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妹妹喻璐居然是第一個來看望我的人。雖然她的目的,肯定是看顧宗琪的。不是我習慣地把人想得那麼功利和目的,而是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需要目的和動力。我一直覺得花癡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而我的小妹妹就是窮則無聊,變則通的那種人,她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進行花癡這項工程,那時候我正在**看動畫片,很有愛的《黑執事》,有爆笑的喜感鏡頭,關於一個圈養惡魔執事調戲和反調戲的故事。笑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有人走進來,我以為是護士之類的,也沒抬頭,直到旁邊響起脆生生的聲音,“你在看什麼?動畫片?真幼稚!”可是喻璐的眼睛還勾著看著小帥哥,我“嘖嘖”了兩聲,“你來乾嗎?”“看你啊,不是說你生病了?”我笑著攤攤手,“我很好,謝謝觀看。”她站在窗口,把窗戶開開來,屋內的暖氣一下子被吹散了,她背著陽光站著,黯淡的陽光在我的被子上落下了一層穿不透的黑影,我抬起頭來看她,忽然覺得,原來小女孩也長大了。而我忽然意識到,原來我是有這樣一個妹妹。她開口說道,“喻夕,其實我挺羨慕你的。”“恩?”“爸爸媽媽從來不管你,而且,你總是很開心的樣子,你有秦之文,有顧宗琪,你說你的人生還有什麼沒有的?”我看著她沒說話,然後我發覺這個妹妹,真的很傻很天真。“有時候我想,你憑什麼得到那麼多,為什麼我現在要待在家裡被人看著,我哪裡都不能去,跟彆人說話媽媽都要盤問半天,你說我活得有什麼自由?”“你還小,媽媽不放心你。”“那時候你也跟我一樣大,為什麼你一個人就去了德國?”我想了想,很誠實地回答,“他們比較愛你,我嘛,他們不怎麼管我,所以離得越遠越好。”逆光的影子中,我看見喻璐緊緊地咬住嘴唇,死死地看著我,“可是!可是我要他們那麼多愛乾什麼,他們知不知道,我已經很煩了,口口聲聲說為我好,為我著想,為什麼要限製我,為什麼要管束我。”“那你想變成我這樣?”我撐了坐起來,很平靜地問道。她回答得毫不猶豫,“想!”我笑笑,再也沒有什麼話說,好像說什麼都是無力的,我們姐妹兩個互相羨慕各自的生活,卻都不知道其後的艱難,我隻是很輕描淡寫地說道,“可是你不可能變成我,我也不可能變成你,想再多也沒有用。”我想了想又警告她,“還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這時候,有人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我抬頭一看原來是顧宗琪,他看到喻璐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後走到窗子邊,順手把窗戶關上了,微微笑道:“今天降溫,很冷的,不要感冒了。” 一時間,我看見喻璐的眼神有些呆滯。然後他走到我床邊,迅速用額頭靠了一下我的額頭,說道:“剛才有些發熱可能是室內溫度太高了,不會是創口感染。”我摸摸自己的臉,他這樣親昵的一靠,好像溫度又高了,我小聲問,“你怎麼過來了?”“順便路過了一下。”然後他淡淡地對喻璐笑道,“你姐姐沒事,隻是闌尾切除這個小手術,很快就會好了,你彆擔心,你看她不是很好的,還有精神看動畫片呢,這麼大人了。”我不滿地嘟嘟嘴,“你昨天不是也跑過來看高達seed的,還說我幼稚!”“我才沒擔心她!”喻璐咬了咬嘴唇,頭扭到一邊去,“我走了。”“要不要我送你?”她眼睛眯起來,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不用了,姐夫,你就好好陪陪我姐姐吧!”