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亂如麻02(1 / 1)

醫生辦公室裡有輪轉實習的醫學生拿著照相機拍照,小姑娘威逼利誘的招數都用上了,幾個住院醫師死活不要,“乾嗎著,拍我想乾嗎著?”“帥嘛,當然拍咯,來,不要扭扭捏捏的,做人豪放一點。”“我怕你拍了之後拿出去把人嚇死了,還是算了吧。”“哎呀,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我拍了早上那個跳樓的現場,你們要不要看看?”所有人呼啦一下子湧過去,顧宗琪走過來跟我說:“他們太鬨了,一時半會消停不下來,彆待在這裡,對了,陳教授找你什麼事情?”“關於喻璐的,他說喻璐鬨著要出國。”“你怎麼想的?”我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她出去,那種留學生的日子真的不好過,可是,我又不想勸她,省得好心當作驢肝肺。”“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忽然轉過身來,笑道:“顧宗琪,我非常非常不喜歡喻璐叫你姐夫。”他微微地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小孩子嘛。”“小孩子?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執著的生物,有著最隱秘的私情和想念,喻璐叫你姐夫,會讓我想到《天龍八部》中的那個阿紫。我很討厭阿紫,也很討厭她叫喬峰姐夫。”我眼睛狡黠地一轉,“因為阿紫是一個狡猾的小女人,希望一直陪在喬峰身邊把他給感化了,沒想到最後還是沒得到他的半分心思。”顧宗琪坦坦****地看著我,“喻璐隻是喻璐。”“我也覺得她隻是喻璐而已,對了,顧宗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好久沒去上課了,老板看到我都要暴跳如雷了,還有下午茶的讀書會,我都缺了好幾次了。”“好吧,今天給你開檢查單子,一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中午我睡了很久,醒來後腦子裡混沌一片,迷迷糊糊看到門口站一群人,我一個激靈跳下去,看見普外的主任站在對麵病房門口,搖搖頭走了,剩下一乾醫生和病人家屬。那個老頭子,站在病床旁邊默默地收拾東西,黝黑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仿佛被冰凍過一樣,顧宗琪看到我站在一邊走過來,“夕夕,明天可以出院了。”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床的病人,“怎麼回事?”他的眉頭緊緊地鎖著,眼圈是一蒙蒙的灰色,這下我才意識到顧宗琪這幾天幾乎是透支地工作,幾乎沒回家,每天都在醫院守著我。“出去跟你說。”“膽囊癌的病人,腹腔廣泛轉移,前幾天做開腹探查,癌組織不知為什麼形態就像豆腐花一樣,腹腔裡根本是一塌糊塗,沒法開了,於是隻能再把縫上。”“快不行了?”“恩,離去也就一時半會了。”我想了想說道:“顧宗琪,晚上你不要陪我了。” “為什麼?”我伸出手正了正他的胸牌,“你值了多少個夜班了,你現在已經不是值班總了,而且你的精神那麼差,你現在上手術台時候我都怕你會暈倒,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我沒事。”“顧宗琪,不許逞強,晚上你早點回去,再說我身體都好了,在住在醫院最後一個晚上了,能有什麼事情發生呢?”他還未回答,那邊就有人喊道,“59床,病人死亡。”顧宗琪連忙跑過去,我也跟著看熱鬨,老太太和衣躺在那兒,老人想把屍體拉到家裡去埋了,因為農村裡有這個風俗,人死了不能在外麵的。老人沒有一滴眼淚,隻是平平靜靜地,甚至是冷漠地看了醫生們一眼,然後低著頭呼啦呼啦地收拾東西,塞了點錢給120,假裝急救,把那具已經逝去的身體抬上車,行屍走肉般地離開,實習醫生們就站在一旁,誰也沒說一句話。一瞬間,那個床位又空了下來,白色的寂靜重新包圍了那個房間。忽然間,我覺得每個人都隻不過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渺小的塵埃。上帝坐在高處俯視眾生,病人走了,那具已死的皮囊也落葉歸根,有人哀怨,有人歡喜,有人解脫,有人心酸。對於高處的人,一切是那麼平和自然地發生,對於一粒塵埃來說,這就是全部的生活。生老病死,各緣其法。我忽然希望,我的心,再高一點,能夠平靜地直視生死,直視彆離,我希望我的身子,再低一點,我的生死不需要被人惦念,緬懷。想起冰心的一句話:博愛的極端,反成淡漠。