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一直在向你跌落02(1 / 1)

他係著圍裙,圍裙上有個卡通的小黃鴨,笑眯眯的眼睛,穿在他身上有違和感,但又偏偏讓人覺得有點可愛。尤淺放輕了聲音,坐在台階上,透過欄杆的縫隙看著他。看了半天才發現,他是在做蛋糕。食材應該是昨天在菜市場買的,蛋糕胚子,奶油,還有……草莓。肖白應該是常做蛋糕,每個步驟都行雲流水般順暢。尤淺發呆,眼前這個安靜地做蛋糕的男人,和不久前卸掉盜墓賊手中槍的男人,真的是一個人嗎?怎麼會有一個人,可以把冷靜與不羈都體現到極致。“抓走了?”肖白頭也沒抬,問道。好一會兒尤淺才反應過來他在跟她說話,她“嗯”了一聲,說:“你……”……剛剛那麼驚心動魄,你怎麼還有心情做蛋糕?她沒有問出這句話,而是複雜地看著肖白。肖白抬起頭,問:“怎麼了?”尤淺問:“你今天過生日嗎?”——你過生日,都是自己給自己做蛋糕嗎?尤淺想起陸諗說特訓的地方特彆偏,想吃新鮮蛋糕肯定是吃不上的,這些年肖白又一直顛沛流離,所以肯定都是自己做蛋糕。她忽然覺得心酸。肖白說:“不是,我……”“我去給你買禮物!”他的話還沒說完,尤淺就跑下樓打開門,給他買禮物去了。守拙的門有點舊了,被大力一推,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肖白怔怔地看著她消失的街道。隔著博古架,看得並不清晰,現在是一天人最多的時候,人來人往,熱鬨非凡,他的姑娘也在其中。尤淺回來的很快,捧著一個大大的棉花糖,她的小臉從棉花糖後麵露出來,像是有點怕他,又覺得禮物太輕,總之笑得有點不好意思。蛋糕已經做好了,草莓嫣紅,在白色的奶油上極其顯眼。她把棉花糖往前一遞,說:“……不是我摳門啊,是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反正我挺喜歡棉花糖的,生日快樂!”肖白接過棉花糖,吃了一口,不知道世界上的棉花糖是不是都這樣,糖放的太多,甜的有點發齁。他輕笑,說:“謝謝。”“彆客氣!”尤淺想去蹭蛋糕吃,往前湊了湊,突然“咦”了一聲:“驚凡,生日快樂……今天不是你生日?”她怒目瞪向肖白,白浪費了她一個棉花糖的錢!肖白往後退了退,他把棉花糖藏在後麵,眼底浮現出笑意:“我也沒說是我生日啊,是你自己誤會的。”“那你謝什麼謝!”尤淺大怒,伸出手就要搶棉花糖——“還給我!”肖白連忙去躲,邊躲邊說:“老師教的,彆人給東西要說謝謝!”“你!”尤淺也不管能不能打過他,伸手就是一拳,肖白靈巧地躲過,在她沒反應過來之前,棉花糖往前一伸,湊到了她的嘴邊,尤淺下意識地吃了一口。 尤淺:“……”這該死的條件反射。肖白含笑看著她,眼底的笑意更盛,她的臉忽然就紅了。肖白發現,她臉紅的樣子更好看,從耳根後麵開始漸漸地向臉頰上暈開,泛著胭脂般的紅,又被人輕輕一吹,漾著最動人的顏色。是動人啊。是他動人的,愛吵愛鬨的小姑娘。其實他骨子裡是個不愛湊熱鬨的人,但因為職業原因,跟外人虛與委蛇慣了,喝酒劃拳談笑打架都乾過。記得一次,夜宵過半,對方先走了,他和陸諗去天台吹風,他一直笑著,陸諗說:“大哥,你彆笑了,再笑我都要哭了。”他不笑了,點根煙,想起了尤淺,說:“之前因為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了,於是給自己找了個光。現在還是沒有回頭路,我想了想,要回頭路乾什麼,光在前麵呢。”他看向這座不夜城,霓虹燈在他眼中閃爍。不是愛熱鬨的人,但是他的姑娘在這裡,在這裡笑,在這裡哭,在這裡平平安安地過每一天。熱鬨便熱鬨,他願意一頭紮入。天下熙攘,皆為利往。可他不是,世事紛擾,他為她往。生日蛋糕好了,但沒有蠟燭,尤淺折騰了一上午,問肖白:“直接吃嗎?”肖白看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煙盒,煙盒很窄很舊,能看出原本的顏色是白色,繪著粉色的花紋。