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風水(1 / 1)

唐允饒有興致地看著我:“請娘娘賜教。”我從懷裡掏出一張布,打開,跟他說道:“你看,這是皇陵延伸的地圖,乃大章二十八年正月,先帝請前國師方常看的風水,選的萬年吉壤。其後,方常禍亂宮廷,逃之夭夭。那麼如今看來,這皇陵延伸的選址,就很是有待商榷了。唐大人,本宮特意著人看了一處上佳的風水,你看——”我指著其中一處:“這裡,是本朝太祖之陵,東南之向有山脈,緩緩上升之勢,若選在此處,則與太祖之陵呈北鬥星之狀,天人合一,魂歸北鬥。且主山高聳,層巒疊嶂,形如出水蓮花,案似龍樓鳳閣,難道不是上上佳穴嗎?”唐允說道:“據說那方常老道曾對先帝說過,藏風聚氣,得水為上,便選了現在的位置。看來方常老道隻知煉丹藥媚上,無甚真本事的。”“本宮曾是先帝身邊的掌事宮女,這一點唐大人想必也是聽說過的。對於方常一事,本宮再清楚不過。就因為他煉取**,傷了先帝的身體,導致先帝大病一場。當今聖上衣不解帶,三日未曾合眼,親侍湯藥,對此事更是記得清楚。先帝崩逝突然,故而,皇陵拓延一事,仍按從前的方案施工。現今,若唐大人稟告聖上,另擇吉穴,聖上必然大喜,焉有不封賞之理?”我說著,看了看唐允,他頻頻點著頭。“古來因風水而得聖心者,多有之。本宮得此佳訊,本可以直接奏明聖上,可本宮惦記著唐大人在禹杭之大恩,一心想著唐大人的錦繡前程,便特意趕來告知。”我笑著。唐允連忙斟上一杯茶,恭敬奉上:“這是微臣從禹杭帶來的茶,故鄉佳茗,奉與娘娘,若有錦繡來日,必不忘娘娘提攜。”我輕推了一下,笑道:“茶,本宮就先不喝了。等唐大人的好消息。”我將那張布塞到唐允手中,起身告辭。走到門口,一隻胖胖的大手拍了我一下,是唐贇。他父親讓小廝拉他下去,他又偷偷跑出來了。“媳婦,我想問你,你那個神酒還有沒有了?”我不吭聲。他拽著我的衣袖:“媳婦,到底還有沒有了?”我不想與他拉扯,便敷衍道:“有的。”他呆滯的眼神裡漫上來喜悅:“什麼時候我能得到神酒呢?媳婦,我父親總是逼我去考試,可我看到試卷,便什麼也記不得,急人得很。我跟你說,我喜歡喂鳥,我養的鸚鵡可漂亮了,會說很多話……”“等……等落雪的時候,就有神酒了。”我胡謅了一句,他鬆開我,我便跑了。他在背後喊著:“媳婦,我等你的神酒啊,你一定要記得啊——”我在心內算著,皇陵離京中大約八十裡地,騎快馬,不到一個時辰便能到。唐允此時應迫不及待地去皇陵找成筠河獻媚了。施工試挖,亦需要一定的時間。我就等著,等著好戲。 回到宮中,我換上一身綿軟質地的素衣,倚在簷下,我命南飛給我倒了杯皋盧茶。在先帝身邊一年,我也有了喝皋盧茶的習慣。苦到了極致,苦到了心,方能自省。我問南飛:“什麼時辰了?”“稟娘娘,未時了。”“本宮讓你吩咐柳司廚的事,你是怎麼說的?”“娘娘放心,奴婢先讓棠梨院的宮女去禦膳房,吩咐巧雲做了菜送去給殷太妃。巧雲剛離開棠梨院,小宮女便發現殷太妃的首飾丟了,棠梨院現在一整日沒有外人進去,隻有巧雲去過,首飾丟了自然跟巧雲脫不了乾係。殷太妃現在閒得很,青天白日裡,無事也要生出幾許事端,打雞罵狗的,更彆提棠梨院真的丟了東西。據說是派人去禦膳房鬨了好大一通呢。柳司廚不願招惹這個活祖宗,到底是不是巧雲偷的,她哪裡敢去查,恨不得趕緊了事。估計,巧雲也就是這兩日要被攆出去了。”南飛不緊不慢地回道。我看了她幾眼。南飛長著一張略顯方正的臉,額角上有些許薄薄的雀斑,一雙丹鳳眼,似能看透這宮中諸多風雲。這事兒,我原本沒有明著告訴她該怎麼做,隻是略提了一句,她竟然想得這般周全。“那個發現首飾丟了的小宮女……”我問道。“她是奴婢舅父家的表妹,奴婢帶著她一起進宮的,很是妥當。”我笑笑道:“南飛,你是個極得力的人。”南飛說道:“奴婢既在娘娘身邊做事,必要為娘娘儘心。娘娘身邊有雜草,還是除去比較好。那等愛在君上跟前兒露臉的狐媚子,就不該待在宮裡。”我點點頭,歪在榻上小憩。