於是我站在空****的走廊裡,在流淌的空氣中,對著顧宗琪笑了笑。晚上的時候,天邊悄悄地飄起了小雨,醫生辦公室一如既往地傳來一股魚香茄子的味道,推開窗戶把病房裡亂糟糟的空氣疏散出去,我看到大街的地麵上濕漉漉的一片,水光漣漪。“夕夕,我回家了。”我轉過頭去,看見顧宗琪穿著便裝站在門口,連忙走過去問,“下雨了,有沒有傘?”“沒事,隻是小雨,我打車回去就可以了。”我忽然很舍不得他離開我,好像他的存在就是給予我的生存的空間,可是還是違心地說道:“顧宗琪,回家給我發信息,不要再忙論文了,早點休息,還有明天早上接我出院。”“恩,知道了。”不知道怎麼的,在顧宗琪身邊,我就會感到特彆的溫暖,一旦遠離了他,身體上的溫度就會慢慢地冷去,他給予我的還有莫名的安定,因為過去的空白好似一麵透明的玻璃,我走不透,也穿不過,摸上去是冰冷的,隻有自己的影子。他走到電梯口,我還呆呆地看著他,他似乎有些無奈,隔了好遠又走回來,摸摸我的頭發,“怎麼了?發什麼呆了?”“沒沒,沒什麼……”他笑笑,“你看你又彆扭了,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我皺了眉,“顧宗琪,好像我挺怕醫院似的,總是有種很不安的感覺。”“那我還是晚上留下來陪你好了。”我搖搖頭,毫無力度地瞪他一眼,“我隻是隨便說說嘛,你很煩唉,要走快走了,電梯都來了,你還不走啊,快走快走!”“知道了。”他撥開我的劉海,輕輕地吻了一下我的額角,“回去打電話給你。”“好,知道了。”晚上時候,高伊晨師兄來看我,那時候我正在看一本很有趣的書,《O型人說明書》,裡麵說我喜歡“大眾情人”——“有固定的戀人還是會心猿意馬,但是絕對不會實質性的出軌,因為實在是太麻煩了,”我看的時候笑得前仰後合。“笑什麼呢,上午還是一副陰鬱的樣子,晚上又變得那麼燦爛。”“哎呀,哎呀,很好笑嘛,高伊晨師兄,你是什麼血型的?”“B型。”“沒有,我這裡沒這本書,你看看這書上說我的性格準不準——基本上容易一見鐘情,曾經納悶,為什麼會迷戀上那家夥,好準啊!”“我看這個跟你倒是有些像吧,看起來很大度,其實是個醋壇子。”我稍稍沉默了一下,“沒有,我本來就很大度。”“切,你裝的蒙誰的。”高伊晨師兄微微笑起來,“喻夕,我們認識多久了,你還記得不?”我定了定神,“多久?我第一次看見你是在醫學院什麼晚會上麵吧,是不是,我記得你那時候很**的樣子吧,那時候你都畢業了吧?”“不是,那是你第一次見到我,而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你跟童若阡一起去上自習,還能記得不,那個聖誕節的晚上,教三的階梯教室。”我努力地在頭腦裡搜索了一下,終於隱隱約約地想起幾年前的聖誕節,那時候五大學院聯誼的聖誕晚會,我沒去,陪童若阡在自習室裡看書。那是最無聊的聖誕夜,大英的四六級剛考過,自習室寥寥幾個人,我坐在童若阡的旁邊,看他埋在書裡專注的樣子,就覺得自己挫敗,於是我悄悄地站起來走出教室。天邊耀眼的霓虹燈鋪滿了節日的夜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傳來,我忽然覺得很懊喪,覺得自己沒出息得厲害,無怨無悔地陪在自己所謂男朋友身邊,舍棄了自己的愛好和興趣,隻是為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遷就他。可是又舍不得離開他,說不上有多喜歡,隻是那麼殘忍的事情自己怎麼也開不了口。想著想著,我不禁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黑暗中有人的腳步慢慢地逼近,我轉頭一看是童若阡,“怎麼了,裡麵太悶了,我出來透透氣。”他那雙眸子就像是暗夜的星河一樣,燈光下他的臉龐就像是月華一般的皎潔,我一時間有些出神,然後他伏在我耳朵上輕輕地說道,“夕夕,聖誕禮物。”猝不及防地吻下來。記憶中的初吻,一點都沒有那麼童話和美好,隻是被動地接受,那時候我就想,也許我是真的不夠愛這個人,隻是,習慣了身邊多一個人而已。“想起來吧,哈哈,那時候你們兩個小孩子躲在教學樓下麵悄悄地接吻。”“唰”的一下,我的臉就紅了,“喂,都過去那麼久了,你還提乾什麼?”“是啊,都過去那麼久了,真的很久了,喻夕,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裡第一個念頭是什麼嗎?”“是什麼?”“我想,真是太可惜了,居然是我師弟的女朋友。”他眯起眼睛,輕佻的神態裡有不同以往的認真,“我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嘛。”我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你還有原則?”