尤淺認出這是一款賣的很好的女士香煙,薄荷味,很清涼。她碰過一次,被尤亦然發現,差點被暴打一頓,連盒帶煙一起扔了。她記得最讓她喜歡的是這款煙身和煙蒂分隔處有一圈金色的細條,格外典雅。扔了有點可惜,早知道倒手賣了。肖白抽出一根細細長長的煙插在蛋糕的中間,拿打火機點燃,有煙灰輕飄飄地**在空氣裡。尤淺啞然:“當蠟燭?”“今天是我好朋友的生日。”肖白說,“這是他喜歡抽的煙。這小子,就喜歡抽這麼溫和的煙,當生日蠟燭也挺好。”煙燃地很慢。尤淺怔怔地看著上麵的名字,問:“驚凡?”肖白“嗯”了一聲,掏出一根煙,問:“不介意吧?”尤淺搖了搖頭。肖白叼在嘴裡,隨意地點燃,抽了一口,將煙灰彈在垃圾桶裡。他說:“五年前犧牲的,你應該聽過那個案子,13年特大跨國拐賣兒童案,你哥辦的。”尤淺的心底一震。她之前一直聽陸諗說他們特訓有三個人,便把這第三個人默認為是尤亦然,現在才知道不是。原來是已經犧牲了。“亦然是我教的射擊,阿諗教的格鬥,驚凡教的犯罪心理。驚凡成績好,我們經常說,要真去高考,驚凡絕對能考個狀元回來。”談及好友,肖白的眉宇間浮現出淡淡的溫柔。見尤淺的臉上的表情變了,他拿著煙的手顫了顫,又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問:“要聽嗎?”要聽嗎?那不是一段特彆美好的故事,有點沉重。他其實不是很想講給她聽,這樣負重前行的事沒什麼好說的,畢竟這是自己的選擇。但是她這樣乖乖地坐在他旁邊,他忽然想冒著被拒絕的風險說給她聽。肖白在心裡嘲笑自己,明明大義凜然地說選擇了沒什麼好怨言的,但內心裡還是想要她一點點的憐惜。尤淺卻生出了怯意,她張了張口。肖白忽地一笑,他將煙撚滅,說:“也沒什麼好說的。都過去了。生日就該開開心心的。”他的手指劃過蛋糕,沾了點果醬放在嘴邊,說:“還挺甜的。”尤淺靜靜地看著他。她知道肖白的意思,這段沉重的過往是他的,如果彆人不願意聽,他沒有理由揭開傷疤給彆人看他有多可憐。在她拒絕前,他先笑著岔開了話題。……她沒說不想聽啊。尤淺正要說讓他講給她聽,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05敲門的是賣旗袍的姐姐,聽說尤淺受了驚嚇,怕她沒心思吃飯,特意給她煮了碗餛飩送過來,她把碗遞給尤淺,往店裡張望:“你哥回來了嗎?”尤淺見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失笑,說:“我哥出去收東西了,沒回來。”“怎麼當人哥哥的,等他回來我來好好譴責他!”姐姐嘀咕著走遠了。被這一打岔,尤淺再跑去說想聽就有點怪怪的了。她捧著碗回到廚房,也不問肖白吃不吃,直接拿個碗擺在他麵前,分了一半給他,說:“今天也是沒有買菜的一天。”肖白:“……”吃完飯,肖白很自然地把碗刷了,尤淺也沒心思開門做生意,跑到樓上寫科普文。不知怎地,想起尤亦然以前說過的禁毒紀錄片,搜出來看了起來。她一口氣看完了八集紀錄片,喉嚨梗住,非得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才行。她眼睛通紅地洗了個澡,連晚飯都沒吃,就倒在**睡覺了。倒是肖白擔心她,快九點時敲了敲門,問她不吃了嗎?尤淺懨懨地“嗯”了一聲,說:“我有點不舒服,彆管我。”她不是很愛哭,自小就比人要薄情幾分。尤亦然誇她有當斷則斷的勇氣,那時候他剛考進警官學院,她鄙視他:“說好的要長命百歲呢?”尤亦然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淺淺,你知道吧,男人都有個英雄夢想。”他又堅定了語氣,說:“但是你要歲歲平安。”這是十歲以後尤秋舫常跟她說的話,說他就隻有一個寶貝女兒,不需要有多大出息,隻要平平安安地,怎麼都好。於是她也一直平平無奇,在大學畢業後便找了地方開了這家店,沒什麼大事甚至不會出三月街。這是她的小世界,是尤秋舫給她保護起來的伊甸園,她沒道理不好好的活著。可是她遇到肖白了。