病房裡的空調,靜靜地擺動著扇葉,狂風吹打窗欞,叮叮咚咚不安地敲打玻璃,我的心情,忽然也變得很複雜。“顧宗琪,我是不是擁有太多的東西了?”擁有太多太好的東西,萬一留不住,全數在生命中消失,就像是一條流過翠綠草地的河流,刹那間花朵凋零,鳥兒紛飛,河流乾涸,生命瞬間變成荒漠。因為太幸福了,所以會對痛苦更加地惶恐和畏懼。他說,“不會,該是你的,永遠是你的,不是你的,強留也沒有用。”“那你呢?”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地蜷起來,然後在掌心上輕輕地掐下去,每每顧宗琪欲言又止的時候,都會有這樣不自覺的小動作,他那雙漆黑的眸子默默地看了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平靜地反問我,“你覺得呢?”這麼溫馨的瞬間,我的思維居然詭異的出軌了,看到顧宗琪就想到有愛的黑執事,彆扭的小少爺和老是歪樓的管家,那些曖昧的場景,我就噗哧一下笑出來了。於是我預期的煽情效果,無疾而終。恰巧我看到最後的結局,管家和小少爺,溫柔地那啥了,我就再也忍不住地抱頭大笑。住院的日子無聊叢生,就像是濕潤的沼澤上生長的蘑菇,都快發黴了。可是我又找到了壓榨顧宗琪的好方法,就是每天晚上他陪我做神經外科小故事的翻譯,這件事隻能我一個人分擔了,因為縱觀整個英語專業,沒人搞得清楚硬膜血腫,縱隔是什麼玩意。他就是免費的多功能字典,比KI還可靠。我會在做筆譯的時候,分了神去看他的眉眼,那樣的平和而俊逸的側臉,現在就在我旁邊,不是那個穿白大褂的顧醫生,隻是做我的男朋友陪在我身邊。“這句話,怎麼翻譯?”我接過來一看,“咦,好奇怪的句式啊,是一首詩的其中一句話吧,歡樂往往像一個過客,疼痛則殘酷地緊纏我們不放。”“挺有道理的嘛。”我摸摸右下腹,“每次睡覺的時候我總會想到會不會腸子從那個小孔裡麵滑出來,連身子都不敢翻。”顧宗琪笑起來,“沒事,彆想那麼多。”“什麼時候可以出院了?”“後天,看你的恢複情況。”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醫院,真是無聊的地方,總是有生死,總是有病痛,總是有忙碌,總是一片白色的,牆壁,床單,病號服,還是白大褂,顧宗琪,為什麼你要學醫?”“就是想學,所以沒想太多的理由。”“後悔過麼?”他淺淺笑意,“沒有,怎麼問起來這個了?”“隻是覺得做每一件事情都很不容易啊,尤其是在那麼大的壓力麵前,所以會問問,有沒有讓你覺得很無奈很挫敗的事情啊。”“有。”“那是什麼?”他嘴角輕輕地抿起來,“大概是看到挽回不了的病情,會覺得很難過,更難過的時候,是自己無法插手,任其發展的時候。”“是絕症嗎?”“不僅僅是絕症,還有一些無法解釋的病情。”“比如?”顧宗琪輕輕地把書合上,笑起來,“小丫頭該睡覺了,明天可以出去走走,彆老是待在病房裡看那些動畫片。”“問你話呢?什麼病情啊?”手邊的燈悄然地熄滅,空調的遙控燈,淺綠色的光芒,在黑夜裡看得格外地醒目,走廊上的橘色燈光,落在門縫間,流沙一樣地鋪在床下,空調的暖風吹起窗簾。“晚安,夕夕。”額頭上倏然的一吻,涼涼的有些薄荷的質感,我詫異之間,覺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涼香味,一時覺得似曾相識,發呆之時他已然抽身離開。隻有香甜的吻,像暗夜裡的緩緩盛開的夜來香,一絲一縷的清透出若有若無的思念和纏綿,好像是曾經唇齒留香的,觸感和愛戀。一夜大風,第二天起來一看,天清亮了許多,沒有堆積的雲層,點點滴滴地散布在灰藍色的天幕中,陽光透過稀疏的樹枝間,流光飛舞,冬日難得的寧靜。我穿了衣服,想出去走走,顧宗琪不在醫生辦公室,大概是去上課了,他的書堆在桌子上,有些零亂,我順手把整理好。隻是覺得他的書裡有股香味,不是一般的墨香,而是類似於乾花的香味。正在詫異呢,一翻開就看見一張書簽,湊上去聞聞果然是那種花香味,我努努嘴,心想又不知道是哪個人塞進書裡的,居然用那麼**的味道。