“錯了,要是我喜歡一個女生,隻要她沒結婚都可以,管她是我師弟還是我師兄的女朋友都可以,誰去顧忌那麼多啊。”我翻翻白眼,“你這是解釋麼?”“不是,隻是受傷之後稍微給自己找的借口。”他的眼睛忽然間濃重的黑色,又轉瞬明亮如流光,“反正你也不會喜歡上我的,所以不如做一個師兄算了,開開玩笑,沒心沒肺的。”“為什麼你知道我不會喜歡你,萬一……”他笑起來,“你啊,乍看上去似乎對人沒有喜好偏見,其實內心翻滾喜惡的暴風雨,雖然討厭,還是可以草草的碰了個麵,不過遇到那種怎麼看都煩的家夥,你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氣,不想和他待在同一個地方。”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不會吧,你這麼了解我……”“剛才順眼看了一下,你這本什麼血型書,順口就說出來,我過目不忘的你彆太崇拜我,彆給顧宗琪戴綠帽子,嘿,手機亮了,喏,你家男人查崗來了,我走了,有空找我玩啊。”他剛走了兩步,又嬉笑地回來,“晚上要不要到我科室裡睡啊,顧宗琪不在,沒有了溫暖的懷抱,讓我來友情讚助吧。”“呸!”“怎麼了?這麼遲才接電話?”我跳下床,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口氣有掩飾不住的喜悅,“沒事啊,剛才高伊晨師兄過來跟我說了幾句話,對了你回家了嗎?”“剛到,說什麼了?”“書,我們剛才在說一本很有趣的書,顧宗琪,你是不是A血型的人?”他有些疑惑,“是啊,怎麼了?”那邊傳來乒乒乓乓的小聲金屬器皿的撞擊聲,我笑起來,“果然,看你那麼一本正經,認認真真踏實的樣子就知道,咦,一旦喜歡上對方,就會想去結婚,反正戀愛到最後都是結婚,顧宗琪,你是這樣的?”“恩?……夕夕,我……”就聽哐當一聲,好像是什麼重物掉下,在地麵上砸出清脆的聲音,顧宗琪聲音很無奈地傳來,“夕夕,你彆突然冒出這麼意外的話……”我不可抑製地笑起來,心情突然大好,這樣的顧宗琪,基本就是默認了,我決定老實一點不再去調戲他了,“我瞎說的嘛,好了,你趕快做飯吧。”然後我就飛快地把手機按掉了,心裡偷偷地竊喜了好久。夜幕悄悄地擁抱起這個安靜的城市,厚重的雲朵壓在天際,我站在窗口,看遠處的明燈,在黑夜裡微微泛著紅光,我隱約地覺得也許冬雪會不期而至。又跟顧宗琪閒扯了幾句話,連再見都說了好幾遍,才慢慢的放下電話,心裡笑自己的癡傻,但是滿滿的小幸福抑製不住的,像是汩汩的泉水,在心底沸騰。可是總是有很多謎底,藏在生活的鏡子之後,我遠遠地看著他們,卻沒有勇氣把真相砸碎打開,因為顧宗琪說,夕夕,你要是現在很幸福,何必在乎過去的回憶。那夜,我做了很多詭異的夢,我夢見自己在長長的跑道上麵跑步,散發焦躁的塑膠氣味的操場上,忽然就變成了滿地的雪花,那條路那麼長,我怎麼走都走不到儘頭。耳邊有一聲啜泣聲,很輕,像是一片落花飄灑到流水裡,但是很快地消失,好像死亡的沉默。黑暗中,有雪花簌簌落下的節奏。我嚇得從**坐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病房的門被吹開一個很小的縫,橘色的光芒從細縫中溜了進來,連帶那些飛騰的細小灰塵,迷蒙了我的眼睛。走廊裡有護士輕輕的腳步聲,我沒有開燈,隨意地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看到我對門的病房門口站著一個跟我一般大的,似乎還要比我小點的女孩子。我從來沒見過人在醫院裡哭得那麼傷心,眼淚已經是某種廉價的**,沒有任何阻攔地從眼睛裡傾瀉直下,我不清楚她是否能淚眼朦朧地看到我,她隻是在哭。以往遇到這樣的情況,我都會冷漠地走過,可是這次,我居然走上前去,遞給她一張麵巾紙,小聲地問道,“彆哭了,怎麼了?”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為什麼,是本能,還是同情,我也說不清楚。她接過我的紙巾,深深地把臉埋在手裡,很久很久,我身體上的溫度差不多要冷掉的時候,她說,“裡麵的,是我的男朋友,你信嗎,醫生說他已經不行了,可是,三天前,他還在我身邊好好的,跟我們的朋友出去吃飯。”她的聲音已經不是聲音,仿佛是胸腔裡的嗚咽,硬生生地被逼出,到空氣中,一激就碎了。“他騙我,他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術,我居然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現在跟我說,要死了,要死了,讓我怎麼能接受……”她身子慢慢沿著冰冷的牆壁滑落,然後蹲在地上,長發纏繞在手臂上,隱隱地我聽到那股嗚咽傳來,那是一種壓抑的,悲愴到靈魂裡的哭泣,哀傷得滲入骨髓,我隻能茫然地看著她,無能為力。