課,都給他減一減。為人父母難,怕孩子不成才,又怕把孩子逼緊了,坐了病。“星兒,想來天意真是不可揣摩。孤幼年時,甚喜讀書。灼兒的外祖,是國子監淩家,他母親桃蹊亦是頗通筆墨,為何到了灼兒這一輩,就資質如此……難道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他歎口氣,沒有再說下去。我安慰道:“聖上彆急。太子年紀還小,來日方長。”他看著我凸起的肚子,手伸過來摸了一摸:“聽張醫官說,你腹中這個孩子會生在九月份,孤已想好了,是皇子,便叫燔。是公主,便叫焰。”我笑笑,搖搖頭。“筠河,神醫說臣妾腹中這孩兒五行缺水,名字中得帶個水字,臣妾這幾日思量了,若是皇子,便叫灝,若是公主,便叫沐。”成筠河沉吟一番:“灝,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這個字好。”“予發曲局,薄言歸沐。沐這個字也好。”他撫了撫我的發梢:“星兒,你用了心思了。就依你。”自上次宮中傳出我與沈晝的繆聞,我對禦林軍多了許多戒心。方輝這個人,雖聽命於我,對我也頗恭敬,但人心隔肚皮,不能儘信。我喚他到尚書房問話,談笑之間,安插了一個副統領在他身邊。他沒理由拒絕,隻得接受。這個副統領是沈晝的得力手下,叫敖羽。世家子弟出身,功夫極佳。先帝在時,多次表彰的玄衣郎。在宮中發生的好幾次事件中,都表現頗佳。主要是,對我極忠心。有他替我名正言順地盯著方輝,我心裡也踏實些。向成筠河告狀的小弗早已死得無聲無息。流煙閣長久無人居住,庭院裡的花草倒是日複一日地瘋長著。有一日,我扮著男裝跟敖羽去了沈晝的府上。好些日子不見,他瘦了,但背影還是君子竹的模樣,挺得直直的。他在府中練劍,劍氣如虹。聽見腳步聲,他說了句:“敖羽來了?可有事?貴妃娘娘可安好?” “本宮很好。”他聽見我的聲音,手中的劍停下來。“娘娘怎麼來了?”“來看看你。”他低下頭:“娘娘不該來的。流言傷人,微臣無所謂,要緊的是娘娘的清譽。”他沒有講,但我能猜到,身處流言之中,他的日子一定不好過。我看府中似乎沒有女子生活的痕跡,便問道:“沈卿,府中沒有女主人嗎?”一旁的敖羽回道:“貴妃娘娘不知嗎?沈大人的妻子病逝後,他多年未娶啊。”關於他的私事,他從未對我講過。我隻知他少年得誌,二十出頭便在先帝麵前很是得臉,曾賜婚與他。隻是他的宦海生涯還沒風光多久,先帝便駕崩了。“獨居甚是淒苦,沈卿該思量著續弦或納妾才好,得有個人照顧你。”“府中有一老仆,是家母的陪嫁,照顧微臣甚好。”他似乎不願多提自己的私事,轉了話題,問道:“微臣許久沒有進宮了,娘娘可有事吩咐?”“關於常靈則,本宮有新的發現,但不是很確定。你去查查,重點查他的母親,查他的出生年月,以及他出生時平西王府的狀況,查得越詳細越好。還有,關於當年成鏘與平西王府的往來。不管是文字記錄,還是下人們的回憶,都搜集起來報與本宮聽。”“難道娘娘懷疑……”他驚訝地看著我。我點點頭。“從前咱們沒有往這方麵想,所以,許多東西都隔著迷霧,無跡可尋。一旦打開了缺口,很多琢磨不透的事,都有了因果。前兩回,呂櫻和董盈香作亂,本宮就懷疑背後另有其人,猜到了常靈則,卻想不通他的動機。沈卿想想,他一個平西王府的庶子,能襲爵已經是天高地厚,如何會有那麼大的胃口?如何會攛掇皇室紛爭?從他做的這些事情上看,他似乎是希望先帝的子嗣,統統不得善終啊。”沈晝沉吟片刻:“娘娘說得很有道理,微臣會好好查的。”他看著我被寬大的袍服遮住的腹部:“娘娘好好養胎,身體為上。這些事彆再操心了,交給微臣就好。”我笑了笑:“本宮當然放心。沈卿是本宮身邊第一得力之人。”我轉頭欲回宮。沈晝突然道:“菜頭雖然消失了好幾年,但對於娘娘的事素來是在意的,很多事情得益於他的幫忙。他是江湖中人,路子甚廣。”“本宮都知道。待日後局勢平穩了,本宮打算去西湖看看南飛。本宮時常想她。”菜頭將南飛葬在了西湖湖底。南飛死前,握著我的手,說她會在天上看著我長樂萬年。我一定要好好地活著,掃清一切,越戰越勇,得一片清平安寧。過了四月,便是五月,一整個炎熱的夏季,我與成筠河都在“聖奕莊園”避暑。聖奕莊園是太祖時期修建的皇家莊園,在上京的東側,這裡山山水水,景致很美。太祖在世的時候,幾乎每年都會來此處避暑。但是先帝好像很不喜歡這裡。不僅自己不願意來,也不許宗室皇親們過來。這處皇家莊園便閒置好些年。我不久前無意中聽工部奏報了這麼個地方,覺得甚是可惜,便著人將此地修葺了一番,重新使用。聖奕莊園的建築風格有江南格調,亭台軒榭,彆有風味。我住進來不久,發現這裡有一處院子,造得與莊園中的其他地方很不一樣。尖尖的屋頂,帶著石雕,倒不像是漢人的房子,像是胡人的房子。在這裡守莊園多年的老內侍告訴我:“這是一個胡人工匠修建的。那胡人工匠叫阿卜,他會說漢話,會吹奏樂器,會用奇奇怪怪的東西卜卦。太祖皇帝很是欣賞他,加之對異域文化的好奇,便命他修了這處院子。”阿卜。我翻閱本朝史冊時,能看到這個名字。“胡匠阿卜,上所倚之。”一個“倚”字,道儘了彆樣的親近。太祖皇帝崩逝在淮水邊的戰場,阿卜在上京卜算到了這個消息,自縊身亡,殉了太祖。阿卜在聖朝幾十載,生長於斯葬於斯,他的後人今何在呢?這一點倒是毫無記載。夏季在聖奕莊園的一草一木中淌過。轉眼,秋天就來了。我們從聖奕莊園回到宮中。回宮的第三日,我腹痛發作,早有準備的醫官們紛紛趕到了乾坤殿,四五個年老穩成的產婆也來了。雖然這是我第二次生產,但生起來卻比第一次艱難許多。腹中孩兒像是與我較勁一般,就是折騰著,不肯出來。我從清晨到黃昏,從黃昏到夜裡,頭上的汗沒有斷過,一聲一聲地叫著,到最後,實在筋疲力儘。帳幔都被我抓爛了。在我昏過去之前,身體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落下,產婆喜悅地喊著:“恭喜聖上,喜得皇子。”長樂七年九月初九,皇三子誕於乾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