一縷陽光悄悄地溜進手心,我忽然想起那些失去的記憶,那麼久了,還是沒有浮上水麵,仔細地回憶起來,能記起的事情間好像沒有任何的斷裂和空白。隻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像我踩在時間的橋廊裡,周圍都是迷霧,還有連光都透不過的幻覺。這樣的感覺令我討厭,於是我決定出去走走。醫院門診的高樓上,漂浮著一層未化開的薄霧,縹緲虛幻,我一節一節地從橋二走下來,走到內科樓的後院的草坪上。也許是手術後的體力還沒恢複,走了兩步我就走不動了,找了塊地坐下來,還沒坐穩,後麵就有一個輕佻的聲音響起,“喻夕,起來,地下很濕。”“累了,不想動。”高伊晨師兄站在我旁邊,我抬頭仰視他,刺眼的陽光之下,他沒穿白大褂,普普通通的打扮,眼睛微微眯起來,向我伸出手,“起來,聽話。”我不情不願地站起來,“怎麼沒上班?”“這幾天出去學習的,怎麼樣,身體還好不?”我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我做手術了?”“打電話給你是顧宗琪接的,怎麼,終於名正言順地把他撬到手了?”我“哼”了一聲,“你們都耍我,明明知道我跟顧宗琪以前就是那種關係,還跟我說什麼之前我跟他什麼事都沒有……”他的眉頭微微地皺起來,“以前?是什麼關係?”“你不知道?”“我隻是知道一點,喻夕,有段時間的你的記憶會是空白的,我想想,其實那時候是秦之文……喻夕,你看什麼呢?”我看什麼呢,我隻是看見內科樓高高的樓上,有一個人影在攢動,然後灰藍天際薄霧之間,好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從窗戶邊緣掙脫而下。電光石火之間,在我的眼前,連思維都來不及反應的幾十分之一秒,塵埃被宣揚起來,水泥地麵上重重的一聲悶響,碎石濺起來。血,慢慢地從那個人身體下,流出來,仿佛是惡魔伸出的手爪,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向四周蔓延開,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一瞬間,我覺得,時間都停止了,我隻是看著,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滿眼,都是紅色,暗紅色,好像我身體的某處,那股無法抑製的紅色也要湧出來。忽然,身子被狠狠地拉過來,高伊晨師兄的手臂,還有他緊緊地扣住我的脖頸,把我的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我隻是覺得冷,遍體生寒,心,揪成一條線,幾乎快要沒有了呼吸。他的聲音在我耳邊不斷的喊我,“夕夕,不要看,沒事,沒事……”可是他的聲音那麼遠,那麼輕緲,沒有一絲的力度,我隻是聽見周圍還有亂七八糟的叫喊聲,像是金屬的鳴雜音。一切變得扭曲地灰暗,在這個晴朗的早晨。我渾身發抖,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高伊晨師兄的手臂再有力量,可是我怎麼也感受不到那點溫度,沒有身體的溫暖,沒有依靠和嗬護,而這樣安心的感覺,似乎很久以前有過。不是他給的,是顧宗琪。灌注了所有的神明,我咬住嘴唇,艱難地擠出幾個字,“顧宗琪,我要……顧宗琪……”不知什麼時候,眼淚模糊一片。生命中,某個重要的部分,轟然倒地,灰飛煙滅,再也無法拚湊。高伊晨師兄把我送回病房,一路上我冷得發抖,明明是豔陽萬裡的暖冬,眼前的陽光,好似縷縷糾纏的絲線,割裂我的視線,慢慢地暈染上那層暗紅的血色。連空氣中都是鐵鏽的甜腥味,冰涼地滲透到我的心裡。“夕夕,我去給你倒杯熱茶。”“恩。”一杯暖暖的茶,溫度隨著玻璃傳來,我的手心終於有了一絲的知覺,可是心底還是冰涼的一片,我問,“高伊晨師兄,顧宗琪呢?”