他是來自黑暗中的人,仗著一身光明,燒出一條路,出現在她的小世界裡。他沒想把她拉出去,但是她卻邁開了腳步,隻差一步,就走近他了。尤淺胡思亂想著睡了過去,她睡得早,醒的時候才剛過三點。她翻了個身,突然聽到外麵有聲響。她的背脊一僵,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她翻身下床,躲在了門後。聽了一會兒,才發現聲音來自肖白住的房間,有很輕的腳步聲在樓梯間響起。尤淺鬆了口氣,隨即又起了疑惑——肖白大晚上的去哪裡?她悄悄地打開一條門縫,根本沒有來得及多想,隨手撈起一件大衣穿上,等到門被關上後,才悄悄地溜了下去。遠遠地,她看到肖白一身黑衣走在沒有月光的路上,路燈慘白地映著地上的影子。淩晨的天有點冷,尤淺打了個寒顫,這才想起“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正要折身回去,想了想,又覺得不甘心。反正這一片她熟,往哪裡鑽都能找到熟人,看看他想乾什麼再走也不遲。尤淺不遠不近地跟著肖白,他走得不快,像是沒有目的般,最後停在了三月河邊,路燈將他的影子拉長,形銷骨立,背脊筆直。肖白的身材很好,但是從這個角度看,還是有點瘦。像是累了,他靠在了樹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肖白歎了口氣,然後,他的目光掃過來,聲音抬高:“彆藏了,發現你了。”……不是在跟她說活吧?“淺淺?”肖白笑著喊道,打破了她最後一絲僥幸。好在尤淺臉皮夠厚,停頓了兩三秒調整好心態,神態自若地走了出去,咦了一聲:“肖警官,好巧啊。”肖白:“……好巧。”淩晨三點,月亮都睡了,他還能在這裡碰到尤淺,真的很有緣分。尤淺忽略他語氣中的牽強,走上前,本來想慢慢走過去,但發現一出去就是個風口,吹得她一個哆嗦,乾脆小跑起來過去,停在肖白麵前時還有點喘,她喘完了,強行解釋:“你剛來不知道,淩晨三點的月亮特彆好看。”她的話剛剛落音,老天跟她作對,一滴雨正好落在了她的臉上。尤淺:“……”肖白忍不住笑出了聲,說:“走,回去吧。”“不走。”尤淺有著最後的倔強:“我是來看風景的,不是跟你來的,我要看風景。啊,好美。”她乾巴巴地讚美了一聲,三月河邊的迎春花隨風顫了顫,也覺得自己美極了。雨下得有點急了,落在河裡發出沙沙地響聲,女孩還站在雨中裝作瀟灑,他看著心疼,說:“彆站著看風景,坐著舒服點。”尤淺跟他一起坐到了長椅上。剛剛坐下,肖白便把大衣遞了過來,她驚訝地看向他,男人穿著白色襯衫,稍稍解開第一顆紐扣,露出鎖骨,輪廓硬朗。他不看尤淺,但又怕她拒絕,乾脆把大衣展開蓋在她的頭頂,攥著她的手拿住大衣,才說:“擋雨。生病了要花錢。”好像很有道理。尤淺說:“你不是還淋著呢嗎?不怕生病?”“沒事,身體好。”肖白無所謂地笑笑,又習慣地去點煙,誰知道風起的有點大,光線又有點暗,火苗左搖右擺,他眉頭一皺,正準備把煙收起來,一隻小手伸了過來,擋住了風。怯生生地,卻又堅定。肖白一怔,他打著打火機,火光映著她的手心,他有點舍不得點燃這根煙了。“肖警官。”尤淺把大衣往他那邊移了移,說:“我不是很介意我們撐同一把傘。你這樣淋雨,發型會亂。”也很有道理。肖白接過了大衣,兩人躲在同一把“傘”下,看雨水淅淅瀝瀝地飄下來,風吹樹搖晃,他根本看不到風景,耳畔隻有她平穩的呼吸聲,還有自己胸膛處跳得越發猛烈的心臟。撲通、撲通、撲通。他覺得自己要瘋了。尤淺還不知道自己身邊的這位警官先生的處境,皺著眉思索著,好一會兒,才說:“肖警官。”肖白的聲音有點啞:“嗯?”“跟我說說吧。”她終於還是踏出了這一步,想要了解肖白過往的這一步,把他濃黑迷霧的過往撥開一條路,看一看是不是能通往他的心裡。肖白愕然,他知道尤淺,她慣是膽小怕事,看電視都隻愛看喜劇,最想過的是無憂無慮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裡混吃等死最好。他沒想過她會主動問起。