忽然,屋子裡有細微的動靜,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琳琳,你在哪裡?”“呼啦”一下那個女生站起來,狠狠地抹了一下眼淚,然後我驚詫地發現,她一絲眼淚都沒有了,而且她的嘴角邊,掛著淡然而平和的笑容,聲音也變得明快,“我在。”“我在問醫生一點情況,沒事,你好好休息,我一直在你身邊,你醒來就能看到。”那邊翻騰了一下,似乎有低沉的壓抑聲傳來,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那些臨終被絕症病痛折磨的病人,有時候鎮痛的藥物失效了,都會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痛了再麻木,麻木再痛,死亡才是唯一的歸宿。轉過身她卻又哭出來,雙手緊緊地抓住沒有任何褶皺的牆麵,越抓越緊。我看見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飄越大,窗外醫院的白熾燈變成了模糊的光景,雪花紛紛地撞擊在玻璃窗上,彙聚成晶瑩的水滴,慘白的色澤鋪天蓋地。記憶的匣子,好像其中某個螺絲釘“啪”的一下,跌落在地麵上,發出慘淡而清脆的音質,好像有什麼要湧出來,可是,我茫然地等待真相的出現,漂浮而出的隻是未知的迷惘。我抱著已經冰冷到沒有知覺的身體,回到病房裡,一夜失眠。坐在窗口看雪花飄落,仿佛這就是我一生的儘頭。早上的時候,我是被人迷迷糊糊地搖醒的,剛睜開眼就對上顧宗琪深深皺起的眉頭,他手心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來,“怎麼了?怎麼坐在這裡就睡著了?出什麼事了?”我搖搖頭,“沒事,昨晚看雪看得忘記了。”“怎麼了,一臉心事的樣子。”那女孩子悲愴的臉,強顏歡笑的樣子,又一次在我腦海中浮現,我連忙問顧宗琪,“我對麵那個病房,是不是住一個跟我一般大的男生?”“恩,是,胃癌晚期,怎麼了?”“沒有救了嗎?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不是能化療放療,還是藥物?”顧宗琪的眼睛裡,那些平和的淡然消失殆儘,濃濃的焦慮攫住我的心神,“夕夕,你怎麼了?你聽我說,那個男孩子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術,現在轉移已經回天乏術了。”“怎麼了,昨晚怎麼了?”“我……我不知道,那個女孩子,他女朋友又哭又笑的,我不記得,我隻是覺得好像,我想去想起一些東西,但是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身子被緊緊地摟住,我的恐懼那麼深,連我都覺得顧宗琪在發抖,他的懷抱那麼緊,骨頭相撞發出輕微的愴聲,他安撫我,“沒事,沒事,過了就好了。”“我們走吧,夕夕,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因為早上宿舍沒有熱水,所以我回到了顧宗琪家裡。路上一片潔白,整個城市好像是一個巨大醫院,被白色的茫然和恐懼覆蓋住,暗示我有一些事情曾經被這樣洶湧的大雪覆蓋,等雪花融儘化成流水的時候,那些塵封的記憶才會慢慢地浮現,他們在我的記憶中,睜開那雙眼睛,衝著我狡黠地一笑。於是我的生活,天翻地覆。彼時我已經記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後來我才明白,那些人,那些事,總是溫柔而堅定地陪伴在我身邊,從未遠離。顧宗琪,我曾經問你,說一朵花的流年有多久,在我的寂靜年華中,在空白記憶的深處,我記得你給我遞過來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張揚的黃色,舒展的枝葉。後來我才知道,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一如那些年華中,你給我的守候。氤氳的蒸汽中,看著鏡子前的那個模糊的自己,忽然間我淚流滿麵。那些逝去的記憶,終於在這片大雪中慢慢安靜地回歸,在那段深埋的傷痛之後,在我不願意正視的慘劇之後,他的愛,在我的夢中,和現實中,綿長而悠遠,飛成詩句。於是我的寂靜流年遍開花。那麼,秦之文,我也應該把你忘記,對不起,我愛你。像愛自己一樣愛你,像親人一樣愛你,可惜,不是像愛愛人,那樣愛你。那麼,便是需要遺忘的時候。我抹了抹哭紅的眼睛,胡亂的擦了一下身子,換上新的睡衣,鏡子裡的霧氣慢慢的褪去,我的臉慢慢的呈現出來,還是原來那個喻夕。眼簾下淡淡的陰影,提醒我昨夜的噩夢,還有許久以前的空白,被時光掩埋的秘密。隻是,知道那樣的消息,我居然很平靜,一場太過美麗的美夢消融之後,隻是遺憾。