他看了一下時間,“臨床醫學概論,大概要九點半才能下課,還有一個小時。”耀眼的陽光從窗戶透來,我的身上暖暖的一片,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白色的床單上,忽然間很多過去事情像是潮水一般湧上來,慢慢地把麻木的心臟再次喚醒。那些已經刻意地被我遺忘的事情,封存在心底的舊盒子裡,讓我不忍心觸碰。都是我和小蚊子之間的回憶,在異國他鄉,遭遇的一切。這是我第二次,親眼見到有人在我眼前墜入地獄,第二次見那麼大片大片的血,失控地肆意流淌,好像一生一世的眼淚,哭儘了也燃儘了。德國是一個冷漠的國家,有大堆的可憐的留學生,那些高中都未畢業的小孩子,被中介送到不知名的偏僻學校裡,表麵上如此的光鮮其實那裡的絕大多數學生都是中國人。我和秦之文就認識一個這樣的女孩子,在柏林郊區的一家學校念書,認識她的人都很喜歡她,我還記得她跟我打招呼的時候,翹起嘴唇,仿佛要跟人索吻一樣的可愛。她喜歡秦之文,有時候我總是會想,如果那時候秦之文陪在她的身邊,是不是就沒有了喋血的一幕,和漫天飛舞的淡粉色的雪花。那是柏林的第一場雪,大家約好去外麵吃飯,我剛考完試,發揮得很糟糕,惴惴不安心裡總是想著交錢補考的難過,一點興致都提不起來。秦之文也沒有勉強我,我發脾氣他也隻是好氣地哄我,於是一場聚會有點不歡而散地結束了,而那時候我們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女孩子中途離席時候異樣的表情。留學生是一個很淡漠的群體,那些走了又回回了又去的影子,分離也漸漸麻木了我們的心。大家一如往常地一樣散了,然後男生會一貫地送女生回學校。那一路,我們走得太久了,好像一輩子說不完的話,都在說,從國內的小吃講到血型星座,那個女生興致高昂,那時候雪花簌簌地落在她的頭發上,像是剔透的水晶。回到學校後,她站在樓梯間躊躇了好久,半天支支吾吾地說,“我能跟你說幾句話麼?”秦之文看了我一眼,略微有些歉意,“太晚了,路不好走,有什麼話改天吧。”然後我們就告辭了,剛走了不到一百米遠,就聽到身後一聲悶響,潔白的雪地上,綻放出一朵妖冶而炫目的血花。那個女生,跳樓自殺,當場死亡。後來我們被叫去警察局問話,來了一個滿臉橫肉操著德國東部口音的男人,後來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為了留在德國,嫁給剛剛從建築工地上認識不久的德國建築工人,她厚重的羽絨衫下是被虐待的傷痕。而且她家庭,那時候已經不能負擔她在德國的花費,她卻又不願意回國。我依稀地記起,那時候我一直抱著秦之文,死死不肯鬆手,夢境裡總是會出現那一幕,很多年後,當我看到那部名叫《紅線》的日劇,自閉抑鬱的女生從樓上縱身跳下的那一幕時候,冷汗涔涔地爬滿了整個脊背。那件事之後,我就被送回國內讀高中,秦之文在德國完成了學業,被送到瑞士念了大學。好像我的記憶中,快樂的東西太多了,但是都是那麼的無足輕重,在我回想起來的時候,已經不記得歡樂的姿態,而那些痛苦的事情,因為太少了,每一件都是刻骨銘心的痛楚,所以回憶起來更加痛得刺骨。我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在陽光裡,回想著那一幕,死亡曾經那麼接近我的身體。走廊上護士議論紛紛,但是我的耳膜中一片近乎虛妄的茫然,什麼也聽不見,我努力地穩定聲線問高伊晨師兄,“幾點了?”他看了一下手表,“你在等他麼?”我搖搖頭又點點頭,“高伊晨師兄,你知道嗎,這是第二次有人在我麵前跳樓……”“彆想了,好不?”“有人想要努力地活下去,有人卻想早點解脫,這個世界,為什麼那麼不公平?”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慢慢地逼近,我抬頭一看,是顧宗琪,被冷風吹得微微發紅的臉頰,淩亂的頭發,手上還夾著一本厚厚的書。“喻夕,你怎麼了?”