尤淺見他沉默,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問:“你說不說?我這人晚上記性很不好的,白天就忘了,不會做噩夢。”肖白失笑,他往後靠了靠,說:“十年前,老師申請了一個臥底計劃被批準,他用了大半年的時間跑了五座城市十六家孤兒院,選中了我和驚凡,條件和後果全都擺在麵前。一麵是暗無天日窮困潦倒的未來,一麵是生死不知但有路可走的緝毒警察,沒道理不選後者。”“其實我當時根本沒想著成為英雄,我隻想抓住這個機會。我和驚凡在臨溪見了麵,在去特訓的途中,我們在山下撿回了阿諗。他當時跟家裡鬨崩,離家出走,結果出了車禍,本想養好身子就送走的,但他執意要留下。”於是,就是三個人了。三個十八歲的少年,一起訓練,吃飯,睡覺,很容易就結下了深厚的情誼。“訓練那幾年挺苦的,但都能忍受。我們三個躺在院子的竹**聊天,說等我們臥底結束了回到警局,會被授予獎章,我們會穿警服,配警徽。99式的警徽特彆好看,銀白色的。會有很多女孩喜歡我們,而我們要很酷很酷。”“後來……”肖白的聲線艱澀,他狠狠地喉嚨裡的疼壓在唇舌間:“驚凡走的那年24歲,那天我們追查一起跨國販毒案,無意間發現犯罪分子試圖利用兒童帶毒品從深山過境,有的孩子已經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我和驚凡決定立刻實施抓捕行動。山裡沒信號,他在內周旋,我去叫外援。”“……等我回來時,人已經沒了。”肖白想抽口煙,發現煙已經被他扔了。他長久地沉默著,這沉默像一條繩子般將尤淺纏起來,她突然覺得,這突如其來的沉默抵過了千百句委屈。不知道過了多久,尤淺聽到肖白微歎,說:“抱歉。”他總在跟她說抱歉。抱歉,嚇到她了。抱歉,不該跟她說這些。尤淺生氣:“你跟我道什麼歉?我……”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怔怔地看著肖白,他朝她笑了笑,似乎在說“我沒事”。他剛剛淋了雨,身上還有雨水清冽的氣息,發梢浸了雨滴落下來,劃過白皙的臉順著脖頸消失在襯衫深處。鬼使神差地,尤淺伸出手,抹去他臉上的雨珠。肖白微怔。“……淺淺。”“嗯?”“今天……”肖白轉目看向天空,“三月街風景挺美的。”尤淺裹了裹身上的大衣,附和:“是吧?”是啊,風吹樹梢,雨打芭蕉,流水小橋,他身邊有她。夜色很美。她笑起來時,也很美。06雨停了之後,尤淺把大衣還給肖白,肖白隨意地拍了拍上麵的水珠,他看了看天色,說:“走吧,估計一會兒還要下。”尤淺這才想起問他出來乾什麼,肖白說:“呼吸新鮮空氣,思考一些事情。”一本正經,她都要信了。本來以為回到店裡就可以睡了,誰知道尤淺剛剛走進去,桌子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尤淺嚇了一跳:“……這大半夜的誰啊?”肖白關上門,看尤淺看了看來電,驚嚇頓時變成了沒好氣,她接起電話,凶巴巴:“阮歸期,你現在這個點給我打電話,我希望是你要死了這樣的大事!”那頭沉默了一下,清晰稚嫩的少年音委屈:“我是要死了。”尤淺麵無表情,那頭繼續:“要餓死了嘛。嗚嗚嗚你不會丟下我不管吧?”尤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擠出一個笑容:“來姐姐這裡。姐姐拿著付款碼等你。”尤淺掛了電話,抬起頭看見肖白還站在門口看著她,她不自覺地心虛了一下,說:“是我鄰居弟弟。”……她為什麼要跟肖白解釋?尤淺在心裡懊惱了一下,見肖白沒動,她又說:“是對麵畫室的小老板,他畫畫也不是很好,至少一幅畫都沒賣掉。”囉囉嗦嗦地說完,尤淺又有點懵,她怎麼還解釋上癮了?肖白笑了笑,他走過來,說:“那他靠什麼活著?”尤淺沉思:“大概是靠……賣萌?”肖白:“?”尤淺“啊”了一聲,說:“你要不上去睡吧,讓七七看到你不太好。”肖白猶豫了一下,他隨手拿起一個棒球帽戴上,坐在沒開燈的角落裡,不仔細看看不清,說:“沒事,你就說我是客人。”