也許,我的潛意識裡已經接受那樣的噩耗。而隻是自己,本能地抗拒而已。我滿腹心思地走出去,抬起頭看見客廳的桌子上熱氣騰騰的白粥和擺得整齊好看的小菜,才覺得肚子裡空空的,顧宗琪笑道,“快吃吧,吃完去睡覺。”我接過筷子,嘗了一口,總是吃醫院的營養餐,味蕾都沒有了知覺,白粥熬得細滑濃軟,熱度正正好,那股熱量從心底蒸騰而上,舒緩了身體的每個細節。我吃完後,他取來毛巾給我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他的手輕輕地按住我的發辮,用掌心的力量,好像是把我的頭發嗬護在手心似的那種感覺,我心下一動,整個人幾乎僵在那裡。我這麼多年的時光,是由冰冷和堅韌砌起來的堡壘,任何一點溫度都不能侵入。有一種人,看上去總是無憂無慮的,甚至有些沒心沒肺的癡傻,心底,是怎麼也猜不透的深海,表麵上看去平和,內心卻又是一個光景。那時候用孩童的懵懂眼睛攫取的創傷累積起來,於是心底漸漸築起冷漠和孤獨。曾經認為一個人不過就是如此,略微的孤獨,兩個人也亦如此,略微的擁擠,性子中已經慢慢地侵入某種叫淡漠的病毒,如果說能夠把這層冷漠的外表揭開的,隻有暖陽。小時候看過一個故事,北風和太陽打賭,誰能把人們身上厚厚的棉衣揭開,北風卯足了勁去吹,人們隻是把衣裳裹得更加地嚴實,太陽把溫暖投向大地,人們紛紛地脫下厚重的棉衣,歡呼著春天的到來。北風就好似那些傷害,隻會讓人越來越防備,而太陽就是生命中的溫暖,冬日的冰雪覆蓋再堅實,也會被消融成純淨的水滴,那些好,那些愛,浸潤了心臟,於是愛意滋長。可是,顧宗琪對我好的那時候我並不見得對他好,事實上,我能記起的就是我的冷漠和小任性,還有無邊無際的茫然,以及不斷地問自己“為什麼我要跟他在一起”。或許是貪戀上他身上的溫暖,每當我守候在秦之文病床邊的時候,看他有一絲的起色的時候,在他安睡的時候,就會疲倦地睡過去,醒來的時候,會發現自己睡在醫生休息室。白色的光,在眼前幻滅,還有那個男人的影子,閉起眼睛,靠在椅子上。那時候竟然說不出什麼滋味,很怕他的眼睛溫柔地看著我,會讓我想哭。一切都是我任性地搞砸了,然後再任性地糾纏著顧宗琪,最後再任性地把他給忘記,那段連同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經曆,被我任性地鎖進了記憶的匣子裡。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我的頭發,發絲之間還有一絲的艱澀,我頭一偏,那縷頭發纏繞在他的手指間,他衝著我笑笑,“怎麼了,想什麼呢?”我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隻是悄悄地貼近了他的身子,我耳際的一縷縷長發,橫七豎八地滑在他的手臂上,然後星星點點的水珠劈裡啪啦地墜落下來,全數落到他淺色的襯衫上,很快就暈染了一大片。很有惡作劇的快樂。“這邊還沒擦呢,夕夕,彆鬨了,不擦乾你會頭痛的。”“不要。”他坐了正,然後把我抱到腿上,“夕夕你這個小‘扭’扣,彆動,衣服上都是水,唉,彆甩了。”“這樣才好玩嘛。”“你就知道玩,出院了就開始皮鬨了。”我伸出手摟住顧宗琪,問道,“我以前是不是也喜歡跟你皮鬨?”“不是,那時候你,懶都懶得理我。”“騙人!”“好了,好了,我騙你的,夕夕,我去換件衣服,袖子這邊都是水,很涼的。”他話音還沒落,就被我驟然地吻住,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可是那一瞬間,腦中隻有一個這麼念頭。“顧宗琪,我很想你,很想你。”想你在那些無望的歲月中給我的守候,讓我醒來的第一眼就能夠深深地愛上你,想你微微的翹起嘴角叫我“小‘扭’扣”,想你很多,都不及親吻和擁抱的萬分之一。這場曖昧是我悄悄挑逗起來的,這個吻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原本是我輕咬的啃噬,像是到處索取甜蜜糖果的小孩子那種的親昵。可是後來卻慢慢的,他的吻,滾燙炙熱,氣息潮濕得像是清晨時候浸潤在薄霧的植物,慢慢地在晨光中舒展開來,然後用獨特的氣息,讓身體中某種欲念悄悄地浮現,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我的呼吸全數被他奪去,腦袋因為缺氧變得一片混沌。唇齒之間,好像是水果糖的氣味,帶著薄荷的幽香,白粥的那股香濃的甜馨從唇舌之間湧出來,我一直覺得顧宗琪的吻是甜的,事實上,確實就是這樣。隱約中想起我們倆的初次,即使是這個看遍人體係統解剖學、局部解剖學和婦產科學的男人,動作那麼生澀,那次我疼得大喊,“顧宗琪,我要利多卡因鹽酸凝膠啊,你給我先開點過來。”他緊張的汗水,全數落在我的手臂上,濕滑潤膩。