“早上有人跳樓,恰好被我們看到了,你看她這樣很嚇人的,快勸勸吧,我走了。”然後砰的一聲,房門被悄悄地關起來,留下我和顧宗琪獨處的空間。顧宗琪走過來,撫起我額頭上的劉海,定定地看進我的眼裡,“夕夕,沒事,早上事情我回來時候聽說了,是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因為忍受不了疼痛,所以趁護士不在的時候跳下去了,沒關係的,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知道。”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握住我的手心,他的手心好像是暖暖的小太陽,僵硬和麻木一點點地消失,我張了嘴,輕輕地說,“顧宗琪,我很怕,很怕死掉。”“怕任何一個人在我麵前慢慢地消失,沒有預兆一樣,生命究竟是什麼,怎麼樣才能毫無遺憾地死去,要是我死掉了你會不會記得我一輩子,你是會當我還存在,還是已經是一個逝去的影子,如果終究要死亡,人還有活著的必要嗎?”我把手從他的手心裡抽出來,緊緊地環住他的腰,“顧宗琪,抱我。”他依言,把我摟在懷裡,他的身體像是柔軟的海綿或者細軟的沙灘,承載安枕和沉眠,我就像是宇宙中某處的黑洞,心底的欲望太多太渴望愛,所以向他索要的愛,越多越好,越重越好,用以去填補心中的恐懼和茫然。我的前半生,缺了太多的愛,後半生,必然索要得太多。而現在的我,並不去想那些愛和遺憾,隻是需要親近和溫暖,來自身體發膚的依戀和從肌膚相親中汲取的溫暖。於是我輕輕地咬住顧宗琪的唇角,慢慢地在其間描繪,他的吻,不甜蜜,甚至有些酸苦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是想狠狠地吻下去,或是用身體來印證我的害怕。還有即將要失去的痛苦,不是一定要失去,而是害怕失去,所以在有限的時間內,用一些不可理喻的方式來挽留,或是轉移悲傷。他的嘴唇還是水果糖般的柔軟,可是我嘗不出那種清新的香甜,我的手從他的腰際慢慢地滑上去,很溫暖,甚至是滋潤的藤蔓,有柔軟的枝葉和強韌的驕傲。他的呼吸變得很紊亂,很急促,身子緊緊地貼合著我的,有了明顯的變化,這麼多天的相處,我都沒見過他這麼慌亂過,這次挑逗,我並沒有身體的欲望,隻有心靈的渴求。用身體的相觸相親,深埋那份不安。他的眼睛裡麵有種我看不透的情緒,苦苦壓抑的欲望和某種無可名狀的痛苦,他襯衫的扣子被我解開了好幾個,露出細致的鎖骨,我輕輕地咬下去,印下刻痕。那時候,我的眼睛一定隻是一片平靜,或許有些情動,但是遠遠不夠那種情欲。他扳過我的身子,推開我的纏繞,壓抑而沉悶地喘息,“夕夕,彆鬨了。”我的手,緊緊地被顧宗琪抓在手裡,手腕牢牢地扣著,動彈不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臉上不複平時的那種冷靜和淡然,像是熱切的霞光,暈染的濃濃的欲望。我悄悄地貼在他耳朵邊,問道,“顧宗琪,你不要我嗎?”他身子一僵,捏住我的手腕的手鬆了鬆,我又問,“你真的不想要我嗎?你想要,為什麼還要拒絕,是不是你不喜歡我?”“不是這樣的。”“那是什麼樣的?”薄涼的空氣慢慢地侵蝕過來,我們之間的那種欲望的氣息被漸漸地打散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手被他鬆開,他把我滑落肩膀的衣衫整理好,很久才說,“夕夕,不是那樣的。”“那是什麼樣?”他的眼睛恢複了平常的亮澤,氤氳褪去,“我不要這樣的你,你隻有痛苦和恐懼,不是因為愛,所以才會如此輕率地接近我。”“哪有什麼關係嗎?”“我可以幫你承受痛苦,可是不要用這樣的方式轉移遺忘痛苦……這樣的方式,你知不知道,對我來說,真的很殘忍。”忽然,我眼淚就奪眶而出,洶湧波濤。