尤淺:“……”你家大半夜的來客人!但見肖白氣定神閒的樣子,尤淺想想也就算了,反正現在陸諗不在,阮歸期也不知道前因後果,智商也不是常年在線,她隨便編個理由就糊弄過去了。沒一會兒,外麵就響起了敲門聲。尤淺抱著胳膊靠在條案上,說:“門沒鎖。”門被推開,來人打開門後立刻擺好了pose,一隻手扶著門,另一隻手背在身後,嘴裡叼了枝玫瑰,朝尤淺露出大大的笑容,眼睛也彎起來:“淺淺姐姐。”少年模樣好,身上穿著棉質的格子睡衣,笑起來有小虎牙,軟萌的可愛,肖白認出來少年就是那天在客棧二樓的那位。他和尤淺很熟,見尤淺還會臉紅,這會兒手裡拿著朵玫瑰花……肖白臉色凝重,有敵情。尤淺見怪不怪,說:“我讓你帶錢,你帶個玫瑰就想糊弄過去了嗎?”少年嘴一撇,可憐兮兮:“淺淺姐姐,你不疼七七了嗎?”小模樣可憐地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小橘貓,可愛地讓人的心都軟了。尤淺的嘴角一抽,她認識阮歸期很久了,按理說應該有抵抗力,但是每次到這個時候,當她看著小可愛瞪著他那雙大眼睛,叼著朵玫瑰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要被可愛化了。尤淺無奈地坐下,張開雙臂,說:“來姐姐懷裡。”肖白:“……”還真糊弄過去了。阮歸期是真的餓了,連話都顧不上說就開始狼吞虎咽,尤淺困得直打哈欠,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玫瑰。玫瑰有刺,冷不丁地就被紮了一下,尤淺疼得“嘖”了一聲,阮歸期吃著東西,含含糊糊:“姐姐你沒事吧?”尤淺搖了搖頭,餘光瞥到肖白站了起來,她心裡慌了一下,把被紮的手往後縮了縮,說:“沒事,就是被紮了一下,不會有……”然後肖白走到了她的麵前把玫瑰花拿走了。……自作多情了。尤淺尷尬,而她對麵的阮歸期卻被這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一張小臉憋得通紅,不住地咳嗽,猛灌了幾口水,咽下口中的飯,眨眨眼:“……誰?”尤淺默然:“客人。”阮歸期驚恐:“守拙什麼時候晚上也接客了?”“不要以為你可愛我就不會對你動手!”尤淺揚起手,重重揮過去,阮歸期害怕的眼睛一閉,手輕輕地落在了他的頭上,尤淺胡亂地揉了揉,沒好氣地說:“你快吃吧。”再去看肖白,肖白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剪刀,把玫瑰花上的刺一根根去掉,他低著頭,逆著光,打下側影,能清晰地看到他長長翹起的睫毛。他沉默而認真地做著這件事,等刺都去掉了,他隨手拿起一個花瓶去廚房接了水,把玫瑰花插了進去,一枝花插在花瓶太過單調,肖白抬眼,說:“小可愛?”阮歸期看過去,肖白笑了笑,說:“下次送女孩子花,要送一捧,這樣才好看。”阮歸期:“……”他怎麼覺得後背發涼,以後都不想給尤淺送花了呢?肖白把花瓶放在條案上,又默默地坐了回去。阮歸期咽了咽口水,被這強大的氣場深深地震撼到,好一會兒才壓低聲音問:“淺淺姐姐,你交男朋友是真的啊?”尤淺瞥了肖白一眼,確定他聽不見後,凝重地點點頭,說:“包養的。”阮歸期震撼:“怪不得錢不夠花,原來是有男人了!”他幽怨地看著尤淺:“嗚嗚嗚,怪不得你都不疼七七了。”尤淺憋笑,她清了清嗓子,說:“畢竟長那麼好看呢,花錢的地方多。所以你看,你沒事就彆來姐姐這賣萌騙吃的了唄。”阮歸期狂吃:“上次給你畫門口的畫你還沒給錢呢。”尤淺:“你給派出所畫人像的活還是我幫你介紹的,介紹費呢?”尤淺在這和阮歸期翻舊賬,兩人一個比一個翻得久遠,角落裡的肖白笑了笑,他聽力向來好,現在夜又靜,早把他倆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嗯……淺淺說他長得好看呢。半個小時後,阮歸期吃飽喝足,向尤淺再三保證明天就結束離家出走。尤淺氣得牙癢癢:“不用跟我保證,麻煩你的心臟強大一點,彆每次彆人一批評你的話你就哭,哭完了就跑。