南飛忠心護主,我身邊有這麼個人,倒是能安心不少。我在榻上大約眯了一個時辰,聽到起風了。風卷起地上的枯葉,發生沙沙的聲響。庭院中的花草搖擺著。南飛走過來,往我身上披了件衣服。成筠河身邊的貼身內侍小酉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貴妃娘娘,皇陵那邊出事了!聖上發了好大的脾氣!小的在聖上身邊伺候十來年了,聖上素來是溫和的人,從來沒動過這麼大的怒呢。隨行的官員一個個都不敢出聲兒。奴才來請您過去瞧瞧。”小酉說道。成筠河登基之後,如今,小酉已然是內侍總管了。我故作驚訝道:“怎麼了,早上出宮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是好好兒的呀。好死不死的,冒出來一個中憲大夫唐允,一定要求見聖上,說有關皇陵的大事要稟,他拿出一張圖,說是他少年時跟終南山上一位大師學過風水之術,能選萬年吉壤,說得天花亂墜。聖上半信半疑。恰現在這個陵穴是前國師方常選的,聖上很是厭惡那個方常,便命侍衛去試了試唐允說的那個吉壤。誰知,竟挖出了水,邊坡塌方。您說說,這唐允是何居心?他還一直在狡辯,聖上已讓人封住了他的嘴。”小酉急急說道。“竟有這等事。”我說著,便隨小酉一起上了馬車,直奔皇陵。到了的時候,已約莫酉時。天邊有一層霞光。遠遠地,聽到成筠河叱責道:“諂媚小人,居心不良,欲置孤於不顧祖宗典儀,不恤國家利害之地。妄圖破壞皇陵,動搖皇家萬年之本。你的確罪該萬死。”我走上前去。成筠河抬起疲倦的眼:“星兒,你來了。”“聖上,臣妾已聽小酉說了此事,幸而先帝與薑娘娘的靈棺未動,未曾驚擾。那便仍舊按照先前的墓穴便是。”“孤氣的是這般宵小之輩,隻顧著趨炎媚上,拿皇家陵穴當兒戲!試想一下,如果是靈棺放下之後數日,起了水,那當如何?孤這一世良心何安?宗聖殿上何顏麵對列祖列宗?”“那狗官人呢?”我問道。“孤已命人將他捆了起來。”“皇陵出了此事,宜以血祭之。那邊該動工的,照舊動工。”我緩緩說道。成筠河聽了,點點頭:“那便按你說的做。孤累了,回宮吧。”“好。”我柔聲說道。我扭頭看著侍衛們將唐允推到了山坡邊,唐允看見了我,眼裡很激動,可惜他的嘴已經被封上了,嗷嗷亂叫著,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侍衛一刀下去,他倒在了山坡邊。這一刻,不知為何,我滿腦子回**著二皇子死前說的那句:無毒不丈夫。我又狠心了一次。皇陵出的這檔事很快就傳遍了朝野,再也無人敢自以為是地討好媚上。眾人皆傳:以血祭皇陵,當今聖上很是有些鐵腕手段。金鑾殿之上,大臣們看著龍椅上那個年輕的帝王,多了幾分敬畏之心。翌日晌午,成筠河在尚書房召見幾個親貴大臣,我再一次悄然去了唐府。殺了唐允,我終是不忍。他的家人是無辜的,不應禍及家人。特彆是那個傻傻的糖餅。我悄悄囑咐沈晝,安排從前的屬下,送糖餅一家回杭州。唐允為官多年,家在禹杭定還有些房產地產,回禹杭安然度日不成問題。糖餅看見我,驚惶道:“媳婦,父親惹了什麼禍,為什麼聖上要殺了他?母親說父親再也回不來了?”我心內一軟:“你再也不用擔心考試了。一生都不必考試了。”正在這時,突然一個人影向我衝了過來。我記得他,他是唐允的貼身心腹,從禹杭起一直跟在唐允身邊的。他拿著刀向我刺過來:“賤人!是你害了唐大人!”我眼睜睜地看著刀一點點向我逼近,卻躲閃不及。糖餅突然抱住了那個人:“父親是聖上殺的,你刺我媳婦做甚?!”“少爺,你讓開!”糖餅很固執,臉憋得通紅。兩人撕扯間,刀插在了糖餅的身上。沈晝穿著便衣趕過來,擒住了那個人。沈晝說:“娘娘,此人知道得太多,留不得。”我點了點頭,看著糖餅。他的血流在地上,他看著我:“媳婦,什麼時候下雪,我真的很想喝狀元及第酒,我真的很想讓父親看得起我……”我的淚落下來:“很快,很快就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