想到這裡我不禁噗哧一下笑出來,引得他離開我的臉龐,輕輕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小淘氣!專心點。”然後又是深深地一吻。身體會有自然的反應,終於明白那股莫名親近的熟悉感來自何處,肌膚之親的痕跡,即使在記憶被遺忘之後,還是留有深深的刻痕。原來用一種方式遺忘,終究會用另一種方式記起的。他的動作很輕柔,脖頸上被輕輕的啃噬過,密密麻麻的烙下炙熱的痕跡,皮膚驟然的一涼,我還未來得及驚呼,整個人被打橫抱起來,並沒有預期中的局促不安,而是有了很多的期許,我悄悄的附在他耳邊挑逗,細數自己急促的心跳還有他紊亂的呼吸,“嘖嘖,顧宗琪,我好像是第一看到你這樣,這麼欲求不滿……”一瞬間,他的臉居然詭異地紅了,隨即我感到床深深地一沉,他的吻纏綿地落在我的嘴唇上,耳垂邊,我的臉頰上染上一層不自覺的紅潮,順著鎖骨一直蔓延而下,隻是覺得熱,燥熱而又燎原,和他那雙探索的手一起,在昏暗的晨光中,悄然地綻放。早上做這類事情,真是印證了那句古老的話“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子被鳥吃”。他的臉,落在薄薄光暈裡,線條柔和,眼梢微微斜飛,眼眸中是濃深的化不開的愛戀和情欲,有些像是廣告裡的巧克力醬,甜到讓人無法自拔,並且心甘情願。肌膚和肌膚大片的貼合,我感到身體在他手下舒展開來,像是在土壤中迅速生長的藤蔓,攀到一麵朝陽的牆上,於是生生世世就要糾結在一起,肌膚之間滑膩的觸感,在光天化日下的水色亮光中,微微地泛出海邊沙灘貝殼的白亮。身體被這星星點點的火花激起來的是難忘的疼痛和喜悅,仿佛通過這樣的交換,生命就可以牢牢地嵌合在一起,可是怎麼也不夠,也不夠近,身體的貼合,無論如何都不夠近。若是靈魂可以契合,我情願,用半晌的神智去交換。身體的結合越來越緊密,血液在身體中四處的奔湧,唯獨腦中一片的空白,他動作很溫柔,一點一點的試探然後堅定的占有,好像一並連靈魂也牢牢的抓住。這次的體驗和記憶中相似,但是又不同,我很累,累到手臂重重地垂在床沿,但是意誌是清醒的,頭腦因為缺氧而無法思考,身體的反應有些遲鈍,但是隨即又是被他牢牢掌控中,沉醉中眼前有星星點點飛翔的光線和他性感的眼睛,有些深陷在欲望中的失控。**來得有些猝不及防,猛烈得有些幻滅,好像是秋日斜陽下的烈火,什麼都燃儘了。最後的所有的光芒都跌落在他的眼睛裡,細碎的好像是黑夜下海浪卷起的千層浪,每一層都是驚濤駭浪、洶湧波濤,於是愛意纏綿幻滅。好像是做了很長的夢,其實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被子和枕頭鬆軟馨香,還有顧宗琪身上熟悉的那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幽香味。我睜開眼睛,忽然倦意都沒有了,腦中有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腦海中成型,顧宗琪沒有注意到我忽然明亮的眸子,而我卻小心翼翼地又眯起眼睛。“顧宗琪,你早上沒有班麼?”他輕輕地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等下就去,不是你個小‘扭’扣……”要是平時我一定會纏著他留他好久,可是現在我巴不得他快點離開,我撐起身子,抱膝坐起來,“不是我的錯,好了,你快去吧,不然你們主任又要說了。”他看了我一眼,笑笑,“你是趕我走的嗎?”“是啊!我都是為了病人著想的。”他起身換衣服,我趴在床沿,手下悄悄地移到了放在一旁的外衣上,勾出手機,然後很小心用儘所有的力氣地按下,“我要見你,二哥,我都記起來了。”發送到秦之文的號碼上。顧宗琪穿戴好了,然後忽然他轉過身來,從床頭的櫃子裡抽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我愣了一下,想起來了,那枚曾經讓我記掛了很久的戒指,其實跟我的是一對。那我的,是不是就在這裡麵。可是我卻不能告訴顧宗琪,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隻好傻愣愣地看著他把那枚素淨戒指套在我的中指上,“這是我的?以前的?”他點點頭回答,“恩。”素白的銀色在手指上閃耀,平和而安寧的光澤,我問,“那你的呢?”他掏出錢包,小心地打開裡麵的夾層,那枚男款的戒指就在裡麵,他跟解釋道,“夕夕你知道我們上班不準帶這些,所以隻好放這裡了。”“你一直都放著?”“恩。”“以後也一直放著麼?”“恩。”“顧宗琪,我喜歡你,很喜歡你。”一瞬間,他有片刻的失神,然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隻是悄悄地扭過頭去,掩飾一些什麼,“夕夕,我去上班了。”