而且——”尤淺頓了頓,說:“麻煩你離家出走能不能跑遠一點?出三月街好嗎?”阮歸期裝聽不懂,他抱了抱尤淺,說:“晚安啦。”“等一下。”肖白突然開口,叫住了他的腳步。阮歸期的腳一軟,怎麼了?連抱一下他家淺淺姐姐的權利都沒有了嗎?他要哭了。肖白沒有要為難他的意思,隻是抬起頭看了他一會兒,問:“你給警局模擬人像?”十六歲的少年被定在原地,沒有肖白的允許一動也不敢動,他點了點頭,求助似的看向尤淺,尤淺眼觀鼻鼻觀心裝看不見,在心裡默念:小可愛,不是姐姐不幫你,你眼前這是好人,真的是好人。肖白從口袋裡掏出一個U盤,遞給阮歸期,說:“這裡麵有一段視頻,人坐在車子裡,你看能不能畫下來。不能的話……就算了。”阮歸期接過U盤,隨口問了一句誰啊這是?肖白“哦”了一聲,笑眯眯地說:“一個得罪我的人。”阮歸期:“……”彆笑了,笑得人後背發涼。尤淺內心吐血,她剛剛說完肖白是好人,肖白就一副黑社會複仇的樣子。她和小可愛一起顫抖。不過阮歸期心大,顫抖完了就點點頭,說:“我先拿回去看看,如果能畫出來就給你,畫不出來不要錢。”肖白忍不住想笑,這孩子怎麼跟尤淺一樣,看著還怪可愛的。尤淺摸了摸她家小可愛毛茸茸的腦袋,說:“好好畫,小可愛。錢姐姐替你收著。”阮歸期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麼哼哼唧唧地就跑對麵畫室去了。肖白自然地摘掉帽子,頭發有點亂,他隨便地撥了兩下,說:“他不是離家出走了嗎?”“他認床,每天晚上都會回來睡覺。”尤淺見肖白總弄不好頭發,忍不住幫他把額前的發往旁邊撥了撥,肖白的動作頓了頓,尤淺還沒回過神來,把他當阮歸期看了,動作自然無比,“他小時候我經常帶著他睡覺,後來長大了有點不習慣,常失眠,這孩子……”這孩子有點危險。肖白默默地想,他盯著手上的帽子,突然開口:“淺淺。”“怎麼了?”“你要多有錢才會包養彆人?”尤淺:“……”肖白是不是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折騰了大半宿,尤淺是真的困了,她把門鎖好後就道了晚安跑到樓上。她上去後,肖白才想起要找她要一下阮歸期的聯係方式,誰知道前後也就十分鐘,尤淺已經睡著了。她沒有鎖門,輕輕一推就開了,女孩大大咧咧地躺在**,想是覺得家裡有個警察小哥哥,睡姿毫無防備,被子沒蓋好,露出一抹春光旖旎。肖白的喉嚨發乾。一會兒,他移開目光,覺得自己需要抽根煙冷靜一下。07尤淺這一覺睡到了中午,叫醒她的是飯香,她以為尤亦然回來,迷迷糊糊地抱著抱枕順著香味下了樓,看到廚房裡肖白忙碌的身影還有點恍然。好像有點溫馨。這種醒來就有人做好飯的場景,她好久沒有經曆過了。尤淺鼻子有點酸,她生怕下一秒有更溫馨的場景發生,趕緊轉過身要上樓。誰知道下一秒肖白頭也沒回,說:“醒了?”尤淺含糊地嗯了一聲,說:“我去洗漱一下。再下來時看到肖白在桌上擺了三個碗,正想問還有誰的時候,有人從後門走了進來,尤淺連連咳嗽了幾聲,喊了一聲哥。尤亦然來得匆匆,他衣著淩亂,眼圈也紅紅的,一看就是沒睡好覺。他瞥了一眼桌上飯菜,說:“我不想吃。”肖白夾了小菜放在碗裡,說:“不吃會餓死的,坐下。”他的語氣不強硬,尤亦然卻條件反射地坐了下來。肖白把碗推給尤亦然,問:“情況怎麼樣?”“折了兩個弟兄。”尤亦然有點吃不下,他逼著自己喝了口粥,說:“那幫畜生藏了炸彈,我們剛到就引爆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光是想想就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慘烈,尤淺看到肖白拿著勺子的手用了力氣,青筋突起,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壓住了情緒,他慢慢地將一口粥送到嘴裡,說:“是我的疏忽,我事先沒有調查……”“肖白!”