“對不起,我隻是,太難受了,太難受了,有人死在麵前,很害怕,那麼多的血,還有那麼一臉的不甘心,我會想,要是哪一天,如果我身邊最親的人不在了,我會不會瘋掉,我會不會也活不下去,我不知道……”某段記憶的空缺,已經讓我不能想起和顧宗琪的過去,他的身體熟悉我的氣息,那麼之前,我的身體,是不是也曾沾染過他的氣息。我閉起眼,在深深的黑暗中回想,帶著他的氣息,那片記憶如同四散的水晶片,拚湊不齊。“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有快樂就有痛苦,夕夕,彆想那麼多,我們都在你身邊,誰也不會離去的,隻是……”“隻是什麼?”“如果他們不小心地離開,也不是本意,你也得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嗎?”“哐當”一下,病房門被打開了,我乾爸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們兩個,然後很平靜的把門關起來,他聲音從房門那邊低低的傳來,“小顧,闌尾手術之後是不能做劇烈運動的,這是醫囑。”“我沒有!”我氣急敗壞地反駁。“沒有就穿好衣服出來!”我臉上一紅,慌忙地把衣服整理好,然後對顧宗琪說,“對不起,我今天不應該……”“沒事,晚上想吃什麼,在這裡悶壞了吧,帶你出去走走好不好?”“恩。”他手掌摸摸我的頭發,“陳教授叫你呢,我去看看病人,要找我就去辦公室好吧?”“恩,好。”然後我開門出去,看見我乾爸站在樓梯口,一臉嚴肅,“喻夕,你知不知道,喻璐跟你爸媽大鬨了一場,說是要出國。”“她說要去哪裡?”“德國。”我笑起來,“德國啊,她去那裡想乾什麼,初中出去的小孩子,男女同居的,跳樓自殺的,成為非法移民,整天提心吊膽地躲避德國警察的;公開毆打德國校方人員的;被德國警察遣送回國的;在夜總會跳**的……太多了。”“還有為了留在德國嫁給建築工地上的德國人的。”我驚異地抬頭,電梯口站一個人影,“小蚊子?你怎麼來了?”我乾爸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什麼眼神,看錯了吧?”光影之中那個人輪廓不是特彆的清晰,可是乍看上去很熟悉,他慢慢地向我走來,眉眼之間像極了秦之文,但是不是,他的眼角圓潤了許多,不似秦之文有些斜飛,身高都和秦之文無異,若是不熟悉,真的會把他們誤認為是一個人。我知道他是誰,秦之文的二哥,倫理上的,卻不是法律上的。我隻見過一次他們那個名義上的家庭,那是在我和秦之文被送去德國前,那個星期天下了好大的雨,雨霧朦朧的一片,傍晚來臨得特彆早,玻璃窗上勾勒出被雨花四射的,黃色的燈光有些刺目,老房子仿佛就在雨地中浸沒了一樣,悄然無聲。車輛的聲音慢慢地逼近,院子裡房門吱呀一聲響,我從書本裡抬起頭,扒著窗戶看過去,黑色的傘下,幾個人影在地麵上攢動,我一個沒留神,“啪”一下的把滾燙的水杯撒了,熱水飛濺在我的手上,我叫了起來。秦之文聞聲推門進來,看到我這樣,哭笑不得,“你乾嗎了,疼不疼,要不要我去拿點冰塊給你敷敷?”樓下傳來一陣嘈雜,小保姆急匆匆地跑上樓來,“之文,爺爺讓你去他的書房。”他“哦”了一聲,“夕夕把手燙了,給她用涼水敷一下吧,我先去了。”他走了兩步又轉身叮囑道:“夕夕,你乖點,彆再亂碰東西了。”可是秦之文好久都沒出來,天已經大黑了,外麵的景致已經徹底地融入到黑夜中,老屋裡靜悄悄的,廚房裡傳來淡淡的香味,可是遲遲也沒有人喊吃飯。我按捺不住悄悄地走下樓梯,客廳裡坐著兩個跟秦之文一般大的男生,應該還要比他大一些,興許是聽到腳步聲,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我,我卻一時間驚呆了。那個稍小些的男生,乍看下幾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樣,他衝著我微微一笑,然後又轉過去低聲不知道說些什麼,而我就傻傻地看了他們一會,走回自己的房間,呆呆地坐著。屋外的雨,似乎越來越大,一切聲響好像被淹沒在夜雨中,我的心底彌漫了一團黑煙朦朧的迷霧,一絲絲地覆繞我的感官。