我應了一聲,把臉頰貼在他的頸側,他輕輕地吻了我一下,不知道怎麼的,我們明明在一起,卻讓我突然覺得心慌而悲傷。門輕輕地被關上,屋子裡半晌的寂靜,然後手機的屏幕忽然亮起來,“你醒了嗎,康複得不錯,喻夕,你要見我嗎,我在秦之文的家裡,你過來吧。”“其實,我早就想用二哥的身份見見你了。”穿好衣服,我打車去秦之文的家裡,太熟悉的地方,以至於那些回憶排山倒海地湧出來,身體的每處都在熟悉的氣息中疼痛得難忍,壓抑卻沒有眼淚可以宣泄。我幾乎是用左手握住顫抖的右手,打開門鎖,對我來說那是握著遺忘的鎖匙,然後用手去觸碰心底的痛楚,觸摸內心的禁地。滿屋的白光撲麵而來,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交錯的光影之下,秦之文瘦瘦的肩膀,眉眼有些肆意的料峭,笑著對我說,“夕夕,你來了?”是的,我來了,錯過了那麼久,逃避了那麼久,我終於站在這裡。屋子裡安安靜靜的,所有的窗戶都大開,冷風颼颼地把茶幾上的幾張紙吹得翩然而起,牆壁是白色的,沙發也是白色的,我好像身處在一個白色的天堂。卻沒有天使的救贖,隻是一地的寂寥。我試探地喊了一下,“二哥,二哥,你在嗎?”沒有人回答。茶幾上的白紙,在地麵上打著旋,我走上前撿起來,看了一眼,再也不能言語。“二哥,我還沒有親口叫過你哥哥,但是可能已經沒有機會了,我現在已經無法親自給你發郵件,這是背著夕夕我口述給她乾爸的郵件,也許你收到的時候會晚一些,這也是我可以寫給你的第一封也是最後一封郵件了。“我們相識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們的存在,可是我怨恨那樣的家庭,自從那次你出現我眼前,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像是朋友,但是我這次請你站在親人的立場上耐心地傾聽我最後的遺言和最後的請求。“我不是個負責的男人,起碼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將丟下夕夕一個人獨自麵對生活,我不是不痛心的,可是我現在已經失去了可以給她未來的力量,而我與你們又認識得太晚,讓一切都失去了轉機的餘地。“自從我住院開始,我一直瞞著夕夕,直到最後一刻瞞不住所有的消息泄露出去後,她出現在我麵前,這帶給我的不是開心和喜悅,而是無止境的傷痛和寂寥,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距離我突然暈倒有將近十個小時,醫生說按理不會是這樣的現象,但是也許我就是這個個例了。我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夕夕,她都沒有哭,隻是用平靜的眼神注視著我,一句話都不說,我知道是我瞞她在先,所以我隻好寬慰地衝她笑笑,希望她不要介意我的隱瞞,可是我覺得我一定比哭得都難看,因為我幾乎都失去了擺出麵部表情的力量。“可是夕夕,當她看到我這樣的無奈之後,終於哭出來,她趴在我的床邊一直在哭,她在說什麼我都沒聽到,隻感覺得到她在哭,我更是沒有辦法阻止她,隻有讓她哭,最後她是被醫生抬走的,因為整個人精神恍惚虛脫了。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我不能讓她帶著對我的念想生活一輩子,所以我讓她一次悲痛到底然後把心底對我的念想徹底完結了,我知道這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還是要這樣做,這也是我僅能做的事情了。“二哥,我的任性是不是會害了她,我自己也不知道。“後來她醒了,就跑過來繼續守在我的身邊,她還是倔強而又平靜地看著我,那樣讓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我的病情,長這麼大第一次我無法對她開口,她隻是問我有沒有想吃的東西,叫我小蚊子,跟我說她看了一本很糟糕透頂的書,叫《佳期如夢》。“她還是那麼愛哭,說起這本書時候,是笑著哭的,她說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荒謬的故事呢,阮正東離開,尤佳期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卻笑,心底在默默地流淚,現實中我也要離開,但是夕夕,我了解她,她是回不去的,她已經走得太遠了,這裡太遠,在這裡她這個小路癡是不會回得去的,她會迷路,可是,能帶她回去的我馬上也就要離開她了,而我無法原諒的是,是我一手把她推到這裡的。“不是,或許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他叫做顧宗琪。