尤亦然打斷了肖白的話,生氣地說:“自我批評要有個限度,你又不是神,怎麼可能事事都料得到?”肖白似乎被他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他,尤亦然一秒就慫了,他匆忙地扒了幾口粥,說:“你最近小心一點,沒事彆出門了。現在嚴舟放出去消息,說臨溪警方這次一抓一個準,肯定有內應,他猜可能是你。”“猜?”肖白冷笑:“猜得還挺準的。”尤淺默默地吃飯不插嘴,乖巧地像個孩子。尤亦然又低低問了她下近況,說起昨天的事情,誇她乾得不錯,還問她害不害怕。尤淺想了想,好像自己並不是很害怕,她看了一眼肖白,說:“家裡有警察先生擋著呢。”尤亦然笑著搖了搖頭,捏了捏她的小臉,說:“怎麼感覺還胖了?”尤淺:“……肖警官做的飯好吃。”聽到這話,肖白原本冷峻的臉瞬間柔和了下來,他和尤亦然對視一眼,尤亦然用眼神說話:……你沒對我妹做什麼吧?肖白挑眉:我是那種人嗎?尤亦然:很難說。肖白:你妹很能打的。尤亦然:打不過你。肖白低下頭,拒絕再跟他進行眼神交流。尤淺不知道他們倆之間的互動,她快速地吃完飯,說:“哥,你們聊,我回避一下。”“不用回避。”尤亦然說:“不是什麼機密,新聞都有報道。”他又對肖白說:“葬禮明天舉行,你就彆來了。”肖白“嗯”了一聲,沒再多說。尤淺感受到低氣壓在房間裡蔓延,她悄悄打開手機看新聞,頭條——臨溪市緝毒行動昨晚展開,兩名警察犧牲,年僅20歲。她的心口微微一窒,又想起了李驚凡,這些犧牲的警察尚能被世人敬仰,以烈士的身份埋葬。而他卻因為不能暴露夥伴,連墓碑都不能有。尤淺悄悄看肖白,肖白還在慢吞吞地吃粥,一口又一口,有條不紊。尤亦然問:“你什麼時候走?”不知道為什麼,尤淺的心頓時提了起來。肖白擦了擦嘴,說:“過兩天吧。”尤亦然點點頭,他還有事,吃完早飯又急匆匆地走了,從前門走在三月街露了個麵。尤淺聽見賣旗袍的姐姐在埋怨尤亦然,整天去外麵收東西,還能旅遊。尤亦然回了句什麼,旗袍姐姐喊了一句:“等你回來啊!”這天天氣好,春風拂麵,柳枝抽芽,三月街熙熙攘攘來往不少遊客,尤淺也開了一次張,賣掉了一個鼻煙壺,開張吃三年不欺她,她捧著支票樂嗬了半天,想給阮歸期打個電話讓他晚上來吃頓好的。電話還沒打出去,阮歸期就先跑來了,少年換了身運動服,青春四射的模樣跑著進了店,一進來就問:“淺淺姐,我姐夫呢?”尤淺沉默了一下,才艱難開口:“……你姐夫他在樓上。”阮歸期又蹬蹬蹬往樓上跑,尤淺一看就知道阮歸期肯定把人畫出來了,內心癢癢,想聽八卦,於是蹭到樓梯口,豎起耳朵。“厲害啊七七。”肖白讚歎了一聲,“這麼模糊你都能畫出來。”阮歸期顯然沒被人這麼誇過,有點不好意思,說:“姐夫,下次還有什麼事你就說,我能幫的肯定幫!”完了。尤淺眼睛一閉,都怪她扯什麼包養不包養的,現在阮歸期誤解頗深,她要被肖白嘲笑了。果然,肖白明顯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說:“……那就少要點錢?”空氣停了一秒,阮歸期義憤填膺:“你怎麼跟淺淺姐一樣摳門!?”尤淺笑得肚子疼,她沒想到肖白這麼皮,還是阮歸期太可愛了,讓人忍不住要逗一逗。見阮歸期要生氣了,肖白連忙打住,說:“開玩笑的。不過我跟淺淺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他哥哥的朋友,借住一段時間。”阮歸期眼前一亮:“那就是說我還有機會了?”尤淺翻了個白眼,翻的阮歸期少年心思太活泛,又有點失落。雖然肖白整天笑嘻嘻地,對她也挺好,但那是因為她是尤亦然的妹妹,他理得清輕重。倒是她,他給一個眼神,她能胡思亂想好一陣。尤淺有點悻悻地回到椅子上,又把支票從口袋裡掏出來摸了摸,親了一口:“還是你好,永遠不會離開我,媽媽愛你。”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後,肖白的臉一黑,回答了阮歸期的話:“你沒有機會。”阮歸期:“欸?”雖然有錢來安撫尤淺受傷的心靈,但她還是覺得生氣,晚上吃飯的時候吃了兩口就說飽了,跑到樓上寫科普文。