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下重新嘈雜起來,我飛奔了出去,我看見一對夫妻站在客廳裡,那個男人是經常可以在電視上看到的麵孔,爺爺也走出來,秦之文跟在最後,他看見我,扯了扯嘴角,可是一點笑容都沒有,隨即又低下頭,仿佛什麼都沒有上心。他們走出屋子,秦之文站在門口沒有跟出去,忽然那個較小的男生轉身跑了回來,伸出手迅速地抱了一下秦之文,然後又跑入雨簾裡,接著車燈一閃,一行人平靜地消失。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小蚊子,他們是誰?”秦之文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滿腹心思的樣子,他不回答我,我隻好扯了他的衣袖,“小蚊子,你乾嗎不理我,我又沒有惹你生氣。”沉默了好一會,他說,“剛才那個是我的爸爸媽媽。”我詫異地瞪大眼睛,“什麼!”“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現在的爸爸媽媽親生的,可是,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的關係,我是被他們拋棄的,就這麼簡單。”“他們……他們現在回來認你了?”我興奮地抓住他的手,“那個是你的哥哥嗎?跟你長得好像,幾乎是一模一樣。”他沒有回答。“小蚊子,你要跟他們回去嗎?那我以後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周圍一片死寂,空氣中雨水的潮濕開始泛濫,我覺得我的聲音好像也被雨水浸潤過一樣,有種沙啞的潮膩,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仿佛垂死鳥兒的鳴叫。“夕夕,不是的,他們已經不要我了,要把我送到德國去。”他的手指,以一種扭曲的姿態,蜷在手心中,手腕搭在冰冷的茶幾上,微微地發抖,“你跟不跟我去,你跟我一起去德國好不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好。”那是我們第一見到他的家人,一個丟棄掉多餘孩子的家長,冷冰冰的信用卡和鈔票就是他們能給予的所有補償。後來的一次是在國際機場的時候看到秦之文的二哥,他一直站在原地,不上前也不退後,默默地注視著我們。“其實,有時候我會想,要是當初被留下的是我,現在我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的?”“二哥他對我很好,我們一起去街機店玩遊戲,去踢球,那些都是在他們——爸爸媽媽不知道的時候。”“夕夕,跟二哥打個招呼吧,也許我們很久都不會見到他了。”這是我第四次見到秦之文的二哥,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身姿,他走到我麵前問我:“看清楚了嗎?這次,我不是秦之文。”我點點頭,有一絲的尷尬,“二哥,你好。”“聽說你住院了,過來看看,怎麼樣,好點沒?”“沒事,隻是闌尾炎,馬上就可以出院了,對了,二哥,秦之文呢?我好久沒看到他了。”他微微一笑,“沒事,他最近有事忙得很,很快你就可以見到他了。”我覺得他說話的口吻有些怪異,但是也沒有深究,他笑著對我乾爸說,“陳教授,我有事找您,您什麼時候方便?”我乾爸點點頭,轉頭對我說,“你要不要打個電話回家,估計你家都快炸開鍋了。”我“哼”了一聲,“又不關我事。”“呀,你這孩子,算了算了,去找你家顧宗琪吧,記住彆做劇烈運動啊,我就知道年輕人衝動點,哎呀,你瞪我乾什麼,我走了走了……”我“哦”了一聲,然後又看向二哥,他那雙酷似秦之文的眼睛,一直在看著我,好像是在深究什麼,我本能地感到一絲的不安和惶恐。“喻夕,祝你早日恢複,再見。”