“他對她,那種關心很微妙,夕夕每每在我床邊睡過去的時候,我卻因為疼痛而驚醒,這時候有一個男人會把她抱到醫生休息室裡睡覺,後來,夕夕哭暈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的樣子,眼神裡有跟我一樣的絕望和傷痛。“那時候,他一定是真心的。“可是,我真的不想,一點都不想把夕夕讓給他。“原諒我這樣絮叨,那是因為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可是我迫切地想要記錄下來我們之間的點滴,作為我最後的懷念。“夕夕和我都很苦,外人羨慕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其實不然,那是因為從小我們隻有彼此。夕夕的爸爸媽媽都有自己的事業,還有一個備受寵愛的小妹妹,她在家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而我,是一個沒有人願意收留的孩子,其實,我從來沒有主動跟養父說過話,他們隻是我名義上的父母,你知道我們的爸爸媽媽也甚少管我,所有人都覺得我是累贅,所以我們就被這樣送到德國,有保姆看護的兩個小孩子,生活在相對封閉的空間中,上學也是如此,有人接送,我們仿佛被軟禁一般。還記得剛去的一段時間,夕夕每天都仿佛受到驚嚇一般不停地哭,我們隻有彼此,所以我們之間的習慣不同於其他青梅竹馬之間的習慣。“這個半年之中,夕夕又失去了撫養她長大的奶奶,這是對她最好的人。如今,她比我要不幸,我馬上就要擺脫了這個令我厭惡的身世和軟禁,但是卻帶不走她,還要留她在這裡繼續生活,生活在一個對她沒有寵愛和關心的環境中。我的夕夕已經都那麼大了,小女孩要是在古代都嫁人生子了,但是在我的眼中,她還是孩子一個。“如果你現在問我是否緊張,我會回答緊張。如果你問我是否害怕,我也會回答害怕。沒有人在死亡麵前會坦然。我了無牽掛,卻無法放心夕夕,我們相依為命這麼些年,最後陪她的卻注定不會是我,我一手培養起來的女孩,我寵愛的公主將來會不會有好男人來愛她,這些都是我現在在考慮的事情,你要我如何放心。“二哥,在寫信的時候我的心情其實是平靜的,但是現在,我淚流滿麵,因為我看不到夕夕的未來,我不甘心,要我怎麼辦,怎麼辦?難道因為我要她避免在幼年承受的傷痛,就要讓她在我死後要加倍嘗嘗嗎?不甘心,從我知道癌細胞已經擴散的時候我其實就開始不甘心了,可是我的力量無法與命運抗爭,所以我隻能在沒有人的夜晚一個人哭,作為男人我不該有淚輕彈,但是作為夕夕最親近的人,我沒辦法做到。“昨天,我告訴夕夕,我不要葬在這裡,把我的骨灰撒了,這個事情我可以做主,就讓我為自己做主一次吧。夕夕一下子就哭出來了,然後輕輕地問我,難道一點念想都不給我留下嗎?骨灰也要撒了,那我的身邊還能有什麼,你走了,我本來就是一個人了,現在竟然連骨灰都要撒了,難道以後你都不要我了嗎?小蚊子,你帶我走吧,不然留下我,你要我怎麼辦?然後就默默地開始流眼淚,我的心上仿佛紮了一根刺一樣,麻木但是還可以感覺得到鑽心的疼痛,我裝作不在意地說她看多了吧,怎麼台詞都這麼耳熟!很久之後她擦乾眼淚說不小心被我看透了,裝深情失敗了,然後就出去了,我知道她出去就暈倒了,是被抬走的,但是我要裝作不知道,裝作沒有看見她手上的針眼。我已經停食了,她也停食了,可是我有營養液,她卻什麼也不吃,這樣讓我無能為力。“這樣的結局已經無法改變了,我縱然不甘,縱然不放心,縱然不舍得,也無濟於事,從我離開的那一天起,將是夕夕開始踽踽獨行的開始,直到遇到一個肯為她付出一切的男孩子,那樣我一定可以瞑目了。“我不擔心,夕夕是個優秀的女孩子,即使脫離了父母她也可以自己很好地生存下去,加上我留給她的,在她有生之年,我自信,我為她已經準備了供她過相當富足日子的資本,而她所失去的隻是我,而且這個傷痕將會很難愈合,我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麼樣的,她那樣恍惚的神態和在我麵前那種強顏歡笑,我已經不能去思考她即將承受的傷痛了。“我忽然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我就好了,可以假裝陪在她的身邊,假裝永遠不曾遠離,可是,除了我還有誰能給她那種熟悉的感覺。“我隻是希望,她能夠好好的,或者說你們大家都好好的,不要為我傷心,我忽然希望,夕夕能夠忘記我了,或者我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那麼現在她一定會很快樂。“一口氣說了那麼多,有一種交代後事的感覺,沒關係,其實這就是交代後事,我要坦然,這樣,在離開的時候我可以微笑著消失在她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