寫著寫著覺得肚子餓,又保留著最後的倔強,從抽屜裡翻出袋餅乾啃,一邊啃一邊在心裡罵肖白。正罵著,門被敲響,尤淺連忙把餅乾藏起來,擦了擦嘴角的餅乾屑,故作鎮定:“進來。”肖白打開門,尤淺背對著他坐在書桌前,台燈明亮,映著她的側臉,她故作鎮定地回過頭,問:“有事嗎?”剛說完她就愣了一下,肖白穿著睡衣拿著一杯牛奶倚在門框上,笑眯眯地看著她,他模樣本來就好看,許是剛洗過澡,劉海沒有撩上去,濕漉漉地遮住眉毛,少了份凜冽,像個鄰家大男孩,讓人想要親近。一會兒,尤淺強迫自己轉移目光,說:“我不餓。”肖白走進來,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說:“喝牛奶是為了長個子。”尤淺咬牙切齒,他說誰矮?但又怕自己的肚子叫出來,隻能瞪著他,然而她的眼神一點殺傷力也沒有,肖白絲毫接收不到。尤淺無奈,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她喝得有點急了,上唇沾了一圈的牛奶,肖白看著覺得可愛,也不提醒她,就靜靜地看著她喝。他的目光太過灼人,尤淺喝不下去了,往他那邊遞了遞,遲疑:“要不要來一口?”肖白無言片刻,說:“我等著把杯子拿走刷一下。”……原來不是覬覦她的牛奶。尤淺喝完了牛奶,又覺得不好意思,表示她來刷就可以了,說著就要起身。肖白卻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尤淺遞過去一個疑惑的目光,卻見肖白的目光倏然加深,轉瞬又消失,仿佛剛剛隻是她的錯覺。尤淺眨眨眼,肖白又恢複了笑意,說:“沒事,我來就可以了。”說完,他轉身出去了,又輕輕帶上了門。尤淺舔了舔唇。今天的牛奶,好像有點甜。清早時分,臨溪市又飄了細雨,尤淺在飯桌上看到了早飯以及肖白留下的一張紙條。他隻寫了四個字:走了,平安。簡潔利落,走得瀟瀟灑灑。尤淺早知道他要走,但內心還是覺得怪不是滋味的。她啃了口包子,小聲說:“付了十天的房費呢,最討厭欠彆人錢了。”她給尤亦然發去譴責消息,讓他把肖白的銀行卡號交出來,她好轉錢給他。而此時的尤亦然正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山上,不遠處正舉行著一場葬禮,他的同事們穿著警服站在墓碑前,脫帽敬禮,肅穆莊重。他轉了目光,看向一旁,輕聲說:“都說了讓你彆來。”“想看看。”肖白站在他旁邊,濛濛細雨讓他看得有點不清晰,他說:“有個孩子跟我合作過,是個很好也很勇敢的孩子。想送最後一程。”尤亦然有點不忍,他知道肖白是想起了李驚凡。他連忙轉移話題,把尤淺的短信給他看,肖白淡漠的臉上浮現一抹笑,那笑意是從心底起來的,漸漸地融化他的冷漠。末了,他搖了搖頭,說:“欠著吧。她能多想我一會兒。”說完,他轉身就要走。尤亦然喊道:“肖白!”他的背影頓住,尤亦然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又歎氣:“平安啊。”肖白揚起手揮了揮,走進了雨中。那邊的葬禮已經進行到尾聲,有鮮花與掌聲,注目與崇敬。這邊,肖白背著黑色的背包地沉寂地走在雨中,背影決絕肅殺,他走得堅定而無畏。08陸諗曾問肖白,在十年前尤秋舫找到他的時候,他是怎麼喜歡上尤淺的。肖白想了想,說:“有些人注定是為了某個人動心的,一張照片,幾句話,就足夠賠上下半輩子了。更何況,那時候的我,多需要一個人在心裡啊。”不然往後的歲月,山長水遠,路途黑暗,誰知道儘頭在哪裡?他又想起他曾問尤淺,輸贏有這麼重要嗎?尤淺回問:不重要嗎?是的,不重要。他太知道世俗了,什麼輸贏什麼榮譽什麼巔峰,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活著,淺淺對他笑著。是他心愛的小姑娘最好看的笑容。沒什麼比這些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